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夜傾情

葉楓隨著人流走出機艙,北京也在下雨,仿佛那塊雨雲是從愛丁堡隨著她一同飄過來的。 離開北京那天也在下雨,七月裏的傾盆大雨,又悶又熱。她閉上眼,那一切似乎還是昨天的事。

心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是興奮,也有點莫名的忐忑。她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一點。

“牙套妹!”一個小巧的身影像隻飛轉的球投進了她的懷中,沒等她看清,雙手突地被抓住。接著,手背上各多了兩排牙印。

“喂,艾俐,你幹嗎咬我?”葉楓吃痛地回手,掌心裏多了兩排牙印。

“疼不?”艾俐橫眉冷目,雙手交插,上上下下打量著失蹤六年的某人。女大十八變,蘋果臉變錐子臉,我見猶憐的骨感美。

葉楓揉著手,白了艾俐一眼,“我咬你看看!”

艾俐理直氣壯地看著她,連珠炮似的轟道:“這還是輕的呢!你出國沒和我說一聲,回國也不打一聲招呼,我們是仇人嗎?似乎我們也曾是一張**的戰友,同室同眠四年。你就這樣對待我?哦,是不是你勾搭上了什麽王子富豪,發達了,怕我象牛皮糖似的黏著你,想沾啥光?告訴你,本姑娘一身傲骨錚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葉楓賠著笑:“這不回國第一時間就通知你了!”

“哼,你還不是想使喚我,又是給你找房,又是給你找工作。牙套妹,我問你,為什麽非要央視附近的公寓?那兒租金超貴,同樣的錢在別的地方可以租更好的公寓。還有,你什麽工作不找,幹嗎要做晚上電台的DJ?

“不是要倒時差嗎?” 艾俐真想為這個回答鼓掌叫好,聽著真是很光明正大:“你當我是白癡呀,是怕白天遇到邊城?我和你說,北京城很大的……”

葉楓忙打斷她:“你車停在哪?”

艾俐斜睨著她:“看來你還是沒有痊愈,這六年你白逃了。”

“艾俐!”葉楓幹笑著求饒。其實事情沒有那麽誇張,她是和邊城戀愛過,畢業前夕,兩人情變,然後她出國讀書,如此而已。

艾俐歎了口氣,抓起行李箱的拉杆:“邊城現在是華城集團的總經理,京城名流之一,非常忙,怕是你想見他,還得提前預約。”

葉楓腦子有點不夠用,當年,在班上,無論是專業還是形象、氣質,邊城都是頂尖的,他怎麽會改行?

“以後再慢慢說給你聽。所以這次的同學聚會你一定要來參加,是專門為你辦的。”艾俐是班上唯一留校任教的,現在儼然是同學之間的召集人。

葉楓呆滯地看著外麵的雨絲,好像越來越密了。一路上,艾俐在講什麽,她都沒注意聽。

車拐進一個區,在一幢挺拔的大樓邊停了下來。艾俐遞過一把鑰匙:“二十四樓,一個單元隻有兩戶人家,我去瞧過了,公寓設施齊全,你搬進去就能住。我還有事,不陪你上去了。” 葉楓仰起頭,隔著蒙蒙雨簾打量著被暮色籠罩的大樓:“建成沒幾年吧?”

“前年竣工的,我聽物業說,央視有不少主持人也住這裏。”

“真是不敢想象。”葉楓喃喃低語,“六年前,這兒還隻是幾幢舊筒子樓呢!”

艾俐眨眨眼:“你對這挺熟悉?”

葉楓臉刷地通紅,慌張地推開車門:“我……我下去了,謝謝你,艾俐,改天再聯係。”

艾俐又把她叫住,扔出來一張紙:“下周五城市電台有個麵試,時點是你想要的,去碰碰運氣。”

葉楓揮揮手,目送艾俐離開。大三時,艾俐暗戀係裏麵的英語老師王偉,她幫艾俐送過情書。王偉很客氣地請她倆吃飯,兩人打扮得美美的去赴宴,發現陪客是位麗人,王偉溫柔地介紹,這是他的未婚妻。

艾俐羞得差點當場一頭撞死。但艾俐是個死心眼,明明沒有結果的事,她還是堅持要留校。她說做不成戀人做同事也是開心的。這大半天,艾俐隻字沒提王偉,想必她並沒有那麽開心。

葉楓苦笑,情路總是艱辛的。

麵試其實是很考驗臉皮的一件事。

葉楓再一次深呼吸,假裝沒聽見隔壁兩個女孩議論她的話語。

她出門時,還特地修飾了下,畫了眼線,抹了腮紅,描了唇彩,在鏡子前照了又照,感覺看上去很大方很知性,這才微笑地穿上大衣走人。化妝品是女人最親密的朋友,可是再好的化妝品,也不會說謊。

這隻是城市電台一個夜間情感節目《午夜傾情》的主持職位,又不是選美比賽,來的女孩一個卻比一個靚,一個比一個嫩。夾在這群青春美少女中間,她這二十七歲的高齡,真的有點無地自容。

悲劇的是她還和其中一個女孩撞衫了。女孩瞪著她,氣得眼中都泛出了淚光。其他等著麵試的女孩,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忿忿不平,有的臉露嘲諷。

葉楓覺得很無奈,這套裝,她穿叫端莊,女孩穿叫飄逸,年齡一比就出來了。她也想立刻把這衣服脫了,可是脫了她穿什麽?她隻得硬著頭皮坐下,假裝沒發覺自己成了女孩眼中的一根刺。

幸好她沒要等多久,不一會,就有一個穿著西服的男子把她領進了一間布置得挺肅穆的辦公室。辦公室內的顏色非白及黑,穿在辦公桌後麵的豐潤女子也是一身凝重的黑。

葉楓禮貌地點下頭,欠身坐下來時,她飛快地瞟了眼桌上的職位牌:崔玲,人事部部長。

“你是廣院畢業的?”崔玲沒有抬頭,用眼角斜看著她,語氣百分百質疑。

“我有帶證書原件,需要再驗證下嗎?”葉楓唇邊含笑。

崔玲沒有笑,眉頭緩緩地蹙起,“整過容?”

“沒有。”

“變化真大!”崔玲又打量了她一眼,似乎還是有點不太相信,但她不再糾結這件事了。“我看了下你的履曆,六年前畢業,然後出國,做過銀行職員,還做過導遊。你為什麽出國?又為什麽回國?”

葉楓一臉揶諭地回道:“因為我很愛國呀!出國是為了豐富自己,以便於有朝一日為祖國作出自己的貢獻。現在我回國實現我的夢想。”

崔玲瞪大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住。“那你覺得在城市電台能放飛你的夢想嗎?”

葉楓認真地點頭。

“七歲的女孩說夢想是可愛,十七歲的少女說夢想是有誌向,二十七的女人說夢想會不會太。。。。。。天真?”崔玲冷冷地挑了下眉梢。

葉楓額頭跳出三條黑線,“天真的人至少是真誠的,她還不懂世故,不會做作。電台情感節目,是對主持人聲音和智慧的考驗,需要真誠投入,才能讓聽眾感受到,才願意與你用心交流。。。。。。”

“崔處長。。。。。。”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打斷了葉楓的話。她扭過頭,門邊站著一個男子,身材高挺,戴著無框眼鏡,氣質斯斯文文,“在麵試?”男人走了進來。

崔玲站起身,“還有三個就結束了。”

男人點點頭,順手拿起葉楓的履曆翻了翻。“好,那你先忙。”

“麵試完,我去你辦公室。”

男人深深看了葉楓一眼,把門帶上出去了。

葉楓發現男子年紀不太年輕了,耳邊的頭發已顯出幾份灰白。

“別看了,有主啦!”崔玲抬起頭,看到葉楓的眼睛還盯著門,冷冷地咳了一聲。

葉楓調侃道:“沒辦法,控製不住,太養眼呀!”

崔玲愣了有幾秒,麵容慢慢地脹得通紅,沒好氣地怒道:“他是我老公。”

葉楓聳聳肩,她有點同情眼前這個一直端著架子的女人,守著這麽俊雅的老公,真是草木皆兵。

“崔處長,我們繼續嗎?”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職位非你莫屬?”崔玲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平靜,音量高亢得銳利刺耳。

“沒有這份自信,我來這裏幹什麽?”葉楓清亮的眸子忽地一亮,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我受過播音的專業教育,又有一些經曆,時差還沒倒過來,很適應夜間工作,而且我還很。。。。。。天真。不過,最後的選擇權在於你,但我盡力了,不管什麽樣的結果,我都沒有遺憾。”

說完,她向崔玲點了下頭,轉身出門時,她用力地咬了下唇。從崔玲鐵青的表情上,她想這個麵試她搞砸了。

“葉小姐!”走廊盡頭一間寬大辦公室的門開了,斯文的男子喊住了她。

她停下腳。

男子溫文爾雅地自我介紹叫婁洋,葉楓不動聲色地抽了口氣,原來是城市電台的台長。

婁洋看了看手腕,“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帶葉小姐參觀一下我們電台的餐廳去!”

“我可不可以把這個看作是一個電台員工的榮幸?”她小心翼翼地問。

“葉小姐很聰明,不過電台員工可不是好做的。來,往這邊走。”婁洋紳士地走在外側,與葉楓保持著一臂距離。

他們來得有些早,餐廳裏還沒幾個人用餐。

“電台的午餐品種很多,也有西式點心,你隨便挑。”婁洋遞給葉楓一個餐盤,溫和地向櫥窗裏的師傅微笑頜首,“給我來一份B餐。”

葉楓要了一份和他同樣的B餐。

“這個城市裏,比較活躍的電台有二十四家。有幾家的午夜情感節目中,《夜色溫柔》《城市悄悄話》《篇篇情》《午夜星空下》都做得非常成功,我們電台在這個時點卻是弱項,不管是市場營銷,還是講兩性關係,聽眾關注度總是不高。我考察很久,覺得我們需要一個優秀的電台主持人。葉小姐說得很好,你有經曆,又專業,知道怎麽與聽眾溝湧,我很期待葉小姐能改變這種現象。”

婁洋的吃相和他的人一樣文雅,飯是一粒一粒挑進嘴中的,喝湯不發出一點聲音。和這樣的男人一起用餐,葉楓更加同情崔玲催處長了。

葉楓艱難地咽下一口湯,“婁台,坦白地講,我一畢業之後,就沒播過音,也沒主持過節目。今天,我也隻是想來碰下運氣,自己並沒有把握。對於情感話題,我可能。。。。。。會讓婁台失望。”她自己就是情感上的敗將,用什麽來指導別人在感情上怎麽正確地走?剛才和崔玲說那些,隻是逞一時口舌之快。

“這個節目是1+1,還有一位情感專家和你一同主持。葉小姐的聲音很有感染力,還有。。。。。。我對廣院的學生有信心。葉小姐,我瞧著你很麵熟?”

要是婁洋再年輕個十歲,要是她貌美如花,這樣的問話,她會以為是某種暗示的含蓄。可看著婁洋一臉長者般的溫和,她嚴重鄙視自己不健康的思想,老老實實地回道:“我跨千年時才來北京的,零四年去的新西蘭,我長得很大眾!”

“零四年那屆,名人可不少,央視新聞主播夏奕陽、北京台的許曼曼,還有。。。。。。”婁洋發覺葉楓突然沉默不語,目光羞窘、慌亂,忙打住。

吃完飯,他領她去參觀《午夜傾情》第八的播音間。葉楓撫摸著話筒、音箱、厚重的隔音玻璃。。。。。。輕輕地咬著唇,心裏麵湧起一股久違的波動。

婁洋讓她後天來上班,兩周後《午夜傾情》準備試播。

在電梯裏,遇到崔玲。她微笑招呼,崔玲生硬地哼了一聲,然後便把下巴揚得高高的。

葉楓沒有在意,她猜選擇自己,一定是婁洋的意思。

電視台。

隨著熟悉的片尾音樂響起,鏡頭切向氣象台的外景播報員,柯安怡摘下耳機,對著夏奕陽長舒一口氣。

“還會緊張?”夏奕陽整理著播報台上的資料,微微笑道。從愛丁堡回來,柯安怡就正式上了播報台,一周有兩次和他播報新聞。接觸下來,覺得她並沒有貴小姐的嬌氣,性格大方、隨和。

“比以前好多了!”柯安怡調皮地眨了下眼,“但我喜歡這種緊張感,它讓我不敢懈怠。夏奕陽,你可是我的目標。”

“那你的這個目標可不算太遠大。”夏奕陽傾了下嘴角,站起身來,走出直播間。辦公室在走廊的右側,他得拐一個小彎。新聞播報隻有半小時,但這之前做的工作很多,需要和編導組開會,熟悉播報內容,還得預備有突發新聞插播。結束後,他通常還要在辦公室內回看下新聞,再看一些世界各地的報道。回去時,已是滿天星辰。

“誰說的,你現在可是台裏學習的楷模,綜藝頻道要幫你做一個專訪呢!”他腿長,步子大,柯安怡小跑著,才能追上。

夏奕陽笑笑,這些話聽過就飄過。播報台上的競爭非常強,最微小的錯都不能犯。哪怕是資深主播,上播報台,都是謹慎以待。

“後天,你穿什麽顏色的西服,我好準備我的服裝與你搭配。”柯安怡抿嘴一笑,眼裏多了點別的。

“灰的!”

“你真是沒有創意,西服非灰即青,同款襯衫一買就是六件,吃飯永遠是C類套餐。”

夏奕陽溫和的眸子突地黯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正常,“我就是圖個方便,再說男人的衣服都差不多。”

“每一年的款式都變化很大,哪天我和你一塊上街,給你惡補一下這方麵的知識。我可是服裝行家。周日怎樣?”仿佛怕他會拒絕,柯安怡一口氣說完,中途都沒停頓,一張俏容蹩得通紅。

夏奕陽不置可否地側過臉,還沒回答,一陣香風襲來,綜藝頻道的當家花旦莫菲站在門外。“夏主播,今天你應該能抽出時間接受我的專訪了吧!”

“我的經曆乏陳可具,履曆表上寫得很清楚,真的沒什麽可講的。”夏奕陽抱歉地笑道。莫菲號稱電視台的美女主播,主持風格特別煽情。大家是同事,平時相處禮貌疏離。去年年拜會聚餐,她當著眾人,依了幾份醉,坐上台長的大腿,與台長喝交杯酒,那股豪爽、火辣,和平時鏡頭前的笑靨如花的親切模樣判若兩人。江一樹坐在他隔壁,悄聲說這是台裏的潛規則。美女那麽多,憑什麽那位置讓你坐?

“網上現在對你評價很高,可你總坐在神壇上,不讓人看到你普通的一麵,會給觀眾們距離感。你的專訪,可是台長親自下的任務。我知道夏主播忙,可不敢隨便來打擾。”莫菲美目流盼,神態嬌媚,但語氣卻咄咄逼人。

柯安怡聽了有點不舒服,目光帶了幾份輕蔑。

夏奕陽淡淡地笑,知道這事是避不過去了,他點點頭,“行,莫主播都來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現在嗎?”

“我們組為了配合夏主播的時間,一直等著呢!”

“那我們走吧!”夏奕陽關上抽屜。正好,還沒洗臉,省得再讓那個毛茸茸的化妝刷在臉上掃來掃去。

“我陪你一塊去。”柯安怡硬邦邦地說道。

“別,你早點回去吧!”本來就是不情願的事,再有熟悉的人在一邊看著,這下更不自在。

莫菲嘴角微微動了一下,等著夏奕陽出了門,她扭頭衝柯安怡眯起了眼,扔下一句:“自作多情”,扭頭追上夏奕陽。

“夏主播,我的專訪氛圍一向很輕鬆,一會,我要是問點八卦話題,你可要配合。”

“你盡管問!”夏奕陽用手指撫了下頭發,發膠今天噴太多,摸著就很僵硬。

“真的?”莫菲停下腳步,“我聽說夏主播當年的誌向並不是做主播,而是想做一個中學數學教師。你畢業時,已經拿到了川大數學係的碩士錄取通知書。可是你最終改變了主張,留在了北京。是為某個人嗎?”

或許是角度和燈光的問題,溫和的人冷起來,感覺比常人更多幾份寒意,“你聽誰說的?”

莫菲長長的假睫毛緩慢地撲閃了兩下,似笑非笑,“你不會以為我隻要化好了妝,站在鏡頭前美美的,就行了?做節目之前我們都會對訪談嘉賓進行詳細的了解,我們有我們的方式。如果這是你心底的私密,你不想說,自己把話題挪開就行。大家是同行,這一點不用我教你吧?”

夏奕陽冷然的皺了皺眉,莫菲也許並不隻是傳說中的花瓶。

做專訪,比播報新聞累多了。走出攝影棚,夏奕陽覺得口幹舌燥,好象在沙漠裏走了許久的旅人。抬手看了下手表,快十二點,其他要做的事隻能擱一下。他把要看的資料放進包中,關上辦公室的門,下樓取車。

剛到停車場,手機響了。他疲累地抿了下唇,把包放進車裏,騰手接電話。

“夏主播,你的電話可真難打!”艾俐語氣不無抱怨,顯然這不是第一通來電。

他借著燈光一看,是有幾通未接來電。“剛剛進棚錄節目,手機不在身邊。艾老師有什麽指示嗎?”他們那一屆,艾俐是唯一留校任教的。同學之間有什麽事,都是她出麵聯係。

“下午有沒看到群裏的信息?”

“我。。。。。。到沒注意。”他怔了怔,事實上,他已經屏蔽了同學群。

“就知道你沒看到。以前幾次同學聚會,你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所以我想想給你打個電話。這次同學聚會放在周日,你要是有時間,就過來吧!”

今晚這是怎麽了,專訪時才把他在廣院的四年回憶了一遍,現在同學聚會,他似乎還得再把記憶中的人和事翻閱一次。他自嘲地閉上眼,“我手頭有幾個節目趕得緊,我不一定去得成,代我問同學們好。”

“行,大夥兒會理解你的。那晚安!”艾俐答得很幹脆。

合上手機,他啟動了車子。都是午夜了,這個古老的都城還沒有休息,街上仍是車水馬龍。他開了車窗,春夜的風是料峭的,吹在臉上刺刺地痛。

他深吸一口冷氣,覺得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要不是他做到新聞主播,班上記住他的人不多。大學四年,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打工上,對於學業,隻要不掛科就行。他沒有時間交朋友,班上的活動也很少參加,總是獨來獨往。後來與同學們走這麽近,是想有一天能從誰那裏聽到關於她的消息,或者有一天,能和她相遇。

他們相遇了。

她的消息,他也已經知道。

空氣裏有濃厚的灰塵味,他抬起頭看天,夜空是灰蒙蒙的。他歎了口氣,隨手擰開了收音機。

“咳,咳!”頻道裏傳來一陣密集的咳嗽。

他皺眉,這個欄目的DJ犯的這個錯可不小哦!

第八播音間外,播音助理小衛雙眼一閉,感覺明早城市電台上空要降半旗致哀了。《午夜傾情》第一次試播,應該到的專家放了鴿子,被逼單刀出馬的葉楓在播音間裏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咳著氣都接不上來。

婁洋的臉青了,崔玲嘴角反倒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但她很快就收斂了。專家是她負責聯係的,今天節目要是砸了,她得負一半責任。

葉楓進播音間時已是冷汗涔涔,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控製不住的哆嗦,身子像是無措地飄浮在半空中,找不到一個落腳點。這一咳,她反倒鎮靜下來,講話也順溜了。婁洋說了,節目砸了,和她沒一點關係。

“有沒有把大家嚇一跳?回北京一個月,我還是不太適應北京幹燥的氣候。我先向大家介紹自己,我是葉子,在以後每一個寧靜的午夜,我都將在這裏傾聽你心中的情感故事。”

葉楓停了下來,她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是那麽清晰。

“今天來電台的路上,經過一家音響店,我看到裏麵在播《剪刀手愛德華》,有人稱愛德華的愛情是不能擁抱的愛情。這樣的形容很傷感,德普演得很棒,他看著女孩的眼神是那麽溫暖、誠摯,仿佛愛她是他心中最美妙的事。在這個飛轉的忙碌時代,愛情被我們已輕描淡寫了,變得條件化、物質化,單純地為愛而愛的人可能都會被別人稱之為傻。我卻羨慕這樣的傻子。讀大學的時候,有一節課,老師讓我們朗誦一首詩,我選的是葉芝的《當你老了》,當我讀到: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和真心、隻有一個人愛你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我突然想戀愛了,就為有一天有一個人會愛上我臉上的皺紋。我讀書早,那時不滿十八歲,是不是很早熟?”

“葉姐,有電話進來了。”耳機裏小衛激動的大叫。

葉楓朝外麵點了下頭,“好的,現在我們來聽一位朋友的故事。你好,我聽到你的聲音,是的,這裏是《午夜傾情》。”

“我姓寧,”打電話的是位女子,嗓子沙啞,象是剛哭過,“葉子,你的聲音很好聽,說的也很對,愛一個人確實是很美妙的事。可是為什麽愛要這麽疼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們戀愛四年,過年時剛結的婚。本來今晚我值夜班,感覺有些不舒服,就回家了,推開門,他和他同事睡在我們的婚**。。。。。。啊。。。。。。啊。。。。。。我真想一刀殺了他們,可我。。。。。。下不了手!”

葉楓放緩呼吸,“他怎麽向你解釋的?”這樣的故事俗不可耐,可男人們卻樂此不疲。

“他說他和同事喝醉了,她上錯了床,他抱錯了人。葉子,他們倆是喝得有點高的樣子,但我才八十斤,他同事一百二十斤,這抱起來一樣嗎?你說這多出來的四十斤肉擱哪兒了?”女子聲嘶力竭的聲音,刺得葉楓的耳膜隱隱作痛。

葉楓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仿佛看到超市肉架上一大塊肉血紅血紅的,“他可能沒說謊。”

“什麽?”

“他以為抱著的那是一團被子,畢竟一百二十斤的女子身體的綿軟性非常好!”

“會嗎?會嗎?會嗎?”女子驚呼道。

“你愛他嗎?”

“我愛他,很愛!”女子嗚嗚咽咽地哭了。

“會有這種可能的。”擲地有聲。

道別的話留給小衛說,另一通電話轉進了直播間,是位男子,聲音低沉得極具磁性,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的聲音令人迷惑、想入非非。

葉楓淺淺一笑,“晚上好,先生。”她聽到電話那端有汽車的喇叭聲,“你在開車?”

“我已經停下來了。”語調平靜無波,卻又象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那就好。”她沒有催促,耐心等他的繼續。

男子的呼吸忽重忽輕。

“先生,聽見我的聲音嗎?”

“聽到,你的聲音象我認識的一個人。”說話前,男子輕輕歎息。

“她也在北京?”

“不在,”男子停頓了下,象在抑製某種激烈的情緒,“她離開北京很多年了。一個月前,我見到了她,可是她卻記不得我了。”

“她對你這麽說?”

“沒有。天是黑了,但我就站在她麵前,還幫她提了下包,她對我說:謝謝帥哥!然後轉身離開。”

“你們曾經是戀人?”

男子怔了下,笑了,葉楓聽著那笑象自嘲,“我們隻是同學。”

“隻是同學,她沒有裝著不認識你的必要,一定是你誤會的。她。。。。。。會不會把隱形眼鏡給掉了?我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著急出電梯,被行李箱絆了一下,眼鏡甩出去,出租車在外麵等,沒辦法,隻得眯著眼往外跑。那時就是我爸媽站在我麵前,我估計也認不出來。”

男子發出愉悅的輕笑,“那我大概是誤會她了,她的視力很不好。”

“你很在意她?”

男子怔了一下,良久,才說道:“她結婚了。”

葉楓的心因男子語氣中的悲涼狠狠一緊,她眨了眨眼,看到小衛抬手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知道時間快到點了。

“一生中會有那麽一次,為了一個人而失去自我,不奢望有結果,不苛求與他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管會不會有回報,但能在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他,我心足已。這段話,送給你,也送給收聽今夜《午夜傾情》的各位聽眾。明天同一時間,城市電台,葉子與你不見不散。”她摘下耳機,這才感覺自己是實實在在踩在地上。

“葉姐,你是一支潛力股,我看好你!”直播間門一開,小衛笑著跳著撲向她。

崔玲出去前,掃了葉楓一眼,“現在講這話太早,明天看聽眾的反潰。一股酸溜溜的文藝腔。”

小衛衝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她就那死樣,別理她。我覺得好就行,葉姐,你怎麽會想到被子一說,哈哈。。。。。”

“她都失控了,可我感到她很愛她老公,隻是想找個理由來原諒他,我就幫了個忙。”葉楓擰開一瓶礦泉水,湊到嘴邊,專心喝水。

“真賤,好象天下男人都死了似的,為什麽非要他不可?”小衛撇嘴,“葉姐,我們這個頭開得真好,你給人感覺很知性、自然,以後聽眾一定會越來越多。對了,後麵那個男人我覺得是夏奕陽。”

葉楓噗地樂了。 “他現在是當紅主播,不怕記者們太閑?”她聽到時也有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就堅決摒棄了這個念頭,央視對於新聞主播的形象向來要求嚴苛。 小衛眨眨眼:“那也太像了吧!” 葉楓含笑不語。 雨已經停了,有點小風,畢竟是春天,風中多了點暖意。她拂開額前的發絲,沒力氣等公交,直接打車回公寓。抬臂攔車時,發覺背後的肌肉都僵硬了。 電梯門打開,她下意識地朝對麵的房間看了看。搬進這套公寓這麽久,她直覺對麵住著一個男人,而且是個單身男人,雖然他們沒有打過照麵。 前天,她從電梯出來,看到電梯口有一個濕腳印。再高挑的女人,也不會有一雙四十幾碼的大腳。男人的作息時間很固定,四點出門,回來時在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他沒有朋友來串門,也沒有帶過伴回來,呆在屋子裏的時候,他很安靜。偶爾門縫裏會飄出一點音樂,是那種原汁原味的山野裏的民歌。 她猜測男人是做什麽的,作家?搞IT的?藝人?她傾向於是搞IT的,作家和藝人的性格不會這麽悶騷,也不會這麽守時。 對麵的房門漏出點燈光,門沒有關嚴。 他大概也是剛到家,葉楓收回視線,開門進屋。 有時候就是這樣,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人生就不同了。今晚那個有著磁性嗓音男人的講述,突然讓她很是感慨。

她用《戀戀筆記本》裏的經典台詞贈予他,其實也是贈予自己。但是很少有人能做到那麽豁達。每一次愛情的開始,誰不期待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昨天,她在廣院的門口坐到半夜,看著廣院的學生和他們當年一樣,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幅意氣風發的樣子。

不管是播音員還是主持人,都不是她的誌向,是她媽媽的意願。為的是畢業後,她能有一份風光的高尚職業,然後就能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

她想得沒那麽遠,但她覺到她媽媽象手中握著水晶球的女巫,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果真,她在廣院遇到了邊城。

艾俐暗戀上那位教英語的老師,夜裏睡不著,擠上葉楓的床,躁動得象一條青春期發作的毛毛蟲。她說:愛情是一團火,一旦開始熊熊燃燒,做出什麽瘋狂的事,說出什麽白癡的話,那都叫正常。現在讓我為他去死,我都願意。

葉楓好困,卻又不得不努力睜著眼睛聽艾俐講話。艾俐還不肯唱獨角戲,說幾句就要推一下她,希望得到她的附合。

她實在受不了,呼地坐起身,對艾俐說:“愛情就是一門傳說中的絕世武功,你已經差不多為她走火入魔了。”

“嘿嘿,精辟!”艾俐在黑暗裏向她豎起大拇指。

她對著蚊帳頂翻了個白眼,咚地一聲直挺挺躺下。

如果有一天,她要是開始練習這門絕世武功,一招一式都要準確到位、收放自如,千萬不能落到象歐陽鋒那樣的下場,神不象神,妖不象妖。

後來,她才知道那樣的想法真的是可笑之至。

和邊城的交集,在軍訓第一周就開始了。

其實之前,在全係隆重的開學典禮上,邊城代表新生講話,已經讓下麵的女生們很是“驚豔”了一把。上帝造人很公平,給了你出眾的容貌,必然不會允許你才華出眾。難得出一個有才有貌的,那要麽是上帝的寵兒,要麽是異性的禍害。

邊城似乎是前者。

葉楓那天在下麵卻是坐立不安,裝著她全部家當的布藝書包不見了。台上的人是誰,台下的人在議論誰,她統統沒注意。腦子裏象電影回放似的,鏡頭一遍遍往後推,幾點幾分,她經過了哪個地方,做了什麽事。

布藝書包後來在洗手間的水池邊找到了。聽別人談邊城,她一臉茫然。

那一年北京的秋天日日是豔陽高照,軍訓的新生叫苦連天。開頭兩天是練習站姿、整理宿舍,葉楓還能撐住。第三天,教官讓她們在烈日之下跑步喊操。葉楓跑第一圈時眼前就是金星直冒、頭暈惡心,她想舉手向教官請假,身子卻控製不住地向前傾去。

當時並沒有暈倒,隻感到很是丟臉,急急地想爬起來,抬手摸了下臉,當看到滿掌的腥紅時,她眼前戛然一黑。

醒來時人躺在校醫務室的**,身邊圍著一群人。她想說話,一張嘴,疼得她噝地直抽氣。

醫生給她開了病假條,說她血糠低,不宜在陽光下太激烈的運動,可以不必軍訓。女生們嚷嚷著說她這暈倒一舉兩得,既和邊城近距離接觸了,還又免了勞役。

“邊城?”眉心微微聚攏,她不解地看著大家。

“你不知道邊城是誰?”有個女生抓狂地問。

“沈從文的代表作。”

嘩地一聲,所有的人全笑翻了。

原來邊城是今天背著她去醫院的英雄,附注:英俊這個詞就是為他量身定造的。

受人點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晚上,她去超市買了幾斤水果,去男生宿舍向英俊的英雄道謝。宿舍的女生自告奮勇地要求陪同,就連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許曼曼也在其中。

很遺憾,沒遇到邊城。他是北京人,晚上被他家人接回家去了。主角不在,也不能不厚道地立刻離場。女生們禮貌地落坐,男生們忙著削水果、找吃的,象開茶話會似的,不一會,也就彼此熟稔地聊開了。

“要不要喝點水?”坐在葉楓右手邊的一個男生低聲問道。

葉楓抿了抿幹燥的嘴唇,點點頭。

水瓶放在外麵走廊上,男生拿了隻搪瓷的水杯出去了。他穿著衣領已經泛黃的白襯衫,化纖的深色長褲,頭發微短,背影修長而清瘦。

艾俐悄聲告訴她,他叫夏奕陽,四川山區的,是這屆廣院唯一拿助學金的特招生。負責招生的老師說他嗓音清朗自然,形象穩健,適合播報官方新聞。

夏奕陽端著水杯過來,葉楓道謝,手指接觸時,她察覺到他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硬繭。

水微微有點甘甜,她詫異地抬起眼,他溫和地對著她微微一笑,便把頭轉開了。

聽說那天她流的鼻血把邊城的T恤都弄髒了,葉楓覺得要當麵和邊城說一聲謝謝。

不用軍訓,不等於她就能整天悠哉地閑著,輔導員讓她到圖書館整理舊書,也算是一種勞役。

她和大部隊足足失散了兩周,差不多都快忘記報恩這件事了。有一天晚上去水房打水,聽到許曼曼柔聲和人打招呼:“邊城,你也來打水呀!”

她忙抬起頭,隻看到一個身穿墨綠T恤的高個子男生遠去的背影。

第一次正式與邊城麵對麵是在《播音語言表達》課上,那天她很糗。

教授拿了一篇稿子,是劉翔在全運會上奪得 110米跨欄冠軍的體育報道,讓每一個人試讀。在這之前,他們頂多會上台朗誦詩詞,也參加過各類演講,對於播報新聞還非常陌生,根本不會正確的發聲方法,也不具備較好的聲音控製能力。

有的人讀得是**四溢,但在高亢時,聲音一破衝天,讓聽的人是忍俊不禁。大部分人是照本宣科,象白開水似的一瀉而下。艾俐那天穿了件緊身T恤,勾勒出一身玲瓏的曲線。教授沒有評價她讀得怎樣,說她把播報台當個人秀場,讓人注意的不是新聞,而是她滿身的線條。艾俐窘在座位上,差點哭出來。

她心裏麵毛毛的,左右看看。“教授。。。。。。”她怯怯地喊了聲。

“劉翔是你什麽人?他拿冠軍和你有什麽關係?獎金和你分?瞧你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我們。。。。。。都是中國人呀,我以他為豪!”她有點不服氣。

“那要是他拿個奧運會冠軍,你還不得在鏡頭前敲鑼打鼓呢?”

“如果直播間允許帶鑼鼓,我會呀!”

“荒謬!”教授“啪”地拍了下桌子,“播音員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象征著新聞的嚴肅和權威,是節目製作者與電視觀眾之間的一種傳遞,不是你的個人行為。”

“那樣的播音員和一個被操縱的木偶有什麽差別?找個機器人不是更好嗎?”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激動地站了起來。

一片笑聲加噓聲,還有一個男生吹了一聲口哨。

“播音員對報道的基本要求是:感受領先,以情帶聲,你這是在走極端。”教授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說話的聲音震得頭發直顫。“好了,這個問題我們下課再討論,現在下一位同學開始朗讀。”

下一位就是邊城。仿佛為了對比她的幼稚,他的表現堪比專業播音員。她斜睨著他,恨不得在他的身後戳出兩個洞來。

下課後,她準備從後門溜出去,教授叫住了她。艾俐同情地向她聳聳肩,她大義凜然地揮揮手,讓艾俐先走。

“我們邊走邊聊吧!”教授夾著講義夾,和她沿著走廊慢慢地走。教授謝頂很厲害,風吹過來,把他頭上不多的幾根頭發刮得東倒西歪。為了保持形像,他不住地甩著頭。

“葉楓呀,你是個很有靈性的學生,就是太愛自我表現。。。。。。”

她的腦子開始飄遊,在一條漆黑的隧道裏,和一個老頭一起走,慢慢地無聲地走,走出隧道,再次見到光明的時候,她發現。。。。。。邊城手裏提著她的布藝書包,站在她的麵前。

邊城的皮膚極好,頭發有點微微彎曲,迎麵走來,從他的皮膚裏、血液裏、骨髓裏散發出一股傲氣。

已經錯過了午餐的時點,她和邊城到學院外麵的小麵館各自吃了一碗麵條。戴著牙套,吃東西不能太快,吃完了還得對著鏡子仔細地漱口。那時,她還沒有習慣在包裏放個化妝袋。吃完後,向服務員要了杯白開水,隨便洗漱了下。結賬出來,在學院門口,她向邊城道別,邊城盯著她,笑了。

她緊張地摸摸臉,以為沾上了什麽東西。

“把嘴張開,放心,我有洗過手。”邊城說道。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把嘴張得大大。邊城從她的牙縫間捏出一根指頭大的菜葉。她的頭轟地一聲,連脖頸都紅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得了。

“算了,我坐後麵去!”艾俐很識趣地撇嘴,走了。

那堂課教授講了什麽,她一點都沒聽進去,整個人象浮在空中,心第一次,慌亂得不象自己的。

“你和邊城是不是對上眼了?”艾俐悄悄問她。

“怎麽可能?我們都沒說過幾句話。”她埋著頭吃飯,不敢抬眼看隔壁桌上坐著的邊城。

晚上下樓去水房打水,邊城正好經過,回來時,她的水瓶提在他的手中。

很自然的,不管是圖書館,還是教室,她總固定地坐在邊城的身邊。周末一幫同學出去玩,邊城自行車後座上坐著的也是她。

艾俐再問她,她說他們是互相幫助的好同學。“騙鬼呢!”艾俐哼了一聲,一扭頭不理她了。

她覺得很冤枉,邊城又沒說過喜歡她,不是同學,又是什麽?

大二的深秋,她剛滿十八歲,那天剛好是周五,晚上大家鬧著去吃火鍋,祝賀她將擁有公民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有個男生特別會點菜,去廚房轉了一圈,回來神神秘秘地說,今晚要吃點猛料,很滋補很鮮美。

“到底是什麽呀,會不會有毒?”她緊張地問。

“怕什麽,能下鍋就能下肚。”男生豪氣地拍著肚子。

一大鍋湯料先端上來,又白又濃,她用漏勺在裏麵撓了下,“這是什麽?”勺中有幾塊象鴨脖子樣的肉段,“黃鱔?”

男生詭異地眨了下眼,“牙套妹果真聰明,快接近答案了,再猜!”

她慌地扔下漏勺,“不會是蛇吧?”

男生們哈哈大笑。

“我不要吃這個。”對於這種爬行動物,她是聞言色變。其他人到是吃得很歡,她隻吃了幾塊油煎饅頭充饑。

“對不起,剛剛忘了把這個送上來的。”服務員道著歉,送上一碟切成絲狀的小菜。

“是不是海蟄?”她湊過去看,問邊城。

“形似神不似,不過,比海蟄的營養更高,吃了對皮膚很好。”邊城不動聲色地回答。

她好奇地挑了一筷子放進嘴巴,脆脆的,涼涼的,齒間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還算能接受,她咽了下去。

“哈哈。。。。。。”點菜的男生指著她是放聲大笑。

她納悶地抬起眼。

艾俐臉皺成一團,“那是蛇皮。”

她扭頭就往外跑,在樹下,連膽汁都吐了出來。“沒事吧!”邊城輕拍著她的後背,遞給她一瓶水。

她漱了又漱,還覺得滿嘴血腥。回過身,揮著拳頭就撲向邊城,“都是你,都是你。。。。。。”

邊城也不躲,由她又是打又是捶。她看著他嘴角噙著的笑意,氣不打一處來,突然眼眶一紅,淚就那麽下來了。

她僵若化石,一動也不敢動,隻看到他緩緩俯過來,捧住她的下巴,“把怪味都給我吧!”他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