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麵的男人

北京春天典型的沙塵暴天氣,天空昏黃,滿城飛沙,要不是馬路上跑的是汽車,不是牛羊,葉楓真覺著是身處黃土高坡。

艾俐約她出去喝茶,順便勘察同學聚會的餐廳。“那幫人現在都是腕,好不容易賺了些人氣,千萬不能被娛樂記者給損了,地點必須舒適而又隱秘。”

葉楓正在給自己煮麵條,不禁笑了起來,夾在耳邊的手機差點滑進鍋中,“做名人還挺累的!等我半小時。”

“我又不是帥哥,化什麽妝呀?”

“不是,我剛起來,總得吃點東西!”

艾俐尖叫,“瘋了,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二點整,你不會是時差還沒倒過來吧!”

“有點,先掛了。”不知怎麽,哪怕是艾俐這樣的好朋友,葉楓也不願意提起自己主持《午夜傾情》的事。也許這份工作她不會做長,沒有說的的必要。

屋子裏沒有收音機,她也沒打電話到台裏,不知昨晚聽眾的反潰怎樣。心情多少有點惴惴不安,她安慰自己,要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台裏一定會和她聯係的。

現在,一切很平靜。

公寓不大,餐廳就是客廳,坐下來時順手打開了電視。新聞頻道的《午間半小時》,播報員一臉嚴肅悲沉。德國的北部遇五十年以來最大的暴雪,樹木折斷,房屋倒塌;南美洲的幾個國家是洪水成災,膚色黝黑的人民站在屋頂上茫然地看著天空;墨西哥灣油輪泄漏嚴重,海麵上漂浮著大群的死魚。。。。。。

一碗麵條下肚,葉楓沒聽到一條令人振奮的消息。

今天,不隻是她心情不好,全世界人民都很鬱悶。

洗好碗筷出來,播音員正在播報國內新聞。昨天下午,經英國警方協助,因貪汙受賄嚴重,六年前攜款逃往英國的某部前部長邊向軍,被引渡回國,交於檢察機關進行審理。葉楓聽著這名字有點耳熟,湊過去看,鏡頭已經切到下一條新聞。

艾俐的車是一輛白色的速騰,後座和駕駛座上都滿了東西,筆記本、書、紙巾、零食,甚至還有牙膏牙刷,騰了好一會,才給葉楓挪出個地方。

“嘿嘿,這車等於是我半個家,我圖方便。”艾俐訕訕地衝葉楓笑。

“你男朋友要是看到這麽壯觀的景象,你在他心目中的形像會大打折扣的。”葉楓好心提醒。

艾俐專注地看著前方,“我沒男朋友。”

“那是有情人還是有老公?”

艾俐沒有說話。葉楓扭過頭,發覺她嘴角浮出一絲形似自嘲的苦笑。

“王偉離婚了。”

“因為你嗎?“葉楓鼻子有點發酸。王偉就是艾俐當年戀愛未果的那位老師,艾俐就象中了邪,畢業時托了很多關係要留校任教,就為了能和王偉近一點。

艾俐搖搖頭,“我還不至於那麽沒人品。他老婆去加拿大進修,一年後兩人和平分手。”

“那你現在有希望嗎?”

“天知道。牙套妹,說點別的吧!”艾俐歎了口氣。北京的交通堵得令人無語,盯著前麵長龍似的車流,她狂悶地猛按喇叭。

“艾俐!”葉楓握住她的手。

“牙套妹,知道自己很傻,卻沒有辦法回頭。你說該怎麽辦呢?”艾俐看著她,淚水冒了出來。

她沒有話可安慰艾俐。

艾俐帶葉楓去的是一家素餐廳,名字起得很佛意,掩映在三棵老樹後麵,若不是有人提醒,會以為它是家私人會所。進門後,空氣中沒有餐廳的油膩氣,環境素雅得令人心裏一動。大廳裏養著一籠小鳥,啾啾色不絕於耳,仿佛置身於天然境界之中。

餐廳有大的包廂,可容納十多人。艾俐很滿意,預訂了周日晚上的。兩人都不太餓,在店裏要了一壺茶,還要了一碟老板推薦的玻璃手卷。手卷看上去象壽司,口感清甜爽脆。

“還習慣吃中餐嗎?”艾俐看葉楓沒吃幾筷。

“你應該問我吃得慣西餐嗎?”

艾俐翹起嘴角,直樂,笑著笑著,她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葉楓,“牙套妹,你老實交待,當初為什麽一聲不響地出國?”

“那時候年輕,把愛情看得很重。一旦失去,連有著他的空氣裏都是傷感。”

艾俐斜了她一眼,“你就給我編呀!你和他還在同一個地球呢,搬去火星還差不多。”

葉楓捂著嘴輕笑。

“你一定有什麽事瞞著我,我記得畢業答辯那一周,你沒住在寢室裏,你。。。。。。”

“你的八卦本質一點沒變。大好時光,象老頭老太泡在茶館裏懷舊,不嫌丟人呀!走,陪我去買幾本書吧!”她招手買單。

“別以為這樣就算了,總有一天我會審出來的。”艾俐哼哼地丟給她一個白眼。

“審吧,審吧,我經得起黨和人民的考驗。”葉楓把手插在口袋裏,望著天空中傾斜的春日,似乎非常淡然。

國際展覽中心正在辦書展,兩人便直接奔了過來。葉楓記得以前廣院裏也有書展,大部分是世界名著和專業學術方麵的。她逛了幾個展位,發現品種是琳琅滿目,連卜卦、解夢、星座測運這一類的都有。

葉楓覺得這些自己也需要了解了解,哪天某個神神叨叨的聽眾打電話來說這些,她還接不上呢!取了購物籃,不一會,就挑了一大堆。

“現在賣的紅火的是理財和養生,還有兒童教育。”坐電梯上二樓時,艾俐抬起頭,突然皺了皺眉,“牙套妹,我們去書城吧!”

“幹嗎走,我想要的書這裏都有。”葉楓有點訝異。

艾俐自責地咬了下唇,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我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邊城的公司在這兒也有展位,說不定會遇著。”

葉楓的腦子有幾秒鍾的混亂,抓著籃柄的指尖都泛了白。“哦,遇到了就打個招呼吧!”她把臉轉向另一邊。

“也是,北京就這麽大,遲早要遇到的。都過去這麽久了,誰還在意?”艾俐凜然地一揚眉,語氣非常豪邁。

葉楓低頭整理著籃中的書,黯然地眨了眨眼。

他身邊不缺人作伴,現在事業又做得這麽大,他有什麽必要來在意她?

她在二十一歲時,就知道一個男人如果願意騙你,那麽他對這份感情還有留戀,還在意你的感受。

每份戀愛的開頭都是與眾不同,但是結尾,卻大同小異。

他的目光開始遊移,當著你的麵讚賞別人的優點。你的小毛病,他突然變得不能忍受。然後是電話打不通,好幾日看不到他。最後象傻瓜一樣,從別人的口裏得知事情的真相。

那一年,北京的桑拿天氣來得特別早。白天熱得象蒸籠,到了晚上是雷雨如柱。她站在北京電視台的對麵,看著他和許曼曼親昵地共撐一把傘。他體貼地將傘傾向她,任自己大半個身子淋在雨中。一輛汽車疾駛過來,濺起一路水花,兩個人忙往路邊退去,許曼曼不慎滑了一跤,跌在他的懷中。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溫柔地替許曼曼拭去額頭的水珠,把傘扶正。

許曼曼先看到了她,倏地一驚,他看了過來,隔著雨簾,他的目光幽冷陰沉,仿佛嫌她出現的不是時候。

等把許曼曼送上出租車,他繞到天橋,走了很久,才走到她麵前。她全身都被淋濕了,冷得站立不住。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她哆嗦地攥起拳頭,讓自己能清晰地說出話來。

他一言不發。

她等了他十分鍾,他仍在沉默。

她轉身離開,他沒有追上來。

“轟。。。。。。”天邊響過一記驚雷,雨又大又猛。

“就是這兒。”艾俐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嘴朝一個顯目的展位呶了呶。她抬起眼,看到展位上寫著“華城文化公司”,有兩個長相中上的女子在簽名售書,排隊等候的小女孩不少。

“現在的作家,不僅文章寫得風情萬種,模樣也是又嬌又媚。華城公司好象簽了好幾位這樣的美女作家,書特別有賣點。哦,他們公司裏還簽了幾位名氣赫赫的藝人。”

艾俐一連串地說了幾個人名,瞧葉楓無動於衷的樣,納悶了,“這裏麵有一個在國際上也有知名度的,參加過奧斯卡的頒獎禮,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葉楓點點頭。

“瘋了,瘋了。你在國外這六年真的是兩耳不聞國內事。”

“我有關注過奧運會,汶川大地震時,我也有捐款。”

艾俐一臉慎重地握住她的手,“葉楓同誌,我代表祖國人民向你的愛國熱情表示感謝。”

世界還是非常遼闊的,他們沒有遇到邊城。

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送葉楓回來的路上,艾俐一直在歎氣。葉楓到覺得這樣很好。

“周日我來接你。”艾俐沒有上樓,開了車窗,對葉楓嚷道。

書太重,葉楓半個身子側著,吃勁地回頭擺了擺手。

還沒喘口氣,小衛的電話到了,有氣沒力的,“婁台讓你十點過來,節目組一起開個會。”

“其他沒說什麽?”葉楓問道。

小衛停頓了下,“你到台裏就知道了。”

葉楓也不多想,已做好節目砸了的準備。舒適地衝了個熱水澡,把衣服洗好晾好,屋子簡單整理了下。然後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把今天買的書和D拿出來,挑應急用的幾本翻了翻,聽著班德瑞輕揚的豎琴聲,開始寫播報節目要用的稿子。

寫完稿子,抬起眼看時間,九點十分。她伸了個懶腰,把文件存檔好,烤了兩片麵包,吃了一顆蘋果。查點好一切,出門時,正好十點。

電梯泊在底樓,她抬手按鍵時,有人上樓了。電梯上行緩慢,隔幾層就停一下,裏麵象是有不少人。

她有些盯著跳閃的數字,兩隻腳不耐煩地動來動去。

“當”地一聲,電梯門在她麵前緩緩開了,她下意識地往邊上讓了讓。

一個挺撥的年輕男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清俊的麵容、直挺的鼻梁,頭發濃密,一雙俊目冷凝卻又微**著溫和。

怎麽會是他?葉楓呆呆地看著突然躍入眼簾的身影,震驚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夏奕陽何嚐不是吃驚,他試著閉了下眼,以為自己又產生了錯覺。

當他睜開眼時,柔和的燈光下,那個纖瘦的身影仍然立在那裏,眼睛瞪得大大的,與其說她是吃驚,到不如說她被嚇呆了。

“葉楓,你怎麽在這?”他強咽下心口的震**,嘴角牽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我。。。。。。”葉楓還沒開口,隻聽得“當”地一聲,電梯門關上,下去了。

她心裏麵不禁叫了下苦,這下不得不抬起頭,做出一幅驚喜交加的表情,“嗨,夏奕陽,這麽巧,你也住這裏嗎?”

其實這個答案在他走出電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不想得到他的肯定,而想得到他的否定。

“你也住這邊?”夏奕陽指著她公寓的大門。

她笑得象哭,“沒想到吧,我們居然成了鄰居。”

她不矮,可是他很高,和他講話,不得不把頭仰起,越發感覺他的氣勢迫人,令她有逃得遠遠的的念頭。這樣說,有悖良知。夏奕陽是同學之中唯一不直呼她“牙套妹”,而是很認真的叫她“葉楓”。

廣院四年,他們之間單獨交集的次數一隻手都用不完。

他是大忙人,下了課就出去打工,寒暑假也不回家,為了省路費,也為了賺學費。加工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的課業自然不很理想,這讓特招他進院的老師們說起他時,都搖頭婉惜,而他自己卻安之若素。

剛入學時,在男生宿舍,他給她倒過一次茶;大二時,兩人分在一個組,合作過一個節目,朗誦《四月的紀念》;大三時,一幫同學去動物園淘衣服,結果人走散了,她和他落在一塊。不想,兩個人的錢包被小偷給借去了。兩個人隻好從動物園走回學院。那次,她的腳底都起了泡,到了學院門口,看到邊城,她死活也不肯往前挪步,邊城把她一直背到了宿舍。還有一次。。。。。。好象也是件小事,不值一提。

她覺著奇怪,在他麵前,她緊張什麽呢?以至於指尖都不自覺地發抖,講話慌亂得都帶著喘。

是看到他,逼著不得不又想到與邊城那段未果的戀情?

也許,也許,近鄉情怯!

“是挺意外的。”夏奕陽盯著她清麗如昔的臉,然後目光下移,看到她背著的包,外出的裝束,怔了,“你要出去?”

“對,對,我要趕著去上班。”救命的電梯又開始上升了。

“我送你。”他轉過身,與她並排站著。

“不用,不用,有公車直達城市電台,很方便。”話一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簡直就是不打自招。

“那真的不算遠!不用客氣,我們是老同學了。”他笑笑,神態已是不容拒絕。

她回給他一絲無奈的笑意。

電梯門打開,他側過身子,等她進去後,才跨了進去,站在電梯的另一個角。狹小的空間裏,縱使呈對角線站立,但對方一呼一吸,都清晰可聞。她緊緊捂著心口,生怕加速的心跳聲被他察覺。隻覺每過去的一秒都如同光年一樣漫長,而這僅僅是開始。

他的車和他的人一樣,黑色的帕薩特,內斂而又穩重。車裏和艾俐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幹淨得象剛出廠。沒有吃的,沒有書,沒有D,沒有香水味,也沒有紙巾。這初春的天氣,皮製的座椅,屁股一挨上去,就感覺寒意上竄,立時體內通涼。

這是名副其實的交通工具,功能唯一,她係安全帶前,歎了一聲。

可能是沙塵天氣的緣故,今晚街上的車極少。大路一馬平川似的向前延伸,顯出了平時難得一見的寬敞,因為寬敞,就感覺著有幾份清冷,因為清冷,車內的沉默令車中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她不住地清咳,想讓自己變得自然些。

“感冒了嗎?”他並沒有象多年不見的同學喋喋不休地問個不停,仿佛他專心開車就是為順便送她。

“沒有,隻是嗓子有點癢。”

“北京的天氣比我們剛畢業時壞多了。”

“嗯!在環境上,國外做得比國內好。”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於是從奧克蘭的陽光講到愛丁堡的古建築,又從她的第一份職業,講到她現在的職業。他不插話,隻是時不時側目看看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或者發出一個語氣詞,代表他很認真地傾聽。

變化的豈止是環境,他也變了許多。無論是衣著和神態,都已不同於從前那個笑起來溫和的男生。他還是溫和的,隻是這種溫和不再那麽開闊,他會適時收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讓你感覺親切,卻不會讓你產生誤解。而他的聲音,高起來時,**洋溢,低沉下去,魅惑人心。

“要不要聽聽收音機?”她象個小學生一樣,把她六年來的經曆統統匯報一遍,氣氛再度沉默下來時,他開口問她。

“好!”隻要有聲音就行。

他一擰開收音機,主持人象撿到寶寶似的興奮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城市電台的廣告營銷,主持人很賣力地介紹一款智能電飯鍋,不僅能煮飯,還能煲湯、熬粥,時間隨自己設定,這樣子你什麽時候回家都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聽著很不錯。”等綠燈時,他轉過身看她。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的路燈,在出神。“呃?”聽到他的聲音,她慌忙轉過頭,他看到她的嘴角咬出了一圈白印。

“周日的同學聚會,你有空去嗎?”

“我要是不去,艾俐會把我砍了。”

他傾傾嘴角,並不是笑,看到綠燈亮了,偏過頭去專心開車,下個路口,就到城市電台了。

他將車開到大門口,她道謝,拎著筆記本下車。

他叫住她,叮囑道:“回去時路上注意安全。”

風有些大,她聽不清,微微欠下身,貼近車窗,目光卻不與他對視,而是看向車頭,仿佛那上麵有什麽有趣的東西。

他眨了眨眼,“進去吧!”

“再見!”她向他揮手,扭頭進了大樓。向保安出示工作證時,她心中一緊,突然想起這一路她將自己過去的六年交待得很仔細,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

她忙轉過身,門口車流來來往往,卻找不著他的車影。

夏奕陽今天回來早,是帶了工作回來的,可是他發現他好象靜不下心來。窗外是濃濃的夜色,猶如鋪天蓋地般籠罩下來,遠處的燈光逐一熄滅,整個城市即將睡去。

他在屋內踱了一會,沒有去看時間,還是給江一樹打了個電話。

“你瘋了,也不看看什麽時間,我明天還要和記者出外景。”江一樹剛睡著,氣得想抓狂。

“知道,知道,可我很想找人喝一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夏奕陽眼睛裏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柔意。

“你喝酒?你那個嗓子能這樣隨便折騰?你是不是嫌後麵的人追得不快,想幫他們一把?”

“偶爾喝一次沒事的。”

“你那個爛酒量,和你喝沒勁。”嘴裏這樣說,江一樹卻是徹底醒了。

“沒勁就聊天。一樹,我去你那邊?”

“別,今天網上那個什麽主播的情感傾訴,已經夠讓台裏揪心了,你要是喝酒開車啥的,再被拍到,我可擔不起那個責任。不過那個貼子夠無聊的,就憑聲音相似,一個個疑神疑鬼似的,還說要人肉那個手機號碼。不過,到便宜城市電台那檔節目,一個晚上就紅了。”

夏奕陽低低地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樹洞,主播也是人。”

“那個電話不會真是你打的吧?”江一樹呆住。

“當然不是,我有你這麽好的哥們,還需要打那個電話?”

“也是!等著,我馬上到。”

夏奕陽從冰箱裏拿出啤酒,弄了點小菜。江一樹過來後,兩個人聽著音樂,邊喝邊聊,聊的多是工作和節目,其他到沒聊,但江一樹看得出夏奕陽的心情很好,可惜酒量沒提高,兩瓶啤酒後就放倒了。

他把夏奕陽弄上床,又收拾了下屋子,出門時,葉楓正拿鑰匙開門,聽到聲音,嚇得身子一抖,驚慌地回過頭。

“對不起!”江一樹抱歉地笑笑,心想這女子回家怎麽這樣晚?看氣質打扮都不錯,估計是加夜班了。

“沒事!”葉楓目送他到電梯口,自己鎖門進屋。

江一樹又回頭看了一眼,擰擰眉,奕陽難道是因為對門搬來這麽一漂亮女鄰居而心情大好?

關上門,一室黑暗中,葉楓又呆了呆。

她認出剛剛從夏奕陽公寓裏出來的男人,是上兩屆的學長,學生會主席,叫江一樹。讀書時,風頭很勁,又能說又能唱,一畢業就進了央視,羨慕死他們那一幫剛進院門的菜鳥。

邊城和他玩得很好,她跟在邊城後麵參加過他們之間的聚會。那時,他應該沒注意過她,從他剛才看到她時的表情就知道了。

她隻是有點奇怪,這個時候,他怎麽會出現在夏奕陽的公寓,還帶著一身的酒氣?

夏奕陽,夏奕陽,她重複念著這個名字,這一晚,好象她就和這個名字差不多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午夜傾情》節目組晚上的會議是婁洋主持的。他先誇獎她獨自把節目撐下來,精神可貴,接著,話鋒一轉,他就嚴厲地指責她根本沒有搞清楚這個節目的定位在哪裏。《午夜傾情》如同一個知心朋友,為情感壓抑者提供一個可以盡情傾訴的釋放空間,而不是文藝青年用來無病呻吟的文學論壇,它不需要太多的風花雪月,它應該很家常、很務實。選用的音樂應是時下比較流行的通俗歌曲,容易引起共鳴。如果象昨晚那樣,這個節目遲早有一天會落到曲高和寡的地步。

婁洋用詞之重、態度之厲,從組長到編輯,沒一個人敢吭聲。

她默默坐在下麵,沒有爭辯,雖然她覺得自己做得並不過,但她所站的角度和婁洋的不同,看法自然也不一樣。但她聽得出,這個節目,婁洋的期待值很高、很高。

“不要氣綏,好好加油。這個頭開得艱難,但還不壞。”散會時,婁洋讓她留下。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力不從心,很擔心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

“你和央視夏奕陽主播私下交情很好?”婁洋抬起頭,突地問。

在他犀利的眸光中,她一愣。夏奕陽是央視主播?

“那通電話是你拜托他打的嗎?”婁洋擰擰眉。

“哪通電話?”雲山霧海,她不解地直眨眼。

“昨天晚上後麵那位男士打進來的,你不知道網上貼子都成災了?那麽清朗、低沉、帶有磁性的嗓音,太讓人熟悉了。他的電話確實很有渲染力,連新聞主播都關注的情感節目,《午夜傾情》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快家喻戶曉了。”

“會不會是誤會?聲音相似的人很多,他那樣的公眾人物,不會給別人一個發揮的把柄。新聞主播最基本的要求之一,不是絕不可以有緋聞,更不允許有醜聞嗎?”

“電視台已經出麵否定了。”婁洋笑得高深莫測,“你們不是同班同學嗎?”

她偏過頭,佯裝看牆壁上的一幅風景畫,“是,但我們很多年沒有聯係了。”

耳朵不自覺地發燙,她還真不能撒謊。

婁洋玩味地傾了下嘴角,“嗯,你該去準備了,節目馬上要開播了。”

她一進辦公室,小衛也鬼鬼祟祟地湊過來, “葉姐,你悄悄告訴我,那個男人真是夏奕陽?”

她丟給小衛一記無力的歎息:“你希望他是,還是希望他不是?”

“當然希望他是了,對了,我有記下他的電話號碼。尾號是911,美國雙子塔遇襲的日子,我一下子就記住了。”小衛從抽屜裏掏出一張紙。

她搶過紙條,看也沒看,直接撕了扔進垃圾筒,“這事要是被婁台知道,你等著卷起鋪蓋回家掃大街去。”

小衛吐吐舌頭,咧開嘴悻悻地笑了。

這一晚,小衛接電話接到手臂發酸、嗓子沙啞。她到還輕鬆,其實大部分聽眾隻是想要一個好的傾聽者,並不需要她指點人生方向,這方麵,她似乎很擅長。

夜已經很沉了,風還在窗欞間嗚咽,她抬手打開了燈,看著自己的影子被燈光一直拉長到沙發後的牆壁上。

在牆壁另一側的夏奕陽,他今天的心情平靜嗎?

假如那通電話真是他打的,當然,一定不會是因為她,他並不知道她回國,他隻是碰巧打進去,那個讓他心裏麵充滿無力的傷感的女子是誰呢?

她失笑地撥開落在前額的碎發,淩晨二點,她不上床睡覺,居然在操心這件事?

神經過敏!

一睜開眼,十一點。風已經停了,陽光不錯,仰起頭,北京上空的天露出久違的湛藍。這讓她想起奧克蘭的天空,一年四季都是這麽的藍,其實她還想念在奧克蘭的自如感,雖然那時常常在夜裏會因為想家而痛哭失聲。回到北京才一月有餘,她卻象不能好好地呼吸了。

也許不該回北京的。

這個時間,夏奕陽也是在家中的。他沒有過來敲門,她也沒有特意過去打招呼。他們又不算是特別要好的同學,沒那麽多話能聊,再說,他是主播,應該很忙。

早飯和午飯並作一餐,坐下來吃時,照舊開了電視和自己作伴。

看著屏幕上那個正在接受美女主播訪問的男子,她啞然失笑。她不知他播新聞時是什麽樣,作為訪談對象,他有些放不開,也不接美女主播熱情如火的注視。美女問一句,他答一句,簡明扼要,不然就是搖頭或點頭。大部分時間裏,他是淡淡微笑,好象自己隻是擺在鏡頭前的一把椅子,並不重要。幸好美女準備充分,不斷有視頻插播。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你成功了,以前一點努力就能發出巨大的光芒。如果你失敗了,你再大的努力也隻是寒夜裏一點微光,能溫暖誰?

他在電視台打過雜,做過記者、編輯、外景主播。有一次,台風在浙江海寧登陸,風雨大作中,他腰間係著繩子,對著鏡頭拭去臉上的雨珠,舉起了話筒,但就在下一刻,鏡頭前的人不見了。

“那個時候,你害怕了嗎?”美女問。

他點頭,“怕呀!”

“在你失蹤的兩天裏,所有的人都以為你沒有生存的可能了,可是你奇跡地挺過來了。在你獲救的那一刻,你想什麽了?”

這個問題好象很難,他沉吟了好一會,才答道:“活著真好!”

現場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美女似乎被他的回答惹惱,笑意不那麽甜了,“不過,很多人都說你因禍得福,你現在是台裏最年輕的新聞主播。”語氣間,不無諷刺。

“你這樣說是鼓勵我們的同行去冒險嗎?”難得,他也打起趣來。

“不敢,不敢!”美女連連擺手,“好了,夏主播,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的朋友透露,做主播並不是你的意願,而你選擇了這行,是為了一個人,一個女人,這是真的嗎?”

現場靜得連呼吸都如驚雷。

他仍是笑得很淡,“隻要我沒有單身的打算,我所有的一切都將會與另一個人分享的。”

碗裏的飯見底,她收拾碗筷進廚房洗刷。

下午四點,她聽到夏奕陽關門的聲音從外麵出來。

晚上十一點,她換衣服準備去電台時,她聽到他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外。

淩晨二點,她裹緊外衣走出電梯,扭頭看了看對麵緊閉的房門,沒有燈光漏出,他睡了吧!

連著兩天,和從前一樣,他們一次都沒在電梯口碰見過。

“葉姐,昨天《午夜傾情》的郵箱都爆了哦,我挑了幾封有意思的打印出來,你看節目用得著嗎?”小衛遞給她一疊紙張還有一張碟,“陳奕迅的歌,很適合夜晚聽。”

她離開六年,什麽都落伍了,明星們的大名,她聽著都很陌生。陳奕迅,她到有幾份熟悉。

關上直播間的門,坐在調音台前,戴上耳麥,再沒有緊張感了,反而感到親切。

“播音前,有位漂亮的小姐推薦我聽聽陳奕迅的《好久不見》,我很喜歡裏麵的歌詞。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想像著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你會不會忽然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回首寒喧和你聊聊天,看看你最近改變,不再提從前,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這歌不知怎麽,讓我有點心戚戚。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著分離與重逢,有歡笑也有淚水。Eason唱得有多好,我這個外行不敢多講。關於他,我到是聽到一些趣聞。他的太太Hilary很潮,港人都說她敗家。Eason大聲宣言,我這麽辛苦賺錢,不給她敗給誰敗?聽著真是又溫暖又感動呀!這可比一百句的‘我愛你’有份量多了。難怪天下女人最喜歡的花不是玫瑰,也不是百合,而是老公承諾的那句‘隨便花’。哈,不八卦啦,我來接今晚第一位聽眾的電話。。。。。。”

接最後一個電話前,葉楓插播了音樂,偷空喝了口水,眼簾一抬,看到小衛握著話筒,在玻璃外麵又是揮手又是挑眉。

她看出小衛的唇語說的是“磁性的嗓音”。

一口水含在嘴裏,她過了很久才慢慢咽下去。“嗯!”她向小衛點了下頭。

“葉子,晚上好!”

“晚上好,先生。你可是我們節目的老朋友了。”

“是的。”

“那天你讓我們的節目在網絡上掀起巨瀾驚濤。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聲音和某位主播很相似?”

“這是我的榮幸。事實上,我經常遇到這樣的困擾。”

“影響你的生活嗎?”

“這到不會。”他停頓了下,“我隻是我。”

“嗯,今晚你有什麽故事與我們分享嗎?”

“我又見到她了。”

“你那位已結婚的朋友?”

他笑了笑,“是我誤會了,她還沒有結婚。”

“那你向她表白了嗎?”

“能夠經常看到她就已經很驚喜了,關於表白,暫時不會,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如果她沒有,那你就會一直保持沉默嗎?”

“她會有的。”他說得很肯定。

“呃?”

“因為她回來了。”

走下公交車,仰起頭,滿天的繁星,吹在身上的夜風寒意薄了,哪家窗下的月季開得很盛,花香跟著風追來,立時整個夜色都變得纖柔起來。

她好象是小區裏最晚歸的一個人。保安聽到腳步聲,從電視機前挪開視線,斜了她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

她並不害怕,隻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看著地上的影長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心頭就湧出一點孤單。

電梯門一打開,發現今天的過道特別的明亮。原來夏奕陽公寓的門開著,客廳裏的燈光都跑了出來。

似乎不打個招呼不太好。

她加重了腳步,找鑰匙時,包“啪”地聲落在了地上。彎腰撿起,一抬眼,夏奕陽站在了門前,襯衫的袖子卷到肘關節前幾公分,長褲落到腳背幾乎是一條直線。“葉楓,能幫我個忙嗎?”眸光清澈如鏡,映出她滿臉的慌亂。

“什麽?”

“你進來,我和你說。”他折身進去。

她猶豫了下,跟著進了門,局促地在沙發上落坐。他給她倒了杯熱茶,自然地在她旁邊坐下,手裏握著一盤錄影帶,“旅遊頻道有個朋友想做一期關於愛丁堡的節目,找了許多資料都不太滿意。這個帶子是他托國外的同行找來的,但裏麵的解說和字幕都是英文。他想找個人翻譯,我就想到了你。你能擠出時間嗎?”

“要得急不急?”

“不算急,一個月以內。”

“嗯,那沒問題,我譯好了就通知你。”她接過影帶,站了起來。

“我給你我的手機號。”他回身從書架上取過手機,“你的號是?”

她咬了下唇,報出一串數字。他看看她,撥了過去。她打開手機,看到閃個不停的來電號碼,十一個數字雜亂無章,沒有一點規律,想強記根本無從著手,就尾數看著還舒服些,56。她想起小衛給她的手機號,不禁笑了。她就說過,那個男人不可能是夏奕陽的,僅僅是聲音有點象而已。

其實聲音穿過電波,聽到耳中,與麵對麵講話時的聲音,就有點不同。

“存上了嗎?”

她抬頭,對上他的朗眉星目,“有!”

他象不放心,還把手機拿過去確定了下才還給她。

“電台的工作適應嗎?”在她準備告辭前,他搶先問道。

“努力中。我覺得我現在特別需要閱讀,不然真跟不上聽眾的思維。”她嗅到屋內飄**著一股食物的香氣,“你在做飯?”

“回到家感覺有些餓,我準備下麵條,炒了茄子做蓋交。一起吃一點?”他牽起嘴角,溫和的眼眸突然變得熱烈起來。

那種不能呼吸的感覺又上來了,她閉了閉眼,擠出一絲笑容,“謝謝,我夜裏從來不吃東西。”

說完,她幾乎是從他的公寓奪路而逃。手抖得鑰匙都對不牢鎖孔,她急得都快哭了,一雙長臂從後麵伸過來,從她手中拿過鑰匙,替她打開了門,把燈按亮。

“你把影帶落下了。”隨鑰匙遞過來的還有剛才那盤錄影帶。

“嗬嗬,”她幹幹地笑了笑,聽到他的歎息聲,心突地一緊縮,手指曲起,指尖掐進掌心,疼到抽 搐。

“麻煩你了。晚安!”他轉過身。

“夏奕陽,我。。。。。。”這句話,她象用盡了全部的氣力,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嘴唇顫個不停。

他沒有回頭,隻是自嘲地笑了笑。

“你太累了,早點休息吧!”他替她帶上了門。

她“咚”地一聲跌坐到地板上,不就一碗蓋交麵嗎,又沒發生別的,突然的,淚水就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