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煙,熏進你的眼

冷鋒走了,找房屋中介看房子去了。

白雁站在窗口,看著他走了很遠,才抽了下鼻子,無奈地用另一隻稍微完好的手拭去臉頰上的淚。她真的為冷鋒的關愛感到溫暖並貼心,她也不古板,如果冷鋒是個陌生的男人,出於節省的角度,她能接受男女合租。

可是他是冷鋒呀!

一旦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那就是代表她正式答應冷鋒的追求,雖然冷鋒不會勉強她,但她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享受別人的付出,卻不回報,這不是白雁做人的原則。

她現在可以開始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嗎?

白雁搖頭,她不是矜持,也不是觀望,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和冷鋒不合適,因為她父不祥,因為她的媽媽是白慕梅。她不能在每一次戀愛開始前,都對別人說“你去雲縣調查一下我的情況,然後……如何,如何……”這些都是她無法啟齒的痛。她可以背負,別人不一定可以。

冷鋒失去雙親很早,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但在他心裏麵,對父母之愛非常非常的渴盼,這就讓他對未來的嶽父嶽母的期望很高。這樣一個苦孩子,她怎麽能讓他去麵對她那個驚世駭俗的媽呢?

記得那次在電力部療養院出外診時,冷鋒曾經笑著說白雁任性,是不是給爸媽寵壞了?那口氣很羨慕很向往。白雁就在那時,聽了心頭一抽。

適合冷鋒的女子應該是雙親健全、恩愛、和美,把女兒寵得像公主般。愛屋及烏,疼女兒,必然疼女婿,視冷鋒如親生兒子一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逢年過節,一家人一起,丈人和女婿對飲、暢談,女兒和媽媽在廚房裏忙碌,笑聲飄**得很遠,很遠……

她能給冷鋒這些嗎?答案當然是“不能”。

明天是因為白慕梅,不能和她相愛;康領導是因為白慕梅,以愛為名報複了她。

白雁不敢嚐試答應冷鋒追求之後,當他知道了白慕梅,不堪接受,再與她分手這樣的一個結果了。

白雁現在真恨老天捉鬧,她一個人租公寓也好幾年,從來沒出過事,怎麽偏偏這會兒遇到個搶劫犯呢?

人背的時候,喝涼水也磣牙呀!白雁感歎,心裏麵悄悄琢磨著,該找個什麽合適的理由,既能打消冷鋒合租的念頭,又能讓冷鋒感到不受傷害。

冷鋒在外麵轉到中午,下過雨之後,溫度又降了幾度,他凍得鼻子紅紅的回來,帶白雁去吃火鍋,邊吃邊把看房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租房子也是講緣份的,這心急火燎的,還真找不著合適。

白雁用一隻手別扭地挑著滾燙的年糕塞進嘴巴裏,噝噝地直抽氣,“不急,這搶劫犯的事一出,我那小區加強了保安力量,以後不可能再出事的。你其實沒……”

冷鋒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再討論?”

白雁噤聲,埋頭吃菜。

“吃完,我送你回去午睡,我繼續出去找。”冷鋒把她空了一個角的碗再次填滿了菜,白雁瞅著他體貼入微的動作,心裏翻江倒海,起伏個不停。

小的時候,在雨中走路,總愛挑著積水多的窪處走,不然就愛挑窄窄的路牙子,像走鋼絲似的,時不時滑一下,“啪”地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走。

人大了,其實也是這樣,明明眼前有寬敞大路,卻挑崎嶇泥濘的小道行。

人生不曲折,還叫人生嗎?

可是,哪是寬敞大路?哪是崎嶇小道?

白雁喝了一口湯,辣得直吐舌頭,眼淚都下來了。

冷鋒看著她那樣,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笑笑。

兩人吃完回公寓,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柳晶提著個行李箱,像個流浪兒似的蹲在大門處,兩眼悵然失措。

一聽見腳步聲,柳晶緩緩抬起頭。“雁……”她像看到個救星似的,上前抱住白雁,“求求你,收留我兩天,好不好?”

白雁洞察分明地斜睨著她,“是不是做什麽見不得光的壞事了?”

柳晶嚇得花顏失色,忙捂住白雁的嘴,對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冷鋒嗬嗬一笑,“冷醫生,雁她胡說八道,你別當真。呃,雁,你的手怎麽了?”柳晶低頭,這才發現白雁包在紗布裏的手。

白雁心裏麵因為柳晶的出現,悄悄鬆了口氣,她不方便開門,把鑰匙遞給了冷鋒。

冷鋒開了門,看著柳晶提著行李進來,一歎,好了,他不必著急去尋房子了。

“我的媽媽呀,這是真的。”白雁說得很輕描淡寫,柳晶還是嚇得不輕,然後,她一拍胸膛,“雁,那從今天起,我就搬過來保護你。”

“到底誰保護誰哦?”白雁取笑道。

柳晶臉一紅,低下眼簾,朝白雁遞了個哀求的眼神,白雁笑笑 不再說下去。

有了柳晶在,冷鋒沒什麽事做,也插不上話,“白雁,我去醫院給你辦個請假手續,你昨晚沒怎麽睡,睡會吧!柳護士,白雁手不能碰水,也不方便,一些事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不麻煩,我和你家白雁誰跟誰呀!”柳晶曖昧地對著兩人擠擠眼。

冷鋒俊臉抽搐了下,但沒生氣,表情很愉悅,白雁落落大方地笑著,隻當聽了個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笑話。

冷鋒走後,柳晶真的很體貼地幫白雁洗臉、脫衣、鋪被,並陪著一同鑽進了被窩。

“離我遠點,一身的酒氣。”白雁笑著推了她一把。

“雁,老實交待,你從什麽時候起,和冷醫生到了這種出雙入對的地步。”柳晶嗬了嗬手,咯吱著白雁。

白雁笑得軟成了一團泥,直求饒,“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和冷醫生行得正,坐得穩,你呢?”

柳晶笑意一僵,收回手,墊在枕頭下麵,對著天花板直發愣,許久,才幽幽地歎了一聲,“雁,你說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都饑不擇食了。”

“真的把人家簡秘書給強暴了?”白雁很八卦很興奮地瞪大了眼。

柳晶白了她一下,側過身,兩人臉對臉,“沒成功,但也差不多少了。”

柳晶記得在酒樓,自己和簡單要了兩瓶酒,然後你一杯我一杯,像比賽似的灌下去,肚子裏像塞進了一團火,燙得渾身上下都如烤爐般。

簡單提議說出去吹下風,她點頭,覺得眼前的人、桌椅,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顛倒,左右搖晃著,她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點……”簡單像個紅臉關公,對著她直樂,“現在承認了吧,我……酒量比你大多了。”

柳晶擺手,“吹牛,咱們……續攤再喝。”

簡單還算好,記得買單,兩個人扶著出了酒樓,風一吹,酒勁往上湧,柳晶深一腳淺一腳,最後的印象是簡單拉著她上了輛車,司機問去哪,她嘟噥著說了個地址,然後什麽都記不清了。

“雁,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手機在響。我閉著眼去摸手機,突然摸到了一條手臂。我睜開眼,看到自己和簡單摟得緊緊的,我的腿還翹在他的腿上。我嚇得驚跳起來,他也跟著驚跳起來,抱著頭,像看著鬼似的看著我,接著,慌亂地就奪門而去了。我花了兩個小時,才清醒過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倆身上的衣服都很整齊,**也沒奇怪的斑點,這說明我們是喝醉酒、上錯床,純睡覺而已。”

“那你幹嗎心虛地逃到我這兒?”白雁問。

柳晶臉苦成了一團,“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要去多想這件事,這就是個意外。我剛把屋子收拾好,聽到外麵有人敲門,我從貓眼裏一看,是簡單。我嚇得蹲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他說他知道我在屋裏,想和我談談。我哪有臉和他談,我想一定是我被李澤昊刺激到崩潰,潛意識裏想以牙還牙,於是,我……強了人家純潔的簡秘書,不過,沒成功。後來,他手機響了,他說他先去辦公室寫個材料,再給我電話。我敢再待那屋嗎?”

白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柳晶,簡單現在也失戀了,你們就湊一對吧!你不是一直說大冬天的有個男人,既能享性福,又能取暖,這送上門來的,你就收了吧!”

柳晶擰了下白雁的臉腮,惡狠狠地說道:“我是想嫁人,最好嫁個比李澤昊好許多的男人,可是簡單不是我要的。”

“為什麽?”

“他心裏麵還想著他女友,他要等她回心轉意。這樣的男人染指,屬於自虐。”

“你還挺會自我保護!”

“我本來就……雁,你行行好,我丟的臉夠多了,這次你千萬要替我保密,別讓我再丟人現眼。唉,我又不是個潮人,怎麽就敢把個陌生男人帶回家呢?”柳晶撓頭、瞪眼、歎氣,自言自語。

白雁微笑地看著她。柳晶可能自己並沒發現,她今天已經沒有再為失去李澤昊傷心了,她在為另一個男人而苦惱,這不是件好事嗎?

簡單,柳晶。也不錯哦!

白雁在柳晶的嘀嘀咕咕中,慢慢地睡熟了。

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她聽到柳晶在廚房裏做飯,客廳裏亮著燈。

柳晶廚藝不是一般的可怕,手腳又重,鍋呀碗的在她的**下,痛苦地呻吟著。不知做了什麽,嗆鼻的油煙都鑽進臥室了。白雁忍不住咳了下,坐起身,還沒下床,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來了,來了。”柳晶甩著手上的水漬,跑了出來。她動作粗猛地拉開門,來人等得有些不耐煩,直直地往裏衝,兩個人撞了個滿懷。柳晶暈頭漲腦地抬起頭,當看見那人的臉孔時,一下子瞪圓雙眼。

“你來幹嗎?”柳晶雙手插腰,凶巴巴地問提著個蛋糕盒子的康劍。

康劍眉頭蹙著,他嗅了嗅鼻子,突地衝進廚房,關掉轟隆隆作響的油煙機,接著把爐火熄滅,推開窗,任寒冷的北風吹進室內。

一室的油煙隨風飄出,屋子裏的空氣變得清明。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額頭,跑出去搶救,鍋裏東西都成一團黑糊糊的黏狀物了。

康劍又把沸得滿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鍋揭開,對著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幾下,怪哉,康領導對這屋一點都不陌生。

“阿嚏。”白雁剛從暖暖的被窩出來,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氣,鼻子一癢,忍不住打出了個大大的噴嚏。

康劍聞聲從廚房出來,一抬頭,看到白雁包裹著紗布中的手,他臉上的神情如萬花筒般,急速地變化著。

驚愕、心疼、自責、不舍、內疚,最後他閉上了眼,滿臉的肌肉都顫動著,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頭打在了牆壁上,指節突出的地方立刻紅腫一片。

康劍是中午到濱江的。車要進濱江城時,沒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時候,聽到兩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加油工口沫橫飛地在說一件趣事。周六夜裏,一個通緝已久的汪洋大盜潛進某小區的民宅,不幸被一個弱女子徒手抓獲。講述者把那個過程描繪得不亞於一部充滿驚險而又懸疑的動作片,至於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膽有識。有一點可惜的是女俠在搏鬥的過程中,被大盜刺傷了手。康劍聽了,一笑而過,從來沒有聯想這事會和白雁有關。

在路上,簡單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他先去了辦公室。剛進門,簡單就進來了。壓低嗓子說今天早晨,他被兩個省紀委的人喊去談話,問清不清楚華興集團在舊城改造工程中標一事。簡單搖頭,那兩個人又問了問別的。簡單出來後,打聽了下,發現市委裏麵有許多人都被喊去談了話,可是沒人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幹嗎,好像就是個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劍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康雲林原來就是分管政法的,紀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來信舉報太多,或者有內部人員提供有力的證據,紀委就會派人下來調查。調查哪些人,哪些事,沒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紀委和你真正見麵的時候。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叢仲山曾在一次會議上飄過一句紀委要來濱江檢查官員廉政情況,時間放在下個月,怎麽會來得這麽早?聽簡單的話,貌似工作已開展了一陣。

“其他沒什麽事吧?”康劍看簡單像霜打過一般,萎萎的。

“沒有。康助,你沒別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劍擺了下手,獨自坐了會,起身向叢仲山辦公室走去。

叢仲山的秘書讓他等會,叢書記和陸書記在裏麵談話呢!話音未落,門開了,陸滌飛從裏麵走出來,一見康劍,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劍,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紀委雙規了嗎?”

“我周未在省城,不知道!”

“今天中午的事,暫時關在郊區的一所職中內,不知道情形到了哪一步。”陸滌飛皺起了眉頭。

“是康劍同誌在外麵嗎?”叢仲山在裏麵問。

康劍向陸滌飛微微頷首,走了進去。

“康助呀,”沒等康劍先開口,叢仲山先站了起來,笑著把他拉到沙發上並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還沒向你說聲感謝呢,叢林那天闖禍了,他已向我做了檢討,還讓我向康助道個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輕重。要不是你當時在場,一定會得罪那家公司。哦,那個招商引資公司還是我托朋友關係,親自招過來的。”

“對,我就是怕影響到叢書記,當時態度才那麽嚴厲。”

“你做得很對。我現在已把叢林調離那個收費站,讓他到交通局下屬的駕校去好好工作。”

康劍一愣,心裏麵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叢仲山東拉西扯地又問了工作上的其他事。電話響了,他起身去接電話,電話一通,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對康劍笑了笑。

康劍識趣地告辭。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又看了看叢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長被雙規,簡單被喊去談話,這麽多的事,叢仲山沒對他提半句,不蹊蹺嗎?

心裏麵很煩,很悶,回到辦公室,想抽根煙,聽到隔壁小吳也在繪聲繪色地向簡單說起女俠勇鬥歹徒的事,簡單半天“嗯”一下,小吳說得沒趣,就住了聲。

初冬的天,五點半往後,就差不多黑了。

康劍六點準時下班,沒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沒夜班,現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進了小區,他發現小區的大門口新設了一個崗亭,有兩個保安坐在裏麵,看到他的車,把他攔了下來,記下了他的車牌號,其他沒多說什麽。

打開車門,一扭頭看見擱在後座的紙盒,愣了愣,他彎身拿了過來。

多麽驚悚,白雁竟然是那個傳得濱江滿城風雨的女俠。

康劍不敢以她為傲,隻覺著心如斷了線的風箏,晃晃悠悠地直墜穀底。在她最需要他時,他離她幾百公裏。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一幕。這就是天意嗎?

柳晶看著康劍自責地懲罰自己,預感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摸摸鼻子,小心地避進臥室,門掩上,但留了一道縫,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測,她好衝出來。

白雁抿了抿唇,把頭別了過去,裝得很自然地問:“你是不是來拿冬衣的?”

康劍不吱聲,自顧走過去,把她按坐在椅中,解開紗布,撫摸著那麵目猙獰的細細密密的傷口,他把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領導……”白雁突然覺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紅了。

“剛起床,還沒洗臉嗎?”康劍輕問。

“嗯。”白雁低下頭。

他轉身走了洗手間,不一會擰了條熱毛巾出來,替她擦了臉和手,給她倒了杯茶,覺得不太燙了,才端給她。

“現在想不想喝粥?”人剛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這會不太想吃。”離得這麽近,白雁看到康領導眼角處多了幾條細細的紋路。

“嗯,那一會和柳晶一起吃吧!她這兩天都會住在這裏?”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劍歎口氣,摸了摸白雁冰涼的手指。

“好啊!康領導,你還挺自覺的。”白雁彎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窩。

康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起身,推開臥室的門。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把衣櫥打開,將衣服一件件疊起、裝箱,接著,提著兩隻大大的行李箱下去。這不是雁的衣櫃嗎,怎麽放著康領導的衣服?

白雁隻手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淡然地看著他出去、進來。

“白雁,你送下我。”提著行李下去的康劍突然空手上來,站在門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幾級台階還是樓梯燈又壞了?”白雁擰擰眉,問。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樓。”康劍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

“我送你下樓後,你保證再也不來打擾我?”白雁提出條件。

康劍看著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靜無波,“好!”

白雁也說:“好!”

他牽著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小心地扶著她,慢慢地下了樓。一出樓梯口,北風一吹,白雁不禁打了個冷戰,本能地縮起肩。

“現在你上車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見。

康劍突地拉開車門,把白雁推到後座,他跟著坐了進來,把門關得嚴嚴的。

“你要幹什麽?”白雁挑眉。

康劍歎口氣,“柳晶在屋子裏,有些話不方便說。”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塞進白雁的掌心,“白雁,這上麵是我工作之後的稿費和獎金,數目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來是準備想時不時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我們離婚了。你留著,想要什麽驚喜自己買。密碼是你的陰曆生日。”

“康領導……”白雁震然,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他突然給她這個,讓她覺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後如果發生什麽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堅持一點:我們是離婚夫妻,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康領導……”

“這個小區住的人多,對麵又是市場,很雜。你還是搬回原來那個家吧!那邊屬於高檔小區,安全做得好,相對於這裏,要安全很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賣了,另外買一套適合自己住的,但盡量要買好一點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劍溫柔地摸著白雁的臉。

“康領導,你……幹嗎突然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賄?”白雁拍開他的手,問道。

康劍苦澀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過許多蠢事,可是我也愛過你,你怎麽就記不得呢?”

“我隻記得你有兩天沒給我電話了,你老實交待,做什麽去了?”白雁凶巴巴地瞪著他。

“去了雲縣。我父親突然在那邊吐血休克,經過搶救,人是沒事,可是現在猶如個智障人士,目光呆滯,不發一言,沒人照顧,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從雲縣送到省城一院,在那裏接受觀察。醫生說他可能是剛退職,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麽打擊,就成了這樣。”

“這個打擊可能和我媽媽有關吧!”白雁想起康雲林前幾天告訴自己要去雲縣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過這不是她的錯,是我父親識人不清。”康劍平淡地說。

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可又感到心暖。現在,他們終於能平靜地正視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這件事,沒有怨,沒有恨,閑聊家長裏短。

“那家裏現在一團亂,吳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顧你媽媽,又要去看護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媽送到北京一家療養院去,那邊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吳嫂,我給她一筆養老錢,讓她回老家去!白雁,我一直都擔心我媽媽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這件事,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麽?”

“什麽?”

“她說,好了,從今以後,她終於能睡安穩覺,再也不會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一定很愛很愛他……”白雁說這話時,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有點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許吧!”康劍鼻子也發酸,“每個人對愛的演繹都是不同。他們做仇人做了半輩子,能有這樣的後輩子,罷了,有失也有得。愛,是沒什麽道理可言的,對不對?白雁,我不送你上樓了,好好照顧自己。”

他從另一邊跳下來,再繞過車頭,替白雁開了門。

白雁低頭舉起傷手,借著路燈細細地端詳著,自言自語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隻在這裏住幾天,以後該怎麽辦呢?”

康劍心顫顫的,“我……以後給你打電話……”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話。

“說話算話?”白雁探過頭,半個身子縮進了他的懷抱,像在躲風。

“嗯!”他伸出手,環住她的纖細,她的柔軟。

“每天都打,早晨匯報一次,晚上匯報一次。”白雁得寸進尺,伏在他懷中,咬著他的衣襟。

“好!”

康劍走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尾燈跟著搖搖晃晃。

白雁等看不見了,用盡全部心力抑製的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領導今晚表現很怪,像是一個臨終之人,在交待後事。每一句話都感人腹肺、真誠備至。如果沒有猜錯,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或者是預感到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人在最危險的關頭,本能的反應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時,卻想著另一個人,這是為了什麽?

他的工資、存款和房子全部給了她,現在又給了她一張卡,白雁知道這張卡上的錢不會是什麽獎金,有可能是齷齪的、肮髒的。可是這齷齪、肮髒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此時,她捏著那張卡,任淚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淨。

白雁等情緒平緩了,才回屋。門半掩著,柳晶不在臥室,也不在客廳,桌上紙盒子敞開著,裏麵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這裏。”洗手間傳來一聲悶哼,“雁,我也不知是凍著了還是吃了什麽,肚子突然好疼。”

有一種感覺,叫陌生。有一種感覺,叫久違。

**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車,剛把傘打開,隔著漫漫的雨簾,看到簡單站在醫院大門口,焦急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傘一低,遮住了整個身子。

柳晶與李澤昊訂婚早,這份感情毫無懸念,她沒有被男生追求過,更沒有男生為她站過門崗。李澤昊從省師大過來看她,總是先給她電話。她忙不迭地到醫學院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疊飯菜票,在他來的那天,早早地到車站等他。

柳晶的心控製不住地怦怦直跳,冰涼的雨絲也澆不去臉上的羞紅。她把傘稍稍抬了下,偷偷看過去。簡單來了不止一會兒,半個肩都被雨淋濕了,褲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給柳晶打電話、發短信,想和她談一談。柳晶是真的沒那個談談的勇氣,隻得做了隻駝鳥,把頭埋在沙子裏,躲一天,算一天。

簡單沒辦法子了,隻能到醫院門口捉人。

柳晶並不自戀地認為簡單是來為自己站門崗,她知道簡單是個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總得解釋一下,說點什麽。

說什麽?酒後亂性唄!

柳晶急得團團轉,瞧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了,要是遲到,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女人,沒了愛情,再破財,不是虧大了嗎?

柳晶一咬牙,硬著頭皮往前走,與簡單隔了三步距離時,她假裝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簡秘書,你怎麽在這裏?”

簡單看著柳晶,突然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來之前,他不僅打好了腹稿,甚至還草擬了一份書稿。

簡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誰會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玩一夜情,雖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領導的前妻的朋友,兩人還一同做過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過,他太專注於恐怖,反而沒不再沉浸於失戀的痛苦之中。其實,他這幾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腦子裏整天盤算著怎樣和柳晶說這事呢!

柳晶見簡單久不答話,正中下懷,“我快到上班時間了,先走一步。”

“我有話要說。”沒等她逃脫,簡單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肌膚的碰撞,兩個人都情不自禁戰栗了下。

“簡秘書,如果你想說周六晚上那件事,我們是成人,都清楚那是個意外,別往心裏去,也別在腦子裏留下太多的畫麵,然後,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沒變化。”柳晶像連珠炮似的,啪啪說了一串,抽臂。

“就這樣?”簡單心裏麵無由地一惱。

“不然還能怎樣?”柳晶就差向他求饒了,時間就是金錢呀,又過去幾分鍾了。

“我……”簡單張張嘴,把她往路邊拉了拉,免得擋著進來的車輛,“我認為不隻如此。”

“簡秘書,我知道你想斥責我品德低下、作風隨意。其實,你不需要說,我自己已經深刻反省過了。對不起,簡秘書,都是我不好……嗚……”柳晶突地輕抽了一口冷氣,身子一僵。

簡單訝然地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著一個氣質斯文的男子,手裏提著個保溫瓶。

久違的保溫瓶。柳晶不由回憶起她和李澤昊甜蜜的時光,他比她擅長廚藝。冬天,心疼她值夜班辛苦,有時候,他就會煲點湯給她送來。她接過保溫瓶,兩個人坐在樓梯口,他看著她笑眯眯地喝著,突地,她鬼鬼地湊過臉,兩個人就吻到了一處。

今天,這保溫瓶又是送給誰?

柳晶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緊了簡單,往簡單懷中靠了靠。簡單從柳晶的表現中,一下子就猜測出對麵的男人是誰。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義氣地把手臂張得更大,環住了柳晶的腰,虎視著李澤昊。

生活有時候很戲劇,有時候很狗血,但這就是事實。李澤昊苦澀地一笑,歎道。

人,最怕比較,也怕時光。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經有多幸福過。有了時光的打磨,才讓他清晰地看穿一個人的真實本質。

十四年,柳晶對他的愛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來越濃,老公長,老公短,叫得他感覺自己像是世上最帥最優秀的男人。

他與伊桐桐不過才四個月,兩個人之間卻已變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時連眼神交會都沒有。他們並沒有正式分手,可是兩人之間比分手的戀人還要冷漠。

她總是在他的麵前,拿他與康劍比較。這個不如,那個達不到。最後,她很譏諷地告訴他,他連康劍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她現在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聽了伊桐桐的話,他沒有生氣,也許生氣這個詞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變得沉默,替自己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憐。

現在這一切,是他們的報應。愛情,真的不會在原地守候。

李澤昊無言地看著那個緊緊抱著柳晶的男人,把保溫瓶往身後避了避,低下眼簾,轉身走開了。

“他……他什麽也沒有說……”柳晶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

“那是他沒臉說。”簡單哼哼,皺著眉頭看柳晶,“你哭什麽?”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舍不得他?”

“不是,”柳晶搖頭,“就是有點難過。你說他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簡單挑眉,斜睨著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聲,拭去淚,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地衝進門診大樓。

簡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後,一愣,暈了,他還沒和她說事呢!

柳晶側著身,趴在門邊,看著簡單又是皺眉,又是撓頭,忿忿不平地往遠處走去,偷偷歎了口氣。

剛剛躲在簡單的懷中,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的心髒突突亂跳——這樣有依靠、被嗬護的感覺,真的,也久違了。

柳晶上班,進來的第一個病人,是林楓。林楓又懷孕了,臉色比從前豐潤了許多,眉眼間都是豪門貴婦的滿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沒有再回醫院上班。她一個月那一點點的工資,還不夠她老公喝一次茶呢!

懷孕十二周,胎兒心跳有力,胎音也非常好。”婦產科主任親自為林楓做的孕檢,笑著替她拉下衣服,說。

林楓請柳晶把通往外麵的門關上,“盧主任,你可不可以幫我做個B超?”

“你現在沒必要做B超的。”主任不解。

林楓臉一紅,“我想看看胎兒的性別,不瞞你們,如果是女孩,我就不想留。”

“為什麽?”柳晶很吃驚,“女孩怎麽了,你不也是女人嗎?”

林楓眼眶紅了,吸了吸鼻子,幽幽看著窗外,“我老公在外麵包了個情人,她給他剛生了個兒子。隻不過那個情人是個飯館服務員,老家在農村,我婆婆有點嫌棄她,說隻要我生個兒子,那情人永遠都上不了門,家產也分不到一分。到了這時,我必須要生個兒子,才能站住腳。”

檢查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主任才歎了一聲,“用B超來看胎兒性別,醫院是不允許的。如果你想看看胎兒是否健康,我會幫你做。”

“謝謝盧主任。”林楓抓著主任的手,笑逐顏開。

柳晶同情地看著林楓,沒有陪她去B超室,隻覺著心裏麵堵得慌,她想和白雁說說話。

白雁對任何事的理解,總是獨特的,她也很會寬慰人。

柳晶想和她說簡單、李澤昊,也說說林楓。柳晶連撥了幾次,白雁的手機都在通話中。

誰呀,和白雁在煲電話粥?柳晶悶悶地合上手機。

天氣不好,溫度又低,有如殘障人士的白雁待在屋子裏有點悶,電視不想看,做事情,手又不方便。從廚房到臥室,走了幾個來回,她覺得要找點事做做。

她先給冷鋒打了個電話。

冷鋒很忙,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怎麽了,白雁?”

“早晨病人很多?”

“嗯,今天是專家門診,號掛了不少,下午還有三台手術,非常充實的一天。”

“哦!”白雁有點不安,感覺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本來想約你晚上出來吃個飯的,柳晶說這附近新開了一家湖南菜館,裏麵的剁椒魚頭做得特棒。你工作吧,我們以後再約。”

“不,我有時間,不過要稍微等我一會,我去接你。”冷鋒的心卻不像語氣這般輕快,白雁從來沒有主動約過他,甚至都很少主動給他電話。

“多晚我都會等的,冷鋒,雨天、路滑,你開車慢點。”白雁叮囑。

冷鋒抬眼,看著診室外麵等候的人,沒有再多說。

收了線,白雁喝了杯茶,走進臥室,抱了個大靠墊,倚著床背,讓自己保持一個舒服的躺姿,然後,好整以暇地撥通康領導的手機,公然地在他的辦公時間騷擾一下。

“又悶了?”康劍未開口先笑。

這已是白雁今天的第四個電話了。早晨柳晶煮粥水放少了,飯不像飯,粥不像粥,她打過來抱怨了下。第二個電話,說冬雨連著下了幾天,曬在陽台上的衣服都幹不了,快沒衣服換了。第三個電話,她不知看的什麽連續劇,她嘟噥了半天,把編劇罵得一文不值,說簡直是毒害觀眾的神經,寫這麽個幼稚的情節。

他總是邊聽邊笑,不需要答話的,手中可以忙自己的事,偶爾出個聲就行。

“領導,我剛剛和冷醫生打了個電話,和他約好了去吃毛主席家鄉的菜。”白雁說道。

康劍擰了擰眉,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外麵下雨呢?”

“就是因為下雨,飯館裏人才不會太多,人才更放鬆,才能嚐出食物的美味。”

“喔!那去吧,吃完到家給我打電話。”

“領導,那告訴我,你剛剛心裏麵有沒有一點酸溜溜的?哦,當然沒有啦,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是前妻。前妻和誰出去,都是她的自由,你不需要,也沒資格吃醋。”

“我不想,可我沒看過你吃醋的樣子,有點好奇。”

“白雁,我不會那麽幼稚的。我相信你。”

“我可不太相信你。”白雁笑著抬杠,“你答應我早晨和晚上都給我打電話的,你做到了嗎?”

康劍歎息,他沒這個機會。因為她總是搶在他前麵就撥了過來。

康劍也在克製著自己,別想白雁太多。

這幾天,市政府裏各種傳言沸沸揚揚,山雨欲來風滿樓。城建局的宋局被雙規後,緊接著,招標辦的主任和幾家建築公司的老總也一一落馬,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議論,下一個就該是分管城建的康劍了。

身處漩渦中心的康劍仍像平時一樣工作,依舊風風火火地在他分管的所有工作範圍內發號施令,指揮若定,毫不為這一切所惑。

他知道盯著他的眼睛很多,所以更要表現出正常。雙規這種事,很詭異,鬥的就是心智。沒有證據,捕風捉影是不行的。問題是要自己沉得住氣,不能先亂了手腳。

不過,康劍很清楚這是他從政以來遇到的一個最大的坎。父親剛退居二線,他身上少了那把遮護傘,對手就按捺不住了。

他倒不在意康雲林的遮護,他在意的是偏偏這時候白雁受傷了,他沒有辦法陪在她身邊,連關心都要收斂。白雁和他離婚了,如果他有事,他不能把白雁牽進來。

“領導,我好悶,如果晚上能出去逛個街,再捧著爆米花,一起看個電影,該有多好呀!”

康劍心裏麵一酸,他懂白雁的暗示,但他不能應。

“等你手好了後,讓柳晶陪你逛個夠、看個夠。”他有心無力地說。

“柳晶是個小氣鬼,總瞄著我的錢包,要我請客。我也要讓人請我。”

他想說,我們之間不要用“請”,我陪你逛街,給你買好衣服,買好吃的,看電影,買零食,想要多少買多少。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嗬嗬笑了幾聲。

“領導,你還在聽嗎?”

“在的。”

“其實我就是說說,我知道領導工作忙,等忙完了後,你會好好陪我的,對不對?”

“嗯!”康劍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領導,不知怎麽,我有點想你了!”白雁柔柔地呼了一口氣,低吟輕訴。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冷雨,無聲無息,仍下個不停。

冷鋒把車泊好,拿著傘,跳下車,跑到另一邊,小心地扶著白雁下來,兩個人相攜著走進湘菜館。

大堂內飄浮著辣子的香氣和紅燒肉的味道。

“你胃不好,我也不太能吃辣,別點剁椒魚頭!”冷鋒看著菜單,問白雁。

“行!”白雁無所謂,主順客意。

兩個人點了烤蝦、魚香肉絲、紅燒江鯽、翡翠豆腐,點心要的是野菜餅、蒸南瓜。

冷鋒微笑合上菜譜。

“小姐生氣了,特色菜沒推薦出去,今晚提成沒了。”白雁目送著小姐的倩影,閑話家常似的說道。

飯館給客人提供的是蒙古的酡茶,味道不錯,白雁連喝了兩碗。

冷鋒點點頭,“出來吃飯,有時不全是為了口味,還圖一份心情。再過兩天,手也該拆線了。”

白雁把紗布解開,給他看看,俏眸如星,“瞧,我表現很好吧!這兩天都沒亂動,傷口愈合得很好。”

“有什麽可誇的?真的表現好,就要動動腦子,為個三百塊吃這麽大的苦,值得嗎?”冷鋒抬眸看她,舊事重提。

白雁歪歪嘴,把紗布重新紮好,說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才這樣說的。”

冷鋒失笑,“你很複雜?”

“和別人比較,我是很複雜。冷鋒,你知道我沒有父親嗎?”白雁眨眨眼,平靜地看著冷鋒。

冷鋒一愣,一時沒接話。

白雁繼續說道:“我不隻是沒有父親,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媽媽是個戲劇演員,在省裏麵也算是名伶吧!如果你喜歡越劇,那麽你對她一定不會陌生。”

冷鋒不禁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起來。

“嚇著了?”白雁一挑眉,淡淡地笑,“醫院裏沒幾個人知道這事,柳晶也是在我結婚時,見過我媽媽一麵,她以為我父親早逝,卻不知我是父不祥。我有種預感,那個給了我生命的男人一定好好地還活在這世上,隻是我不知道他,而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其實對他,已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心了,也沒有期待。聽我說這些,你能想像我是在什麽樣的眼光裏長大的嗎?”

冷鋒沒有笑,可以說,他的腦筋一時拐不了彎。他一直以為白雁是那種家境一般,但很被寵的小姑娘,性格活潑、開朗,乖巧、懂事。

服務生托著餐盤,送菜上來。

“兩位請慢用。”雨天,客人不多,菜很快就上齊了。

白雁不奇怪冷鋒的驚愕,“明天是我幼年、少年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

冷鋒屏住呼吸,然後緩緩吐出。他現在有點明白明天和他說起鄰家妹妹時,那種憐惜和無奈,到底是出自哪裏了。

白雁特地要了瓶花雕,用紅糖、生薑煮得滾開,聞著就令人心醉。她喝了兩口,小臉在燈光下,燦若桃花。

“也是我一生珍愛的人。”喝了酒,白雁鼓起勇氣,一口氣全盤托出了。對於冷鋒,她應該誠實,應該尊重,“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裏的位置,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結合的。”

冷鋒抿了口花雕,感覺心裏麵像喝進了團火。白雁主動提出的約會,果真是個鴻門約。他沒有接話,料定白雁後麵還有什麽話要講。

冷鋒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微微有些發愣,抬頭看著白雁,在燈光下,梨窩閃閃,仍然那麽俏麗,眼神裏的情緒飄**如水。

這就是今晚的正題嗎?聰明的白雁,把自己坦承在他麵前,讓他看得清晰,也讓他知道她的心偏向了何處!他能拒絕知道嗎?

“我在遇到他之前,相過親,也遇到幾個不錯的男子,可不知怎麽,我對他們總是產生不了戀愛的感覺,也有預感他們接受不了我這麽複雜的家境,於是,我沒等開始,就說了再見。康劍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當他追求我時,我也排斥過他的地位、他的出生、他顯赫的背景,可是看著他,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讓我很熟悉,讓我很親切。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同一類人,是同樣把尾巴夾得緊緊的,在人前假裝堅強、快樂,其實內心很薄弱,很自卑,對家是如饑似渴般盼望的人。隻不過他沒有我過得幸福、快樂,因為我有明天。”

“但你們……離婚了……”冷鋒問,聲音很低,差點被廳堂裏喧嘩的人聲淹沒,白雁還是聽到了。

“怎麽能不離婚呢?那個時候,我們都兩敗俱傷,前麵是險峰,後麵是峽穀,如果不離,那種僵局將會一直持續下去。隻要分開了,彼此冷靜下來,把傷養好,在心裏騰出一個地方,才能重新看清對方,理清心緒。”

“他值得嗎?”冷鋒心痛如絞。

“冷鋒,人生是計較不得的。以前,我計較老天的殘忍,為什麽我不能像別人一樣,有疼愛自己的爸媽?為什麽我和明天明明相愛,卻不能結合?計較到最後,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這就是現實,隻有麵對。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去計較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不會的,這世界上五十億人,和你相遇的有上千,你認識的有幾百,但你隻會喜歡上一個人。舍得去計較嗎?為什麽會覺得生命很珍貴,是因為死去的時間太長了。我現在二十四歲,算我過得很長壽,八十告終,餘下的不過是五十六年。這五十六年裏,我還沒成家,還沒生孩子,還有許多喜歡的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我想做外婆或者是奶奶……沒有時間去計較那麽多,抓住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不怕他再傷害你嗎?”

白雁莞爾,“我覺得應該是他擔心我會不會傷害他吧!他渾身的解數都使盡了,我知道他的命門所在,而他卻不知道我的。都說男人像個孩子,我不能隻接受他成熟後的卓爾不凡,卻拒絕他年少時的調皮和叛逆。我們婚姻的開始是孽緣,他帶有目的娶了我,我也用設防之心在觀察他,就算有風吹草動,我總能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婚姻的失敗,不全是他的責任,有我的推波助瀾。”

“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麵前放下所有尊嚴,把自己低到塵埃之中,**自己,沒有一絲遮掩;當一個男人在最背的境況下,卻還用盡一切辦法,哪怕去偷去搶,都要給你安排最好的生活,而他卻選擇從你的生活中退隱。不需要太肉麻的詞語,你的心自然而然就會顫動了。”

冷鋒閉上眼,有些惋惜,有些慨歎,有些心酸。白雁用她的含蓄和坦白告訴他,他們,終究要擦肩而過的。

在遲到的時候相逢,注定了他們之間一切都已晚點。他不知該埋怨誰,埋怨什麽?感情一事,最說不清楚。如他隻不過聽了明天的一席話,就對她心動。追到濱江,得知她已為人婦,卻還是向她表白。這從道德上很不該,但卻是心之使然。

康劍在他的眼中算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混賬男人,但白雁喜歡上了他。不過,冷鋒不得不去想,如果他當初就知道白雁是這樣的出身,白雁心裏麵摯愛著另一個男人,他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為她心動呢?不管什麽樣的答案,現在都無意義了。

白雁說了太久的話,口有點幹,倒上滿滿一碗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了個幹幹淨淨。

“你準備複婚了?”冷鋒苦澀地問。

“噗,”白雁一口茶笑噴出來。“有這樣把婚姻當兒戲的嗎?”

冷鋒挑眉。

“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感覺,但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們之間的險峰、峽穀仍然存在,可能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意料不到的事發生。現在匆忙結合,結果說不定還和以前一樣。我還是先過一陣自由的單身生活。”

單身的她,也不會給任何男人機會的。

冷鋒端起酒杯,變涼後的花雕有些苦澀。

“我來,我來……”吃完飯出來,白雁搶著衝到收銀台買單。

冷鋒怔了怔,落寞一笑。白雁真要拒絕一個人,那可能就會防得針都插不進了。

很欣慰,她沒有冷冰冰地向他說“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的愛”。結果雖然一樣,但這樣的方式,很體貼,很誠摯,很周到。

兩個人穿過走廊向大門走去,李澤昊帶著三分醉意,一臉潮紅地迎麵走過來。

白雁抬頭,看到他,猜測他帶著伊桐桐又來花天酒地,不禁有幾絲忿怒。

“進展不錯哦!”李澤昊都走過去了,眼風瞥見白雁和冷鋒,又折回一步,語調平平,卻分明帶著一絲譏諷。

冷鋒被他問得一愣,沒明白他什麽意思,不過倒也不用他操心,白雁搶先發了話:“嗬,這進展要是與李老師和伊老師的天雷勾動地火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李澤昊看向白雁,額頭上青筋直聳。

他了解白雁和柳晶的關係有多鐵,上次看房時,他就嚐到了她的厲害。她就那麽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和伊桐桐炸得灰頭土臉。他的火不敢發,忍又忍不下,梗著脖子憋了好一會,才強壓著脾氣生硬地說:“白雁,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但我知道我活該讓你對我有看法。但這是我和柳晶的事,你別不問青紅皂白,就掄起棍子打人。柳晶她現在也過得不寂寞。”口氣像是打翻了幾百年的老陳醋。

聽他這麽一說,白雁心頭的火苗蹭蹭往上冒,“你的意思是說你和別的女人苟且,柳晶也有錯?對,對,她是有錯,錯在她以為你為人師表,道德高尚,有情有意,其實不過是道貌岸然的一當代陳世美。”

李澤昊直直地杵在那裏,血氣往上湧,麵紅耳赤,深吸了幾大口氣才抑製想要發作的衝動,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是移情別戀,那她好在哪?也不過隔了幾個月,她不就和其他男人摟摟抱抱了。”

李澤昊閉了閉眼,想起早晨在醫院看到的一幕,額上的青筋都要迸出來了。

白雁先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冷冷一笑,“難道你想要柳晶捧著個貞節碑,給你守節?不然就跪在分手的地方,等你玩膩了,良心發現時,回去陪她看細水長流?”

“白雁,你不是柳晶,你根本不懂我們之間的十四年的愛情。”李澤昊紅著眼睛嘶吼。

白雁彎起眼角,笑得眯眯的,“我又不教書育人,當然不懂,可是她懂。”她呶了下嘴。

李澤昊回過頭,呆若木雞地看著伊桐桐臉色蒼白地站在包間的門口。

“李老師,你去個洗手間,怎麽這樣久呢?”包間裏探出個頭,笑著向李澤昊招手。

“就來!”李澤昊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從白雁和冷鋒身邊越過。

伊桐桐僵僵地站著,一動不動。

“進去呀!”李澤昊拉伊桐桐。

“別碰我!”伊桐桐甩開他的手。

李澤昊沉著臉,用力把伊桐桐拉進包間,“砰”一下關上了門。

白雁聳聳肩,“我們也走吧!”她對冷鋒說。

冷鋒發動車子,上了路,扭頭看白雁,“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隻是想不到他一邊摟著別的女人,一邊還提十四年的感情,可憐的柳晶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白雁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你不是說,如果有愛就不要去太計較?”他現學現賣。

白雁滑下半個車窗,讓夜風夾雨吹進來,吹走胸中的悶氣。

“柳晶他們曾經是甜蜜的,一帆風順的,沒經曆過風雨。現在剛經了點風浪,他就棄下柳晶走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同甜蜜、共患難。我與康劍沒有甜蜜過,從認識起,就是風雨交加。正因為經曆了這些,才意識到什麽是最重要的。這不一樣。想要遇見一份堅硬如磐石的真愛,很難啊!”看著外麵流動的夜色,她漸漸安靜下來。

冷鋒始終很沉默。他想,經過了今夜,他對愛情的理解可能又有不同了。理解正確又如何,還有機會向誰訴?冷鋒歎了口氣。

這是一個極度狂歡的夜。

李澤昊當了幾年的教書匠,第一次,男男女女,吃飯喝酒,唱歌跳舞,異性按摩,溫柔鄉中,熏得飄飄欲仙。

在祖國的南端,瀕臨某海濱的開放型城市,某私立中學的教導主任,來到濱江,招募教學精英。李澤昊是他們校長最最想招走的一個。

李澤昊不知喝了幾瓶酒,自己也數不清,隻記得這個姓萬的教導主任,眼睛有點兒斜,一個勁兒地說:“李老師,給我麵子,喝!李老師,我們那學校呀,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年薪二十萬,外加住房。”

李澤昊在暖風中,大腦還能保持正常運轉,他口齒不太清晰地說:“要我去……可以,但我還有個條件,我……得再帶一個人去。”

萬老師曖味地眯著眼,“是伊老師嗎?”

李澤昊瞪大眼,“你怎麽知……道的?”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李老師的情況,我是了如指掌。”萬主任瀟灑地一拍胸膛,“這事,我們校長早有安排,隻要李老師過去,伊老師,我們也接受。”

李澤昊心裏麵激動得像朵綻放的花,忙不迭地拿起手機。今天,他要在伊桐桐麵前揚眉吐氣一回。他,李澤昊,雖然沒做到大官,但以後,也可以讓伊桐桐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看她以後還會不會再拿他與她那個前男友比。

此刻,李澤昊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身後,萬主任和幾個教書匠仍在把杯換盞、熱血沸騰,而眼前,伊桐桐的臉卻如一塊又冷又硬的臭石頭。

“有話,回去再說。”李澤昊有些心虛。

今天,到底算是個喜日還是個黴日?

昨晚他不知怎麽夢到了柳晶,兩個人在老家的楊樹林裏親吻,吻得難解難分、欲罷不能,他的手悄悄地解開了柳晶胸前的扣子,剛想往裏伸去時,他就被尿給憋醒了。然後,滿腦子就全是柳晶,再也睡不著。鬼使神差的,天還沒亮,他跑去菜場,買了新鮮的鯽魚,做了魚湯餛飩,趕到醫院,卻撞見了柳晶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這一整天,心就揪著,沒舒展過。

現在,心更像被誰用繩子紮著了,連呼吸都不順暢。

“我偏要現在說。”伊桐桐就覺著有杆高壓水槍在頭頂,自己被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不由地打了個擺子。她以為牢牢受她掌控的李澤昊,原來也會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

分手的念頭像隻水瓢,晃晃悠悠地浮上來勾引她。她看著那隻水瓢,手伸過去,甚至已經握住了。心裏麵卻有個魔鬼般的聲音嚇她,快丟開。

“為什麽?”伊桐桐急得大聲問。

“像你這樣的女人,到了這個份上,一切情感都要為現實讓位。”魔鬼道出了她心底的呼聲。

伊桐桐委屈難鳴,身體瑟瑟發抖。她可以為康劍服從現實,可是不甘為李澤昊。

李澤昊被伊桐桐盯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時,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喝酒的人把注意力轉向了他們兩個,他感覺伊桐桐讓他沒了麵子。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找不著,女人可多了去,誰怕誰?心一橫,血往上湧,“好,那我們出去說。”

“你老實告訴我,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你那個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這話,伊桐桐已經讓了好幾個點,並不為難李澤昊,隻要他退後一步,把她哄一哄,這台階也就下了。

可她說了“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刺痛了已抑鬱了一整天的李澤昊。他的眼中籠起一抹怒色,聲音低啞卻清晰。

“對不起,我忘不了她。”

伊桐桐一直死死地盯著他,麵無表情,也不打斷。

等他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突地深呼吸,抬頭,運氣,揚手一記耳光,照著李澤昊的臉就甩了過去。

“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和你在一起時,我都是催眠自己,把你當成我的前男友,你看,你吻我時,我都是閉上眼的。”伊桐桐出奇的鎮定,一點都不像抓狂的樣子。

“啪,啪!”一切不過發生在幾秒鍾,她話音剛落,還沒眨眼,李澤昊一抬手,左右開弓,同樣摑了她兩個巴掌,比她的更響,更脆。

伊桐桐皎白的麵容一下如發了酵的饅頭,突地腫了起來。她像傻掉了,一動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平時對她唯唯諾諾的男人。

收回手,李澤昊冷漠地閉了閉眼,“我還要多玩一會,你先回去吧!”他沒再看她,推門進去,重重地甩上了門。

伊桐桐呆呆地站著,什麽意識都沒有。

她木木地轉過身,往大門走去。不遠處,幾個服務小姐同情地看著她,小聲地議論著。她本能地走,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走到路邊,抬手攔車,機械地說了一個地址。

頭發上淋了幾滴雨,滑到臉腮,很涼。

車在市政府招待所前停下,她靠著一根電線杆倚著,一動不動。

已經是夜裏十點了,四周空****的靜,招待所的門房裏燈亮著,裏麵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她拿出手機,開始撥手機號碼。一撥通,就被按掉,她不死心地再撥,當她第六次撥過去時,對方關機了。

伊桐桐苦笑,拭去臉上的雨珠。突地,她聽到一聲車響。

雨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招待所門前,門打開,康劍撐著傘跨了出來,車掉過頭,走了。

“康劍……”伊桐桐跑了過去。

康劍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伊桐桐臉紅得不正常,明顯有些腫,全身淋得像個落湯雞,人都快站不穩了,頭晃晃地低下來,抓著他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麽回事,你被誰打了?”

伊桐桐不說話,隻嗚嗚地哭個不停,

康劍眉頭緊蹙著,瞧著看門的老頭探出身,忙把伊桐桐拉到傘下,怔了怔,攔下一輛出租車,“去華興公寓。”他對司機說。

他又打開了手機。他在路上看到伊桐桐的來電時,以為她仍是不死心,盼著能和他重新來過,煩不勝煩,就把手機給關了。

“你男朋友呢?我幫你打電話,讓她來陪你。”

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電池快沒電了。康劍抿了抿唇,想起來白雁和冷鋒出去吃飯,回來後要給他電話的,心裏麵不禁有些著急。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伊桐桐哭得更凶了,驚得開車的司機都回過頭,問要不要停會車?

康劍無奈地一擺手,“不要了,快開。”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白雁的。

康劍捏著手機,遲疑了一會,按了通話鍵。

“領導,你剛剛幹嗎關機?”白雁嘴巴裏在嚼著什麽水果,脆脆的,聽起來很多汁。

“我可能不小心碰了關機鍵。”

“哦,我到家了。唔,手好酸,獨臂真不方便。”

“菜好吃嗎?”康劍把身子別過去,盡量離伊桐桐遠一點。

“領導,你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

伊桐桐突然提高了哭聲,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

“領導,你身邊是誰在哭?”白雁這下,聽清楚了。

“先生,你要去的是華興公寓的幾號樓?”這時,司機一個大拐,進了小區大門,問道。

“十六號!”伊桐桐抽泣著回答。

康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白雁那邊沉默下來了。

“白雁?”康劍喊著。

屏幕一黑,手機沒電了。

康劍自嘲地聳聳肩,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

下午四點,他聽濱江紀委的一個領導說,華興被省紀委的專案組喊過去談話了,到這個時候,華興還沒出來。

早晨市政府領導班子碰頭會,叢仲山在會上唉聲歎氣,麵沉似水,向大家沉重通報,他向省政府提交的寬大政策的申請給駁回了。

一般情況,某個領導一被雙規,然後就像蜘蛛網似的,能一下子扯出一大串的人。作為當地的父母官,都會在這時向上級申請一個期限,讓有關聯的官員在某日之前,把受賄的錢交到廉政賬戶上,當查到你時,你出示繳款書,就不予追究。畢竟一個市出多了貪官,父母官臉上也無光。

現在,專案組已抓進去六個了。叢仲山忙去省城活動、打點。

報告到了陸省長手中,陸省長義正辭嚴地把他訓斥了一通,說他這是姑息養奸。

會場上,沉悶得如一潭死水。

“同誌們,我盡力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叢仲山習慣性的目光,探照燈一樣掃向全場,最後落在康劍身上。康劍一臉平靜。

伊桐桐踉踉蹌蹌地下車,要不是康劍手伸得快,她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向了他,悲傷地看著他,“你……能送我上樓嗎?我真的沒有一點力氣。”

“康劍……”伊桐桐絕望地看著他,擋住電梯門,眼角掛著眼淚。

“桐桐,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說完。人走在路上,不能往回看,而是要筆直地向前走。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忙的事、該關心的人,我們,已經過去了。”他把她的手推開。

電梯門緩緩合上,遮住了伊桐桐的淚容。

康劍轉身,出租車還在外麵等他。

他說了白雁的地址。

車開到樓下,白雁租處的燈已經熄了,他在雨中站了一會,抽了支煙,轉身離開。

到了招待所,把手機充電,再撥白雁的電話,白雁關機了。

接下來的三天,白雁的騷擾電話就沒了。康劍打過去一次,她說在醫院裏拆線,不方便接聽,然後就掛了。

合上電話,康劍就開始心神不定,感覺像有力卻使不上勁,生命裏突然成了一片沙漠。心裏沒著沒落的,發慌。腦子裏好像有一團草,淩亂地堵在一起。他在辦公室裏怎麽也坐不住,讓簡單開了車去舊城的工地轉轉。

車子開得很慢,走走停停。他看著車窗,看著正建築著的房子、凍得光禿禿的河岸、仍堅強地泛著綠色的樹木,一切無聲地滑過。以前坐車他總是讓簡單開得快再開快,自己則不停地接電話和打電話。

“這裏,以後會成為濱江最漂亮最時尚的地方。”他對簡單說。

簡單專注地看著前方,心情也很沉重。作為康劍的專職秘書,他知道康助現在的處境差不多是背水一戰。

轉了一圈,車又開進了市政府大院。

“康助,市委緊急會議,在十樓會議室。”小吳跑過來,說道。

“是哪方麵的會議?”簡單問。

“我向安排會議的辦公室秘書打聽了下,說是出席的人有省紀委的領導。”小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康劍。

康劍懸了太久的心“啪”的一聲平穩著落,他拿起筆、會議筆記,大步流星地向會議室走去。

如果猜測不錯,今天應該是專案組向濱江市政府的交底會,也就是說,代表專案組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結果就在今天揭曉。

會議室裏,氣氛肅穆,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端坐主持席,表情凜然,兩旁分別是叢仲山和市長。其他人,也一一就坐。在場的各路諸侯,摸爬滾打,哪種場合沒見過,但這樣的陣勢,卻經曆得不多,個個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康劍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朝嚴厲禮貌地頷首。嚴厲是小西的父親,和他家曾住過一幢樓。

他看康劍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嚴厲看人到齊了,就跟叢仲山和市長示意了一下。會議由叢仲山主持,嚴厲發言。

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陸滌飛微笑地用水杯蓋**著茶葉,然後喝一口,再微笑地看向大家,笑容溫和謙遜。

嚴厲咳嗽了兩聲,開始講話,內容很短。講完之後,一些人的表情開始鬆馳,一些人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嚴厲講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不管大家反應如何,片刻後便是熱烈的掌聲。

嚴厲說,專案組在省委的統一部署下,對濱江市的領導幹部進行調查,調查組一共七人,兵分兩路,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工作,查出隻有幾個同誌自身不檢點,受賄賣官,現已作出處置,但大部分是清正廉潔,成績卓著,希望以後再接再厲,繼續開拓進取。

康劍自始至終,無波無瀾。心裏麵卻犯了個嘀咕,專案組都來了三個月,之前,康雲林還在職,他怎麽沒向自己提過一句?

掌聲平息,叢仲山起身,朗聲說:“既然調查工作結束,那麽今晚大家可以一起放鬆地喝幾杯,這不算影響工作吧!”

嚴厲沒有推辭,笑著答應了。

“我們陸書記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嚴組長。”叢仲山說。

“酒可以喝,禮不能收。”嚴厲搖頭。

“嚴組長先看看是什麽禮,再作決定。”叢仲山從身後拿過一卷字畫,慢慢展開。

嚴厲順手接過字畫的一角,字慢慢顯現出來,“劍膽琴心,浩然正氣”幾個字躍然紙上。

“滌飛的功底沒丟呀,字還是寫得這麽好。”嚴厲嘖嘖稱讚。

陸滌飛不自然地笑著說:“我這就是在嚴組長麵前獻醜,主要是想表達我對嚴組長的一番敬意。”

嚴厲大笑,“這禮,我收下了。”

會議結束差不多天就快黑了,所有的人就直奔政府賓館餐廳。

“怎麽樣?”陸滌飛與康劍走在後麵,陸滌飛拍了下康劍的肩膀。

“還能怎麽樣,準備寫反省報告吧!”康劍麵無表情,“分管的轄區裏出了這麽多事,不能把責任往下推,我也要負領導責任。”

陸滌飛打了哈哈,“這個不過是表麵文章,怎麽,你幫他們找老婆,還得包他們生兒子嗎?手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收賄,誰管得了。舊城改造,那麽大塊肥肉,誰不想分一口?”

“你也想嗎?”康劍扭頭看陸滌飛。

“想呀,我又不是聖人,喜歡錢,喜歡女人,喜歡豪宅,可是我不敢。康劍,你想嗎?”他的眼神挑釁般帶有幾分奚落地迎視康劍。

康劍正要講話,手機響了。

陸滌飛剛好也看到嚴厲在向他招手,談話中止。

“康助,華興呀!”號碼很陌生,但一出聲,康劍就聽出來了,“今兒天不錯,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那些小兒科的雕蟲小技算什麽,我是混江湖的,黑道白道闖**,什麽場麵沒見過。康助,你放心,咱不是個什麽人才,但絕對夠朋友。”

康劍扯出一絲很淡的笑意,“我還有點事,改日給你壓壓驚。”

“行!”華興掛了電話。

康劍站在清冷的寒風中,心控製不住的變暖、發熱,感覺渾身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特別地想吼,想笑。眼前的烏雲全部散去,他又看到了天邊的萬丈陽光。這時,他比什麽時候都想白雁。

不作多想,他撥了電話過去,白雁正在做晚飯。手拆線之後,又養了幾天,除去那層紗布,手逐漸靈活,她忙不迭地想活躍手指。

柳晶傍晚時把行李收拾了,說,“雁,你手也好了,心裏的陰影也沒了,那我搬回去啦!”說話時,眼神躲躲閃閃。

“你不怕簡單再找你?”白雁關切地問。

“他……他能找我怎麽樣?殺了?剁了?”柳晶兩手插腰,意正辭嚴,心底深處,卻無法自欺欺人地說,難道她就沒有一點期待與簡單再不期而遇?

簡單,個子不算高,樣子也不很帥,還有點娃娃臉,但愛笑,有見義勇為的精神,對愛情執著。夜裏睡不著時,她忍不住會拿簡單與李澤昊比較,就憑對感情執著這一條,簡單就占了上風。但同時柳晶也感歎,她怎麽就那麽背,沒遇到這麽個從一而終的男人呢?

白雁笑笑,沒有挽留柳晶,隨她去了。

當愛情來到的時候,也許我們還不知道,可是該發生的終將是勢如破竹,擋也擋不住。

掌心有一道鮮紅的疤痕,碰到冷水,仍感到有點脹疼。白雁盡量做事都用熱水,爐子上的水剛沸,手機在響,她一抬手,燙了下,忙把手指放在嘴邊吹著。

“是我!”康劍的聲音飽含柔情蜜意。

“我聽得出來。”白雁夾著手機,騰手把爐火熄滅,又開了冰箱,拿出醬瓜。

“在幹什麽?”

“做晚飯。”

“我晚上有個應酬,招待省紀委的領導,我必須要喝一點酒,給我留點粥,我結束了過去吃。”

白雁揭粥鍋的手一滯,柳眉擰著,然後緩緩地展開,輕籲一口氣,“康劍同誌,你身為政府工作人員,最起碼的做人原則是什麽?”別人在落難的時候,是脆弱的,切不可落井下石,但在他春風得意時,是超強的,盡可以潑冷水,丟白眼,含譏帶諷。

“呃?”康劍一愣。

“就是要言而有信。你好像忘了,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某某超市、某某公園,任何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時笑迎四方賓客。在我的租處裏,我有權利接待我喜歡的朋友,也有權利拒絕令我討厭的人。我曾寬宏大度地容忍過你,在某一個時期,讓你自由出入。但是在十天前的一個夜晚,你答應我,隻要我送你下樓,你就不再打擾我。有印象嗎?”

“領導,你聽不懂中文嗎?”白雁氣得鼻子都歪了,你那幾件破衣服還是送到華興小區十六號樓去吧!

康劍歎了口氣,有些委屈,“白雁,能不能寬大處理下,不要太上綱上線。那天,你還要求我早晚向你各匯報一次,這可是你允許的打擾。”

“你做到了?”白雁哼了聲。

康劍歎氣,老實交待,“沒有,不過,我們倆是同一個人,你打擾了我,就等於是我打擾了你。”

“這能一樣嗎,領導?我是我,你是你!我想怎麽騷擾你都可以,但是你不準打擾到我。”白雁差點沒氣暈過去。

“你這不是明顯的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康劍不滿。

“怎樣,你想告我?”白雁蠻橫地問道。

“不敢!”目前,濱江還沒有這樣斷家事的衙門,康領導摸摸鼻子,把委屈生生咽下去,然後很誠摯地問,“那麽,你何時會騷擾我?”

“我又不是變態,就想著騷擾人。好了,沒事我掛了。”白雁沒好氣地掛上電話。

手機一合上,臉上猙獰的表情立刻變作一絲得輕鬆,她仰起臉,閉上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領導沒事了,終於沒事了,她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但是,白雁拭去淚水,康領導在那個雨夜,卻和伊美女扯到一起,這件事,她非常非常感冒。

她向來是黑白分明、獎賞清楚的人,一事歸一事,就憑這個,她要和康領導好好生一次氣。

事實證明,某些幹部很多時候都是“言而無信”的。

白雁吃完晚飯,梳洗好,躺在**看了會書,又看了一集狗血韓劇,感到困意上襲,把電視關了,脫衣準備躺下時,聽到外麵“砰,砰……”有人敲門。

“誰?”白雁沒有像柳晶說的那樣,心裏麵陰影全沒了,她警覺地看著外麵,背後的汗毛根根立起,聲音都走了樣。

“白護士,是我。”簡單答道。

白雁披衣下床,隻開了盞小燈,趴在門縫裏往外看。見鬼,外麵黑通通的,什麽也看不到。

“柳晶她今晚回去住了。”白雁以為簡單是找柳晶的。

門外,簡單難堪地咳了幾聲,“白護士,康助喝醉了。”

康領導喝醉了?

白雁感到有點納悶,喝得太醉,送到醫院洗腸胃去;喝得一般醉,回家找根筷子,壓住舌根,吐個幹淨,然後蒙頭大睡;喝得微醉,那就繼續鶯歌燕舞、紙醉金迷。送她這裏不太合適吧!

就在她忙著找理由與康領導劃清界限時,簡單又說話了,夾帶著急促的喘氣,“白護士,麻煩你快開門,康助太沉,我撐不住了。”

“哦哦!”有什麽話,進來再說。白雁慌忙中,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算衣能遮體,不傷大雅。

門一開,簡單扶著康劍像顆炮彈一樣闖了進來,要不是白雁接了一把,兩個人會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白護士,康助到了,我就不打擾。晚安!”簡單抹了把汗,連水都沒喝一口、沒多瞟一眼,很禮貌地道別。

“簡秘書……”白雁看著像團爛泥模樣癱在沙發上的康劍,急了。

簡單微笑回頭,“不要送了,白護士,我一個人可以下樓的。你照顧康助去吧!”說完,很體貼地替白雁拉上了門。

白雁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嘴巴變換了各種口型,最終無奈地放下手臂。

“白雁……”沙發上的醉鬼突然坐了起來,臉紅得如關公似的,眼神遊離迷蒙,“我想喝茶。”

白雁氣悶地翻了個白眼,“我還想睡覺呢!”心裏麵一肚子的火,可是對著個滿身酒氣的人,發也發不出來,隻能和自己生悶氣。

“我也想!”康劍抿抿幹燥的唇,托著額頭,“白雁,你別亂晃,快坐過來,我看著你眼花。”

白雁瞪了他一眼,到廚房給他倒了杯茶,從冰箱裏找了塊冰塊扔進杯中降溫。

“給!”她端著杯子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喝完了,休息下,回招待所睡去!啊……”

白雁瞪大眼,身子僵如化石,端著杯子的手不住地顫抖,水從杯子裏潑出了一半。

康劍毫無預警地欺身上前,緊緊地環住了她的腰,整個頭埋在了她的胸口,不知用了多少力,鉗得她好痛。她睡覺時沒穿內衣,身上現在就穿了一件棉睡衣。隔著一層棉布,她迅即就感覺到了他滾燙的溫度,接著,她突地又感到胸前有一點溫熱的潮濕。

康領導在哭,白雁發現了一件事。雖然他隻發出一點泣聲,但從他微微戰栗的雙肩,她確定。

白雁呆住了,漲滿鬱悶的心緩緩地舒展,被一種心疼所代替。她不說話,不亂動,就這樣讓他抱著。

屋子裏靜得隻有兩個人心跳的“砰砰”聲。

官場上的應酬,說穿了就是無休止的喝酒,無休止的問候,無休止的謝謝,無休止的客氣,無休止的說假話,甚至無休止的折騰,但這也是工作。

康劍一晚上,很積極地敬酒,對於別人的敬酒,也來者不拒。他懶得打“酒官司”,他急切希望應酬趕快結束,他滿腦子想著的就是來到白雁這個小小的公寓,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來證實這不是個夢。

一切,用過山車來形容這一陣的心路曆程,真的不為過。

他失去過白雁兩次。

第一次是離婚,他心碎、失魂落魄,但是他的心沒有死,他相信,隻要兩人心中還有愛,一定可以跨過這道大坎。在白雁麵前,他不介意丟臉,不在乎裝無恥、賴皮。其實,這世間,男人都是有著兩張麵皮。一張在外麵裝模作樣的扮強人,另一張是摘下麵具之後的真麵目。

他從沒有如此絕望過。

奇跡出現了。

他又能抱到白雁了,又可以暢想有她參與的以後的每一天,又能看到她俏臉上豐富多彩的麵部表情,又能聽到她對他發火、調侃、撒嬌、甚至譏諷。康劍瘋狂地吸收著白雁身上的熱量,談不上此刻是從低穀到漫步雲端,至少是實實在在的走在路上,眼前萬丈陽光。

這樣的摟抱已不能讓他滿足他此刻的心情,突然間,康劍抬起了頭,奮力一拽,把她拽進了懷裏,不等她驚呼出聲,也不管杯子咣當掉在地上,水潑了他一腿,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滾燙,覆在她的唇上,像會把她灼傷。白雁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掙紮,她拚命地扭過頭,躲開他的唇,叫道:“領導……領導……康劍……康劍……鬆手!唔……”

康劍聽不進,霸道地用舌撬開她的牙,扣住她的頸,讓她動彈不得。

唇舌一相撞,白雁本能地想退縮,康劍的舌已裹住了她的。冬天的客廳有陣陣涼意,但白雁渾身的體溫一下就被點燃了。她睜大眼,康劍伸手蓋住她的眼皮,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額際,溫暖的、幹燥的,隻餘呼吸和清晰的心跳聲。她的手漸漸從他的肩上落下,滑到他的胸前,隔著毛衣,能碰觸到“砰……砰……砰……”的節奏。

白雁輕輕地歎了一聲,有時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漸進,或**,你隻願沉迷,無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體的渴求,反倒像是靈魂深處孤獨已久的攀援,讓人緊緊抱住,不能撒手。

康劍的舌,饑渴地吮吸著、攪拌著白雁的,直到白雁感到快要因為窒息而死之前,他才抬起頭。淡淡的燈光下,白雁看到他的眼神濕潤而深邃,如靜默的夜海,水下卻是暗流潛伏,很快就要在海麵上掀起巨滔駭浪。

白雁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感覺到康劍的肌肉一塊塊都緊繃著,她瑟縮地合上眼,感覺到康劍的唇再次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脖頸上,慢慢地下移。他的胳膊越收越緊,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懷裏。他的吻比剛才的有力多了,瘋狂多了,帶著從身體裏漫上來的情愫。她攥緊康劍的手,也是越攥越緊。她感覺到他的手打開了一顆她睡衣的扣子,又一顆,然後他的唇落在她的鎖骨上。

“阿嚏……”在冬天的涼意與呼吸的灼熱間,白雁不自覺地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康劍一頭一臉的唾沫。

直到白雁臉上的羞紅稍微褪了一點時,才聽到他喃喃地在她耳邊說著:“下雨的那晚,簡單送我回招待所,在路上接到她好幾通電話,我就關機了。誰知道我下車以後,發現她站在招待所門前,臉不知被誰打了,又紅又腫,淋得像個落湯雞,問她話,她卻隻哭個不停,什麽也不說。我沒辦法,把她送回了公寓,當你打進電話時,我在出租車裏,手機恰巧沒電了……啊……”

這次,換康領導失聲驚呼。

同樣沒預期的,白雁突地抬頭,咬了下他的唇,唇上立刻沁出血珠,在他吃痛時,白雁成功地從他懷中掙開。

“幹嗎告訴我這些?”白雁冷冷地問。

“白雁……”康領導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掌狠狠地拍開。

“她淋了雨,你就無奈送她回去,然後有沒有在床邊喧寒問暖呢?我的手被刀刺成那樣,沒聽你問候一聲,你還在那時告訴我不再打擾我,然後,就走得幹幹淨淨。康領導,欺負我很有成就嗎?你今天是喝醉了酒,走錯地方,做錯事,我可以原諒,但不會有下次了。”

這小女人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康劍懵了,“白雁,你聽我解釋……”

“你能保證你現在神誌清醒,解釋的話可以當真?”白雁束緊睡衣,昂起頭。

“我可以。”康劍鄭重點頭。

白雁突地笑靨如花,“康領導,你現在酒已正式醒了,請打道回府吧!恕不遠送。”她熱情周到地跑過去替他開門。

康劍伸出長臂,攬住她,然後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腮,惡狠狠地問:“你設圈套給我鑽?”

“設圈套的人是你吧!假裝醉酒、騙我開門、再非禮我。”撅起小嘴,低聲地埋怨。

“白雁,這些日子,我想你都快瘋了……”很沒出息的康領導趴在弱女子的耳邊,承認自己的無措,“但是我不能來。幸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又有機會彌補你,這真好!”

要是你心裏麵沒我,你完全可以不開門呀!康領導心裏麵比蜜還要甜。

“誰說有機會?康領導,很嚴肅地告訴你,我很生氣。”

“嗯!生氣是應該的。”領導表示讚成。

白雁斜眼,“在我沒發火前,你還不快閃。”

領導心虛地瞟了瞟臥室裏的床,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四處張望了下,嘟噥道:“你這裏怎麽沒客房?”

“我這裏還沒花園呢!哎,”白雁戳了戳康劍,“我是租給自己住的,不是隨時準備招待不法之徒。”

話音一落,兩個人一驚,不禁想起那晚的搶劫。

“罷了,”康劍捕捉到白雁眼中一掠而過的恐懼,心中一疼,“那我今晚就在沙發上湊合一夜吧!”

“我這一身的酒氣,人家司機還不敢拉我呢!有多餘的棉被嗎?”康劍把身子埋進沙發,擺明了不想再動彈。

白雁咬了咬唇,扭頭進臥室給他抱來棉被、毛毯,還找了雙拖鞋讓他換。

“白雁,”她進臥室前,他又叫住了她,對著她微微一笑,“今晚,我就是想離你近點。有時候,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開心。”

她怔了怔,轉過身,走過去,替他掖了掖被子,淺淺地吻了下他的唇,“睡吧!”

白雁上床後,不一會,就聽到外麵傳來康劍熟睡的鼾聲。她翻了個身,輕笑著合上眼。盡管他們的前景並不一定是如花似錦、花好月圓,但這一刻,聽著他的鼾聲在身邊,就已足夠。

愛,很詭異,更沒標準可言。愛上一個人,不是他是個令人敬仰的英雄、是令人歎服的才子、是道德模範,不是他有多大的成就、官居幾品,不是他腰纏萬貫、家有良田千頃,不是他帥比潘安、麵如美玉。

當愛情發生的時候,哪怕他是亡命之徒、占山為王的草寇,你也會願意跟著他亡命天涯,上刀山、下火海,喝涼水、吃饃饃。

康領導,實在算不上是個好男人,有前科,出發點不良,現在身上還有政治汙點。

但愛一個人不是尋找一個偶像。愛了就是愛了,心動沒有理由。

休假後第一天上班,白雁頂著一對大熊貓眼。

護士長考慮到她的手傷剛好,碰到太多的消毒水對傷口不宜,沒安排她進手術室,讓她負責整理幾天的手術檔案。

早晨第二台手術是冷鋒的,進手術室前,他特地進檔案室看白雁,還讓她把手張開來,讓他看了看。

“昨晚沒睡好?”他對手傷的康複很滿意,看到那一雙熊貓眼,他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昨晚外麵有點吵,我睡覺淺。”康領導喝過酒,睡得太香,興奮地打起呼嚕伴奏,害得她這一夜差不多沒合眼。早晨起來,拉著個臉,任罪魁禍首怎麽哄,都沒搭理他。

冷鋒深究地看著她,“最近和明天有聯係嗎?”

白雁搖頭。

“我們昨天通過電話。他已經到了俄羅斯,接下來是封閉式訓練和軍事演習,和外界斷絕一切聯係,等他回國,才能給我們打電話。他讓我替他問你好,讓你對自己別太苛刻。”

白雁捏著手中的筆,猜測冷鋒一定和明天說了自己與康領導的事,明天懂她嗎?她咬了咬唇,不知說什麽好,隻能淡淡地笑笑。

“中午一塊去餐廳吃飯,別太晚,不然又吃不到我愛吃的什錦炒飯。”冷鋒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

“嗯!”白雁在後麵答應得很大聲。

白雁以為自那晚和冷鋒認真聊過後,冷鋒就會對自己慢慢冷淡的,心中稍微有點失落,不為別的,隻為她和冷鋒之間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明天。冷鋒身上某些地方和明天的習慣很像,讓她感覺很親切。在白雁的心中,也早把冷鋒當成是和柳晶一般重要的朋友。她早想過,如果冷鋒疏遠她,她能理解。

現在,冷鋒還在,讓白雁感到特別的開心。

午休前一刻鍾,白雁開始收拾檔案,準備早點去餐廳等冷鋒。柳晶從外麵鬼鬼祟祟地進來了,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

“聽說,昨晚康領導又去你那了?”柳晶笑得非常的曖昧。

“消息挺靈通的麽!”白雁斜睨著她,“小簡秘書給你通風報信的?”

柳晶鬧了個大紅臉,扭扭捏捏地挪到白雁麵前,“別顧左右而言他,快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消息,確實是簡單告訴她的,時間在一大早,語氣是非常的興奮。

“柳晶,你知道嗎?我們領導昨晚去白護士那兒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說那還不是幹柴遇烈火,哈哈,隻要他們複婚,那麽我們的春天也就會不遠了,是不是?”

柳晶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裏蓬著頭的人咧咧嘴,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是你的春天要來到了,我的春天還遙遙無期。”口氣很奇妙地帶了點酸味,她知道簡單做夢都想著女友回頭。

簡單一愣,在電話那端傻嗬嗬地笑。

“你一大早,就為告訴我這事?”

“不是的。我現在不那麽忙了,後麵幾個晚上都有時間,如果你不上夜班,我們一起……”

“我沒空。”柳晶寒毛突地根根豎著,她突地打斷了簡單的邀請,然後就急匆匆掛了電話。還沒轉身,手機震動了下,有短信進來。

“柳晶,如果你不想提那晚的事,那麽我就再也不提。你想知道康助是怎麽追白護士的嗎?如果想知道,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如何?”

柳晶扮了個鬼臉,吐吐舌,回了條短信,隻有一個字“好”。奇特地,心裏麵突然就如窗外緩緩升起的冬陽,暖暖的。

“嗯,是去了。”白雁把檔案歸位,關上玻璃門,老老實實地點頭。

柳晶打量著白雁,“那……沒發生什麽事吧!”

“該發生的都發生啦!”白雁嚴肅認真地回答。

“我的神,你們……也酒後亂性?那個康領導,說真的,我挺瞧不起他,臉皮老厚老厚,都說離婚了,要給對方自由、尊重,他這算什麽,三更半夜闖進門,擺明了就沒安好心……”

“喂,喂,”白雁拍拍一臉打抱不平的柳晶,“他是我前夫!”

“是呀!”柳晶嗆了一口口水。

“我的前夫,有我教導就好。”人麽,都有點小心眼。如同自家的孩子自己怎麽揍都行,可別人動一指頭,就如同割肉一般的疼。同樣的道理,康領導,她想怎麽開刷都行,但不能讓別人欺負,柳晶也不行。

白雁討好地笑笑,“我是替你著想的,小簡秘書是他的下屬,要是你和小簡秘書終成眷屬,你若得罪了他,會影響小簡秘書的光輝前程,所以,這仇人還是我來做。”

“雁,你個死樣……”柳晶羞得上前來撕白雁的嘴,白雁身子一矮跑了出去,兩個人一路追趕著來到餐廳。

冷鋒已經站在門口等了。

柳晶氣喘喘地停下腳,羨慕地扭頭看白雁,想她一離婚,行情看漲,不僅前夫是舊情難舍,還有個官僚盯著,醫院裏,又有冷鋒這樣的優質男人守著,而她不卑不亢,生活有條不紊。反觀自己,前男友與美人出雙入對,自己還與一個陌生的男人上了床,把生活弄得是一團亂。

人比人,氣死人。柳晶歎氣。

冷鋒看到柳晶,把白雁拉到一旁,悄聲問,“你和他前男友爭執的事,告訴她了?”

“沒有。她聽了會更傷心。”白雁搖頭。

冷鋒讚許地微笑,寒眸暖暖。兩個人並肩向窗口走去。

“柳晶?”買好飯,白雁一回頭,柳晶和別的護士擠一桌去了。

柳晶詭笑著,擠眉弄眼,指指天花板吊著的燈泡。

白雁失笑,“那我們自己坐吧!”她落落大方地對冷鋒說。

冷鋒低下眼簾,掩住眼中的無力。

省紀委專案組走了後,濱江市政府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又到年末,各個辦公室忙忙碌碌的,一個個走路都帶著小跑,這樣的會,那樣的會,更是不斷。

聖誕節這天,康劍把手裏公務處理了下,問簡單下午有沒有別的行程,簡單說沒有。

他讓簡單把車鑰匙送過來,說有點事出去辦一下。開出了市政府,他才給華興打電話。他沒有去華興大飯店,而是去了郊區一個體育館,那裏有溫水遊泳池,他想暢快地遊個泳,然後和華興聊一聊。

其實這溫水遊泳池也是華興的產業,不過,是華興的一個親戚出麵投資的。華興怕樹大招風,處事很謹慎。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溫水遊泳池。華興的身子早就虛了,遊個一來一回,就趴在岸邊喘個不停,康劍實實在在地遊了二千米,停下來喝水,兩個人走進一間隱蔽的房間。

“康助,我是那個嚴組長親自問話的,沒怎麽受折騰,先問我是不是給宋局行過賄,然後是招標辦主任,我說談不上行賄,就是吃個飯,送兩條煙和幾兩茶葉的事。他說那兩個人都交了,宋局多少,主任多少。我一聽是那個數,反正行賄不犯法,他們倆下了水,我就自保吧!在問話記錄裏,我簽了字。”華興說。

“其他沒問別的?”康劍慢慢喝了口茶,問。

“他說有人檢報我與你之間來往頻繁,我說誰沒幾個朋友呀!他說你是省委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讓我離你遠點,不要把你拉下水。康助,我猜測他們是捕風捉影,其實根本沒證據,事實本來就沒有證據,市裏的幹部中,你最廉潔了,我和你講,他們那個手都比你長,我隻是沒理他們。”

華興眨著眼,等待他的發話。

“你沒別的事瞞著我嗎?”康劍問道。

華興撓撓頭,小眼睛在眼簾下方轉了幾轉,突地嘿嘿一笑,“康助,你信不過我?”

康助淺然一笑,“我隻是問問而已。”

“康助,你放心。我這人為朋友兩肋插刀,絕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何況是對我有恩的康助你呢!”華興拍著胸膛,落地有聲。他真的沒有瞞著康劍什麽,除了白雁來找過他那件事。不過,那件事是小事。

康劍點頭,“出去再遊會,然後早點回去。”

“不一起吃個飯?”華興很驚訝,今天晚上,華興大飯店裏有自助晚會,邀請了濱江方方麵麵的人物,還有樂隊和魔術表演。

“下次吧!”康劍抬手看牆上的鍾,“我要趕著去買北京烤鴨。”

華興瞪大眼,掏掏耳朵,他沒聽錯吧!

康劍拿下毛巾,矯健地一躍,跳進了泳池。

華興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是商貿中心工地的施工經理打過來的,折身又進了房間。

“什麽?拖欠農民工工資?媽的,前幾天不是剛發過嗎?嫌少?狗屁!唐經理,你聽著,誰敢再伸手要錢,你給我用刀把他的手給剁了。奶奶的,我就不信,治不了幾個土包子。又不是不給,是現在手頭不好周轉,明年再給不行呀!再說,我要是全給他們了,他們明年不來,現在建築工人很緊張,讓我怎麽辦!”

華興罵罵咧咧地收了線,臉色氣得鐵青,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才走了出去。

康劍又遊完了四圈,準備上岸穿衣。

凡事是開頭難,然後就容易多了。自從有了一次同屋共居,康領導陸陸續續地把自己的衣服又捎進了白雁的租處,順帶也把自己捎進去了。

開始的時候是偶爾來蹭個晚飯,吃完了回招待所;後來變成了隻要沒應酬,下班了就過來吃晚飯。白雁上夜班,他也來,晚上順便就睡在這裏。白雁不上夜班,他偶爾留下睡沙發;再然後就變成了常常留下睡沙發,偶爾在看完文件之後,去臥室吹空調暖一暖,看看電視,偶爾偷個吻,摟一摟。

白雁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要是把他這行徑說給別人聽,別人一定會覺得她在瞎編,這人和那個坐在主席台上,講話淩厲、冷峻俊雅的康劍市助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現在,康劍不僅可以經常吃到白雁的“獨門絕藝”,還有人洗衣服,還有人給他買暖暖的毛襪子、毛手套。有時,兩人會在周末去看場電影,散場後,哈著熱氣,站在街角買烤山芋,吃完,再手牽手地談著電影情節,一路走回家。

有天晚上,為了趕個會議發言,他加班,和白雁通話時,隨口說晚飯吃得不太多,餓了。白雁特地打了車送夜宵過來,現包的蝦仁餛飩,每隻裏麵都有一隻大蝦,配上鯽魚湯,鮮美可口。

這是個好建議,白雁同意了。

他在看簡單寫的發言稿,上麵被改得縱橫交錯、五彩繽紛。白雁擔心地說,這樣還回去,簡單肯定很難為情。

康劍神秘地笑了笑,“一個聰明的秘書,絕不會把稿子寫得不需要領導動一個字,那樣領導就成了個讀稿人。真正的文稿應該把自己和領導有機地結合,使領導對文稿似曾相識又覺得陌生,似曾相識讓他覺得是自己的,陌生又令他有新鮮感,沉浸在創作的興奮中。”

“寫稿有這麽多的技巧,我還以為簡秘書是老實人呢!”白雁聳了聳鼻子。

他憐愛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簡單從來就不簡單。”

加好班,都快午夜了。不知該說不幸還是幸運,電梯出現了故障,卡在九樓。在等待檢修工來的一個小時中,他脫下大衣給白雁取暖,白雁舍不得他受凍,於是,他把白雁抱在懷裏,大衣蓋在兩人身上。白雁凍得上下牙齒打著戰,一再地往他懷裏鑽。

他的腮擱在白雁的頭發上,嗅到了一種很清純的香味,他整個人一顫,立時熱流飛濺,手本能地探進了白雁的衣內。

白雁的身子越來越軟,軟成一團,在他懷裏拱著、扭著,雙手在他的胸脯上撫著,很重很重。

他的血便一下子衝到了頭頂,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要不是檢修工在外麵喊,真不曉得接下去會發生什麽。電梯門打開,兩人都著裝整齊,但白雁卻不好意思抬頭。

回去的路上,他恨不得把油門踩到二百碼。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當車停下,發現白雁沒撐住睡意,在後座睡著了。他把她抱上樓,在床邊看著她的睡容,坐到天明。

還有其他……康劍想著,就眉眼帶笑。這種日子,比蜜戀還蜜戀,比新婚還新婚。

他以前忍受的所有孤獨和寂寞,從有了白雁起,一一得到了彌補。

白雁前幾天無意中提到北京烤鴨很好吃,他記在了心上。想約她去烤鴨店吃,她不肯,他打聽了下,有條街上有外帶的烤鴨賣。

穿好衣服,從體育館出來,康劍打開車門時,感覺臉上一涼,他伸出手,一片雪花悠悠地在落下來,在他掌心融化。

“下雪了,今晚上要冷了哦!”華興說。

康劍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