第九章 風中之燭

一股來勢凶猛的寒流,在恒宇三周年慶這天,從俄羅斯的西北利亞席卷了青台。待在屋中,門窗緊閉,都能聽到澎湃的海浪撞擊著堤岸的聲音。天,是灰暗的,飄著若有若無的凍雨,伴著鹹濕的海風,冷得令人徹骨。

“我覺得青台現在就是勃朗特筆下的一座呼嘯山莊,閉上眼,可以聽到海麵上有怨魂的哭泣聲。”顏小尉雙手抱肩,站在窗前,幽幽地說。

遲靈瞳甩開遮著眼睛的發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自潮州飯店事件之後,顏小尉變成了現代版的林黛玉,動不動就長籲短歎,哀花悲草,舍不得時光的流逝。不知是被陳晨的非禮刺激到了,還是心底的某根弦鬆動了。顏小尉閉口不談,她隻能裝傻。此時,她正站在衣櫃前,擺弄著幾件厚實的風衣,不知哪件能登大雅之堂。“別嚇唬人了,快過來,幫我拿個主意。”

顏小尉扭過頭,不敢置信,“剛剛新聞裏,主持人站在風雨中播報,腰間都係了根繩子,一不留神就會給風刮沒的。你家鑽石王老五真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種天氣都耐不住?”話是這麽說,她還是跑了過來,伸手捏了件細格子的薄呢外套,“這件,穿上很學院派,顯氣質又顯身材。”

遲靈瞳用手梳了幾下頭發,忙不迭地穿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這不是上了裴迪聲的賊船嗎?她推不掉。剛剛君牧遠打來電話,和她確認地址,說半小時後在樓下等。

“其實你心裏麵挺美的吧!”顏小慰嘲笑她,然後又落寞地一歎,“我的男友像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我也記不得幾個了,可在這種天氣想找個陪的人都沒有。而你,一戀愛就吊上個含金量十足的。唉,為什麽同在一個屋簷下,運氣差這麽多,你們算正式交往了嗎?”

遲靈瞳查點著包包裏的鑰匙、錢夾,又跑到洗手間稍微化了個淡妝,還塗了一點唇彩,忙裏抽空地回答:“我也不搞不清目前的程度,但貌似我是沒啥選擇機會了。”

“切,你就少賣乖了,就憑你這一生活低能兒,抓住那樣的男人,還敢盤算別的機會,知足吧你!”

遲靈瞳嗬嗬一笑,在鏡子前轉了幾圈,自我感覺良好,衝顏小尉送去一個飛吻,“我聽你勸,那就先湊合著。”

“我要是勸你把他讓給我,你也聽?”

“我可以考慮,但我怕有人不願意。”遲靈瞳扮了個鬼臉,看時間差不多到了,換上咖啡色的皮靴,準備出門。

“對你家鑽石王老五這麽自信?”

“哪裏是他,我是擔心陳晨會扁我。”遲靈瞳在顏小尉拳頭揮過來前,打開大門,逃了出去。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悄悄推開一絲縫,不怕死的說,“我今天會一整天都不在家,你可以把陳晨約過來,盡情地胡作非為。”

“你皮癢啦!”顏小尉羞惱地追出來,一串笑聲在樓梯口回**著,哪裏還有遲靈瞳的身影。

君牧遠撐著傘,一身灰色的筆挺西裝,風度翩翩地替遲靈瞳拉開車門。他和遲靈瞳打過幾次照麵,但從未交談。從裴迪聲的態度裏,他可以分析得出這個有著一雙聰慧大眼睛的小女生的重要性。他有時會很好奇她是怎樣把裴迪聲緊閉的心門打開的,他試探過裴迪聲。裴迪聲總是淡然一笑,眉宇間滿溢著如水般的溫柔。

遲靈瞳禮貌地點頭,正襟端坐在後座。

一路上,兩人都沒什麽交談。君牧遠委婉地傳達了裴迪聲的問候和指示,遲靈瞳到達周慶的酒店,隻能在隔壁的房間觀禮。“那個房間有一整片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廳,而大廳裏的人卻看不到房間。裴總致辭之後,與客人們打過招呼,就來陪遲小姐。”

遲靈瞳覺得君牧遠這話聽著怎麽自己像偷偷帶回宮的小妃嬪,有點見不得光似的。她瞅瞅身上的外衣,早知這樣,穿一身黑好了。

君牧遠從後視鏡中看到她又是眨眼又是撇嘴,莞爾一笑:“泰華的樂董也是賀喜貴賓之一,裴總說不敢在她受傷的心田再撒把鹽。”

“嗯,為人要厚道。”她這才展顏,很窩心裴迪聲的體貼。

雖說好日子沒好天氣,令人沮喪,但這絲毫沒給恒宇的周年慶帶來一絲瑕疵。酒店裏暖如陽春,音樂喜氣洋洋。大廳裏是真正的衣香鬢影,一時間來了那麽多的演藝界的明星,人人化著叫人看不清臉色的妝,目光迷離,珠寶絢爛,燦爛得真如明星。

貴賓們同樣也是星光灼灼,男人穿西裝,女人是禮服。樂靜芬特意梳了個中式的發髻,改良的旗袍,比平時多了幾許甜韻,圍在她身邊的男人也不少。一個個都端著酒杯極悠閑的樣子,隻有精心篩選出來的各家媒體的記者們端著相機,準備隨時捕捉鏡頭。

遲靈瞳沒想到酒店會這麽暖,一進房間就把外衣給脫了,隻著一件棉襯衫。房間裏備有水果、飲料、零食,君牧遠一把她送進來,便出去忙了。

她巡睃了一圈大廳,找到了裴迪聲的身影。他其實看不到她,當君牧遠向他走去時,他麵朝房間的玻璃窗,溫柔地傾起嘴角,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引得正和他說話的一個女士一愣。

遲靈瞳噗地笑了,坐下來自得其樂地捏了粒紅提放進嘴巴,不出聲地偷窺著外麵的芸芸眾生。她知道即使樂靜芬不來,她也不能出現在大廳裏。她這樣一張麵孔是很難不引人注意的。外麵無論男女老少,遞過來的名片都有一長串的頭銜,她有什麽?如果裴迪聲再對她刻意照顧,會忙壞在場的媒體記者。還是那句話,做人要厚道。

遲靈瞳一個人沒待多久,裴迪聲就進來了,額頭上一層薄汗,臉色有些發紅,呼吸間微微透著酒氣。“走,我們去見爺爺。他本來準備剪彩的,這天氣大變,他有點不適應,現在在房間裏休息。”

出房間時,她挺正常,牽著裴迪聲的衣角,踩在鬆軟的地毯上,還對迎麵而來的服務小姐微微一笑。可是上電梯時,她腿開始發軟了,賴在門口,不肯上電梯。

“這裏離洗手間近,要是萬一有記者過來,看到了,可別怪我。”他嚇她,手緊扣著她的腰,生怕她逃。

“那……一會我們隻在裏麵待五分鍾,我不說話,然後走人。”她開始提條件。

裴迪聲嘲諷地瞪著她,“你不說話,爺爺會當你是啞巴,招呼總得打一聲吧!”他一用力,把她拽進了電梯。看著紅色的數字一格一格往上跳,遲靈瞳感覺電梯像微波爐一樣,慢慢加熱慢慢加熱,完了,出汗了。

終於到了房門口,她抽出手,拉拉襯衫,可憐兮兮地問:“我看上去還好吧?”

“反正你也不是李嘉欣,沒人會失望的。走吧!”

房門一開,遲靈瞳眼一閉,再偷偷地撕了條縫。呃,是個挺時尚的老頭,有點像老樹皮樂隊裏那個吹薩克斯的,屬於老頭中的帥哥,嘴裏叼著煙鬥,看上去還算溫和,一個表情嚴峻的男人正恭敬地向他匯報著什麽。

“你先出去吧!”老頭看見裴迪聲進來,鬆開煙鬥,對男人說。

“二少來啦!”男人衝裴迪聲點了下頭,目光瞟都沒瞟遲靈瞳,輕輕地帶上門出去了。

“爺爺,這位是遲靈瞳小姐,和我是同行,從事建築設計。”裴迪聲側過身子,讓裴天磊可以清楚地看到遲靈瞳。

遲靈瞳奇異地鎮定下來,大眼睛直眨,難怪裴迪聲這麽帥,原來是遺傳基因好。

“是恒宇的員工?”裴天磊問裴迪聲,表情沒啥變化。

“不是,她在泰華地產公司。”裴迪聲笑笑。

裴天磊很驚訝,“為什麽不來恒宇上班?”這句話他是問遲靈瞳的。

“說來話長,一言兩語難以道盡,況且時機也未成熟。”遲靈瞳像個外交官似的,表情無比真摯、誠懇,但說和沒說一樣。

裴天磊慢慢蹙起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小姑娘家做這一行的不多。”

裴迪聲接過話:“是不多,但要麽出一個,就不敢小窺。她在大陸建築設計界,多次得過大獎。泰華的樂董在她讀大學時,就把她聘過來了。爺爺,你可是熟悉樂董的。恒宇在北京上的影視基地的項目,裏麵的少數民族的民居部分,就是她設計的。”

裴天磊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但臉上仍沒露聲色。

“別亂吹噓,做人要實事求是。我隻是修改了幾筆。”她用胳膊肘兒戳了他一下。

“人不可自大,但一定要自信。”裴迪聲嘴角噙笑。

“自信不是盲目自戀。”她反駁。

裴天磊輕咳了兩聲。遲靈瞳偷偷吐了下舌。

“客人都在外麵,別在這兒久留,出去吧!時機是靠自己把握的,遲小姐應盡早來恒宇工作。下次你回香港例行匯報,帶遲小姐去總部見見其他同仁。”

“好的,爺爺,那你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裴董,再見!”遲靈瞳規規矩矩地招呼,跟在裴迪聲後麵出來。

“你笑什麽?”電梯裏,遲靈瞳看著裴迪聲,神情挺愉悅。

裴迪聲在電梯開口前,拉過她,輕咬了下她的唇。“我爺爺對你很滿意。”

“怎麽可能?一般見對方家長時,不是都要問職業、愛好、未來規劃以及家庭成員狀況等等。你爺爺可沒嘮一句家常,隻是像麵試一般,有了你的強力推薦,我好像有了進恒宇工作的資格。”遲靈瞳聳聳肩。

“你不了解我爺爺這個人,他沒什麽人情味,一切以恒宇的利益為上。有了你這位設計天才,他心裏麵一定很開心,都催著我帶你回香港了,巴不得立刻在你名字前冠上裴這個姓,讓你插翅也難飛。”

“去,去,說來說去,你們原來還是看中我的工作能力,而非我這個人。我不玩了。”遲靈瞳莫名其妙有點受傷,掙開裴迪聲的手,衝進房間,拿起外衣,就要出門。

“靈瞳,別孩子氣。爺爺是爺爺,我是我。”他張開雙臂,抱住她。喝過酒的身子,體溫有點微燙,像火爐一樣溫暖著她的心。

她的頭擱在他的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嘟噥道:“我要不是個設計師,是不是就得不到裴家的認可?”

“我愛你就足夠了。”他寵溺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輕歎著。

一抬頭,看他眼圈發青,猜他為了周年慶,一定忙了幾天幾夜沒好好睡。“還要出去招呼客人嗎?”

“嗯,晚上還有宴會,要很晚才能回去。不走,等我!”他閉上眼,在她的臉上密密地吻著。

遲靈瞳腦中白茫茫一片,鬼迷心竅地點了下頭。這一等,就是六小時。君牧遠扶著他進房間時,已是晚上九點了,遲靈瞳在沙發上睡了兩小覺。

“遲小姐,麻煩你扶裴總到門口,我去開車。”君牧遠讓裴迪聲倚向遲靈瞳。

“怎麽喝成這樣?”遲靈瞳嗅著他身上濃濃的酒氣,臉皺成一團。

“沒辦法,我是裴迪聲,不能不喝。”還好,這人醉得還不算厲害,意識挺清楚。

外麵仍是風雨交加,淒寒懾人。

遲靈瞳扶著裴迪聲上了車,雨太大,光線又不好,君牧遠不得不放慢車速,小心翼翼地向前。駛過幾條街,車進了一個高檔小區,在一幢高層建築後麵停了下來。

“裴總住二十四樓。”君牧遠先下車撐著傘,對吃力地扶著裴迪聲的遲靈瞳說道。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遲靈瞳累得直喘。

君牧遠表情古怪:“我在酒店那邊還有事。”

“哦,那麻煩你一會再來送我回去。”這下雨天出租車不好叫,遲靈瞳過意不去地說。

君牧遠笑笑,把兩人送到電梯口,才轉身走向車。

“咳,咳,給你個坦白機會,你家裏有沒藏著什麽人?”遲靈瞳看裴迪聲臉紅紅的,很好笑。

“什麽人?”裴迪聲幾乎是閉著眼睛說話。

“田螺姑娘呀,阿嬌啊,聶小倩啦!有的話趕快交待,不然給我捉個正著,哼,哼……後果不堪設想。”

他突然睜開眼:“還真是有一個。”

這種高檔小區,按理說配套的電梯應該也是高檔的、安全的。可不知怎麽,仿佛電梯也承受不住突然而來的寒流,上行時顫顫悠悠地晃**著,還伴有吱吱的聲響,頂上的燈一明一暗。

“要不要給管理員打個電話?”遲靈瞳不安地抓著裴迪聲的手,眼睛死死地盯著頂燈,生怕下一秒它突然就罷工了。

“可能要到檢修期了。沒事,我在。”裴迪聲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遲靈瞳非常質疑他話中的可信度,但不敢責問,如果萬一給她說中了,這冷雨夜困在這電梯裏,雖說是二人世界,可不是太甜蜜的。

她忐忑不安地看著紅色數字慢慢地跳動著,22,23,剛跳到24時,電梯門慢慢打開的一瞬間,“啪”的一聲頂燈滅了。

遲靈瞳本能地一瑟縮,奇怪的是外麵過道燈也是暗的。

“你這住的什麽破地方?”她嘟噥著跨出電梯,“啊……”沒想到腳下一拌,她“咚”地跌倒在地,掌心、膝蓋一片火辣辣的疼痛。電梯居然沒到二十四層就開門了。

“誰讓你亂提它意見?”裴迪聲掏出手機,想讓屏幕的亮光照點方向,遲靈瞳動作太快了,他拉都沒拉不住。看著她像隻貓咪似的趴在地上,他不禁失笑,騰手把她拎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打開門。

突然而來的強光照射出遲靈瞳一身的狼狽。“你是不是要給我個下馬威,送上這份見麵禮?”她鬱悶得很,遷怒於他,掌心的皮都蹭破了。

“主要是你來得太少,它對你很陌生。來多了,自然而然就不同了。”他笑著替她脫去外衣,給她用熱毛巾擦手。

“有錢很了不起嗎,勢利眼,連電梯都欺生。”眼睛飛快地打量下房子的布置,典型的貴公子症狀,風格簡潔舒服,室內幾乎全是流暢的幾何線條,電器無一例外都是金屬外殼,輕巧且薄的造型,可都是冷冷的,沒有活生生的有人住著的生活氣息。哪怕找出一團用過的紙巾,或者一截煙灰都好。於是,屋子正中一隻紅色的LV的旅行箱就顯得特別的突兀了。

“這個樂樂,又不知跑哪瘋去了,行李不整理,陽台窗戶也不關。”裴迪聲無奈地把旅行箱往邊上挪挪,眉皺著衝向陽台。

他口中的樂樂,就是他屋中所謂藏中的一個女人——他的妹妹裴樂樂。這位裴小姐雖和他一娘所生,卻是恒宇嬌寵的小公主,在法國學習珠寶設計,這次是隨裴天磊一同過來參加周年慶的,不肯住灑店,硬賴在他這。

遲靈瞳跟著走過去,海浪嘩嘩的拍打聲清晰在耳,她一震,指著茫茫夜色中墨黑的一團,“那是海嗎?”

“應該不是江。”陽台上被雨淋得有些潮濕,他讓她站遠點,以免滑倒。

“這才是真正的海景房。”不需要踮腳,不需要眯著眼,一打開窗,就可見浪奔浪流、潮**往。

“喜歡就搬過來住。你看這裏有兩間房,你出一半的房租好了。”他關上窗,似笑非笑。

“商場裏我喜歡的東西多著呢,難道要一一買回去?”

“你心裏麵就沒這樣想過?”他拉著她進屋,頭一低,“小女生,你進屋怎麽不換鞋?”他把她推到鞋櫃前,拿出一雙粉色的肥嘟嘟的拖鞋,毛茸茸的襯裏,鞋麵上手繡的憨憨的小熊,一看就有種居家的溫暖。

“君特助馬上來接我,我懶得換。”她眼睛一轉,瞧見他腳上那雙除了顏色換成了藍,和眼前這雙是一模一樣的。

“他不知會忙到什麽時候,你還要他再爬二十四層樓?來,換鞋,去衝個澡,睡客房去,夜裏不要隨便進我房間,男女有別。”他推她到沙發前,按坐下,身子半蹲,替她脫皮靴。

“誰進你房間?不要啦!”她臉紅紅地避開他的手,“客房不是你妹妹住著嗎,我……住得近,我還是回家去。”

“你看我醉成這樣,體貼點吧!你可以自己打車,外麵那麽大的風那麽大的雨,我讓你獨自一個人回去,換作是你,放不放心?再說電梯還卡在外麵,你這一趟走下去,要折騰多久才能到家,天都要亮了。樂樂是夜貓子,不到明天中午是不會回來的。聽話,別逞能,洗澡去,我很累。”他揉揉額頭,眼中溢滿了疲倦。

“我……沒睡衣也沒牙刷。”她徒勞地掙紮。

“拿我的去用好了,我不介意,反正親過也抱過……”

“你找死啦!”她跳起來用拳頭打他。

“有了你,哪裏舍得死?”他輕歎,忽在俯下身吻她,他微溫的手指尖從她的頸部開始往下滑行,直至緊緊環抱住她的身體。她右邊的臉頰剛好貼著他襯衫的衣領,一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喉結在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翕動。

就這麽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好吧,我不走。”

“嗯!”他的聲音也很輕,仿佛不願意驚擾此時此刻空氣在安寧遲緩地流動。

她看見他下巴的曲線隨著說話聲滑動出奇妙的弧形,平日堅硬的輪廓漸漸變得柔軟而清楚。

“我不會鎖門的,夜裏你如果害怕,可以隨時進來找我。”弧線的動作忽然大了,他在笑。

“不理你了。”她腰一扭,拎著自己的外衣和包進了客房。

剛剛那一團帶著曖昧的粉紅氣氛就在這笑聲中慢慢淡去了,她心中隱隱的一線難堪和緊張也淡去了。擰開床前的壁燈,一室柔光填滿了空間。客房的布置是暖色調的,從牆紙到地板、包括**的寢具都非常柔和,似乎還透著縷縷的香氣。

她嗅嗅鼻子,不知香氣從哪裏飄來的。

她隨手拉開衣櫃的百葉門,香氣濃鬱了。她看到衣架上掛著兩件真絲性感睡衣,一件淺紫,一件火紅,無不後背半敞,肩帶細長。睡衣上麵有一個小化妝包,香氣就是從那裏麵發出來的。遲靈瞳猶豫了下,還是打開來。她不會化妝,但顏小尉是行家。包包裏的用具,比顏小尉用的更全麵,更高級。一個綠色的裝著無色**的小瓶蓋子沒擰好,遲靈瞳慢慢地擰實,瞧見上麵的一串英文字母,有一個單詞很特別,“毒藥”,遲靈瞳輕輕念叨著,淺淺一笑。她緩緩拉上百葉門,香氣又淡了。

裴迪聲說裴樂樂年方二十有二,這睡衣、化妝品並不是她的年紀適合用的,那麽一定是前一個借住的客人匆忙時落下的。這個客人一定有如夏花般火豔芬芳吧!

遲靈瞳像慢鏡頭一般坐到**,說不上震愕還是敏感,就是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塞在心裏,不大也不小,剛剛好堵住某一個角落。就好像洗澡的熱水有點燙,但順著刻度往下調一格又覺得涼,總之就是莫名其妙的無所適從。

裴迪聲給她找了件大T恤做睡衣,給她拿了新毛巾、新牙刷,她洗了個熱水澡,聽話地喝下一杯牛奶,然後與他道晚安。

他坐在沙發上,不出聲,眼睛盯著電視,完全不像個喝醉的人。她聽著大提琴聲很是悲涼,睇了一眼,電影頻道經典重溫黛咪·摩爾的《人鬼情未了》。“你喜歡她這類型?”

裴迪聲拍拍沙發,她遲疑了會,挨著他坐下。“我喜歡裏麵的音樂。”手臂自然搭上她的肩。

她知道他不會亂來,不會讓她驚著,可是這氛圍,真是令人耳紅心跳,自然而然就想得很多。為了掩飾,她隻得命令自己關注著劇情。

那時的黛咪·摩爾很年輕,俏麗的短發,立體優美的輪廓,漂亮的大眼睛裏溢滿憂傷。所愛的人離世,活著的人陷在思念裏,每一天都過得很艱難。奇跡出現了,曾經的愛人原來一直都在,盡管隻是個靈異的影子。故事很憂傷,演技很出彩。這是一部不會隨歲月流逝的影片。

“靈瞳,”他突然把她抱坐在他的雙膝上,四目相對。“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在街頭突然看到安然無恙的我,是驚嚇得轉身跑掉,還是驚喜地跑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她雙手不住地撫著雙臂,拿眼睨他:“大半夜的不帶這樣嚇人,這太驚悚了,你看我寒毛直豎。”

“回答呀?”他挺執著。

她打開他的手,僵硬地跳下來:“不理你了,我睡啦!”夜深人靜的風雨夜,這個姿勢會燃燒半個夜空的。

他隨著她走進客房,看著她將自己裹成了一隻蛹。他隔著薄被,輕輕吻了吻。關門時,她聽到他說,“原來你真是個膽小鬼,終於給我抓到了一個弱點。”

青台的冬天轟轟烈烈從這個暴風雨開始,接著又下過一兩場細雪,一放晴,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一般,空氣清冷而又潔淨,海水繾綣地**漾著。

蕭子辰去了香港某醫科大學,二個月的學術交流,孔雀鬱悶地在電話裏說,她很孤單。聽她的語氣,像是真正的塵埃落定,要刷刷洗洗為人婦。說實話,遲靈瞳並不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嫁給蕭子辰,遲靈瞳還是會替蕭子辰捏把汗。

譚珍的電話大部分是問寒問暖,偶然冒出一句你關伯伯如何如何了,遲靈瞳心想,這個冬天於媽媽來講,應該不太寒冷。遲銘之的電話少了,大概是無顏麵對遲靈瞳,倒是甘露厚著臉皮打了幾通,開口閉口都是替弟弟妹妹感謝姐姐,遲靈瞳聽得別扭,恨不得把她的手機號拉進黑名單。

希宇也來過兩次電話,遲靈瞳覺得這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再說些曖昧的話不合儀,訓斥了他一番,氣得他發狠,又要永不相見。

顏小尉與陳晨的情況有點微妙,具體情節不詳,有一天遲靈瞳和裴迪聲約會回來,打開門,竟然在玄關處看到了陳晨那雙花俏的皮靴,而顏小尉的房門緊閉。她嚇得扭頭就下樓,跟著裴迪聲回公寓,又被裴迪聲**了一把,逗得她小臉紅撲撲的,像隻烤熟的大明蝦。再有個幾次,裴迪聲細長的俊眸一挑,不需要語言,她估計就會主動地撲過去了。這太有損人格,有損尊嚴,於是,她把陳晨恨上了。

這天,剛進辦公室,趙經理喚住她:“小遲你一會和我去會議室,聽海閣項目的批文下來了,咱們要忙起來了。小陳呢,怎麽到現在還沒來?”

陳晨頂著個雞窩頭從外麵火燒眉毛似的跑進來,不太自然地撓撓:“睡過頭了,嗬嗬。”

遲靈瞳狀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腳,抿嘴直樂。

“沒啥事吧?”陳晨用唇語偷問。

遲靈瞳擠擠眼,找出聽海閣的資料,跟著部長往外走。走到門邊,她又回過頭,神神秘秘地湊到陳晨耳邊,指了指脖頸,“她咬你了嗎,這裏都紅了。”

“我記得沒有呀!”陳晨條件反射地去摸脖子。

遲靈瞳笑得臉都抽筋了。

陳晨突然醒悟,揮著拳頭在後麵吼:“你個死丫頭,忽悠我,看我不揍扁你!”

午休時,陳晨還是主動坦白了。他對顏小尉早就存了念頭,隻是差點膽量。潮州飯館那天,他向熊借了膽,勇敢表白了。顏小尉給了他一巴掌,卻沒有掉頭就走。他繼續壯著膽,送她回去,問以後可不可以約她出來。顏小尉沒作聲,他就當她應下了。

遲靈瞳心想,這小子命好,湊巧碰上顏小尉的空窗期,也說不定是她早早挖下的坑!

遲靈瞳逍遙自在的日子一下子到了頭,她忙得跟個八爪魚似的,就差手腳全部上陣。

樂靜芬精力倒是旺盛,和幾位副總四處活動,向有關部門打聽聽海閣的一切消息,再騰出時間與新上任的財務經理跑銀行籌集資金。如果一天之內她能擠出個一小時,那就全放在遲靈瞳的設計上。

陳晨很小人地稱遲靈瞳是女王的禦用設計師,跳過趙經理,直接向女王負責。

顏小尉對她是嘖嘖稱奇,一天就睡四小時,出去的時候渾身散發著神智顛倒的氣質,居然也沒有背錯包,沒有忘帶東西,沒有撞到牆上,能順順利利地走到公司,真乃神人也。

遲靈瞳連和這兩人計較的時間都擠不出,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她覺得泰華一旦投中聽海閣那塊地,真該敲鑼打鼓給她送塊匾。

與裴迪聲一周三次的約會當然也就中斷了,事實上,煲個電話粥也成了奢侈。她回家時都快十二點,洗洗弄弄,一碰上枕頭就睡得沉沉的,裴迪聲哪舍得再驚擾她。有時回來看到房間裏放著幾袋點心、微溫的奶茶、一小束花,她捂著嘴打了個嗬欠,笑得美美的。

時間渾然無覺地又過去了十天,一切都很順利,遲靈瞳終於能準時下班了。顏小尉當然不在家,她現在和陳晨屬於半同居狀態,兩人好得如同連體嬰,一開始還會為夜不歸宿找個借口,後來就索性不提。桌上的那些瓶瓶水水一天比一天少,衣櫃裏的衣服也是日漸見稀。平時忙也沒覺著什麽,回來這麽早,一個人在屋子裏晃悠,看著影子長長短短,遲靈瞳突然生出寂寞來。

手機屏幕在閃,是裴迪聲,她心口一暖。

“在家還是在公司?”

“今天在家。你呢?”

“我到了,快來開門!”

她觸電似的從沙發裏跳起來衝到門口,拉開門正看見他站在那兒。側過身讓他進來,“怎麽不敲門?”

“吃過N多的閉門羹,沒信心了。”他低頭看著她。

她歪著個腦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半天,兩手一張,抱緊了他的腰,像隻小貓般,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懷裏蹭呀蹭的,身子綿綿軟軟地扭呀扭的。

裴迪聲眸色一暗,用中指和食指頂著她的下頜,稍一加力,遲靈瞳的腦袋就仰了起來:“天寒地凍的,知道嗎,你這個動作……”

不等他說完,她嚇得手一鬆,忙跳開。

“笨女生,這麽經不住嚇。”他大笑,又攬回她,兩人一同擠在沙發上。“商量個事,我給你透露個商業秘密,你以後每天騰出三個小時來給我,怎麽樣?”

“聽不出我有什麽利益可獲,你先說說看!”

“聽海閣的項目,恒宇不久將會退出,真正與泰華抗衡的對手沒幾家,我有偷看過你的設計草圖,泰華絕對是勝券在握,這樣你就不要這樣拚命了。有沒覺得你最近很冷落你男朋友?”

“為什麽要退出?”她驚訝地問,好可惜,棋逢對手,是人之大歡。

裴迪聲微微一笑:“我不想你有一個恨我的理由。”

“胡說,上場無兄弟,工作是工作,情感是情感,我分得清。”

“哈哈,還真信了。我要騰出精力給我們的憩園。你同意我的建議嗎?有沒想我?”他細吻著她小巧的鼻尖。

她數著他俊挺的眉毛,老老實實地承認,“很想!”她閉上眼,承接著他密密實實的吻。

這一夜,裴迪聲沒有回去。

兩個人窩在沙發上說情話,說著說著,遲靈瞳竟然就那麽睡著了,兩隻手還緊緊地抱著他的身子。

他抱她回房間,她姿勢都沒換一下。睡到半夜,睜開眼,聽到耳邊有溫熱而又均勻的呼吸,這才發覺裴迪聲拉了把椅子趴在她床邊,兩人十指緊扣。

她天人交戰了一百回,還沒得出結局,身子已往裏挪了挪,讓出了半床。

她一動,他就醒了。也就愣了那麽幾秒,他起身脫去外衣,鑽進了被中。她頭一抬,自然地枕百他的臂彎,兩人不由地都僵了下。

“還早呢,睡吧!”他拍拍她,柔聲輕哄。

睡意漸漸襲來,朦朧間,她聽到裴迪聲說道:“靈瞳,新年時我想去見見你爸媽!”

她不知有沒有回答,後來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早晨起來時,她有些不自然,可裴迪聲卻神清氣爽,愉悅得好像外麵百花盛開。

“今天幾號?”他做了早餐,熬得稠稠的大米粥和煎雞蛋。貌似她已很多年沒吃過這麽熱騰騰的早餐,咽下一口粥,眼中不禁泛出幾絲感動的淚光。“你問農曆還是公曆?”

“小孩子家盼過年啦!”他笑。

“十二月二號,馬上是聖誕節和新年,你有準備給我的禮物嗎?”

“離新年還有二十九天,我應該有時間好好準備禮物的。靈瞳,你爸媽有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禮物不是送她嗎?

“我陪你吃飯,陪你散步,陪你看電影……為你奉獻了數不勝數的時光,還敢要禮物!快吃,不然要遲到了。”

“原來你是三陪先生!”

額頭上被狠狠敲了一下,她瞪瞪眼,低頭喝粥,心裏麵有點發虛。她的戀愛談得紅紅火火,但她沒向譚珍和遲銘之匯報一聲,突然高調地帶人上門,會不會被打?唉,還有二十九天,早著呢,車到山前必有路。

不久之後,也是在乍寒的初冬,遲靈瞳想起這天的情景,才明白二十九天其實隻是短暫的一瞬間。

一切太好太順,也許就樂極生悲。

“靈瞳,我解放了。”陳晨嘴巴咧到耳朵後,獻寶地把一遝圖紙放在遲靈瞳桌上。

“你成功逃脫了顏小尉的壓榨?”遲靈瞳正在打開CAD軟件,她今天想再完善下聽海閣的設計,明天交差。電腦像中了毒,等了半天都沒打開。

“你這腦子真不知是什麽構造?”陳晨白了她一眼,又樂滋滋地湊過來,“我那個監獄的項目通過了,政府很滿意,還給我頒了個小獎。”

“有獎金沒?”遲發瞳兩眼閃光。

“你個財奴,眼裏隻有錢。是有幾個銀子,小尉說這個周六我們三個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鍋。”

“火鍋我請客,你那個改吃別的!”不能太便宜這對小氣鬼,美食府那邊她還有許多餐券呢!

陳晨難得豪爽一回,“行,想不想去參觀下我的作品?”

遲靈瞳做了個嘔吐的動作:“一個關人的牢籠,還作品,惡心巴拉的,你不怕裏麵的人詛咒你?”

“我知道你在妒忌我,沒事,一個成功人士能承受住別人不能承受之重。去不去?”

瘋了,聽海閣的圖紙還沒打開,遲靈瞳心裏麵有點煩躁,等不及自然關機,直接把電源一按。“去,我實在不忍打擊你的上進心。”

陳晨樂了,跑過去向趙經理拿出差條。趙經理真是老好人,拿筆一揮,準了。

“打車還是坐公車?”兩人下樓,溫度稍有點回升,但畢竟是冬天了,冷呀!

“不,我們開車去。”陳晨跑向停車場,不知打哪弄來了一輛摩托車,他遞給遲靈瞳一個安全帽,示意她坐後麵。

遲靈瞳嘴角歪著,拒絕上車。她素來討厭摩托車,一是暈車,二是覺得摩托是切實的危險。自行車不是挺浪漫的嗎,何苦弄個雷聲大雨點小開起來就嗡嗡叫的破摩托。

“放心,我車技很高。我家小尉最喜歡坐這車去遊車河了。”

“你家小尉是你家小尉,我是我,不坐。”遲靈瞳誓死不從。

陳晨好聲好氣地商量:“沒多遠的,我保證開得慢,你不用怕。靈瞳,我現在是一有女友的男人,要省錢買房,你知道打個車到那個監獄要多少錢?”

“我來出車費。”

“花女人錢的還叫男人。”陳晨臉綠了。

遲靈瞳沮喪地看著陳晨,無奈地歎了口氣:“為了成全你的男人夢想,我犧牲一次。”

她膽戰心驚地上了車,屁股還沒坐穩,摩托車後麵冒出一股嗆鼻的尾氣,“轟”,車衝出了公司。遲靈瞳嚇得緊緊拽著陳晨的衣襟,臉都嚇白了,“你真會開嗎?”

“男人隻用行動說話。”摩托車像一尾魚,在車流中遊來遊去,倒是挺快速的,不一會,就出了城。

遲靈瞳胸悶、頭暈、惡心、盜汗,暈車的一切症狀全出來了,她緊緊咬著唇,不然這一開口,她懷疑會噴陳晨一後背。

“還有半小時的路程。”陳晨在風中直著嗓子嘶叫。

“嗯!”遲靈瞳有氣無力地應聲,感覺渾身像失去了知覺。

陳晨那邊還在得意地賣弄,“怎麽樣,現在知道我的車技不是蓋的吧!”

郊外的公路車不多,路麵又寬,開起來很爽,陳晨不由得就加大馬力,勁風把她的頭發高高地吹起,隨著車身的顛簸,漸漸地,她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突然,隻感到不知哪來的一股重力,她的身子嗖地一聲飛了出去,什麽都不知道了。

遲靈瞳努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許多白色的繃帶纏繞,陽光是從病室的窗戶裏射進來的。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用平靜如水的眼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你總算醒了,昨晚你同事車速太快,車翻了,幸好你同事沒啥大事……”

遲靈瞳臉一下失去血色,“我怎麽了?癱瘓了?殘疾了?”她擰著眉,聲音相當微弱、無助。

護士依舊慢吞吞地說:“沒那麽嚴重,就是右臂骨折,其他的地方都是擦傷,挺幸運的。”

這時遲靈瞳才看清自己的右臂被夾板牢牢地固定著,她眨了眨眼,劫後餘生地吐了口氣。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顏小尉手裏抱著一束鮮花怯怯地走了進來,她身後是耷拉著頭的陳晨,他滿臉不是貼著創口貼,就是塗著紅藥水,看上去也是滿目瘡痍。“寶貝,也不知怎麽說……對不起哦!”顏小尉狠瞪了陳晨一眼,無比愧疚地看著遲靈瞳。

陳晨如同闖了滔天大禍般,懺悔地站在遲靈瞳床頭,“靈瞳,其實我情願是我躺在這裏,可……你罵我吧!”他難過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礙於男子尊嚴,不敢往下掉。

知道了沒有生命危險和重大殘疾,遲靈瞳覺得也不妨高尚一下。“別這麽說,不就是個意外嗎,又不是故意的……”呼呼,剮心的痛!

陳晨的淚感動得脫眶而出。顏小尉綻開了笑顏:“寶貝,你真是個天使。說吧,想吃什麽,我給你做,貴一點也沒關係。哦,要我通知你爸媽嗎?”

遲靈瞳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遲銘之膝下一對年幼的兒女,還要應付嬌妻,頭發白成那樣,她不能給他添亂。譚珍準備梅開二度,心情那麽靚,她別破壞了。跌打損傷,最多三個月,她揮揮手,又是天地間一女俠。

“那這樣吧,我請幾天假,白天我來照顧你,晚上陳晨陪夜,我們會挺過去的。”顏小尉自告奮勇為男友收拾這堆爛攤子。

陳晨忙不迭地點頭說好。

遲靈瞳過意不去:“不會耽誤你們的工作?”

陳晨一拍胸膛:“人的價值永遠高於一切。”

輪到遲靈瞳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樂靜芬是中午抽空來醫院的,一同來的有副總還有後勤部經理。副總例行公事地問了下病情,後勤部經理送上果籃和慰問金。樂靜芬板著臉,麵無表情地看著遲靈瞳。

遲靈瞳小心翼翼地陪著笑:“樂董,那個聽海閣的設計我已完工,隻要掃出來就行。”唔,她緊張得出了一身的汗。

“誰邀請你去參觀那個監獄的?”樂靜芬冷冷地問。

遲靈瞳詢問地看向副總,希望他能給點提示,她不是太明白樂靜芬的態度。副總與後勤經理耳語著,沒有看向她。

半躺在病**的遲靈瞳,聽出樂靜芬話中的鋒芒,她莫名地有些心酸。“醫藥費我自己出。”她帶有一點賭氣地說。

“醫藥費確實應該你自己出,監獄改造又不是你的項目,陳晨去是出公差,你去是蹺班。公司有規定,上班時間內私自外出,一切意外自負。趙經理不按規定批準你外出,我已給他降了職。”樂靜芬看了她一眼,又說道,“其實我不是心疼這點醫藥費,而是我弄不懂你怎麽會這樣不愛惜自己。這三個月,你將會給公司帶來多大的損失?算了,不說了。醫藥費公司還是會為你報銷,設計部剛進了個職員,給你做助手,你出院後帶帶他,手不能做的事讓他做。”

遲靈瞳沒有說話,這個樂董與當初到學校苦口婆心遊說她來青台的溫婉女人簡直不是一人。不過,她再想想,樂靜芬隻是她的上司,有什麽必要對她噓寒問暖、憐香惜玉呢?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

鬼使神差的,多日不聯係的蕭子桓奉父命去遲靈瞳公寓邀請她去家中吃飯,開門的是忙著在廚房裏煲排骨湯的顏小尉。聽完顏小尉的描述,他下了樓就直奔醫院,路上捎上陶嫣然。

兩人也沒買花也沒買水果,陶嫣然倒是在醫院門口買了兩本時尚雜誌,說是給遲靈瞳打發時間,自己卻分秒必爭地翻看著,生怕錯過了什麽前沿資訊。

蕭子桓穿著非常粗野的黑色T恤,黑裏透著灰,看上去少了幾份玩世不恭。但一開口,還是那德性。他樂不可支地打量著遲靈瞳的手臂,“妹妹,你不會是想偷懶,故意來這一手?”

遲靈瞳白了他一眼,這人和樂靜芬怕是知音,心有靈犀。

他嗬嗬一笑:“拜托你千萬不能在這幾天掛掉,我家江鮮館準備新年開張,最近這一陣子忙,沒工夫替你忙活。”

“滾!”遲靈瞳心中一口悶氣,突然衝體而出。不過,這濁氣一出,心情好多了。

“我又不是球,怎麽個滾法?你下來給我示範下。”蕭子桓敲敲夾板。

那邊,陶嫣然突然歎了口氣:“我省吃儉用二月,買了個棕色的,怎麽又出來個紅的了?”她指著介紹秋冬新手袋的頁碼上,悲憤地哼唧。

“拿來我看看。”遲靈瞳搶過雜誌,瞄了幾眼,“我覺得紅色比棕色好看。”

“難道我還要再省吃儉用兩月?”陶嫣然愁得眉心打了結。

“你傷的真是手臂,不是腦子,怎麽盡說胡話?”陶嫣然嚇得扔開雜誌,來捂遲靈瞳的嘴。

遲靈瞳一臉正義不得聲張的怨屈。

“你接啥私活了?”蕭子桓笑意不減,但憑空卻多了幾分危險。

“靈瞳在開玩笑,你……聽不出來?”陶嫣然支支吾吾地不敢看蕭子桓。蕭子桓雖然自個兒玩搖滾玩得瘋,貌似很前衛,但骨子裏很傳統。

遲靈瞳很無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開心地看著兩人。

“請問你找誰?”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擋住了部分光線,陶嫣然像看到救星似的,慌忙轉移一幹人的注意力。

門口的人不接話,麵沉似水,握著車鑰匙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遲靈瞳眼角的餘光掃射過去,左手慢慢地拉上被子,隻當啥也沒看見。這消息是怎麽走漏的,不到一天,怎麽誰都曉得了!她歎氣。

裴迪聲不接話,沉默地走進來,跑到床邊騰地拉開被子。

“嘿嘿……一點小傷而已……別緊張……”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誰呀?”陶嫣然看出一絲端倪,來勁了,反守為攻。

“妹妹,你認識他?”蕭子桓也看出這個男人對遲靈瞳的態度不太正常。

遲靈瞳硬著頭皮介紹:“我……男朋友裴迪聲。”

“你瞞著我們偷人?”陶嫣然驚呼。話音未落,外麵跟著響起一聲慘叫:“遲靈瞳,你賣身求榮!”陳晨與顏小尉提著個保溫桶衝了進來,一臉凜然。

遲靈瞳三魂已成一魄,欲哭無淚:“我都快以身殉國了,各路神仙,能否放過小的?”

“他……他是恒宇的總裁?”顏小尉這一刻才知道這個出出進進她們小窩的男人的真正身份,眼瞪得出了眼眶,神呀,這可不是一般的鑽石王老五!

“妹妹,啥玩笑都可以開,男女交往一事可不能胡說,有損女孩子清白。”蕭子桓難得一臉正經。

裴迪聲依然沉默,好像是尊雕塑,沒有語言這項功能。

遲靈瞳無奈地解釋:“我們在蒼天的安排下,經過無數次邂逅,又觀察了幾月,心扉才慢慢為對方打開。現在,我們已是實至名歸的男女朋友。特此聲明:和身份無關,但還請諸位大仙保密。”

“寶貝,你是深藏不露呀!那好了,現在你是他的責任,我和陳晨解放。”顏小尉很善於把握時機。

“既然正主來了,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退場。”蕭子桓做出一臉的傷害,一拽陶嫣然,閃人。

轉眼間,病房內就隻有裴迪聲和遲靈瞳四目相對。

“坐!”遲靈瞳很熱情地招呼。裴迪聲一動不動。

“你還不高興,我都給你名分了。”遲靈瞳有點沒趣地噘著嘴。

“你愛咋樣就咋樣。你以為我很喜歡骨折?哦,不是,你會說我不懂得照顧自己,讓你操心了?裴迪聲,沒有意外就不叫人生。我也想一帆風順,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可意外無法設防,人隻能無奈地麵對。事實上,我現在哪塊都疼,手臂又不能動,可我卻像個闖禍精似的,還得忍受你們的指責、怪罪、調侃。我……”眼淚沒有預期地流了下來,遲靈瞳被突如其來的脆弱淹沒了。她感到一種連自己也覺得矯情的虛無,好像言情劇裏孱弱的女主角,沒頭沒腦地愁眉苦臉。

“我不是指責……”裴迪聲伸手替她擦拭著眼淚。淚水卻越流越歡,他不得不借出自己的衣袖,任她眼淚鼻涕地往上抹。“靈瞳,”他在她床邊坐了下來,“貧窮也不怕,困難也不怕,可意外……我開會時遇到樂董,她一臉倦態地對我說剛從醫院過來,你出車禍了。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強烈的恐懼。我是害怕了。”

“對不起!”她顫微微地看著他因牽掛而痛苦抽搐的俊容。

“你有時候確實很幼稚,動手能力也差,讓我很操心。可是我寧可你煩我、讓我操心,那是甜蜜的折磨,總勝過你像這樣子嚇我。”他溫柔地撫摸著她蒼白的臉,苦澀地笑,“真是好笑,又沒認識太久,你怎麽就像已深入到我的骨髓中了?”

“我以後再不衝動,也不任性,也不出意外。”她忙不迭地保證,覺得身子似乎沒那麽疼了。

“說話要算話。”他的表情這才恢複正常,發白的唇慢慢轉紅。

“嗯嗯!迪聲,你真的很愛我?”她又開始俏皮地逗他了。

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敲她的頭,認真地點點頭。

她窩在他懷裏,笑得像在海邊看日出,一臉燦爛。

後麵幾天,顏小尉說雖說,還是和上下班一樣,白天到醫院來陪護,晚上就是裴迪聲的職責,陳晨可不敢亂表現。一日三頓的營養餐,蕭子桓接過去了,反正他是開飯館,又有廚師又有服務員。遲靈瞳住院的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怎麽樣,我很有人緣吧?”遲靈瞳能下床、行走、自己去洗手間方便了,神氣十足。

裴迪聲在她床邊支了張行軍床,他帶了台筆記本來加班,快到新年,他比平時又忙了幾分。

見他不答話,她湊過去,左手撓撓頭,低低地說:“迪聲,能不能幫個忙?”

他慢悠悠抬起頭,“要去洗手間?”

她臉一紅,說起來真是丟臉,前兩天她吊藥液時,都是他扶她去衛生間,替她寬衣解帶,方便時,與她就一門之隔。都這樣沒隱私了,這輩子除了嫁他,真沒其他選擇。

“不是,我好幾天沒洗澡,頭發油油的,身上也癢,你送我回公寓洗個澡,行不行?”

“你那公寓勢利眼。”

他笑,收起筆記本,替她拿外衣。“你都成它主人了,它敢勢利眼嗎?”

這個晚上,一切真的很正常。電梯表現很乖,也沒摔跟頭,房間裏也沒擾人心的香味,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沙發上,等著他調水先為她洗頭發,然後再洗澡。裴迪聲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手機響啦!”她對著熱氣騰騰的浴室叫道。

“由它去,我一會回過去。”裴迪聲回道。

手機響了一刻,悄無生息了。突然,掛在牆壁上的座機嘀嘀地叫起來,那鈴聲像一道閃電,因為沒預防,遲靈瞳嚇了一跳。

“電話啦,是座機!”遲靈瞳叫。

裴迪聲應道:“你不是還有左手嗎,接一下。”

遲靈瞳站起來,扭扭捏捏地拿下話筒。還沒出聲,就聽到話筒裏傳來一個女人驚慌失措的抽泣聲,她一時愣住。

“迪聲,怎麽辦呢,我……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