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今夕何夕,見此邂逅(上)

“豬,我和你講,這裏出沒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金龜婿,你不必勞師動眾找人打聽,絕不會上當的。”寧檬尖尖的下巴一抬,保持優雅的儀態,以防金龜側目過來。

“不見得吧!”諸航不能苟同,她倆就是兩個假冒偽劣商品。這會所的入會費對於她倆來講,是個天文數字,僅僅就是來遊個泳、打個球,又不能賺錢生錢,不知為什麽這樣貴。寧檬說這叫檔次,她承認她沒這個品味。寧檬厚著臉皮哀求瑜伽教練帶她們進來參觀,老師和這裏的某個管理員正在戀愛,可以隨便進入。

“你瞧見那位的肌肉了嗎,穿上衣服那是斯文儒雅,一脫,這麽有料。這才是真正的俊男。象老瓦那種肌肉男,感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似的,我才不喜歡。”

胡說,老瓦人家穿上衣服能做州長,脫了衣服是健美冠軍,不知多有出息。諸航其實沒覺著那幾位金龜有什麽養眼的,她純粹是不想讓寧檬掃興,才耐著性子坐在這。

“好啦,差不多咱們走吧,他們是真金龜假金龜,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怎會沒關係?我還沒嫁人呢,萬一其中一個對我一見鍾情,戀上了,我要白白放過這個機會?”

諸航仰起頭,一群烏鴉排成人字形,次第從空中飛過。

“難道你有男人了?”寧檬一扭頭,見她一臉鬱悶,火了。

男人?“沒有!”斬釘截鐵。

“這不就得了,機會是平分的。”

諸航想附合下,突地看到寧檬變了臉,她下意識也扭過頭,就看到卓紹華站在她身後,嘴角緊抿,眼神凜冽。三步以外的成功,衣冠楚楚,似笑非笑。

“嗬-----這麽巧!”她騰地站起來,現在假裝沒看見有點晚,頭疼,心虛地瞄了瞄寧檬。

這一站,身上的毛巾跟著滑落,卓紹華一個勁步向前,及時抓住了那毛巾,遮住了肩下的春光。

“是有點巧!”眸色深沉到了極點,語氣冰涼,不辨喜怒。

挨得近,才發現毛巾隻是個幌子,裏麵包得非常嚴實,大概就脫了件外衣。但這不是令他抓狂的重點。

諸航猜想首長今天射擊的成績很爛,不然不會這麽臭臉。

“你運動結束了?”

“啊----結束了。”諸航忽然頭皮發麻,抬眼偷看了他一下,首長離自己臉部距離很近,嘴唇抿得很緊,唇線鋒銳。

成功好整以暇地兩臂交插,“沒想到你也是這裏的會員,我們之前怎麽就沒碰到過呢?怎樣,運動愉快嗎?”

他露齒一笑,仿佛滿天的陽光都在他臉上燦爛。

“來這裏就是找愉快的,誰為了找氣受進來啊!”諸航硬著頭皮反唇相譏。說完,發覺說錯了話,首長的臉更臭了。

“你這理由到真是---很光明磊落!”成功饒有興味地撇了下嘴,眼中的笑意一圈圈**開。

諸航腹咒著,識趣地不再說話。

“既然結束了,那就跟我來吧!”首長禮貌地邀請,那效果比冷著臉更叫人膽戰心驚。

諸航悄睨寧檬,她找個理由拒絕比自己有說服力。

在俊男麵前,寧檬都會笑得像個花癡。今天不知乍了,巴掌大的臉都白了,搶在諸航出口之前頻頻點頭。

四目相交,交換著無聲的信息。

“這人氣場太強大,我不敢啊!”寧檬苦哈哈地擰起眉。

“是不敢,還是別有企圖?告訴你,他有槍的,是個神槍手。”

寧檬臉白得發青,“我是真的不敢。”

“那閃啊!”

“萬一他從後麵開槍,怎麽辦?”

諸航默哀,寧檬真是給嚇到了。

“豬,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哪種人?”

“黑道上的。”

諸航瞠目,小心地看向首長。首長眼中全是寒涼的浮冰,“要和朋友們打個招呼?”有意無意瞟了眼那幾個富二代。

“不需要的,他們不是我朋友。”諸航忙解釋。

“那走吧!”首長率先走開,背影的線條流暢,賞心悅目。

成功不疾不徐地跟上,仿佛有什麽好戲上演,他樂得眉飛色舞。“別說我不幫你,今天可是你自找的。”

經過諸航麵前,他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

諸航完全當成流氓在放屁,寧檬嚇得兩腿直發軟。

網球這種高檔玩意也是有錢人玩的,她倆不得已,屈身為球童,一人站一邊,專門為他那兩人撿球。

諸航悄然打量這兩人,一身運動裝的首長比平時多了份年輕,當然,他以前也不是有多顯老,隻是太過沉穩、嚴肅。成流氓則比平時多了份活力,他大部分時間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樣。

首長今晚不知怎麽了,爆發力特強,把個成功打得是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夠了,夠了!我認輸。”成功拭去一頭的汗水,他今晚不在狀態。那隻豬就在他對麵,他看著情不自禁想樂。她可一點都沒悔改的樣,難怪紹華氣慘了。

卓紹華揮揮球拍,轉身向更衣室走去。自進了球館,他沒和諸航講一句話。

諸航無所謂,她更同情她可憐的小腰,這一天真是受苦了,先是瑜伽,又是跑來跑去的撿球。

“我們解放了?”寧檬小心翼翼地問。

“還有幾分鍾。”諸航安慰道,“一出大門,我們就找理由閃。”

寧檬不大放心地看了看更衣室。

兩人沒讓她們等多久,四人一起往門外走去。有人認識他們,恭敬地喊一聲:“大哥好!”

寧檬哭喪著臉看諸航,你看,我沒說錯吧!

諸航挽緊她的手臂,連聲說:“別怕!”

出了門,華燈初上,傍晚的雲特別漂亮,就像是乳白、金黃、鐵鏽紅和深藍幾種顏色的油彩被一層一層潑在天邊一樣。

風還是森冷的。

“我們---”諸航鼓起勇氣先開了口。

“一塊去吃晚飯!”首長說。

“豬----諸航請客。”成功看出某人的意圖,忙加了一句。

諸航不同意:“你們三個都是社會棟梁,再怎麽樣也輪不到我一個無業遊民掏錢啊?”

“紹華不給你零---”成功笑咪咪。

“我請就我請。”諸航沒好氣地打斷他,無奈地屈從。

“寧檬,你晚上還有事吧!”她不能拉寧檬下水。

“吃個飯能有多長時間?一塊去,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成功。寧檬,多好聽的名字!”成功笑得如沫春風。

寧檬想笑,沒成功。

“寧檬,你有開車嗎?我搭你的車走。諸航,咱們在哪見?”成功瞧見寧檬手中的車鑰匙了。

諸航看首長,那人繼續麵無表情。

她咕噥了個地名,寧檬眼中一驚,又忙低下眼簾。

“你認得路?”成功問。

寧檬弱弱地點頭。

“那一會見。”成功招搖地揮揮手。

門僮把卓紹華的車開來了。

寧檬回頭,看見卓紹華手放在諸航身後距離不到背部兩厘米的位置護著,另一隻手遮在她額頭前,仿佛預防她會碰著車門。

兩人一進了車,他又探身過來替她係好了安全帶。

“那位大哥不是對豬有意思?”寧檬脫口問道。

成功黑眸意味深長地閃了閃,“有可能。”

“那周師兄怎麽辦?”寧檬自言自語,打開小QQ的車門。

成功目測了下小QQ的高度,又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雙長腿,細長的眼眸一挑,勇敢地將自己蜷了進去。

他當然有開車來,不過怎能錯過得到獨家消息的好機會呢?

“周師兄是誰?”

“周師兄是----”寧檬頓了下。比較而言,成功的氣場比卓紹華溫和多了,她稍微放鬆下來,“憑啥告訴你?”

小QQ在夜色中緩緩前進。

成功頭都快碰到車頂了,“因為我也是個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啊!你看,因為我們不熟,總得找點共同話題來聊聊,豬是我們共同的朋友。以後,慢慢的,我們也能成為朋友。”

他溫柔的語氣讓寧檬背後寒毛直豎。

“我不覺得。”寧檬訕訕地笑。

“一開始有點難度,會適應的。你有什麽難言之隱,盡管來找我。”

“難言之隱?”寧檬不懂。

“哦,忘了補充,我是個婦產科醫生。”

“咚!”寧檬一個急刹車,成功的頭狠狠地撞向前麵的車玻璃。

“你想殺人?”成功捂著額頭大吼。

寧檬不甘心地吼了回去,“要殺人的人是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嚇我?”

“我是實話實說。”

寧檬驚愕地瞪大眼,下一秒,暈厥。

***

“下一個路口左轉。”諸航抓抓頭,她在心中數了一下,這應該是第六次左轉。街道已由寬敞轉向狹窄,過一會,狹窄又將轉向寬敞,接著,再是狹窄。

“我們走的是近路。”她特意解釋。

卓紹華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她偏過頭,專注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

“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去訂位?”這麽跋山涉水的過去,不知是什麽樣的店。

“啊,不要的,那兒翻台快,隨時到隨時有得吃。”她嗬嗬笑兩聲,把手機掏出來看看,“汗,我還關著機呢!剛剛練瑜伽時,教練反感有雜聲,我就關了。”

卓紹華哦了聲,出了狹窄的巷子,他放慢了車速,恰好跳出了紅燈。

“完了,我忘了宜家今天送床過去的。”諸航盯著屏幕上的短消息,一拍額頭。是她特意叮囑店員送的,不然她今晚要睡地板。

他看著她。

“那個室友在,應該會幫我把床先簽收了吧!”她眨巴眨巴眼,自我安慰。

他放縱起手中的方向盤,忽左忽右,車像一條閑庭漫遊的魚,毫不在意身邊湍急的水流。

“床---我現在不住姐姐家,換了個地方,與人合住,那個房間沒有床,所以買了一張。”也不知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可能是車內太詭異,總得找點聲音出來吧!

“喔?”這句話他聽見了,但是結束時不是個句號或感歎號,而是個大大的問號。

她不笨。

首長是大方的人,可以免費提供她吃和住,讓她省下房租和床錢。

“姐姐想讓我閉關讀書,她經常會來查崗----”說到最後,聲音已低不可聞。是不是W開頭的車牌號,在年審時,不要繳罰款,也許罰款部隊給報銷?首長才隻看她不看路。她瞧見車剛才有壓黃線,還闖了個紅燈。

卓紹華神色自若,隻是嘴角輕撇,“下麵該怎麽走?”

“直走!”

“我們聽聽交通廣播-!”諸航看著首長擱在方向盤上幹淨的、輪廓清晰的指關節。眼睛微微一抬,從側目看,首長側臉的線條很幹脆,隱約有點須後水的淡淡餘味。他好像修過頭發不久,頭發比上次見麵短了些。

每次和首長在一起總感覺莫名的踏實,仿佛可以放下一切任由他來安排,即使你是個傻子,跟著他也不會出任何問題。

她擰開收音機。北京最近交通狀況良好,主持人沒有喋喋不休提醒哪裏車道堵塞哪裏交通管製,難得在淺淺的暮色中,聽到一首舒緩的鋼琴曲,還有人朗誦。

“在我們的世界裏,時間是經,空間是緯,細細密密織出了一連串的悲歡離合,織出了極有規律的陰差陽錯,而在每一個轉間,每一個繩結之中,其實都是冥冥中的注定,隻是我們還不知。但當驀然回首的刹那,時光停留,永不逝去,在羊齒和野牡丹的陰影裏,流過的溪澗還正年輕。天空布滿雲彩,我心中充滿你給我的愛與關懷----”

朗誦者太過煸情,音樂太過貼切,諸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個太肉麻了,換個台。”

“不用,我覺得不錯。”首長說了上車之後最長的一個句子。

“這是席慕蓉寫的。”他見她一臉無辜的迷惘,笑了。

“你喜歡?”她把眼睛瞪得溜圓,想不到首長還是一文藝青年呢!

“她不僅是個詩人,還是個著名的畫家。”

靈秀的長睫極慢的顫了顫,明白了。首長原來被耳濡目染了,真正喜歡席慕蓉的是沐佳汐。

她同情地聳了下肩,忙把頭別向車窗,免得一會看到首長滿臉痛楚,她不擅長安慰人的。

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要勇敢向前,為了小帆帆,你也得堅強點---這一類的話找個長輩來講,比較有可信度。她說了別扭。

目的地終於到達。

卓紹華打量著油漆斑斑的大門庭,隔著厚重的防風門簾,能聽到裏麵吆五喝六的起伏聲,他朝她看看。

“店不可貌相,裏麵料是真的好,而且便宜,二百元可以吃到撐。”她笑道,搶先掀開門簾,“我們很走運,有空桌。”

遲疑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他邁開大步,跟了上來。

喧鬧如集市的廳堂突地鴉雀無聲,佝著腰幫忙跑堂的老板一抬頭,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兩位---”走錯地了。

“咱們喜歡的就是這兒的氛圍。”諸航嘻嘻地笑著,踢去粘在腳上的一張紙巾,“老板,幫我們把那張桌上擦一下,準備四幅碗筷,我們點個老鴨火鍋,鴛鴦式的。那個----你喝啤酒嗎?”

卓紹華已經把四周巡睃了一遍,客人大部分應是農民工、三輪車夫這一類的,有些人喝多了,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椅子上。

“好,來點啤酒。”他淡然地收回視線。

這兒的桌椅原來應該是紅色的,現在完全找不到原來的麵目。他站在椅子邊,慢慢地解開大衣的鈕扣。

“理解下哦,別把這和那個什麽西餐廳、豆澇坊啥的比,我一個窮酸的無業遊民,能力有限。”她戲謔地擠擠眼,一屁股坐了下來,向老板招手點菜。

卓紹華平靜地把脫好的大衣搭向後麵黑漆漆的椅背。

諸航跳了起來。“等下。”還是心軟了,首長那大衣超貴的,舍不得。她解下自己的短棉襖,墊在下麵。“擱吧!”她這件是從動物園市場淘的,一百來元,髒了往洗衣機裏一扔,曬幹還一樣。首長大衣的幹洗費怕是比這棉衣還貴。

卓紹華眸光變深,然後舒暢至極的微笑起來。

兩人剛點好菜,門簾嘩啦一響。

寧檬雙手環胸,一臉驚恐,那神情活像被惡霸強搶的良家婦女。

明晃晃的燈下,成功額頭上突出的一個小山丘似的大苞。

“你---你對她做了什麽?”諸航腦中條件反射地就浮出一幅限製級的畫麵。

成功情緒沮喪到極點,“巴掌大的車,能幹什麽?你個豬腦袋。”俊眉一蹙,嫌惡地看看四周,“見鬼,怎麽挑了這麽個破地方?”

“不想吃你可以走啊!”諸航到是幹脆。

寧檬顫抖地躲在諸航的身後,低聲道:“我不要和他一起坐。”

“他做什麽把你嚇成這樣?”諸航替寧檬拉了椅子,讓她挨著自己。他們三人坐了一側,成功一個人扔在另一側。

“他說他是婦產科醫生,我覺得我整個被他脫光光了。”寧檬帶著哭腔。

諸航翻了個白眼,“誰讓你大學時偷窺了那麽多帥哥,現在報應來了!”

“你個豬----”寧檬氣得在桌下踢她。

她笑著往卓紹華那邊躲。卓紹華任由她擠過來,氣定神閑地對成功說:“諸航說這家味道不錯。”

“她的話你也信?”成功捂著頭上的苞,就差拍案而起。

“我不應該信嗎?”卓紹華問。

成功失語。色不迷人人自迷。

來了這麽四位尊貴的客人,老板受寵若驚,一溜小跑地把底鍋和碗筷送上,爐火嗖地竄上,很快鍋中就沸騰了。

寧檬想找塊熱的東西暖暖受傷的心,忙不迭拿起筷子。

成功是鬱悶無處去,朝沽沽冒著泡的湯發泄去,一夾就夾了塊鴨肉。

卓紹華向老板招了下手,示意送杯白開水來。他把諸航的筷子拿了過來,和著自己的,用白開水燙了燙,再用濕紙書拭了拭,然後才遞給諸航。

寧檬與成功麵麵相覷,看看自己的筷子,口中正咀嚼的食物不知是咽下去呢還是吐出來。

“要吃蒜嗎?”調料盒在他的手邊。

“不要,嘴巴會有味道。”諸航搖頭。

成功勇敢地把食物咽了下去。“有味道怕什麽,兩個人都吃不就行了,誰會嫌棄誰。”

諸航眉心打了個結,流氓就是流氓,講的話都是很黃很暴力。

“寧小姐和諸航是大學同學?”卓紹華適時插話,把一碟辣椒醬推給成功,朝他笑了笑。

“嗯!”寧檬點頭。

成功暗罵了句笨女人。

“哪所大學?”卓紹華禮貌地挑了一漏勺的食物放進寧檬的碗中。

“我們都是北航計算機係的。”

“北航的計算機專業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寧小姐很優秀。”

切,成功撇嘴,這不是變相誇那隻豬優秀嗎?他可瞧不出豬有什麽優秀的地方。

“諸航,你別說這家的火鍋真不錯。”成功心中一動。

諸航得意了,“雖然今天跑遠了點,但是值得的,對不?”

“嗯,非常值得。你知道嗎,吃著這火鍋讓我想起了什麽?”成功咧下嘴,露出一口白牙。

“什麽?”諸航和寧檬都好奇地看著他。

成功用筷子敲了敲火鍋的邊沿,指指裏麵咕嚕咕嚕冒著泡的湯料,“做手術的時候,腹腔一打開,那些腸呀胃的,就和這差不多。”

寧檬連忙捂著嘴。

諸航眯起了眼。

卓紹華不動聲色。

“怎麽了,吃呀!”成功熱情地招呼著,“我都很久沒吃到這麽合口味的東西了。有時候做手術,正碰到午餐時間,盒飯送進手術室,我嚼著盒飯,看著那打開的腹腔,想像著那如果是火鍋該有多好。”

寧檬兔子一般受驚地往外跑去。

諸航狠狠地瞪了瞪成功,追了過去。

“這故事可不怎麽有趣。”卓紹華端詳著眼前粗劣的瓷碗,磕破了幾個口,他小心的避開,免得劃到嘴。

“但效果很明顯。”成功自顧吃得很歡。

卓紹華笑,“我從不知道你原來這麽愛記仇。”

“那要看對誰了。”

“隻是諸航?”卓紹華問。

成功一怔,隨即笑道:“我今天報複的是豬的同學,你瞧她一臉被我強暴的樣。做個婦產科醫生有那麽無恥嗎?”

“哦!”卓紹華尾音拖得長長的。

這頓飯,吃飽的人估計隻有成功。寧檬算是怕了他們,很不厚道扔下諸航,一溜煙地跑了。

“你吃太多,走走消化。”卓紹華把諸航推上車,攔住正欲上車的成功。

成功傻了眼,他是北京人,可是這一路他頭暈暈的,不知這在京城的哪個角落。

諸航幸災樂禍地朝他吐吐舌。

黑色的越野車絕塵而去。

成功沉思,他今天是不是又哪得罪了紹華?

很巧,電梯停在一樓。諸航看著顯示屏上的紅色數字,籲了口氣。

諸航不讓卓紹華送,他說火鍋味太重,吃鹹了,上去喝杯水就走。

她犯愁呢,她隻看到個電飯鍋,沒看見裏麵有沒電水煲。

“走吧!”卓紹華進來了。

電梯緩緩上升,纜繩吱吱呀呀,在夜晚聽著特別怵人。

“這公寓有幾年了。”卓紹華仰起頭看看。

她點頭,習慣地摸向口袋。呆住,寧檬那妞閃得快,沒給她房間鑰匙。想著室友那張如撲克牌的臉,她想歎氣。

抱歉地朝首長笑笑,小心翼翼地敲門。

裏麵的腳步聲很重,“誰啊?”這句是吼出來的。然後,門開了。

床真的送上來了,也裝好了,床墊靠在客廳的牆上,床擺在客廳的中央。難怪室友一腔怒火。

“對不起,我---沒有鑰匙。”諸航賠著笑。

“他是你帶來的?”室友越過諸航的肩膀,看清後麵還有一人,火突地竄上了屋梁。

諸航眼一閉,壞了,她居然在第一天就違反室規,公然帶個男人進屋,從此以後,和平遠去了。

“他是來給我幫---忙的。”諸航指指客廳裏的那張床。

室友半天沒說話,似乎在確定這句話的真實度。

“給你一個小時,他要從這兒消失。”室友憤懣地把房間的門摔得山響。

諸航聳聳肩,轉過身,“那個---那個你先回吧!”首長被景仰慣了,大概沒有被別人這樣無視過。

“她為什麽那樣生氣?”首長沒有生氣,反而在輕笑。

“這屋裏謝絕男人。”

卓紹華點點頭,笑意更滿了,“那我們早點開始,免得又讓你為難。”

“開始什麽?”她看著首長俐落地脫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給你幫忙呀!你房間是那間?”卓紹華看向黑漆漆的房間。

狂汗,這雙白天扣動板機的手,晚上來給她搬運工,承受不起。“嗬,不要了,還是我來。”

“快去開燈。”卓紹華看了下房門,那張一米二的單人床側過來應該可以進的。

諸航摸摸鼻子,進去把燈開了。寧檬房間收拾得很幹淨,不要整理什麽了。

卓紹華沒要她動手,一個人把床先搬了進來。地麵不算很平,他找了塊硬紙板墊在一根床柱的下麵,確實不會搖晃,接著把床墊也搬了進來。

諸航插不上手,就用那電飯鍋煮了一鍋水,找了個玻璃杯,洗洗淨。那鍋之前不知煮什麽的,水上麵浮著一層油花。

“如果太渴,就湊合喝兩口!”她搓著十指,很是過意不去。

卓紹華拉過房間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接過杯子,吹吹上麵的油花,一口一口的喝著。

“我也下過基層部隊,也參加過軍事演習,住過帳蓬,啃過幹糧。”他慢條斯理地說。

“那你有沒打過仗?”正在鋪床的諸航震愕地回身看他。

“你說呢?”這十多年,中國和周邊國家開過仗嗎?歎氣,她又浮想聯翩。

諸航笑,胡亂地把床單撫了下,被子和枕頭扔上去,她的窩好了。

卓紹華喝完水,起身告辭。走時,又敲開室友的門,歉意今晚的打擾,並請她以後多照顧諸航。

室友本來瞪著雙眼欲發火,後來,那眼越來越細,眼角彎起,硬生生擠出一絲絲笑意。

“哪裏,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歡迎常來啊!”

諸航眼珠子掉了一地,骨碌碌滾來滾去。

諸航把門關好,插上電熱水器,準備一會衝澡。等待的辰光,她跑到小陽台,朝下看。這陽台的方向正對進來的車道,首長在倒車,那方向盤甩得多帥氣,車子一個流線旋,刷地就掉了頭。

出發前,他降下車窗,也朝上麵看了看。

十樓,夜色中能看得清嗎?諸航真真地看到他揮了揮手,嘴角**起一抹微笑,車開遠了。

手機在響,是那逃之夭夭的寧檬。

“豬,我討厭那個成功。”寧檬餘怒未消。

“討厭吧,我沒意見!”他本來就是一流氓。

“喂,那個大哥和你怎麽一回事?”

諸航蹙起眉,“能有什麽,我們之間幹淨透明。還有,別用大哥這個詞玷汙他,他可是優質男人。”

“哈,那你嫁他呀!瞧他對你可不是一點兩點的意思,你們在玩曖味。”寧檬像個過來人,老氣橫秋的斷定。

“我要嫁就嫁一仇人。”

“暈倒!”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怨他打他。賺錢多,嫌他沒時間陪你,賺錢少,說他沒出息。生個一兒半女,讓他累死累活一輩子。怎樣?那種優質男人你舍得下手嗎?”

“人和豬還是區別很大的,掛了!”寧檬氣絕身亡。

諸航笑得壞壞的,跑過去看看熱水器,還得有一刻鍾。

她又趴到陽台上去,一輛出租車駛了進來,在對麵的樓梯口停下。

一個男子先下了車,然後轉到另一側,拉開車門,隻手牽出一雙柔夷。雖然很快就鬆開了,但那股子親昵卻若隱若現。

司機從後備箱拿出兩隻大大的行李箱,男子遞過車資,手扶著拉杆,把上麵某個窗指給柔夷看。

柔夷激動地挽住他的胳膊,兩人拖著行李,向樓道走去。

那並肩的背影像明信片中的經典畫麵,諸航撇嘴,“啥叫曖昧,這才是。”

隔天,諸航放任地睡到自然醒,四處找手機看時間。最後發現在枕頭下麵,剛打開,裏麵就傳來了首長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

“這次接電話很快呀!”卓紹華低笑,“我和帆帆已經到醫院了,你帶上那個預防接種證打車過來吧!”

“什麽預防接種證?”諸航揉揉眼,懵了。

“昨晚我放在你床頭櫃上的,那是用來記錄小帆帆每次打疫苗的情況,要收好的。之前出生時打過一次,這是第二次。我放在那讓你看的,忘了?”

有這回事嗎?她提早老年癡呆?眼睛一瞟,床頭櫃上確實有個綠色的記錄本,上麵書寫三個字:卓逸帆,背景是一個頭仰起看著天空的娃娃圖案。

“看到沒?”

“有看到。”她慌忙應聲。

“我們在等你。”

她花了五分鍾洗漱,就衝出了家門。到了外麵,那刺骨的小風一吹,臉緊繃繃的,她連個爽膚水都沒塗。

下了車,剛進兒童醫院的門,就發現今天小娃娃特別多。新出爐的爸媽湊成幾簇,大聊育兒經。

接種室裏,哭聲震天。

她探進個頭,忍不住虛榮了一把,就她家小帆帆最MAN。首長給他解了半邊衣服,挽起衣袖,露出粉嫩嫩的小手臂。護士阿姨用棉球塗了塗,他眨巴眨巴眼。

首長默許地向護士眨了下眼睛。

護士阿姨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針就那麽戳了下去。

小帆帆兩條腿蹬了蹬,小嘴扁扁,沒有吭聲。

“寶寶好乖!”小護士借機吃豆腐,親了帆帆一下,抬起眼看向首長時,臉紅通通的。

“接種卡給我填下。”當這對父子走進接種室時,她就注意到了。她給他們走了後門。別人都是先填卡,然後再打針。

“諸航!”卓紹華看見那個蓬著頭發的人在外麵站了一會。

扁著嘴的小帆帆聽到“諸航”兩個字,突地昂起頭,四下尋找。

“嗨,小帆帆!”諸航親切地對著帆帆擺擺手。

“哇!”一聲震耳欲聾的啼哭聲響徹雲霄,蓋住了所有嬰兒的聲音。

諸航臉羞得通紅,慌忙抱過小帆帆,某些人真是經不住誇。小帆帆埋在她懷裏,哭得那個淋漓盡致呀!

好不容易止住悲聲,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撒嬌地看著諸航。

“告訴豬豬,誰欺負我們了?”諸航板起臉,“是他嗎?”她指著首長。

小帆帆抽泣得更凶了。

諸航惡狠狠地揮起拳頭,“豬豬替你報仇,打這個壞蛋,打這個惡霸!”拳頭一下又一下輕輕砸在首長有胸膛上。

小帆帆含著淚花笑了。

卓紹華無語。窮其一生,他從沒想過有人會用“壞蛋、惡霸”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

今日,初嚐做惡人的滋味,默默承受如微風拂麵的秀拳攻擊,心口莫名地泛出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甜蜜感。

仿佛甘之如飴。

“寶寶,爸爸是壞蛋,那你是什麽?”旁邊的人看著他們,樂了,逗起小帆帆來。

“我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諸航豪邁地宣言,偷偷拭去小帆帆臉上那兩串淚珠,有毀形像啊!

護士填好卡,交還給卓紹華,忍不住多瞧了諸航幾眼。她大概當諸航是家裏請的小阿姨,疏離地抿了抿唇,瞟過就轉移目標了。

突地,她瞪大了眼,吃驚地捂住嘴。

卓紹華以手作梳,輕柔地把諸航那蓬亂的頭發理了理,又壓了壓,“剛起床?”

諸航不太自然地閃躲著,“新床很舒服。”

“早飯也沒吃?”

她默認。

卓紹華係好小帆帆的衣服,又裹上披風。“那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回家。呂姨一早就去農貿市場了。”

是哦,周六周日,要去軍區大院的,她記得首長這樣說過。

她抱帆帆,卓紹華護著他倆,擠出接種室。

到了外麵,卓紹華替帆帆拉下帽子。帆帆頭一頂一頂,哼個不停。拿開,他才咪咪笑。原來他要看著諸航。

卓紹華默默看著諸航和帆帆瘋,突然覺得一顆心在這風中淩亂了。

勤務兵看見諸航,跳下車,替她開車門。都熟悉了,抿嘴笑了笑。

諸航故意拉下帆帆的帽子。小帆帆挺著個肚子,叫個不停。等他叫得聲嘶力竭時,她才拉開。兩人一起哇哇大笑。

卓紹華遇見了熟人,是一對氣質很不錯的半百男女。

勤務兵從後視鏡裏看看諸航,擰擰眉,同情地抿緊了唇。

“走吧!”卓紹華坐在了副駕駛座,朝後座上的兩人笑了笑。

“是你家長輩?”諸航不經意地問。

“嗯!”卓紹華捏了捏鼻梁,沒再說話。

曾經,他喚這對長輩也叫“爸爸、媽媽”,今日在醫院外碰到,他上前招呼。滿腹經綸的兩位老人對他厲聲斥責,最後讓他滾開。

他恭送兩人走遠,才收回視線。

他沒什麽要辯白,所有突兀的、自然的、無理的、在理的,他統統接受。

小帆帆咯咯笑得很歡。

他回過頭,現在的他已經得到了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