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美的相遇 楔子 錯覺

每次直播前,夏奕陽都習慣單獨呆一會。

當他走到走廊盡頭,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發現天已經黑了,外麵飄著綿綿的冷雨。愛丁堡的二月和北京一樣寒冷,但白天很短,現在隻是下午四點多。

他看了會雨,緩緩閉上眼睛,仿佛感覺到一股潮濕的陰冷穿過玻璃窗撲麵而來。他知道這是一種錯覺,他現在所站的地方是愛丁堡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這裏離國際會議中心很近,電視台在這裏租了幾個房間以便世界氣候大會的直播所用。酒店設施豪華不失典雅,室內的溫度有如置身陽光明媚的五月。

不知怎麽的,最近產生錯覺的時候很多。看書時、開車時、走路時,他都會突地聽到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腦中立馬浮現出一張麵容,嘴角向上翹起,唇邊兩粒黃豆大的小酒窩昂然呈現,眼彎成兩道半月,頭微微歪著,嬌柔地笑著。他四下張望,最後總是淡淡地苦笑。

“奕陽,”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下,他回過頭,是導播江一樹,也是他的好朋友。“Dylan博士到了?”他問道。

Dylan博士是《世界地理》的編輯,寫過多篇關於氣候變化方麵的論文,在國際上影響很大,直播組動用了許多人脈才請到他來做今天的訪談。

江一樹搖搖頭,“剛和他助手通過電話,已在來的路上。奕陽,我和你說件別的事。”他咂咂嘴,眉頭蹙著,似乎欲言又止。

夏奕陽身上有一種特別篤定的沉穩氣質,不管在什麽場合,都是從容不迫、氣定神閑,這是一個優秀的新聞主播所必須的,但他不確定在聽完他所說的事後,夏奕陽清俊的臉上還能保持這份恬然。

“什麽事?”夏奕陽微笑著問,沒有露出一絲好奇之色。

江一樹躊躇了下,從上衣口袋裏捏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在愛丁堡。”

誰?夏奕陽的疑問沒演變成語言,突地象有一道閃電掠過長空,大腦在一眨間空白之後,心沒有規則地狂跳不已。

他鬆鬆脖間的領帶,艱難地眨了下眼,“不可能,她在新西蘭。”

這個消息還是四年前的同學聚會中,她最好的朋友艾俐向其他人抱怨時他聽到的。別人向艾俐問起她怎麽沒來?艾俐象個怨婦似的歎了口氣,說道:什麽朋友呀,去了新西蘭也不吱一聲,就在QQ上遇到過一回,打了聲招呼,然後頭像就灰了。其他人說道:幹嗎去新西蘭苦修,依她的條件,進省台沒問題的。艾俐撇撇嘴:人家要求高唄,她的夢想是進央視。眾人嘩地一下齊刷刷看向他,那時,他剛進央視,任新聞頻道的外景記者。

江一樹挑了挑眉,“去年從新西蘭過來的,在旅行社做導遊,小婁春節期間帶了個太太團來愛丁堡,就是她接待的。”

小婁是江一樹的妻子,是北京環球旅行社的客服部經理,負責歐美這條線。

“導遊?”夏奕陽的心裏有什麽地方轟地一下崩塌了。

她的臉是圓嘟嘟的,她自我解嘲說象十五的滿月,上了電視,估計能占半個屏幕,這樣的主播哪家電視台敢要?然後她又自信滿滿地說,她機靈而又聰慧,可以做一個象肥肥樣優秀的脫口秀主持人。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她剛滿十七歲,擠在播音主持係一群大學新新人中,象個看熱鬧的孩子。

江一樹聳聳肩,“我聽了也是吃了一驚。這是她的地址。”

他把紙條塞進夏奕陽的掌心裏,感覺到他的指尖微微顫了一顫,他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夏奕陽抬起頭,就這一會,臉上已平靜如水,“當然,我很好。”

電梯口,一行人魚貫地向攝影棚走來,江一樹說道:“哦,Dylan先生來了,我們過去吧!柯安怡這是第一次上直播,你要帶著她點。”

夏奕陽點點頭,迎上前去和Dylan先生握了握手,熟稔地用英文與他交流著直播時會提到的話題。Dylan先生是電視常客,非常熟悉這些套路,輕鬆地衝夏奕陽做了個OK的手勢。

夏奕陽微笑頜首,一扭頭看到站在攝影棚外的柯安怡,她抓著新聞提綱的手不住地在哆嗦。他淡淡一笑,“小柯,你隻要按照提綱進行,節目中碰到串詞、連線、互動這些,都由我來。”柯安怡是去年年底進的國際頻道,畢業於英國利物浦大學,外形靚麗,專業過硬,家境又好,很受台裏器重。與她同時進來的,現在不是做編導,就是跑外景,而她一開始就上了播音台。

“我怕我緊張時會念錯詞,這裏麵有許多專業術語。”柯安怡精致的妝容下,一張俏臉僵僵的,笑都不會笑。

“今天的話題本身凝重而又沉悶,說錯了,正好調節氣氛。放心吧,有我呢!”

柯安怡深呼吸,羞澀地瞄了下夏奕陽,“夏主播的英語怎麽會說得這樣嫻熟?我這個在英國呆了四年的人都自愧不如。”

夏奕陽笑了笑,“我在三裏屯的一家酒吧泡了三年,那裏外國人多,語言環境比較好。”

柯安怡瞪大美目,“哦,那你酒量一定很不錯嘍!”

“我在那裏打工,並不是去喝酒。我的酒量很一般。”

柯安怡怔住,夏奕陽三十出頭,就成為國院頻道的一線主播,她自然以為他和她一樣家境非常不錯。

這個社會重實力,但想在年輕時創下一番成就,某些時候需要強大的背景支持。

“兩位準備好了嗎?”助導走過來幫兩人別好無線耳麥。

夏奕陽點點頭,與柯安怡一同走向攝影棚。江一樹等三人坐好,又看了看燈光,高聲說道:“那就來了,各機準備,五、四、三、二。。。。。。”

“各位觀眾晚上好,這裏是愛丁堡的直播間,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著名的氣象學者Dylan博士,他將與我們一同探討在全球氣候發生變化時,各國應該有哪些預防措施。。。。。。”夏奕陽清朗沉穩的嗓音在棚內響起,江一樹這才緩緩鬆了口氣。

助導輕輕碰了下他的肩,他抬眉。

他詢問地看向助導,助導在紙上寫道:“夏主播的右手一直攥著,很奇怪。”

江一樹看過去,夏奕陽一邊與蒂溫輕快地聊著,一邊將記者們寫給主播的引言稿排順,擱在稿紙上的右手攥得緊緊的,看上去是有些別扭。

他歎了口氣,她對奕陽的影響真是不小呀,一個地址都當珍寶似的。

柯安怡有點僵硬,但聊著聊著,她放鬆了下來,語速歡快而又活躍。這個訪談本來是夏奕陽一個人主持的,為了給她鍛煉的機會,也為讓節目增添些亮點,這才讓她一同參預。

對她的表現,江一樹算是滿意。

直播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一個小時的訪談很快結束,夏奕陽麵對鏡頭溫和地笑道:“本次訪談就到這裏,感謝Dylan先生能來我們直播間。。。。。。”

四周掌聲響起,江一樹過去引領Dylan先生走出攝影棚。夏奕陽摘下耳麥,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抬起頭時,看著鏡中的自己,把領帶鬆開,又係上,係上又鬆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慌亂了,就連當初考播音學院麵試時都沒有過。

他到底在慌亂什麽呢?他自嘲地傾傾嘴角,還是把領帶係上了。

出來時,柯安怡站在外麵,還沒卸妝,好象是特意在等他。

“今天表現很好。”他衝她鼓勵地一笑。

“幸好有你,你一說話,我就不那麽緊張了。謝謝你,夏主播。”柯安怡真摯地說。

“都是同事,叫我夏奕陽好了!”他折身進更衣室拿出大衣。

“夏。。。。。。夏奕陽,”柯安怡追上來,“我知道愛丁堡有一家很不錯的意大利餐廳,我們過去品嚐一下吧!”

夏奕陽停下腳,“我還有點事,你找其他同事一同過去。”

說完,他匆匆往外走去。

柯安怡窘在原地,兩手不自然地慢慢耷拉了下來。

雨還在下,密密的,極其濕冷,透過濃濃的暮色,看不清對麵的街道。夏奕陽上了一輛出租車,把手中的紙條朝司機展開,“去這裏!”

司機回過頭,打量了下他幾眼,聳了聳肩。

夏奕陽閉上眼,心跳的聲音大得他懷疑前麵的司機都能聽見。一個消失了六年的人,突然之間近在咫尺,他怎能不激動?怎能不驚喜?

六年前,她走的時候,連再見都沒有說。可是地球是圓的,兜兜轉轉,有些人總有一天還是會遇見,如他和她。

清俊臉上浮上一絲愉悅的笑意。

因為世界氣象大會,愛丁堡的交通比平時擁擠了點,又加上雨天,車走得極慢。一個半小時之後,車拐進一個雜亂的街道,不時有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在窗外閃過。

“先生,到了!”車在一所六層公寓前停下。

夏奕陽遞過一張歐元,剛推開車門,一個人影突然從公寓大廳裏跑了出來,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猛烈地衝出租車揮著。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齊膝的黑色昵大衣,豎著兩個耳朵的灰色毛線帽子,同色的圍巾把整張臉裹得隻露出一雙眼睛。

“車來得這麽快呀?我今天真是幸運!”她站在車旁,歡喜地喃喃自語。

正宗的牛津口音,甜美清脆,兩眼彎成半月。

他的心強烈地一震,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了過去。

行李箱太沉,她不想放進後備箱,吃力地往後座上塞著,他上前幫著托了一把。

“謝謝帥哥!”她俏皮地向他擠了下眼,“砰”地下關上了車門,汽車在斑斕的路麵上濺起一波水花。

他呆呆地站著,任冷雨淋濕了頭發、模糊了雙眼。

又是錯覺?他仿佛看到她了。是她嗎?如果是,她怎麽會沒和他打招呼?

不知站了多久,頭頂上方出現了一把雨傘。“先生,需要幫忙嗎?”

他拭去臉上的雨水,麵前站著公寓管理員,“請問。。。。。。葉楓小姐是不是住在這裏?”他沙啞地問。

“之前是住在這裏,今天剛剛搬走。”

他抿了抿唇,朝茫茫的街道看了看,“那你。。。。。。知道她搬去哪了?”

“她說是要結婚了,不知搬到哪城,但應該不會再回來住。喔,就在前一刻,她還在呢,先生真是不巧。”管理員同情地看著他疲憊而又痛楚的麵容,“要不要我幫你叫車?”

他擺擺手,仰起頭看了看雨中的公寓。她住在哪一層?這些年過得好不好?為什麽舍棄播音做導遊?沒有人告訴他了,其實答案也已經不重要。

真的是她!六年了,眉眼之間變化不大。唯一的變化是她記不得他是誰。現在,她的身邊也已經有了珍愛她的人。他從來都是她人生裏輕描淡寫的一筆。

他苦澀地收回視線,把手中的紙條捏成小團,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筒中。

他相信,這偶然的一瞥之後,不管地球有多圓,他們再沒相見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