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雙人舞

這樣的久別重逢,不睡一覺是緩不過來的。

葉楓甩開鞋,隻脫了外衣,就那麽上了床。用棉被將自己裹緊,還是覺得冷,從裏往外的冷,重感冒似的,上下牙打著戰。渾身象被機車輾過,零零碎碎,拚揍不到一塊,而大腦出奇的清醒。

邊城的臉在腦中重複地閃現,清冽冷峭的表情,視若空氣的漠然,她想放聲嚎哭,眼睛卻幹得發澀。

原來,有一個人能讓你痛快地哭,也是幸福的。

閉了會眼,感覺嗓子裏象在冒煙,強撐著下床,沒開燈,摸索著出去給自己倒水。出房門時,沒注意有把餐椅沒歸原位,橫在客廳中央,就那麽一絆,整個人先是磕在椅上,然後趴在了地上,膝蓋火辣辣地疼,爬坐起,打開燈一看,地上有兩滴血跡,她忙摸了下鼻子,一掌的溫熱。

無由地,想起大一那年的軍訓,也是這樣跌倒,艾俐說,站得遠遠的邊城一下子衝了過來,抱起她就往醫務室跑。

今夜,沒有人抱,連塊遞紙巾的人也沒有。

一時間,葉楓悲從心起,喉嚨幾近**,但還是哭不出來,隻是瑟縮地環抱著雙肩,抖個不停。

收拾好自己,喝過水,摸了手機給艾俐打電話。

“嗓子怎麽啞啞的?”艾俐正在批改論文,頭暈腦脹,捏捏鼻子,躺到沙發上,準備和葉楓長聊。

“我見到他了。”她把燈滅了,將臉上的苦澀藏在黑暗之中。

艾俐頓了一下,“邊城?”

“嗯!”

“什麽感受?”

“如果有機會讓我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進廣院。我情願不曾遇見他,不曾愛過他。”她吸了口氣,鼻子發酸。

艾俐沉默了半刻,重重地歎道:“牙套妹,別說這樣的話。你不知我有多羨慕你,你至少還擁有與他的回憶,而我什麽都沒有,還死守到現在。”艾俐苦笑。

“如果你看到今天的他,你情願不要那些回憶。”

“變化很大?”

“不是變化,他徹底成了另一個人。”

艾俐輕輕歎了口氣,“牙套妹,你以前去過他家,還記得他的父親嗎?某部部長?”

“艾俐,不要說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也什麽都不想知道。我隻想現在沉沉地睡去,明天早晨起來,什麽都忘了。”她難過得不能再承受別的。

“也好。那你睡吧!哦,牙套妹,後天陪我一塊去見一個男人。是我老家大學的一個教授,來北京進修,和我爸媽很熟,我媽媽讓我請他吃個飯。我媽那點心思我很清楚,吃飯是假,相親是真。我煩死我媽了。”艾俐氣得直哼哼。

“艾俐,你別這樣,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牙套妹。。。。。。”艾俐吃驚於她語氣的憂傷。

“誰有勇氣孤單到老?“她自嘲地傾了傾嘴角,說了晚安,就把手機掛了。還沒躺下,手機在枕邊高聲唱了起來。除了台裏和艾俐,很少有人給她打電話,而且在這個時間,就更少了。

屏幕上“夏奕陽”三個字隨著一圈圈擴張的電波跳閃著,她愣了愣,按下接聽鍵。

“哇,真冷啊!”夏奕陽好象在搓手,耳邊聽到窸窸窣窣的磨搓聲。“玉樹在下雪,零下十度,我現在醫療站外麵。”

“你在播新聞嗎?”她閉上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頭發,語調慢悠悠的。

“對呀,我現在和葉楓主持人連線。葉楓,北京那邊情況怎樣?我的蘆薈還活著嗎?”

“它活得比我好,我待它如上賓,舍不得喝的礦泉水全留給它了。”

夏奕陽好象低低笑了聲,“真的?”

“當然!”

“好,等我回北京,我做飯給你吃。”

“為什麽不請我去五星級大飯店?”

“我的廚藝是六星的,曾經有一個人這樣評價過。”

“那個人的品味不乍的。”她撇嘴,一臉不屑。

“我到認為她的眼光非常高。”他的聲音突地低了下來,透著低迷的磁性,“我。。。。。。很想念她。”

她隻覺著心跳有點不規則,臉頰在一點點地加溫。好一會,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電波裏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一淺一深地輪換著。

最終,他先開了口,“北京天氣幹燥,要多喝點水,不然皮膚容易起痘痘。”

“你的臉上才起痘痘呢!”

他笑了笑,很大度地說道:“好吧,痘痘全長我臉上。很晚了,睡吧!明天記得給蘆薈澆水。”

她收了線,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一盤破蘆薈,瞧他緊張的!

早晨起床,一照鏡子,葉楓額頭上跳出三條黑線。不知是昨天吃了辣,還是水喝少了,她的臉上真附著幾個冒出來的紅疙瘩,一個比一個顯目。氣得她拿起手機就想打給夏奕陽吼一通!可惜他實在太遠了,如果是直播,手機是禁聽的。她不想給自己找堵。

鬱悶地去電台上班,節目組的人看到她,都一臉同情,說她是為節目急火攻心。她看看小衛,小衛聳聳肩。原來崔玲一早晨就過來告知節目組,主持人有所調整的事。

“葉姐,找你的。”說話時,座機響個不停,小衛偷偷吐了下舌,“是那個說節目厚此薄彼的人。”

她詫異地接過話筒。

“你是葉子?”男人好象不能相信自己的好運,嗬嗬地傻笑個不停。

“是的,你找我有事?”

“現在不說,我要放在節目裏說。葉子,到時你千萬要接我的電話!”

“為什麽一定要在節目裏說?”

“因為我要讓那個賤人聽見,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多無恥。”男子聲音一沉,突地變得猙獰陰森。

葉楓握著話筒,眉越蹙越緊,不敢多問,匆匆掛了電話,

下午,節目組開會,專家也一並參加。玉樹的滾動新聞再播兩天,後麵一切節目恢複正常,那天是周五,晚上的《午夜傾情》是情感專家主持。

專家就是專家,待遇當然不同,台裏特地派了車去醫院。專家行動還不太方便,拄了個拐杖艱難地走進會議室。嬌小的女人,臉瘦得都沒巴掌大,一開口,嗓門卻不小,還是中性嗓音,冷不丁地以為是一男人煙抽太狠了。

“葉楓,廣告部那邊有個配音差人手,你過去幫個忙吧!”會議剛開始,崔玲把葉楓叫了出來。

“我開完會就過去。”葉楓朝會議室看了一眼。

“你這種科班出來的不需要開這種例會,你應付得來。”崔玲彎起嘴角,眼中卻無半點笑意。

葉楓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好!”

廣告部在樓下,葉楓回辦公室拿了手機,折身下樓梯。“昨晚用餐愉快嗎?”崔玲站在她身後,冷冷地問道。

葉楓回過頭,看著居高臨下的崔玲,臉紅脖子粗,眼角眉梢盡是憤懣。

上司請下屬吃飯,光明正大,她沒什麽可恐慌的,“婁台的鼓勵,讓我感覺鴨梨好大。”她捉狹地擠了下眼。

“在電台想站穩了,除了實力,其他歪心思最好不要想。”崔玲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腰肢一扭,她聽著高跟鞋遠去的聲音,又重又沉。

葉楓徹底失語。

廣告配音,在電台都是其他主持人不願意接的話,拿腔拿調,好象見到尋覓很久的寶貝似的,讓聽眾聽了後,恨不得一個個撲上來瘋搶。葉楓錄了好幾次,都達不到導播的要求,說她的聲音太理性。折騰到晚上,才勉強通過。

下班時,小衛等著她一同走,又替她打抱不平,“催處長擺明了在整你。葉姐,你也剛進電台呀,哪裏得罪她了?”

“沒有,這隻是工作安排。那個配音總要有人配吧,我剛進電台,我不去誰去。”她當然意識到崔玲對她的強烈敵意,但電台競爭力強,人多嘴雜,有些話七拐八轉的,到時就不知傳成什麽樣了。

不過,她又覺著好笑。崔玲這醋吃得真是莫名其妙!

下了公交車,看時間還早,就到樓下的超市轉了轉。營業員端著一屜剛出爐的麵包過來,遠遠地就香氣撲鼻,她挑了一袋,又買了點蘇州的豆幹。回到家,給蘆薈澆水,熱了一盤炒飯算晚餐。好象熱得有點過,從微波爐端出來時,燙得她齧牙咧嘴。

盤子幾乎是直接砸在桌上,幸好蒙著保鮮袋,不然這晚飯就泡湯了。撕了包海鮮湯衝上開水,回身取了湯匙,準備開了電視看會新聞,耳中聽到電梯門“咣”地開關了下。

下一刻,有人輕輕地敲門。

她扭頭看看窗台上的蘆薈,不知道是先去搬它還是先去開門。

門外的人好象很有耐心,靜靜地立著,沒有一點聲音。

她最終還是先開了門。

衣衫皺亂,褲角上甚至還沾上了一點泥垢,頭發沒有發型師的打理,隨意地東倒西歪,麵容有點暗沉無光,嘴唇幹燥脫皮,一塊塊往外翹著,隻有那眼神清亮逼人,仿佛能透視別人躲在皮膚裏麵的靈魂。

“嗨,我回來了。”他見到她久不開口,隻得先出聲。

長而密的睫毛微微撲閃了兩下,在挺秀的鼻梁邊投下淡淡的陰影。“你家在對麵。”接著,她又咕噥了一聲,“我臉上出痘痘了。”

她站在光影裏,他麵朝裏,看不清她的臉。“你移過去,我看看。”他隨意把手中的行李箱扔在過道中,一腳跨進了門。

她瞪了瞪他,仰起臉,“你看,有七個。”小衛樂嗬嗬地說形如北鬥星。

他認真地看了看,很嚴肅地點頭,“不錯,是七個,這是我的錯,我昨晚不該提痘痘的。”

“你還說要長就長你臉上。”她氣呼呼地繃起臉。

“哦,痘痘可能不知道我去玉樹了。”他抱歉地眨了下眼。

“夏奕陽。。。。。。”她氣得咬牙切齒,“把你的破蘆薈搬走。”

“你不知道蘆薈汁可以去除痘痘嗎?”他挑挑眉梢。

她半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有這個藥效?”

“有呀!我洗個手幫你塗。毛巾在哪?”

她的注意力全在蘆薈的藥效上,根本忘了這人的家就在對麵。她領著他去洗手間,一踏進去,她狠狠咬了下唇。她的公寓除了艾俐,目前沒有第二個人光臨過,所以也從來沒有費心收拾過。東西怎麽方便怎麽擺,洗手台上,化妝品、洗手液攤了一台,另一側的小壁櫃裏,衛生棉、抽紙塞得滿滿的,腳下的洗衣籃,放著上次洗澡換下的內衣。

“要不去廚房洗?”她遮了這個,又疏了那個,臉脹得通紅。

“不用了。”他神色平靜地從毛巾架上抽下毛巾,打開籠頭,調好冷熱水。但在毛巾整個覆在臉上時,他的嘴角猛烈地抽 搐了下。

“你看,就是這個。”他折了一點蘆薈的莖,頂部滲出幾絲透明的**。

他用手指沾著汁液,“過來!”語調是一貫的溫和,不知是獨處的緣故,她感到臉和脖子立馬熱了起來。

但還是痘痘重要,她走近他,臉仰得高高的,隻覺著他俯下頭,溫熱的呼吸一陣陣拂在臉上。

這秀麗的眉宇,顫抖的長睫,挺秀的鼻梁,櫻紅的唇瓣,此時此刻與他近在咫尺,夏奕陽的心嘩地衝到嗓子眼,他忙緊抿著唇,清咳了兩聲,穩住心神,小心地將汁液塗在痘痘上。

“很舒服。”汁液沾到皮膚上,清清涼涼的,還有一股青澀的香氣,她不禁眼角彎起。

“明天再堅持塗一天,後天肯定痘痘就不見了。”指下的肌膚滑膩細軟,他留戀地撫摸著,許久才不舍地收回

“要是還有,我和你沒完。”她睜開眼。

“行!”他溫柔地眨了眨眼,眼角的餘光掃到桌上的晚餐,“哦,你在吃晚飯?”

“你吃過了嗎?”她隨口接道。

“我剛下飛機。”

“那一塊吃吧?”她隻是說的一句客氣話。

“好啊!”他答應得很快。

但許久,站在他麵前的人象僵住,嘴唇咬得緊緊的,神情很詭異。“怎麽了,不要特地準備什麽。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家裏隻有一盆炒飯,還有一袋麵包。”麵包是留給她明天早晨當早飯的。

“那我吃麵包,你吃炒飯。”他很紳士。

她認命地把飯讓給了他,還給他重新衝了碗海鮮湯,自己就著白開水,一口口吞咽著麵包。

“這是你寫的?”電腦就擱在餐桌的一邊,他拉過來看了看。

“節目剛開始,需要緩衝情緒,我要說幾句開場白,配點音樂,給聽眾一個融入的環境。”她含著麵包,口齒不清地說。

“嗯!”他點頭,指著屏幕,“這裏有點瑣碎,可以刪去。講點自己的事,是讓聽眾感到你的坦誠和真摯,但畢竟你是引導者,不能喧賓奪主。”

她探過頭去,細看了下,感覺是有點象她自己的情感道白,“嗯,我會好好地再修改的。不過,我後麵壓力沒有這麽大,就能分心注重節目的質量了。”

“哦,台裏給你找了個幫手?”

她支吾了一會,把節目的變動說給他聽。聽完,他笑了,“婁洋這人很懂以退為進。”

“呃?”她怔住。

“情感專家一般都愛說教,如果沒有主持人在一邊穿針引線,聽眾會非常反感的。她和你分別主持同一個節目,你的優勢一下就顯出來,而你還有前幾期的聽眾緣。婁洋這是煩了,不願意與那位人事處長耍嘴皮,他要用事實來讓明,讓她輸得心服口服。”

她簡直是用“敬佩”這樣的眼神仰視著他,“夏奕陽,你現在好厲害。”

他沒有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葉楓,我下周五就滿三十歲了,我已經工作了六年,不再是那個剛出校門的社會新鮮人。”

平淡的語調,卻隱含著一股令她心悸的力量。

她象被他的目光黏住,連呼吸都無法自如了。好象夜行的小飛蟲,撞上了蜘蛛網,不敢掙紮,隻怕一掙紮,那絲束得更緊,再也沒有機會逃脫。

夏奕陽所料不錯,周五晚上情感專家在主持《午夜傾情》時,因為犀利的言辭,惹惱了聽眾,兩人在節目裏就爭執了起來,要不是小衛電話掐得及時,不知要引起什麽樣的罵戰。

婁洋和崔玲那天晚上都呆在控製室。

第二天葉楓來上班,小衛向她形容崔玲那個臉青得都沒人色了,而婁台好有風度,不僅沒批評專家,還安慰了幾句。

她不能不說婁洋用這樣的戰術來對付自己的老婆,這個男人的內心一定不象表麵上那樣溫雅謙和。

她拿著手機躲到洗手間給夏奕陽打電話,把這個結果告訴他,夏奕陽笑,“那你晚上更要拿出你的專業水準來呀,千萬不要太飄飄然。”

“怎麽,怕我砸了節目,有一天,別人說我們是同學,很丟你的臉?”她自然地嗔問。

問完,感覺有點不妥,忙說道,“我該去和編輯們開會了,再見!”

一摸臉,又是滾燙。

夏奕陽站在露台上,輕輕合上手機,不禁莞爾。

他從不擔心她會砸了節目,即使砸了,她應該知道,在他的眼裏,她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奕陽,什麽電話,接這麽久?”江一樹蹙眉問道。

“哦,是同學。”他含笑坐下。坐在他上首的吳鋒拍拍他的肩,“奕陽,我那個創意,你認為如何?”

“我覺得很有深度,許多觀眾對明星們都如數家針,而對國防軍事領域這一塊都持有敬畏的心態,如果能把以前軍事上一些可以公開的隱秘從這樣將領們口中說出,一定很讓人震撼。”吳鋒是台裏很著名的製片人,對夏奕陽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當年,就是他大膽啟用在海寧台風中失蹤兩日後奇跡生還的夏奕陽做新聞主播,許多人都認為不妥,他力排眾議。最近,他想在新聞頻道上一個訪談節目。

“名字怎樣?”

“《名流之約》,我感覺很貼主題,前期宣傳做得好,收視率會很高。節目準備放在哪個時段?”

吳鋒看著江一樹。

“這種節目適合十點過後,一切喧鬧結束,人能讓思緒沉澱下來時。”江一樹說。

“那就首播放在晚上十點半,一周一次,奕陽你來主持。”

夏奕陽笑道:“我對軍事完全是個外行,怕是要給我時間好好準備下。”

“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明天,我把一些資料送到你辦公室。來,為我們的《名流之約》幹杯。”吳鋒豪氣地向兩人舉起了酒杯。

吃完出來,月上中天,夜風輕拂,三人都有點微醺。“我送吳主任,你自己能開車嗎?”江一樹抬手讓小弟把車開過來。

吳鋒揮揮手,先上車等候。

夏奕陽挽起衣袖看時間,“我吹會風,等酒氣散了,我再走。”

“喂,”江一樹突然揪住夏奕陽的衣襟,把他拉到一邊,“你小子嘴巴真嚴實呀,從愛丁堡回來時,臉陰得我們誰都不敢和你搭話,這才兩個月多,你就把她從愛丁堡騙回國了。幹嗎住你對麵,兩個人一間公寓,不好嗎?”

“你見過她了?”夏奕陽拍開他的手,俊眉輕挑。

“你拉我到你那喝酒,我回家時恰巧在門口碰到。在廣院時,記得她是個小不點,尾巴似的跟在邊城。。。。。。嘿,她可比從前漂亮多了。我到家後才想起她是誰。”江一樹不自在地聳了下肩,從眼簾下方悄悄打量夏奕陽。

夏奕陽神色如常,他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笑道:“不管是從前的小不點,還是今天的時尚女子,她骨子裏的東西一點都沒變。”

江一樹受不了的撇嘴,“你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向她挑明了嗎?”

“吳主任在等你呢!”

“你這小子,過河拆橋,想當初,是誰給你弄到地址的?”江一樹瞪了瞪他,但也體貼地沒追問下去。

他了解夏奕陽,沒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會開口表白的。這小子的情路艱難呀,他表示嚴重的同情。

時間掐得很準,剛到電台門口不一會,葉楓就背著包從裏麵出來了。他按了下喇叭,她下意識地看過來,發現是他的車,笑著跑過來,“你今天回家晚嘍。呃,你喝酒了?”

車門一開,她嗅到他身上淺淺的酒氣。

“和製片人一塊吃飯,我就喝了一杯清酒,還好,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他接過她的包,放進後座。

“那也是喝了,如果讓警察測到,你這個大主播明天該上頭條新聞了。”她皺起眉頭。

“那怎麽辦?”他摸摸鼻子笑,這個時間路上還有警察巡視嗎?“把車扔這兒,我們打車回公寓?”

“我來開吧!”

他默默看了她一會,下車,與她調換位置。

她的車技似乎不怎麽樣,或許是她不熟悉帕薩特的性能,車開得有如閑庭碎步,在路口,還會磨蹭好一會,搞不清是向左還是向右。

“這個區,我不太熟悉。來的時候又多是晚上,我在公車上,沒注意路邊有什麽建築物。”她察覺他在看他,汗顏地解釋。

他嘴角微傾,“以後多開幾趟就記得了。”

“我暫時沒有買車的打算。”

他調低了椅背,一手支著眉梢,“前麵是大拐。”

“大拐是向左還是向右?”她緊張地扭過頭問,不提防把油門當刹車踩了,車嗖地向剛亮起的紅燈衝去,“啊,怎麽辦?是紅燈,紅燈!”她一路驚呼。

車終於刹住了,隻是刹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雖然車流稀少,但來來往往的車輛經過時都會朝他們投來善意的一瞥。

她拭去一頭的冷汗,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警察向這邊走來。

首都的警察真是盡職呀,她哭喪著臉對他說:“你一會什麽都不要說,我來對付他。”

要不是怕她會錯意,他真想放聲大笑。車門一推,他迎向警察叔叔。

“夏主播?”警察大吃一驚,“你怎麽。。。。。。?”敬禮的手僵在耳畔。

“剛下節目,頭有點暈,又喝了酒。我朋友剛從國外回來,不認得路,是我的錯,沒及時提醒她,她想轉彎已來不及了。”他伸手與警察相握。

“哦哦,夏主播真是辛苦。”警察偷偷瞟瞟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個清麗的女子,夏主播的女友?

“在你們麵前,我哪敢提辛苦。請開罰單吧!”

“啊,這個情況比較特殊,就特別處理吧,又沒造成壞的影響。隻是你朋友還能開車嗎?”頭埋得低低的,瞧著象嚇得不輕,警察看了不覺心生憐惜。

“我想應該可以。”夏奕陽輕笑,眼中滿溢著迷離的光華。

艾俐相親的地點叫“北京心情”,下午供應咖啡、西點,晚上可以點菜喝酒,中西合璧式的餐廳。

艾俐的車送去修理廠保養,兩人約好就在餐廳會合。從下午四點起,她就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著葉楓過去。

葉楓呆到六點,實在吃不消了,打車過去。餐廳的門麵並不張揚,進了門,服務小姐迎上來,問道:“小姐幾位?大廳還是包廂?”

“我找人。”

服務小姐笑容一斂,熱情立減。

沿著大門是一條走廊,一邊是大廳,一邊是一排包廂。艾俐站在包廂門口,衝她直跺腳,“你怎麽到現在才來?”

“教授已經來了?”她悄聲問,朝裏看了一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起來,衝她點頭微笑。頭發沒禿,肚皮沒腆,談不上英俊,但滿身的書生氣,給他增色不少,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還好呀!”她貼著艾俐的耳邊,道。

“好就給你。”艾俐白了她一眼。

她乖乖閉上嘴。

教授並不迂,看得出艾俐的不情不願,為了不讓氣氛太尷尬,隻得一直找葉楓說話。葉楓看看艾俐,覺得過意不去,就卯足了勁替艾俐盡地主之誼,又是給教授布菜,又是倒酒。教授是個風趣的人,席間妙語如珠,逗得葉楓直笑。

“我出去下。”菜上了大半,艾俐為了完成爸媽的囑托,搶先去買單。

艾俐雖然不說話,但她一走,屋內氣氛就不同了。葉楓今晚笑得太多,嘴角都酸了,禮貌地讓教授多吃菜,自己端著果汁,小口小口地抿著。

“葉小姐,這是我的手機號。”教授從口袋裏掏出一本便條箋,龍飛鳳舞地寫下一行數字,遞給葉楓。

“我一會轉交給艾俐。”葉楓接過。

教授推推眼鏡,清咳了兩聲,“這是給葉小姐的。我在北京還要呆兩個月,在葉小姐方便的時候,我想能請葉小姐出來吃吃飯、喝喝茶,隻有我們兩個。”

不必加上後麵一句,葉楓也聽明白了。“教授,你會不會誤會了?”葉楓啼笑皆非地捏著便條。

“葉小姐是我今天的驚喜,緣份的事,誰都難以預料!”教授一板一眼地說道。

好人真是不能做,葉楓欲哭無淚。

出了餐廳,她假裝沒注意教授射向她的灼熱視線,連再見也沒說。本來就沒有再見。

“哈哈,他真這樣說?”艾俐聽她說了教授的邀約,很不厚道在路邊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覺得他是病急亂投醫。”她苦笑。

艾俐拭去眼角的淚,“可能到了這把年紀,選擇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沒辦法那麽挑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我很差?”她氣憤不平,推了艾俐一把,突然發現艾俐象失了魂似的盯著街對麵。她順著艾俐的視線看過去,斑馬線的盡頭,劉偉柔情蜜意地牽著一個笑得象朵似的女子,正在等綠燈亮起。

“艾俐,我們走吧!”她拖了艾俐就走。

艾俐酸澀地收回視線,整個人呆呆的。

“我是他學生時,他說學院禁止師生戀。我們成了同事,他是別人的丈夫。他離婚了,戀上了自己的學生。我真的很呆,其實不管在他的什麽時期,他身邊的人都會是我。因為他不愛我。牙套妹,你說我到底在守候什麽呀?”艾俐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迸流湧出。

她無奈地抱著艾俐,任四周的暮色將兩人緩緩罩住。

少女的暗戀,是悠長而輕盈的,與其說是戀,不如說是崇拜。成年之後的暗戀,卻是漫長而苦澀的,她希望得到回應,希望得到承諾。當希望變成絕望,除了默默流淚,又能埋怨什麽呢?

你有愛他的自由,他亦有不愛你的權利。

本來吃完飯兩人想好好地逛個街,葉楓也想添幾件輕薄的春裝。天氣越來越暖,大衣已經穿不住了。艾俐哭成個淚人似的,在哪裏都成外人注目的焦點,兩人隻得打車回家。她在艾俐那裏呆到十一點,喝了兩杯幹紅,才回自己的公寓。

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艾俐的書房和臥室都擺著劉偉的照片,有講課時、用餐時、大笑時、沉默時。她看了更心酸,讓艾俐扔了,不要再看。

“留著吧,這樣我有可能死心更快。”艾俐苦笑,“因為看不到他,我會想得更凶。如果人真有輪回,上輩子我必然是殺他全家的江洋大盜。”

她笑不出來,拿開艾俐的酒杯。

她和邊城也拍過許多合照,在出國前,她統統撕了。現在想找一張回味一下,都沒有。

夏奕陽公寓的門開著,又是原生態的山歌,語速悠長、纏綿,象是山風吹過麥浪,又象是溪水流過村頭,還象月光下姑娘脈脈含情的凝視。

她輕叩門。

也不知從哪天起,這已成了一個默契。當他的門開著,必然就是在等她。其實隻要她回來,他若在家,門總是開著的。

她覺得他們相處的還算愉快。他們是同學,她沒有反感他的理由。他對她坦坦****,表情從容,言語間謙和有禮,一派君子風範,還偶爾經常指導下她的工作。到底多吃了幾年傳媒飯,他比儼然已成她的良師。

“回來了?”他穿著深色T恤,灰色長褲。屋裏沒有開大燈,他可能是從書房出來的。淡黃的壁燈下,他的黑眸格外的深邃有神。

她沒有進屋,就倚著門框,“這什麽歌?”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喜歡嗎?”

她老實地搖搖頭,“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通俗音樂,可能我就是一個俗人。”

他笑,“上次青歌賽,原生態組演唱時,我請人錄了一盤,我媽媽愛聽。”

“你媽媽是個歌手?”

“我媽媽愛唱山歌,可惜她不識字。我妹妹上了三年藝專,畢業後在縣文化館工作,現在專門替音協采集四川山區的民間音樂。我爸爸在我上高一那年,生病過世了。”

認識好多年,她好象是第一次聽他說家裏的事。她低下頭兩手交握,“你工作這麽忙,難得回家一次吧?”

“讀書時,要省路費,不能回家。現在是忙得沒時間回。前年我父親六十歲的祭日,我回去了一趟。哦,我妹妹五月想來北京玩,來的時候你幫我照顧一下她。”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

“怎麽,你不肯?”

她眨眨眼,“不是的,我。。。。。。”

“進來,我讓你看看我妹妹什麽樣。”他微微抿唇,笑得陽光燦爛。

她歪著頭,心想這人真是會得寸進尺,那盆破蘆薈還在她家,現在還要她幫他照顧妹妹,以後,該不會直接要她。。。。。。

可是他的眼神那麽誠懇,她又沒理由拒絕。

他把書桌上的書挪開,她瞟了一眼,都是大部頭的軍事著作,不禁撇了下嘴。他把筆記本拿過來,她坐著,他站在她的身邊,一隻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另一隻則放在她前麵的鼠標上。書桌靠牆,她就那樣被環在了中間。

照片翻出來,先是一組山區的風景照,很美麗的自然風光,林深葉茂,炊煙嫋嫋,山楂紅得象火,皮膚黑紅的老太太牽著孩子,咧著沒牙的嘴,笑得很開懷。

“這是我妹妹!”他指著屏幕。

他妹妹已是一個三歲的孩子的媽,很豐潤,懷裏的小男孩羞羞地摟著她的脖子。“我們那裏結婚都早,象我這個歲數,孩子早就能打醬油了。”

她回過頭看他,發絲擦過他的的唇角。她第一次發現,他的嘴唇,有著性感的弧線,是他臉上最俊朗的一處。他似乎想撫摸她的頭發,手停在半空中。兩個膝蓋輕輕地撞著抖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夏奕陽。。。。。。我該。。。。。。回家了。”語音是顫抖的。

“嗯!”他站起身,神色平靜地陪她出來,“開始翻譯那盤帶子嗎?”

“我最近不忙,已經譯了一半。”她站在過道中,找鑰匙開門。

“晚安!”等她開了燈,他向她點頭。那親切的笑容好象是站在她的床邊似的。

關了門,她懊悔地抓亂一頭長發,心裏麵又慌又亂,似乎什麽事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仿佛一個不會跳舞的人,突然站在舞台上,下麵的觀眾都在看著,無法逃離,不得不緊抓住舞伴的手,跟隨他的引領,旋轉、起舞。

“真是瘋了,瘋了。。。。。。”她奔到洗手間,對著鏡中蓬著頭的女人狠狠地瞪了瞪眼,又挫敗地捂著臉,蹲下身子。

睡覺前,她打開手機看了下,沒有陌生的號碼來電。

沒有傷感,也沒有失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曾過愛過的男女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邊城非常明白這一點,也做得非常徹底。

舊愛已如風,一點痕跡都尋不著了。

可是,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會悄然期待著什麽呢?

她特地從舊貨商店買了台收音機,晚上收聽情感專家的《午夜傾情》。周一的晚上,專家做足了準備,語氣也和緩了許多,頭開得還不錯,但在接聽電話時,聽眾指責她太教條,根本體會不到訴說者的心情。她一下就惱了,然後下麵的時段都在大談特談她的幾次情感經曆,這一晚仿佛成了她的專場。

第二天,《午夜傾情》的郵箱再次爆滿,聽眾大罵節目是垃圾、主持人是敗類。組長和崔玲一同去把這個情況說給婁洋聽,問他怎麽處理,婁洋一言不發,崔玲氣得摔門而去。

在這凝重的氣氛之中,葉楓的主持越來越遊刃有餘,漸漸有了屬於她自己帶點理性又帶點知性的風格。

有一天想起,那個嚷著要她接電話的聽眾好象再沒打過電話來。

無奈的是,受專家的影響,《午夜傾情》的收聽率快速下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葉楓再努力,也起不了大作用。

小衛整天愁眉苦臉,害怕節目會突然被砍到。

崔玲急得嘴巴都起火了,唯有婁洋處之泰然。

錄節目之餘,葉楓喜歡上了廣告配音,可以讓自己嚐試不同的風格,另外也有外塊拿。她還學著編片子,如果節目真的被砍,她還可以做別的。

下班時,夏奕陽的車又停在外麵。

“我今天錄第一期的《名流之約》,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拖得有點晚,順道經過這裏,真是巧啊!”他打開車門,笑道。

她哦了一聲,在錄節目前,她無意中朝樓下看了一眼,他的車就停在外麵了。她沒有戳破他,就當作他是順便經過。

“以前我回公寓,差不多總是最晚的一個,現在有了伴。”他今晚沒有喝酒,車開得很快。

她抱著雙肩,無精打采的。“今天隻有四個聽眾打進電話來。”

“是因為想和你說才打的電話,還是夜深寂寞隨便找人聊聊?”他問。

“好象是想說給我聽。可是這有區別嗎?”她轉過身看他。

他抿嘴輕笑,“區別很大,這說明葉楓是特別的,除了她,別人都不可代替。再撐一個月,婁洋一定會出麵處理這事。”

“你就這麽肯定?”

“要不賭一下?”

“不賭,我就沒贏過你。”她嘀咕地白了他一眼。

“我們以前賭過什麽?”

她期期艾艾地半天都沒回答上來,最後冒了一句,“反正你比我聰明。”

“讀書時,你可是比我強多了。”

“那是你不肯努力。”

“葉楓,”紅燈時,他停下車側身凝視著她,“你為什麽不問我後來怎麽這樣努力?”

她聳聳肩,“結果擺在這兒呀,你現在多風光啊!”

他默然地抿起嘴角,沒有說話。

兩個人一直沉默到家,各自開門進屋,關門時,她抬起眼,他的門已經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