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獨木不成林

希宇沒想到有一天遲靈瞳會主動給他打電話,一時間得意到忘形,假模假樣翻了翻日程,說自己明天下午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接著有個會,遲靈瞳想見他,隻能在公司附近。遲靈瞳竟然乖乖地答應了,他好不適應。

兩人約在一個茶室,希宇提前十分鍾過去,掃了一眼。裏麵站起一個人,穿件灰色的毛衣,不知是毛衣太大,還是人太瘦,瞧著像套了件麻布袋。“遲靈瞳?”要不是她朝他笑著,希宇竟然沒認出來。她瘦得都脫了相,完全不見去年的水靈靈、俏生生。

“身體小恙,現在休養中。”遲靈瞳輕描淡寫地把自己的現狀概括過去了。希宇打死都不相信,但他知道這丫頭是劉胡蘭,她要是不想說,你用槍對著也沒用。“你的意思是最近都待在濱江?”

遲靈瞳點了下頭,一節手腕從毛衣裏露出來,可以說是骨瘦如柴,看得希宇喘氣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吹飛了。“你今天找我不隻是亮個相吧?”

遲靈瞳蒼白的麵容飛上一絲暈紅:“憩園隔壁據說要建一個五星級酒店,拆遷戶都搬走了,投資公司因為資金沒到位,工程延期。我聽孔雀說你和公司的老總是朋友,能不能請你和他說說,借一套拆遷房讓我住一陣。”

希宇聽得心頭一疼:“你要是手頭緊張,我房子剛裝修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那兒現在圈著,電呀水的大概都斷了,不能住人。”

“我去看過了,水電都有,有些房子也不是太殘破,就是冷清點。我就圖個安靜。”

希宇明白了,她這是想隱居逸世呢!“你是不是被人傷了?”

“沒有呀,我想不被打擾地好好搞個設計。”

“那個男人是誰?”希宇憤懣地發問,“作為你的前男友,我有這個知情權。”

遲靈瞳站起身:“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別人。”

希宇咬牙,這傷還不是個小的呢,碰都碰不得。“你給我個準話,你現在是不是單著?”

遲靈瞳坐回位置,揚起笑臉:“希宇,我那天在超市看到你女友了,很漂亮呢!”

怒意頂著太陽穴,希宇感到額角直跳:“不管是從前,還是將來,你從來都沒考慮過我。我對你……”他說不下去了。說什麽呢?說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我這些年一直在等你?說我努力交了個女友,可是心心念念的人還是你?話到了喉嚨口,一鬆很容易,然後她會怎麽回答,對不起?希宇攥緊了拳,把臉別向一邊。

遲靈瞳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她很羨慕希宇,盡管這份戀情無果,可是她活生生地坐在他麵前,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讓生活有聲有色,可以帶著女友在她麵前炫耀、顯擺。她呢?她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你既然向我開了口,這說明在你心中,我是有位置的。好吧,我幫你這個忙。”希宇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他特意找了一天和遲靈瞳去了拆遷房,真有一兩套能住人。有一家連家具還留著,陽台上一盆月季冒出了幾片新葉,很有生命力地舒展著。門窗也結實,鎖也沒繡掉,浴室裏的熱水器看著陳舊,功能卻是正常的。倒是廚房裏的鍋碗瓢盆要重新添置。

“沒關係,那些我慢慢添置。”遲靈瞳轉了一圈,很滿意。

希宇還是不放心,屋前屋後看了幾遍。幸好憩園第一期的住戶已經入住,大門離這兒不算遠,保安室二十四小時有人。有個什麽事,叫一聲,那邊也能聽到。

遲靈瞳要留下打掃,希宇臨走前,又叮囑,以後再有其他事,還要像這樣第一時間想到他。

車掉頭向市區駛去,希宇扭頭又看了眼拆遷房,鼻子突然一酸,遲靈瞳看似長大了,其實心裏麵還是個小孩子,對於感情這事,她始終不開竅。哪知一開竅,就來個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他恨那個男人,雖然不知道是誰。

從青台回濱江後,遲靈瞳是住在遲銘之家。遲銘之特地換了套房,挺寬敞。甘露還算識大體,畢竟遲靈瞳遇到了那麽大個劫數,幾個月硬忍住了,沒有一句冷言冷語。遲靈瞳突然說要搬出去,她心中暗喜,遲銘之卻急了,打電話給譚珍。譚珍在電話裏差點哭下來,又不敢說重話。遲靈瞳輕聲道,媽媽,請你理解我一下,我答應迪聲要把唯一的室內設計送給他,等設計完工,我再搬回來,好嗎?

譚珍哭了,遲銘之直歎氣,兩人都沒攔住遲靈瞳離家的腳步。

其實這隻是遲靈瞳的一個借口,她沒有告訴爸媽,現在的她已經不能畫圖了。不是手臂康複得不好,不知為何,她一握繪圖筆,手就下意識地哆嗦,連根直線都畫不出。也許她的設計生涯就這麽到了盡頭,對於遲靈瞳來說,和迪聲的過世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麽。憩園是迪聲的心血,她挨著它,才能呼吸。

伍爾芙說,一個女子,應該有自己的一間屋,這間屋子,並不是世界上的哪個角落,它是一個女子心裏的單間,是一顆完全屬於自己掌控的心。迪聲就住在這個單間裏,遲靈瞳很少提起迪聲,臉上也不會露出淒愴之色。她很平靜,但不孤單。

入住後一周,遲靈瞳去電台看孔雀。孔雀現在主持《下午茶時光》,讀讀書,放放音樂,聊聊時尚,時間是下午四點,屬於白銀段了。走進播音間,孔雀正在讀張曼娟的《與愛情錯身》。盡管她本人很少讀書,但讀得也挺有感情。“阿嚏——毫無防備地,我打了一個噴嚏。這是不是,你隔著茫茫流動的人海,傳遞思念的訊息?有點陽光,照耀著從身體裏竄出的透明顆粒,細微地,散進空氣裏,每一顆都鐫著你的名字,隨風而去。我停下手邊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準備,下一個噴嚏……”

“阿嚏……”遲靈瞳無預期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幸好播音間的玻璃隔音效果好,她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衝播音助理笑了笑。

孔雀發現了她,齜著牙,對著她的方向笑了下,然後接著讀下去。

朗誦完,孔雀又讓她的聽眾欣賞歌曲,是伊能靜唱的《你是我的幸福嗎》。這位才女最近被緋圍包裹得不能動彈,聽她唱這首歌,別有一番淒婉在心頭。終於等到孔雀下班,兩人歡歡喜喜地去吃印度手抓飯。

吃飯時,孔雀的短信不斷,她看看笑笑。

“是蕭相公嗎?”遲靈瞳問。

孔雀愣了下神,搖搖頭,“他現在也不知周遊到哪個國家了?一開始說是去香港學術交流兩個月,然後延期,被英國什麽大學邀請過去,前幾天,又說是到了法國。反正他到一個地方,學院都會打電話告知我一聲。”

遲靈瞳很驚訝,算算時間,快半年啦!“他不給你打電話嗎?”

“電話那是國際長途,貴著呢,我讓他別打。”

“他是窮人?”遲靈瞳覺得怪怪的。

孔雀臉突然一紅,目光躲躲閃閃。“能省就省點唄,錢賺得很辛苦滴。”

遲靈瞳突然明白了:“你是怕他查崗?”

“你怎麽吃這麽少,多吃點,妞,你看你的臉都瘦成巴掌大了。”孔雀一臉媚笑,不願把這個話題深入。

遲靈瞳歎了口氣:“鳥類,你別把書呆子當貓食盤一樣輕待,人家可是一價值不菲的青花瓷古董,要是被識寶的人發現,你哭都來不及。”

“別人我還真不敢自信,就他,我放一百個心。他是那種絕對從一而終的男人。你呢,最近怎樣?”

遲靈瞳聳聳肩,脫下手中的保鮮袋,感覺胃有點**,大概是不適應咖哩的重口味。

剛搬進拆遷房,遲靈瞳有點失眠,隻能看書打發長夜。四周太過寂靜,顯得夜更深沉。不知什麽時候買的《然後,我就一個人了》,這是日本作家山本文緒在妻子離世後寫的一本隨筆集。原以為這樣的書會很催淚,讀著讀著卻覺得很勵誌。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睡覺,感覺寂寞難耐的,定會想找個人同住,但我並沒有寂寞難耐。我擁有回憶,我還有夢想。一個人,一切都做自己喜歡的就好,可以不斷挑戰想做的事,可以重返校園,可以看喜歡的書直到清晨,可以隨時背起包踏上流浪之旅,可以把一個人生活的點滴寫下來,有一天見了麵,與你甜蜜地分享。

合上書頁,江的對岸已躍出了一片魚肚白。她站在陽台上,凝視著晨光下的憩園。迪聲,早安!

一個月後,希宇托人幫她安裝了網線,算有個地方打發時光。隻是她對於從前愛玩的遊戲現在一點興趣全無,倒是愛上了逛論壇。有個叫籬笆網的論壇,裏麵的貼子都是關於家裝的,有圖片有文字,她連著看了幾天,心中一動,如果一直不能畫圖,那她就寫圖吧!

第二天就去買了相機,跑建材市場,跑家具城、逛小區,回來後,開始寫貼。

家裝,無論什麽風格,開始都是大門。想要明亮的空間,室內就得采用開放式設計,真正意義上的門隻有進家的大門。房子在底層,門可以選擇深棕色,要把原來的標準的三英寸門框加寬到八英寸。大門的顏色和質料選擇是整個室內格局氣氛感覺的預告和提示,門後麵永遠有未知的新發現。

一不留神,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再上傳了她拍的幾張照片,然後發貼,貼子的名字叫《在一起》。這一夜,遲靈瞳睡得很沉,連個夢都沒做。

隔天上網,有個人回貼了。回得很文藝:走馬看的不是花,我們喜歡看的是門。她其實並不在意有沒有人關注她的貼,這是和迪聲有關的事,她又重新找到了動力找到了方向。不然每一天,飄浮的靈魂無處安放。

接著,她寫了隔斷,寫了窗,寫了桌。沒有計劃,也無規律,信馬由韁,想到哪就到哪。決定寫餐具前,她去逛了商場。從前沒怎麽注意,餐具竟然做得這麽精致。貨架上,英國進口茶具有如工藝品般精美,韓國的骨瓷碗具,在熾白的燈光下,亮得不像真的。正中間,擺放的是日本的兩個茶碗,一個是暗暗的薑黃色,一個是豆青褐色,捧在掌心,沉沉的。仿佛把茶碗帶回家中,就一並把拙樸、素淨、空靈等等抽象又實在的感覺都帶了回去。這也許是茶碗自身緩緩發放的禪意。遲靈瞳一下子愛不釋手,考慮著是買一隻還是兩隻一並買回去。猶豫中,不經意抬了下頭,恰好看到一個穿白襯衫、卡其褲的男人朝大門走去。挺撥的身姿,穩健的步履……她不由自主地緊走兩步緊盯著那身影,恍若隔世般地覺得他那麽像一個人。不過,不是他,這個人頭發太短,身形太單薄。可是……忽然一陣耳鳴,腦中沒有了思緒。

冷冰冰的店員攔住她,眼神瞟過她手中的茶碗,“小姐,你還沒付款呢?”

她連忙把碗還回去,再轉過身,身影不見了。她追過去,陽光似乎有點刺眼,她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尋。眼前一張張疾行的麵容,都是陌生的,看著看著,淚就那麽下來了,安靜地,緩慢地。

迪聲,已經離開她整整五個月了。

譚珍不敵關隱達的攻勢,答應了他的求婚。婚禮放在五月中旬,遲靈瞳是婚禮的伴娘。遲銘之聽說後,喝得酩酊大醉,又哭了一場。

所有的婚禮都相差無幾,一對新人笑容可掬地穿梭在眾多有可能都叫不上名字的熟人之間,推杯換盞,祝福聲聲。

伴郎是公安廳刑偵科的一個帥小夥,對遲靈瞳很是體貼,又是擋酒,又是解圍,火熱的眼神有意無意朝遲靈瞳溜去。一圈酒敬下來,就有長輩拿兩人開起玩笑來。遲靈瞳笑,那隻是禮貌,眼中卻無笑意。

“這哪是關叔和譚姨的婚禮,分明是為你專設的相親大會。說吧,相中沒?”蕭華要照應妻子沒辦法過來參加婚禮,讓蕭子桓做了代表。蕭子桓替父親喝了不少酒,嘴上叼著煙,一開口酒氣直噴。

遲靈瞳看著外麵的夜色,摸著脖頸上的鏈表,隻笑不答。空氣中飄**著花香,吹到身上的風是暖的,又到五月,南方的雨季要來了。“怎麽不帶嫣然來?”遲靈瞳轉過身來看著他。

蕭子桓仰起頭,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想來著,可我先去了趟濱江,她沒辦法騰出那麽多時間。”

“還是江鮮館的事?”

蕭子桓狠吸了兩口煙,很無恥地把煙頭摁滅在露台上的花盤裏。“去看我大哥,他從香港回來了。”

遲靈瞳點點頭,前幾天和孔雀通電話時,她也提到了,聽著卻不是很開心。“他這次出去時間挺長的,這學期大概不能再任課了。”

蕭子桓跳上露台,晃**著兩條長腿,幽幽歎了口氣:“他怕是啥都做不了了。”

“怎麽了?”

“說是出了點意外,腦子受過傷,裏麵有淤血,壓迫到腦神經,從前的記憶全丟了。還有,他……我也說不清,感覺怪怪的。”蕭子桓瀟灑地吹出一串煙圈。

“這種現象會影響健康嗎?”

“沒那麽可怕,醫生說這些都是暫時的,淤血散開之後,自然會恢複記憶。”

“那他認得你嗎?”書呆子真的成了一呆子,遲靈瞳笑。

“你別用那種好奇的眼神看著我。他看上去就是一個正常人,行為能力都正常,就是太客氣太禮貌太沉默太神秘。他一見到我,點點頭,像認識又像不認識。”蕭子桓抓抓頭,笑得很鬱悶。

關隱達第二天與譚珍去昆明旅遊,讓遲靈瞳同去。遲靈瞳用一句“我們都需要獨立的空間”為由給拒了。

夜,黑了。空曠的場地,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繁星。憩園裏,三三兩兩地亮起了燈。她沿著圍牆走了一圈,心情很寧靜。

迪聲,我回家了。你在等我嗎?她微笑著問。

遲靈瞳住處來的第一批客人是陳晨和顏小尉,坐了一天的車,帶著鮮花和水果,滿臉塵埃。

“幹嗎這樣隆重?”遲靈瞳笑著把兩人讓進屋內。

陳晨和顏小尉打量著四周,愣愣地站著。

“那椅子我試坐過,還算結實,隻要你不隨便搖晃。”遲靈瞳說。

“寶貝,你手頭最近不緊張吧?”顏小尉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問。

“混日子還行。你們要借多少,結婚還是買房?”

陳晨差點昏倒:“你……你以為我倆大老遠的從北到南,是來向你借錢?”

“不然呢?”遲靈瞳從水池裏撈出水果,用毛巾擦了擦,遞給他,自己就在床邊坐下。沒辦法,屋內總共就兩張椅子。

“回青台吧,寶貝,我們還合住。”顏小尉心疼地摸著遲靈瞳的臉。

“你瞧陳晨那猙獰的臉,會把我活吞了!”

陳晨豪氣滿懷:“隻要你回青台,我搬出去。”

遲靈瞳淺淺一笑:“你們講得青台好像有什麽合適的位置在等著我似的!”

陳晨和顏小尉對視一眼:“還真瞞不了你。樂董說半年了,你手臂該痊愈了,讓我和小尉過來接你回泰華。知道麽,聽海閣項目,泰華中標了。還有你設計的憩園得了設計金獎。這都是三個月前的事,你在養傷,我們就……沒通知你。不過,這都是你的成就,沒人敢搶的。”

遲靈瞳低下眼簾,咬了口蘋果,“謝謝樂董的美意,我暫時還不想工作。”

“樂董說你想什麽時候回去都行,這期間全算假期。”

“實話和你們說吧,我已經不能再設計房子了。沒有**,沒有靈感,心裏麵排斥了,我一看到那些建築圖紙,就眼花、惡心。這樣的人,泰華要了幹嗎?我不是對樂董記仇,處在她那個位置,有那樣的猜疑,我能理解。我不回泰華,也不會去其他任何地產公司和設計部門。”

一個設計界的天才就這樣殞落了,陳晨和顏小尉一起默哀。他們心事重重地隨遲靈瞳去市區入住,晚上一同去江邊的漁村吃江鮮。其實哪有胃口,可是不忍拂了遲靈瞳的熱情。

遲靈瞳拿著菜單,周到地問兩人可有什麽忌口的、可有什麽想吃的,一邊還讓服務員推薦今天的特色菜。陳晨和顏小尉看著恬靜、溫婉得極不真實的遲靈瞳,心裏麵直發寒。

等菜的時候,餐廳送上自製的青橘茶,喝著很爽口。遲靈瞳端起茶杯,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後背燙燙的。她回過頭,越過一張張餐桌,沒一個認識。她轉過了身,繼續喝茶,可那種感覺卻突然越來越強烈。她又回過頭,“啊……”她驚得跳了起來,蕭子辰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後。

說她瘦,和她一比,書呆子瘦得更可怕,都成木乃伊了。可能是瘦的緣故,他顯得比從前高了些。終於舍得把眼鏡給除了,她早說過他有一雙俊朗的眼睛。呃,他在哆嗦?

“你……還好吧,蕭子辰?”她慌忙去扶著他。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隻是身子哆嗦,就連嘴唇也在哆嗦著。

見他不說話,遲靈瞳隻得又問:“你和誰一起來的?”

從洗手間方向傳來一聲驚呼,孔雀瞠目結舌地跑了過來,“子辰,你記得靈瞳?”

蕭子辰看著遲靈瞳,慢慢地安靜下來,俊逸的麵容露出一絲沮喪:“不。”

書呆子這意外出得不輕,連聲音也變得深沉、磁性,有點像……遲靈瞳咬唇,又想迪聲了。

“哦,這是遲靈瞳,我倆是好同學好朋友。”孔雀挽住他的胳膊,小鳥依人似的靠著他的肩。

遲靈瞳突然想起蕭子辰出意外後失去了記憶,已不認得自己。她微微一笑,回應孔雀的介紹。

蕭子辰淡漠地從孔雀的臂彎間抽出了手臂,身子往一邊挪了半步,隔開了兩人的距離。“抱歉,請給我一個自然恢複記憶的時間和空間。”蕭子辰的語氣禮貌但疏離,顯得有些刻意冷淡。

孔雀朝遲靈瞳無奈地撇撇嘴,用眼神說道:“他連我也忘了。”

遲靈瞳摸摸鼻子,有點忍俊不禁。孔雀向來把蕭子辰吃得死死的,想不到有一天,也會在蕭子辰手中吃癟。

蕭子辰看到了一側的顏小尉和陳晨,點了點頭:“你們好!”

陳晨和顏小尉兩人麵麵相覷,他這話是對他們說嗎?遲靈瞳也有些愣住。

“子辰,他們是誰?”孔雀嘴巴張得大大的。

蕭子辰沒有回答,隻是說道:“難得聚在一起,我們拚桌吧!”

“不要了,我們已經點好菜了。”遲靈瞳忙接話。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蕭子辰,要不是這張清俊的麵容如此熟悉,她會以為不是同一個人。從前的蕭子辰太過木納、溫和,是好好先生,孔雀說東絕不向西。麵前這人,周身裹在一層肅冷之中,有點拒任於千裏之外的霸氣,很是強勢,像個發號施令的領導者。她有些同情那隻鳥類了。

“我們隻有四個人,請不必太見外。”他這話是對陳晨說的,可是卻看著遲靈瞳。

“不是……見外……”遲靈瞳朝孔雀瞪瞪眼,沒等孔雀接話,蕭子辰已抬手向一邊的服務員示意了。“那就好。小姐,請把這桌的菜送到裏麵的雅間。

“妞,來吧,是子辰學院的兩個領導,和他處得挺好,沒關係的。”到了這份上,孔雀隻能這樣說。她心裏麵也在發怵,不懂蕭子辰平白無故地怎麽突然這樣熱情。

遲靈瞳朝陳晨、顏小尉自嘲地一笑:“失業人員的銀子用一個少一個,我還是省著點花!走,咱們今天就沾沾大教授的光去。”

陳晨和顏小尉是不拘禮的人,常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聚一塊瘋。“好啊,客隨主便。不過,就是有點太便宜你了。”

晚餐很豐盛,當季的江鮮、餐館的特色菜,盤盤碟碟、湯湯水水地擺了一桌。飯桌上的氣氛還算輕鬆,兩位領導很溫和。蕭子辰與兩位領導談工作,其他幾人邊聊天邊吃菜。

“我目前這樣子似乎不太適合上講台。”蕭子辰回答得很委婉。

係主任說:“我們不是現在就讓蕭教授上講台。暫時性的記憶,在醫學上經常會發生,卻沒有藥可以醫治,一般是等待自然的恢複或奇跡的發生。有專家說,在熟悉的環境中,失憶的人恢複記憶的機率更高,因為熟悉的畫麵會頻繁觸動大腦神經,驅逐著人去聯想、去思索。蕭教授,就憑這一點,你應該回醫學院。”

“我回去隻為找尋記憶?”蕭子辰說話時,看了對麵一眼。

他的對麵坐的是遲靈瞳,遲靈瞳這時在看大廳中央演出台上抱著吉他唱歌的女孩。

女孩長發遮著半把臉,眼瞼微眯,透出幾份頹廢和慵懶,她唱的是莫文蔚的《如果沒有你》。

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數得過來的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像雨敲打在她的心上,心立刻濕漉漉的了。她去了趟洗手間,孔雀跟著進來。

“這誰的?”她一眼看到遲靈瞳手腕上的男式坦克腕表。

“哦,這個呀……”她現在把裴迪聲送她的從前與將來全戴在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分離。

“他送你的?上帝,原來是個貴公子,這表可是卡地亞的限量版。”孔雀從包包裏拿出一盒煙,熟稔地抽出一支,打火機一彈,一束藍色的火苗躥出。“我以為你愛上的是個才子呢!”

遲靈瞳笑笑,沒多作解釋。“你家教授沒告訴你抽煙有礙健康?”

孔雀深吸一口,一揚眉,“別提他,我煩。”

“他看上去很好,思維敏捷,吐字清晰。”

“他是失憶,又不是白癡。”孔雀翻了個白眼。

“那你給他多講講以前的事!”

孔雀冷笑:“你以為我沒有?可是他講什麽,不要硬把記憶塞給我,我自己會努力尋回來的。在這個期間,請給我恢複記憶的空間和時間。”

遲靈瞳噗地笑了,這話書呆子剛剛就一板一眼地申明過。

“是不是很受打擊?”

“唉,現在我是什麽都不能說,除非他主動開口問,我才回答。不過,他已接受了我們是未婚夫妻的關係,會陪我吃飯、接送我上下班,散步、逛街都可以。但他說為了對我尊重,我們之間暫時不宜有戀人間的親密行為,要等他慢慢找回愛上我的感覺。妞,我和你說哦,不知怎麽的,他這樣一說,我發覺他比從前有主見了些、強悍了些、精明了些,也迷人了些,像開始一份新的戀愛。”

“那不是很好嗎,你鬱悶什麽呢?”

孔雀拉開門,把手中的煙扔進馬桶。“他現在看我看得很緊,去哪都要向他報備,我沒什麽機會出去和朋友們玩。”

“你知足吧!這世界上每天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有人能安然回來,有人卻一去不返。”比如迪聲。

“我的世界你不懂!”孔雀笑得花枝亂顫。

“你家教授在學院地位很高呢,你看領導對他多重視。”

“必須高呀!他是在香港出的意外,那邊的醫科大可能覺得愧疚,和濱江醫學院共同建立了一個科研項目,投資很大,兩所學院的學生還可以交換。香港那邊指明要子辰負責這些事。”

回到餐桌,遲靈瞳小小的震愕了一下。她麵前本來是放著一盤蛤和一碟蔥爆蝦,這些都是讓她過敏的食物,她晚上沒什麽動筷。就她出去了一刻,麵前換上了一碟藕夾,一盤涼拌海蟄頭。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談話的談話,吃菜的吃菜,每個人的神情都很正常。隻是巧合嗎?

吃完飯,領導們開車先走了。遲靈瞳和陳晨、顏小尉是打車過來的,蕭子辰坐的是孔雀的車。

“一起走吧!”蕭子辰一派酷酷的紳士風度。

孔雀的車是秀氣的女式車,蕭子辰坐裏麵手腳都不好動彈,再擠三人,就成沙丁魚罐頭了。“你們先走,我們想去江邊走走。”遲靈瞳說道。

蕭子辰挽起衣袖,像是準備看表。手腕上光光的,他怔了怔。

“改天我們再聚。”孔雀向遲靈瞳做了個手機聯係的手勢。

“寶貝,那個男人一晚上都在看你。”一等車開了,顏小尉兩眼晶亮地說道。

“亂說什麽,他看我幹嗎?”

“不信你問陳晨。”

陳晨倒是挺中立,“他有可能是在看靈瞳後麵牆上掛著的一幅畫。”

“你說那幅模擬凡高的《向日葵》?別逗了,明明就是看靈瞳。靈瞳一低頭,他就定定地看著,瞳瞳一抬頭,他的目光就閃開了。瞳瞳去洗手間,他不是還跑出去看了下。”

“你就捕風捉影吧,人家為人師表,高風亮潔,哪是這等齷齪小人。”

顏小尉頭歪著:“我又沒說他的目光是猥瑣的,有可能是……咦,靈瞳呢?”

“我在這。”遲靈瞳在不遠處向他們揮揮手,“那兒是江渡口,看,船往這邊開過來了。”

“這是什麽聲音?”夜風送來了幾聲汽笛的鳴叫,蕭子辰擰擰眉。

“渡船靠岸了。”孔雀從後視鏡中看了看他。這記憶真是忘得如此徹底,連汽笛聲都不記得了。

蕭子辰扭過頭看著窗外,“哦。孔雀,你和遲靈瞳是大學同學?”

“中學六年的朋友。”

“玩得特好?”

“友誼地久天長。”

蕭子辰破例扯了下嘴角:“能具體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