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在那個角落又傷風了
沒等蘇曉岑和葉一州說這事,婁洋和城市電台的人事部部長來青台賠禮道歉了。
她讓秘書替他在飯店定了桌子,叫上葉楓,一同過去請婁洋和部長吃飯。
葉楓先到的,一盞茶的功夫,委洋和人事部長也到了。婁洋仍是一派斯文儒雅,看著葉楓的眼神溫和、詫異還有深究。在葉楓來麵試的那天,他就覺察出她的不同,她淡然而又坦**,看似纖弱,卻暗藏鋒芒,卻怎麽也沒聯想到她的背景如此強大。當初,她在電台受到崔玲的排斥,她竟然也能忍下來,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自己。
葉楓問起《午夜傾情》。
“你們節目組的郵箱都快擠爆了,小衛每天都接到聽眾打來的電話,都是問你什麽時候回來,還有聽眾給你送花送書送布偶,我們對外的答複是你出外進修,順便度個小假。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們這個謊不知該怎麽撒下去了。”婁洋親切友善地看她一眼。
“婁台誇大其詞了,我哪有這麽大的魅力。”她很不好意思。
“這隻是聽眾的反應,我還沒提電台裏的同事們,他們都很想念你,包括我。”他直視著她的眼睛。
葉楓回以淺淺的一笑,聽到外麵有腳步聲,探出頭去,“我媽媽來了。”
蘇曉岑並不是以蘇書記的身份來的,隻是葉楓的家長,她很禮貌地向婁洋、部長握手、寒暄,體貼地為他們點了幾道飯店的特色菜,同時也大力推薦了青台的海鮮。
婁洋鄭重向蘇曉岑道歉,作為台長,沒有考慮職工的安全,讓葉楓落到那種危險的境地,他非常愧疚。他說已經為葉楓配了一位男助理,是退伍軍人,以後負責接送葉楓上下班,這樣子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讓婁台費心了。”蘇曉岑笑笑,似乎滿意這樣的安排。
“應該的。”婁洋起身敬酒,態度恭敬。
蘇曉岑盡地主之誼,找了人陪婁洋和部長到各個景點玩了一圈。葉一州從上海回來,特地又宴請了婁洋,同時,也為他們送行。
婁洋委婉地提出要帶葉楓回北京,蘇曉岑要說話,葉一州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說道:“葉楓這個假休得蠻長的,該回去上班了。”
“老公……既然葉楓對邊城沒什麽感情了,回北京幹嗎?難道青台沒電視台、沒電台,找不到適合她的工作嗎?”蘇曉岑借口上洗手間,把葉一州拖了出來。聽葉一州說過邊城去西塘的事,他和葉楓之間不太象情侶。
“你沒看出葉楓人在青台、心留在北京?”
“我就是怕這個,夏奕陽和她住對門,單身男女,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葉一州歎了口氣,“曉岑,你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兒,這種事怕就怕得了、按就按得住?順其自然好不好?”
蘇曉岑重重歎息,“你明知眼前是個火坑,就看著她往前跳。”
“沒那麽嚴重,她出國時才二十歲,年紀那麽輕,在那種花花世界都能潔身自好,難道現在還不及從前嗎?”
“但願是我錯了。”蘇曉岑咕噥。
隔天早晨,葉楓隨婁洋坐第一班飛機回北京,蘇曉岑沒有親自相送,是葉楓的舅舅開車送他們去的機場。蘇曉岑那天早晨沒有做事,站在窗前一直看著天空怔怔出神。
走進候機大樓,葉楓鼻子有些發酸。部長去辦登機手續,她和婁洋去喝杯咖啡。
“從小最怕同學說自己沒本事,隻會沾爸媽的光,所以刻意低調,沒想到現在離不開爸媽的光環。”她自嘲地撇了下嘴。
“什麽意思?”婁洋眉梢一抬。
“婁台親自過來接我呀,還有配助理接送上班啊!”
婁洋微微閉了下眼,“這樣的事,我以前就想做,但是怕你拒絕,現在我隻是有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她看向他的眼睛,眸光清澈坦**,沒有什麽端倪,可是這話聽著卻有些別扭。
婁洋輕笑,“葉楓,知道嗎,男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是不會做傻事的,也不會玩衝動。所有的出發點都有目的,如果預知成功率不高,會及時地收手,另行投資。我會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台長。”他促狹地擠了下眼睛。
“那我真是有幸了。”
她聽懂了,心情一下輕鬆。
她知道他曾把她視作與崔玲對戰的一枚棋子,也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愛情,他那時為什麽要這麽對她,答案不重要了。
她覺得做蘇曉岑書記的女兒還是挺好的。
一個小時後飛機抵達首都機場,隔著玻璃幕牆,都能感覺到外麵的高溫。他們的行李不多,沒有寄存,隨身帶著,下樓的時候,她發覺文胸的帶子有點滑落,忙去洗手間整理。
推開門,洗臉台前站著一個人在補妝,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她,兩個人同時一愣。
“真是巧哦!”柯安怡漠然地眨了下眼。
精心挽起的卷發,略施粉黛的精致麵容,紫色連衣裙顯露出玲瓏有致的姣好身材,腳踩一雙白色細高跟涼鞋,與平常在鏡頭前播報新聞時的知性、溫婉的形象有所不同的是,眼前的柯安怡渾身散發出嫵媚、嬌柔的氣息。
唯一與這種氣息不太搭的……她纖細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個寬帶的男式腕表。
“你好!”葉楓點點頭,也走到鏡前,解開襯衣上麵的扭扣,把滑落的肩帶拉好、整平。
“聽說你休假去了?”葉楓淡淡的神情讓柯安怡微微皺了下眉頭,她慢悠悠地拉開化妝盒,把不知怎麽跑到上麵的一個藍色的小圓瓶往下按了按。
葉楓目光斜視過去,定格不動。
“防曬霜,要不要塗一點?”柯安怡察覺到她的注視,把圓瓶擰開,對著葉楓,“奕陽給我的,他說他用不著。”
葉楓眸光沉了沉,“不用。”她輕輕搖了搖頭。柯安怡化妝盒裏什麽都塞,連牙膏也有。佳潔士美白牙膏,和夏奕陽的習慣一樣。
“我換部門了。”柯安怡仿佛和葉楓很熟,忙把自己的近況說了下,“我現在國際頻道,主持《世界各地》這個欄目,一會登機去威尼斯,準備轉播戛納電影節。奕陽說我們現在的關係不隻是同事,再呆在同一個部門不太好。我覺得他比我適合做新聞播報員,所以我主動調離新聞頻道。葉楓,你臉色好象不太好?”
她關心地扳過葉楓的肩,“對不起,說這些我沒顧及你的感受,我知道你也喜歡奕陽,一時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才出去度假的。但我也沒有辦法,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奕陽覺得和我在一起更開心,畢竟我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柯安怡狀似關心的神情讓葉楓心中有了一絲火氣,但臉上仍淡如遠山一般,“既然這樣,你心虛什麽?”
“呃?”柯安怡疑惑地看著她。
“幸福不是兩個人的事嗎?急於在別人麵前顯擺,是不是唯恐別人不相信這幸福是真還是假?”
“葉楓,我能理解你的妒忌。”柯安怡揚起笑容。
“嗯,如果你需要我的妒忌來填補你話中的漏洞,好,我妒忌了。還需要什麽?哭著求你把夏奕陽讓給我?”葉楓看似無所謂的聳聳肩。
柯安怡收回手臂,拉上化妝盒,“你就當你做了個灰姑娘與王子的夢,夢醒了,發現人還是現實一點好。”
葉楓不能芶同地失笑搖頭,“謝謝你的忠告,也同樣贈送給你,我有朋友在等,先走了,祝你一路順風。哦,那個防曬霜隻是贈品,我讓夏奕陽帶著遊泳時塗塗手的,不是什麽寶貝。”
“你……”柯安怡的臉刷地脹得通紅。
葉楓沒再看地,拉開洗手間的門,匆匆下樓,婁洋和人事部長已經等了她好一會了。
“沒什麽事吧?”婁洋看到葉楓的嘴唇白得沒一絲血色,臉色也跟著變了。
“可能一時不能適應北京的高溫。”葉楓嘴角牽出一抹自嘲的淺笑。
婁洋默默凝視了她一會,轉過身對人事部長說:“你打車先回台裏,把車留給我。”
人事部長是崔玲離職之後才接任的,原先在後勤部工作,非常有眼頭見色,什麽也沒問,“葉小姐,台裏見!”轉身就走了。
“我們為什麽不走?”葉楓已是心急如焚。
“我有點餓,吃過午餐再回去。你調整下,周一上班,可以嗎?”婁洋四下看看,掉頭向航站樓的餐務區走去。
“吃點烤肉?”上電梯時,婁洋回過頭看了葉楓一眼。
葉楓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好!”
希爾頓酒店在首都機場有三間餐廳,東風燒烤餐廳吃的是西餐,並提供異域風味十足的特色燒烤,包括頂級牛排、海鮮及其他各式肉類。這也是京城為數不多提供現場牛排料理的餐廳之一。
坐在典雅的大廳裏,可以看到餐廳內大廚忙碌的身影,火苗的燃起,有的在料理牛排和海鮮,有的在做印度燒烤。
婁洋捧著菜單征求她的意見,“我們吃印度燒烤,你不吃辣,咖哩吃嗎?”
“你點吧,我不怎麽挑食。婁台怎麽知道我不吃辣?”
“那次在毛家灣吃湘菜,你吃得一臉苦相。”
葉楓歎息,看她吃得一臉苦相,他卻沒有露出一點同情、體貼的神態。每個男人原來都可以做到周到、體貼、細膩、溫柔,隻是要看做的對象是誰。
婁洋笑了笑,快速地點好菜,“我想,今天晚上,這兒可能座無虛席。”
葉楓在聽歌,不知怎麽餐廳今天挑的是朱哲琴的《阿姐鼓》,這首歌有點象梵樂,喚醒靈魂的吟唱,在國外也很受華人喜歡。
“為什麽?”
“這個餐廳是情人節最適合情侶約會的十大餐廳之一,浪漫的燭光,輕柔的音樂,美酒、佳肴,每一點都做得非常唯美。不知道夏主播今天有沒預訂這裏的桌子?”
葉楓放在桌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住又分開,動作幅度卻很小,“你說什麽?”
“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七,中國的情人節呀,你們又是小別重逢,一定會好好慶祝的。”
“他……他並不知我今天回來!”
“你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和他通過電話了。”
葉楓驚訝得瞪大眼,“他有說什麽嗎?”
婁洋調侃道:“你想聽到他說什麽?”
“不是的,婁台,他其他有沒說什麽?”
“他能對我說什麽,就是問路上順利不順利,他忙著要開會,就掛了。”
雖然婁洋的話很有道理,但是葉楓還是有那麽一點失落。
烤肉沾了咖哩,味道就怪怪的,對著火,又那麽熱,葉楓木然地把食物塞進嘴裏,說不上來什麽味道。
婁洋要開車,沒有喝酒,兩個人吃得很快。婁洋的車泊在停車場,取了車就沒再停留,直接開車進市區,把葉楓送到公寓樓下。
“我讓於兵周日和你聯係,確定下周一幾點過來接你。”婁洋掉頭時,打開車窗,對向他揮手的葉楓說道。
“於兵是誰?”
“你的新助理,他也是你的鐵杆粉絲。”
“別提鐵拜粉絲,我怕。”
婁洋大笑,飛車而去。
站在像微波爐一樣的電梯裏,看著電梯一層層的升上去,手腕處的血管突突地跳著,血液好象要衝破皮膚似的。
電梯門打開,抬眼看到過道上白色的頂燈,葉楓呼吸不由地急促起來。
她終於回來了,在離開了二十六天之後。
這個時間,夏奕陽應該去台裏,她還是不死心地敲了敲他公寓的門,意料中的,沒有人回應,她怔忡了下,扭過身子,打開了自己公寓的門。
空氣似乎很久不暢通了,和著飄動的塵粒,誘得葉楓鼻子一癢,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她已經記不得她離開時公寓的樣子,在出事之前,她都是住在夏奕陽的公寓裏,除非差什麽,才會開門過來一趟。
顯然在她離開之後,這屋子最後一個光臨的人是蘇曉岑,從半敞的衣櫃看得出來。蘇燒岑把公寓的鑰匙還給她時,問她平時都穿什麽,衣櫃裏怎麽隻掛了幾件春冬裝?
她含糊其辭地把話題挪開了,沒敢說實話。
她的包包擱在沙發裏,手機在最上麵,筆記本挺堅實,那個雨夜也沒摔壞,隻是包上還沾著幾塊幹掉的泥巴,泥巴隱隱帶點紅,應該是她的血。
廚房同樣的冷清,籠頭都象鏽掉了,擰開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工作,水嘩嘩地流下,屋子才多了點生氣。
葉楓把所有的窗和門都打開,讓炎熱的陽光照進來,她掃淨地上的灰塵,把家俱都擦洗了一通,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屋中飄浮著清洗液的清香,她才直起腰,拿上睡衣衝了個澡。
走出浴室,地板差不多幹了,她感覺有點渴,家裏的冰箱許久不工作了,斟酌了一會,她找出夏奕陽的鑰匙,打開了對麵的門。
有他在,他的屋子總是井井有條,所有的東西都有固定的空間。她常聽的碟、常看的書、手頭用的資料整齊地碼在茶幾上,她穿的鞋裝在盒子裏,疊在玄關處,她沒來得及洗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衣櫃裏。平時,不是這樣的,她的東西都是這兒扔點,那兒放點,整個屋子都是她的痕跡。
現在,這兒好象是一個寄存處,似乎她馬上就要帶著她的東西離開似的。
心幽幽地下墜,嗓子塞了東西般,有窒息的感覺。
她搖頭,忽視這種感覺,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找水唱,冰箱裏也沒什麽存糧,有一根黃瓜,還有包裝好的蔬菜。她把黃瓜拿出來洗了,一口咬下去,冰得直咧嘴。
外麵的天突然黑了下來,一道閃電象驚鴻般掠過窗邊,不一會,窗玻璃上已經濺滿粗疏的雨水。葉楓發覺陽台的窗子沒有關牢,忙跑過去。大概是動作太急,拉窗時不慎碰到了一旁的蘆薈。葉楓抽手想去搶正在墜落的花盆,接到是接住了,隻是盆落在她手中時,那條裂痕突然慢慢擴大,“哢”地一聲,花盆分成了兩半,泥土幹了太久,如碎末般灑到地上,隻有一株光溜溜的蘆薈夾在葉楓的兩手之間。
葉楓整個人都驚呆了,許久才恢複神智,忙不迭地找來一個臉盆,把泥土往裏捧去。
夏奕陽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她。
泥土太碎,根本捧不起來,她急得都快哭了,一抬眼,遇著了夏奕陽的視線。
“我……我把花盆打破了。”她蠕動著嘴唇,神情象做錯事的孩子。
“時間久了,遲早要破的,沒關係。”他換了拖鞋,進浴室擦了擦沾了幾滴雨珠的頭發。挽起袖子,拿了垃圾筒和拖把走過去,蹲下來與她一起收拾著殘局。
“今天不用播報新聞嗎?”葉楓習慣地咬住嘴唇,故作不經意地問。
夏奕陽的動作停了一下,才輕輕點了下頭,低頭繼續忙著打掃。
“我……換了個手機,有次給你打電話,你可能在忙。”
“我在錄節目。好了,你去洗手吧,這裏我來弄。”他皺了皺眉,把那株碧綠的蘆薈撿起扔進垃圾捅。
“我明天去重買一盆。”葉楓莫名地覺得疼痛如針紮,一下又一下。
“不用了,我沒有時間擺弄植物的。”
葉楓不再說話,靜靜過了幾分鍾後,轉身去洗手間,鏡子裏一張臉灰白無神,她忙低下眼簾。
夏奕陽很俐落地收拾著,不一會陽台就恢複了潔淨。
外麵,天黑得什麽也看不見,暴雨如柱。
“奕陽,我們談談,好嗎?”她等著他洗手出來,說道。
夏奕陽沉默了一會,“你想談什麽?”表情雖平,但語氣已帶了不悅。
葉楓把臉別向一邊,“那天回青台,是我媽媽……”
“哦,那些我已經知道了。”他打斷了她。
“你都知道?”
她瞪大眼睛。
他抿著唇,微微抬眉,“是的,我知道你也很無奈,我不怪你,那個時候,你情況並不太好。”
這好象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的語氣不由得也幹澀起來,“我想給你打電話,可是……”
“葉楓,不要說了,你怎麽做,我都能理解,”他再次打斷她。
她愣了一會,看著仿佛遠在天邊的他,“是嗎?那你有沒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沒有。”他掃了她一眼,越過她,走進書房,“我晚上還要趕一篇稿子。”
葉楓呆愣地看著那道修長冷漠的身影,無助地揪起睡裙的下擺,她的手在哆嗦個不停,“奕陽,告訴我那簇玫瑰花、深夜你呆在柯安怡**,防曬霜和牙膏怎麽在她的化妝盒裏,還有陪著她去診所……這些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慢慢地回過頭看她,眼神冰冷寒徹,一言不發。
“不要玩沉默,說呀,說呀!”她的腿也跟著在哆嗦,“你不說,我會當真的。”
象慢鏡頭般,他緩緩閉了閉眼,默然地轉身。
心髒跳動得有些雜亂,腦中已經不能好好地思考了,又是雷雨夜,又是沉默,又是這一幕,邊城是有苦衷,而且年少,才故意那樣子對她,他是成熟、穩重的大男人,這樣子又是什麽呢?
一個男人連謊話都不願對你說,你還指望什麽?
他隻不過是在等著你自己覺醒罷了,這也許是他最後的體貼。
她等不及問他,慌亂地擺了擺手,“我知道了。”其實,她早已有預感,一直不肯去相信罷了。
六年的等待終究隻是對愛情美好的想象,真的在一起,才發覺原來她並不值得,所以她也應該理解他。
柯安怡說得對,人還是應該現實一點,不能總在做夢。
她抓起鑰匙,猶如逃一般,拉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在空**的客廳內嗡嗡回響著,夏奕陽捂著胃部閉了閉眼,灰白的麵容不複以往的冷靜、從容。
這樣的行為,這樣的語氣,連他自己都聽著討厭,何況葉楓呢?
她又瘦了,臉上好象就隻有一雙眼睛還有些生氣,笑起來時,嘴角若隱若現幾絲淺淺的紋路,挨得近,他看到她脖頸間不易察覺的傷痕。
這個假期,她好象過得不是很愉快,身體上的、精神上的疲累,都快把她給壓趴下了。
他的心疼得如同此時正在抽搐的胃。
六年前,他窮得一貧如洗,工作也沒著落,也清楚她心裏留有邊城的影子,可是就在那個悶熱的筒子樓裏,他卻生出無窮的力量、巨大的勇氣,他自信用自己一雙並不強壯的手臂,一定可以給葉楓幸福。
既使葉楓一聲不響地走了,那股勇氣和力量有增無減,他認為那隻是上天騰給他的空間和時間,讓他努力地走向一個高點,葉楓看到了,就會相信他的誓言,然後回到他的身邊。
畢竟他和葉楓沒有一個堅實的基礎,所以他要付出得更多更多。
似乎,他的真誠感動了上天,願望已經實現。
可是,他的愛帶給葉楓什麽了?
在他的身邊,葉楓象隻駝鳥,不肯麵對他們的將來。在青台,他離她的家那麽近,他卻跨不進大門。他站在蘇曉岑麵前,卻不知眼前的人是她的媽媽。對於一個男人來講,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自己心中的無力感了。
這是葉楓的俏皮還是回避呢?
她很努力地回報他的愛意,給他愛的安定感,可是他感覺得到她心中還在牽掛著邊城。他見過他們幾次見麵,每一次,葉楓都表現得非常失態,音量提得很高,六神無主,慌亂得不知所措。葉楓說,遺忘一個在心裏麵住了許多年的人,需要時間。
他希望那個時間不要太長。
這時,他還是自信的。
但後麵發生的事,他的自信徹底動搖,直至碎裂。
葉楓問他玫瑰花、深夜在柯安怡的**、陪柯安怡去診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是很含蓄而又溫婉的,很少咄咄逼人,能這樣問他,他該感到開心,這是她在意他的表現。
他卻無顏回答,他為自己感到羞恥,他第一次恨起自己的溫和和理智。如果他對柯安怡冷得狠一點,話講得絕一點,嚴守界限,不給她接近他的機會,這些事就不會發生。那樣,蘇曉岑不會有誤會,他也能感受到葉楓的恐懼,接到她求救的電話……
在那一夜,葉楓差點命喪歹徒之手,他怎麽原諒自己?
葉楓並沒有和邊城有約,她是獨自在站台上被擄了。驕傲如邊城,不可能對葉楓死纏賴打,也許隻是想悄悄地在遠方看著她。如果他少愛她一點,那麽,誰來救葉楓?
他看到邊城身上的血,看到邊城和她講話時臉上的溫柔笑意,看到邊城的體貼和嗬護,看到邊城堅定的眼神……
其實,邊城的愛從來都不會比他少。當初的放手,不是不愛,而是沒有能力愛。
蘇曉岑的敵意、吳鋒的暗示、邊城的強勢,壓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但隻要葉楓含笑的一句知心話語,就如同在苦澀的咖啡中加進去的一塊方糖,他的生活立刻就甜蜜了,什麽樣的阻力,他都能扛得住。
葉楓不告而別,人間蒸發十多天,唯一的一次電話,是用邊城的手機打來的,他聽到心碎的聲音,意誌一瞬間崩坍。
她回北京的消息,還是從婁洋那裏聽來的。
沒有狂喜,隻是黯然地聽著,心冰冷,跟著胃也不合作了,疼出一身的冷汗。他和同事打了招呼,本來下午準備開會討論下一期的《名流之約》,他請編導挪後一天,開車回家。
一路上,人象在遊離,似乎想了很多,卻又不知想了什麽。
葉楓走了二十六天,回頭看看,也不知是怎麽過來的。每天拿著根鞭子,催著自己工作、忙碌,從而才不會亂想。他知道她爸媽會把她照顧得很好,沒什麽可擔心的,但那種感覺還是如同生離死別般,心絞痛如割。
她說她在西塘,擱了手機,他就去看地圖,想著現在去機場,幾個小時能看到她。就在拿起手機預訂機票時,他自嘲地失笑,緩緩合上手機。
如果她希望見到他,電話早就該打來了。
出了電梯,他看到她公寓的門開著,裏麵剛打掃過,潔淨無塵,不象她的作風,她是怎麽方便就怎麽隨意,不太講究。他公寓的門也開著,他聽到有聲音從陽台傳來,走進門,看到打碎的花盆。
心裏麵殘存的一個支撐點也消失了,哀莫大於心死。
那盆蘆薈如同她,在孤單的六年裏,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她回到這裏,他不意外。葉楓就是葉楓,從來就不隨意,但是她的心係在哪裏?
他氣自己,也氣她,又自責、愧疚,不舍、憐惜,無助、茫然……所有的情緒累積在一起,他控製不住自己,象變了一個人似的,冷漠而又無情,口不擇言。
夏奕陽嘴角掠過一絲苦澀的笑意,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他轉過身進了廚房,歎了口氣,從垃圾筒裏撿起蘆薈,小心地用紙袋包著。盆雖裂了,但蘆薈的生命力很強,沒有土壤的擁抱,也能存活幾日。
“啪”,又是一記強有力的關門聲。
他怔了怔,掉頭就往外跑,電梯剛剛下去。他忙打開葉楓的公寓,果真人不在裏麵,他匆忙關上門,猛按電梯。
外麵電閃雷鳴,風雨大作,葉楓最怕這種天氣了,而且光線也暗,她剛受過驚嚇,怎麽能獨自出去?
電梯仿佛在下麵停留了一個世紀,他急得都想跑樓梯了,才看到電梯門打開。
一出電梯,已看不到她的身影,他顧不上沒打傘,就那麽衝進了雨裏。在小區外的站台上,他看到了她,換了衣服,撐著傘,手急促地揮著,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
他趕忙也對著來往的車流揮著手。
“我瞧著象夏主播,嘿嘿,真是你呀!是不是在拍什麽公益廣告,連傘都不要?”他的運氣不錯,很快,有輛藍色的出租車滑行到他身邊,司機回過身,戲謔地笑著,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
“麻煩你跟上前麵那輛車。”他指指打著左轉燈的出租車。
“行。”司機吹了聲口哨,很是自信。
路燈已陸續亮起,其實時間不過是傍晚六點左右,正是下班高峰,車走一會停半會,象蝸速一般,這樣倒不容易跟丟前麵的車。
“前麵車上坐的是誰呀?柯主播?”司機很八卦。
夏奕陽眉間蹙起羞惱,他抿住唇,神情凜冽。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他,隨即噤聲。
車流又動了,過了個十字路口,拐進一條岔道,交通不那麽堵了,又過了兩個立交,夏奕陽看著路邊的建築,閉了閉眼,拿起手機。
“呃,大主播,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艾俐狐疑地問。
“你人在哪?咳……咳……”他摸摸脖頸,嗓子癢得忍不住咳出聲來。
“在家!明天要回廣院準備開學,我抓緊時間放鬆放鬆。”
“葉楓應該去找你了。艾俐,拜托你,什麽都不要問她,請你把她留住,給她做點吃的,看著她吃下去,然後讓她在你那住一晚。”
艾俐一頭霧水,“她不是去度假了嗎?回來了?那你……”
“請你了,好不好?”夏奕陽的語氣流露出一絲懇求,“她現在很虛弱。”
“夏奕陽,你沒搞錯吧,你做不比我做更好嗎?她一直都說你的廚藝是六星的。”
他苦笑,“麻煩你了。不要向她提我給你打過電話。”
“好啊,她來吧,我正要和她算賬呢,一聲不吭就出去度假,如果不帶點什麽土特產和紀念品來……不說了,門鈴響了。”
艾俐扁扁嘴,握著手機跑過去,一拉開門,外麵站著麵如土色的葉楓。
“如果王偉在裏麵,我現在就走。”
艾俐上下打量了好幾眼,眉挑挑,突地“咣”地一下把門關上了。
葉楓感覺鼻子好象撞到了門板,眼前金星直冒,還沒回過神來,門又開了。
“喂,你哪位,我們認識嗎,你是不是敲錯門了?”艾俐昂起下巴,凶巴巴地看著她。
“艾俐,我是牙套妹。對不起,能收留我一晚上嗎?”葉楓疲憊地笑著。
艾俐考慮了一會,伸出手,“這要看你的表現,東西呢?”
“什麽?”
“你真的什麽也沒給我帶,這算什麽同學、朋友!”艾俐很是受傷。
葉楓這才明白過來,“我……忘了,我有帶一把折傘給你,丟在公寓。”
“這還差不多,進來吧!”艾俐翻了個白眼,側過身子,讓葉楓進門,濕淋淋的雨傘丟在過道裏。
“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我正在學著做蛋撻,你真有口福。”
“我洗個臉,想先睡,有點累。”
“也行,你去洗吧,我一會把蛋撻拿到床邊,咱們邊看電視邊吃。”
葉楓笑笑,進了洗手間。
艾俐手中的手機發出“咚”地一聲,有短信進來。“葉楓到了嗎?”夏奕陽問道。
“嗯,看上去不算太壞。”
“謝謝艾俐!”夏奕陽鬆了口氣。
葉楓一動不動地躺著,身體疲勞得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巴不得很快能沉沉入睡,可是亢奮的神經卻不肯配合,仍在高速而茫然地跳躍著。摸著脈搏,仿佛跳得也比平時歡快。
和邊城分手時,她會哭得很無助,不知道沒有了邊城的明天該怎麽過。此刻,眼睛幹得發疼,卻擠不出一滴眼淚,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她清楚地知道,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唯一目的。
分手很疼,這是難免的,但這不是一道不會痊愈的傷口。
在西塘、在青台的夜晚,地閉上眼,都會想象自己躺在夏奕陽的懷中,他的雙臂從身後環過來,攬住她的腰,這樣子,她會睡得稍微安穩一點。雖然與他分離著,但是在她的心中,他一直都在,笑容溫和、寵溺。
沒有睡意,不是在想他的懷抱。有期待才會想象,麵對現實,心情已平靜。
她認床,艾俐的個頭比地大,給她拿的睡衣是絲綢的,寬大如長袍,貼著皮膚的麵料,清清涼涼,很不舒服。臥室的門關著,燈也已熄去,可能是因為太安靜,所以外麵的一點聲響都沒錯過她的耳朵。
“啪”,臥室門被艾俐從外麵踢開,緊接著,熾亮的燈光刺得她拉過被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繭。
“牙套妹,我知道你沒睡,快起來,嚐嚐我的手藝,我好不容易做了幾個半成品。”艾俐不由分說地拉開被子,用濕淋淋的手摸她的臉。
“拿開,我起來啦!”連憂傷的空間都沒有,她認命地爬起來,瞅著擱在床頭櫃上的兩隻碗,覺得自己交友不慎。
“模樣雖不怎麽樣,味道還湊合,我吃過了。”艾俐看她蹙眉苦臉的樣,嗬嗬地笑,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說實話,艾俐的手藝真的太一般,所謂成功的兩個蛋撻,吃起來和蒸雞蛋差不多,隻不過油不少。葉楓捧場地用舌頭舔了下,把碗又放回去了。
艾俐也剛洗過澡,頭上包著個幹發帽,對著屏幕心不在焉地擦著頭,笑得咯咯的。
“什麽節目,笑成這樣?”她靠著床背,有氣無力地抬起眼。
“江蘇衛視的相親節目,現在在國內很火。”說話時,艾俐眼睛都沒舍得挪開屏幕一眼,“每個周六、周日都有,我一期不落。”
她知道這個節目的,主持人叫孟非,講話睿智而又幽默,搭檔是人類情感色彩專家樂嘉,這兩人現在的身價是嗖嗖直竄。《午夜傾情》的節目組也曾討論過這個節目,分析她吸引人的地方在哪裏,是主持人的作用還是嘉賓選得好?
“我有個同事的兒子要校正牙齒,怕痛,死活不肯去醫院。他媽媽拉著他一塊來看《非誠勿擾》,指著一個一上台就被全場滅燈的男嘉賓說,要是他不校正牙齒,以後命運就象這人一樣,上了台就被秒殺。那男孩聽得一臉蒼白,第二天一聲不吭地跟他媽媽去了醫院,哈哈!”
葉楓沒有笑。節目裏有個長得象花樣美男的男人在一輪一輪之後,最終也沒能牽手成功,在梁靜茹的《可惜不是你》中,黯然退場,孟非訝異地問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女嘉賓說這個男人讓女人沒有安全感。
艾俐也在惋惜。
“你說牽手成功的情侶,以後會在一起嗎?”節目插播廣告,艾俐回過頭來看她。
“要是愛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她感歎。
艾俐看看她,又轉過頭看了看屏幕,遲疑了下,還是說了出來,“剛剛夏奕陽打電話來,問你有沒吃東西?”
她隻哦了一聲,就把臉轉開去,心底瞬時五味雜陳。依他溫和、體貼的本性,做這些事很自然。隻是現在不會象以前感到溫暖了。
“牙套妹,你前些日子不是度假,而是出了什麽事?”艾俐大膽猜測。
她閉上眼睛,不知從哪裏說起,東一句,西一句的,艾俐居然也聽懂了。聽完,艾俐好半天沒有說話。
“我覺得你挺幸運,也挺不幸的。”許久,才聽到艾俐長長地歎了一聲。
她雙手捂著臉,從指鍵間幽幽地吐出一個語氣詞。
“一個女人居然能遇到這樣兩位優秀的男人,不幸運嗎?可是為什麽要是兩位呢,選擇太痛苦了!”
“這裏有選擇嗎?”她拿下手,不無自嘲。
艾俐卻不理她,自顧說道:“如果我是你,我會回到邊城身邊。雖然你說你愛上了夏奕陽,可是你心裏不也放不下邊城?那不是愛又是什麽?你的初戀是邊城,六年過去了,你愛的人還是他,所以你才回國。隻不過邊城太驕傲,讓你覺得不安全,讓你覺得憂慮,你才被夏奕陽的追求所打動。這不能算是愛情。現在,你的生命,你的清白,都是邊城給你的,我們熟悉的邊城,摞下狠話,就是闖到南牆也不可能回頭,隻有你才會讓他低頭。如果他對你不那麽深愛,他那天晚上不去看你,你想過結果嗎?何況……唉,夏奕陽有家人,有事業,身邊還有其他美女追著。那個柯安怡與他朝夕相對,經常一起出差,動情是自然的,他和你分手後,他的生活沒有什麽改變。你看在你養病期間,他不是一樣參加大賽,新聞照播。而你現在是邊城的唯一,是邊城的全部。不談從前,就憑邊城救你這一回,你都得以身相許。”
“他?當年我為你出頭,我和他就成了仇人。我這番話,不帶任何偏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知道,我會處理好。艾俐,不管我什麽樣,你都不要和夏奕陽去說什麽,不然我們絕交。”
“去,懶得管你的瑣事。你……也不要管我的事。”
她皺眉,“你和王偉還好吧?”
“好,那本教材已經校對得差不多了,馬上印刷、出版,秋天的職稱評選,他一定能上。”
“我是問你和他的關係。”
艾俐的神色稍一猶豫,然後,支支吾吾地說道:“這一個假期,我隻收到他的兩封郵件,其他……沒有聯係。”
“我早說過了,他是利用你。”
“好了,好了,我去上會網,你要繼續看電視嗎?”艾俐不耐煩地打斷她。
“艾俐……”
“我們已經協商好了,相互不問對方的事。夏奕陽再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我一律說不知。”
她看著艾俐急促掩飾的憂傷,心中一緊,握了握艾俐的手,無奈地點頭,“好!”
被別人愛和愛別人的味道,都是痛苦的。
室內又恢複了黑暗,她重新躺下,腦中回響著艾俐的話。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讚成她和夏奕陽在一起。夏奕陽去青台前,她還曾對夏奕陽說過,他是她父母喜歡的類型,勵誌、上進,職業又高尚,成熟穩重。
難道是她看走眼了嗎?
她其實說的是實話,她從沒有把夏奕陽和邊城放在一個天平上來比較,也不是在他們兩人之間選擇一個。雖然和他們是同一天認識,但是愛的時間卻是不同的。
愛丁堡的新年,又濕又冷,旅遊團的時間安排非常緊湊,並不因為天氣變化而改變行程。婁晴感冒了,非常嚴重,輸了兩天液,症狀好了些,嘴中無味,說想吃大米粥。她把婁晴帶到了自己的公寓,煮了一鍋粥,還到中餐廳買了點小菜。
那個下午到是晴朗了,陽光淺淺淡淡,看著很慵懶、迷人。婁晴吃了兩碗粥,出了一身汗,坐在書桌邊直喘氣。看到她桌上放著播音方麵的教材,一愣,她笑著說,我是廣院畢業的。
婁晴一下子激動起來,喋喋不休地說自己和老公的羅曼史,還說認識的傳媒人,最後,婁晴說到了夏奕陽。
一聽到那個名字,她的心猛地一抽,手裏的碗滑入了水池,她擦幹淨手,拉把椅子,坐在婁晴的麵前。
婁晴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一直說個不停,她靜靜的聽著,呼吸都象停止了。
婁晴什麽時候告辭的,她不記得了,當她站起身時,窗外已是晨光初曉。很奇怪,隔了六年,可是那一個星期內,和他在一起時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他做飯的樣子,他寫論文時的神情,他抱著她深情的語氣,他眼中閃閃發光的東西……這六年來,她的心沒有一刻是歡愉而又舒朗的,看著東方泛起的朝霞,她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她覺得明天是那樣的期待。
愛並不是唯一的,也並不完全是不可替代的。
在他六年的相守中,她感覺自己是那麽的幸福。
婁晴回國後不久,她就和蘇曉岑通電話,說準備回國。訂好機票,她去退公寓。管理員笑吟吟地問她搬到哪。她開心地說:我要回家,我要結婚了。
離開那天是個雨夜,她回過頭看著身後被一襲煙雨籠著的愛丁堡,想起《當哈裏遇上莎莉》的結尾。新年之夜,眾人都沉浸在慶祝新年的氣氛中,比爾克裏斯向梅格瑞恩的住所跑去,他說:當你知道自己已經愛上某人時,你就一分鍾也不想再過沒有她的日子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
她回來不是尋找失去的愛,而是有一份溫暖的愛在等著她。
他住的那個小區已經沒有空著的公寓出租,她硬著頭皮敲開他對麵公寓的門,用在銀行裏練就的和客戶打交道的口吻與房客協商能不能轉租,她願意出雙倍的租金。房客看著她象看著個傻子,但還是和她簽了協議,沒人和人民幣過不去。
接著,她又開始找工作。她知道他的作息時間在夜間,為了跟上他的步履,她去城市電台應聘。
她想在最好的狀態和他不期而遇,然後慢慢相處、自然地融合。
愛情發展得似乎很順利,沒有想到邊城還站在原地、他的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柯安怡……
終究還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愛,就是騎車走鋼絲,哪怕技藝高超,也不會有百分百的安全。
早晨醒來,時間剛過六點,艾俐還在睡。不知道幾點上床的,幹發帽也沒拿下,睡相很可怕,四肢大開,嘴角噙著一絲甜甜的笑,大概是夢到王偉了。
都說早晨的夢最靈驗,希望艾俐的夢也能成真。
葉楓輕手輕腳地下床,去洗手間換上衣服。昨晚沒有吃晚飯,中午在機場的烤肉也不合口,洗了個冷水臉,眩暈感才好受了些。
她沒有叫醒艾俐,拿起包包出門。外麵已是雨過天晴,擱在過道上的傘安靜地靠著牆角,她瞟了一眼,當電梯到來時,她收回視線。出了電梯,她才把手機打開。原先在青台申請的那支,她停用了,留下的還是原來那支。短信進來的聲音象賽跑似的,一聲接著一聲,她看都沒看,直接刪除。
小區門口的行人三三兩兩,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站台上等著的人也不多。她抬頭看站牌,想看看哪一路可以直達她住的小區,耳邊聽到有人失聲輕呼,象是大吃一驚的樣子。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手腕已經被一隻微涼的大手緊緊抓住。
行人在竊竊低語,很興奮,很驚奇。她歎了口氣,回轉身,黑色的帕薩特駕駛座的車門開著,他站在第一道朝陽下,筆直的影子被拉長,一直延伸到她腳尖邊。
他是受人注目的,她怕多呆一刻,自己也會成為網絡紅人。“我們上車說。”她掙開他的手臂,主動從另一側坐上車。
他繞過車頭,上車準備替她係安全帶時,她已主動係上。
他看了地一眼,發動引擎,她把臉轉向車窗外,看得那麽專注,仿佛眼裏就隻有外麵的世界。
“夏奕陽,我不是以前的葉楓,不能麵對現實。我可以的,我挺好,不會做傻事,也不會逃得遠遠的。生活繼續,工作努力,能握住的東西我都不會輕易放棄。所以,請不要替我擔憂。”在拐彎的時候,她動了動身子。
他這麽早就出現在小區前,應該是等了一夜。
她不會再認為他是因為想她,想在第一時間看到她才這樣做的。如果他真的想,昨天在他的公寓,她羞窘地穿著一身睡衣,在分開二十六天之後,他應該是急躁地衝過來,狠狠地抱緊她。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講,工作上的,生活上的,還有私密的悄悄話。
已經不再去想他去青台前的甜蜜了,那時,他還戲謔地稱她為黑幫千金老婆。
他的冷言寒麵,令她愕然驚醒。
“葉楓,昨天是我不對。太多的事接踵而來,我不夠冷靜,也不理智,也失去了耐心,我……”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與其拖泥帶水池考慮我的感受,不和我說實話,還不如直接地說出來好……我接個電話。”她煩躁地拿出手機,誰這麽早來電話?
蘇曉岑的嗓門很大,語氣急促,“昨晚為什麽關機?我打了好幾次,還發了短信,你都不要回。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緩緩閉了閉眼,“媽,昨晚我有點累,睡得早,就把手機給關了。”
蘇曉岑這才鬆了口氣,“哦,那就罷了,我和你爸爸一整夜都懸著顆心。你準備什麽對候搬去吳叔叔家?”
這是蘇曉岑答應她回北京的條件之一,當時,她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並沒有當真。
現在,她已沒有不搬的借口了。
“這兩天就搬。”她抬手揉著肩膀,仿佛不堪重負。
“行,你把行李整理下,吳叔叔讓秦沛去拿。什麽時候上班?”
她脫口說道:“今天。”
蘇曉岑嘀咕,“這個婁洋也太催了吧!”
她默默地合上手機,發現車停在永和豆漿的門口。
“下來吃點早餐。”他輕輕地按著胃,眉頭擰著。
她看了看他,跟著一同進去了。剛坐下,他突然站起來急急地走向洗手間。再坐下時,她看到他額頭濕濕的,唇角邊有一抹水漬,象是剛漱了口。
他無力地點了下頭,“沒什麽。你點餐了嗎?”
“點了。”
她給他點了甜豆漿,還有薺菜餛飩,自己隻要了一碗豆花。
他象是沒什麽食欲,拿勺子舀起一點兒,小口小口地咬著,吃了一會,把勺子擱下了。
“很難受?”
“過一會就好了。你吃吧!”他努力對她笑了笑,那笑意落在她眼中是那麽的清冷慘淡。
感覺心疼得一瑟縮,她掩飾地低下頭,想起在某個深夜,她曾把溫熱的掌心按在他的胃部,輕輕地揉著。
他有胃寒,以前打工時落下的,受不來凍,也不能挨餓。
“我去電台了,你回家再休息下。”吃完出來,她對著他拉開的車門搖了搖頭。曾經住門對門是甜蜜,現在則是難堪了。
“你明天當班嗎?”她問他。
“是的,明天輪到我播報新聞,下午錄播《名流之約》。”
“嗯,我……明天把東西搬走,鑰匙我留在餐桌上,門就不反鎖了。”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完整地平靜地說出這幾句話。
他淡淡地笑了笑,“上車吧,我送你去電台。”
“不用。”
“聽話!咱們擋著人家的車道都好一會了,你聽人家在提意見!”裏麵一輛泊著的車要出來,真的在一連聲地接著喇叭。
她帶有一點無奈地上了車。
剛坐好,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邊城,她很是意外。
“回北京了?”
“是的,昨天中午到的。你還在上海?”她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不象從前在他麵前接邊城的電話,她總是微微不自然,不時側目觀察他的神情,擔心他會亂想。
“不,我現在武漢,晚上的航班回北京,到時再和你聯係。”
“嗯!”
邊城很忙,隻說了幾句,就被別人喊走了。她幽幽地吐了口氣,看看手機,確定無短信也無來電,把手機裝進包中。
從永和豆漿店到城市電台很近,開了一會,就到了她常常坐車的那個站台,也是她遇襲的地方。眼角斜睨到那個幽深的巷子,一股恐懼感突地就泛上心頭,她把頭埋下,臉立刻蒼白如雪,嘴唇控製不住地發抖。
“葉楓……”他察覺到她的異常,騰手去抓她的手。
“不要碰我!”她“啪”地甩開他,手掌攥成拳。這種短暫的溫暖,她再也不想要。
他默默地看了她幾眼,把車緩緩停下,她沒看到他眼中掠過的痛楚和無力。
“謝謝!”推門下車,她禮貌地道別,忍住回頭的衝動,筆直地往電台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