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二萬裏海底的冷暖

白雁的同事真是個大嘴巴,等不到天亮,就把昨晚康領導如何抑製不住思念,大半夜,在走道上,差點與白雁上演限製級的一幕,繪聲繪色地向別人都描述了一遍。

同事們先是拿白雁開涮、調侃,直到把白雁羞得兩隻耳朵都紅通通的才罷休。然後大家一想,康領導平冤昭雪,兩口子又愛火重燃,這除夕夜怎麽也不能安排白雁值夜班了。熱情的人都愛成人之美,手術室的幾個護士湊在一塊商量,春節幾天長假,大夥輪流值班,讓白雁好好地度過蜜年。

於是,午飯過後,白雁就被同事們給哄出了醫院。

除夕的下午街上比平時冷清許多,有些商場也早早地關門,隻有公車一如繼往地按時按點。

白雁習慣地掏出手機看時間,想著這兩天泡在醫院中,家裏什麽都沒準備。上午,康領導沒有一通電話,她估計是陪康雲林夫婦回省城了。一個人的春節,無所謂吃什麽,沒有特別的意義,白雁其實更願意呆在醫院中。

公車到站,車裏麵隻有幾個人,白雁挑了靠窗的座位,剛坐下,手機響了。

一看號碼,白雁笑了。

“柳晶,春節快樂,恭喜你新年發大財、桃花朵朵開。”

柳晶哼了一聲,“什麽事讓你心情這麽好?”

“接到你的電話呀!很想我嗎?”

“切,少臭美,誰想你了。”柳晶也咯咯地笑著,笑聲停止,她輕輕歎了口氣,“雁,我都想回濱江了。”

“怎麽了?”

“李澤昊現在我家,他爸媽也在,原先為我們介紹的那個阿姨也來了,帶了一大堆禮物,我看著煩,一個人跑出來了。”

白雁興致勃勃地說道:“李老師悔改得很有誠意麽!知道怎樣利用人脈,到底是知識分子。你要敞開懷抱,接受他回歸嗎?”

“不告訴你。”柳晶沒好氣。

“嘁,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左右矛盾,身心煎熬,情同雞肋,不然就是你心係別處?”

“雁,你說我該怎麽辦?”柳晶不抵抗了,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無助。

“問自己的心呀!如果你能徹底忘記他曾經犯的錯,就好好開始。如果這事在你心中烙了印,用刀割、用火烤,你都忘不了,那就態度堅決一點。”

“我想我是怕了,總是忘不了那時候,他怕我傷著伊桐桐,緊緊地把她護在身後。那一幕想起來,心就疼得像在絞。他撞了南牆,才回頭。如果沒撞著,我想他們現在一定不知在哪個地方卿卿我我呢!”柳晶又歎息,語氣幽怨、哀傷,“我爸媽都勸我原諒他,說畢竟認識十四年了,知根知底。他犯過一次錯,以後肯定就不會再犯了。”

“花心又不是出麻疹,出過一次,終生免疫。”白雁笑了。

“就是,所以我心裏麵才堵堵的。”

“柳晶,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能理解你,但你要鄭重,不要勉強自已。”白雁彎起嘴角,看到公車停在家樂福超市 ,握著手機下了車,“你有沒收到拜年短信?”

“有呀,護專的同學發了許多。怎麽了?”

“我今天收到簡單給我發的一條,好逗,你有收到嗎?”

柳晶突然在那邊直吞口水,期期艾艾的,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

“沒有,我就轉發給你。”白雁很熱心。

“不要了,我有。”而且不止一條,從她回老家過年時,簡單差不多每天都會給她發十多條短信。

“你有就好。小簡秘書人挺可愛,不過情感遲鈍,要多點耐心。好啦,不說了,我要進超市掃**去。”

白雁笑盈盈地掛上電話,她就猜到柳晶這麽心亂如麻地打電話向她傾訴,不隻會為李澤昊,簡單不經意間,擾亂了一池春水呀!

能夠說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愛人。

愛得不夠,才借口多多。

柳晶小姐,心裏麵怕是已有選擇,現在隻不過需要另一個人的鼓勵罷了。

白雁拾了一推車的東西,從民生用品到零食、蔬菜、肉魚,裝了四大袋,足可以在家宅個十天半月了,這才結賬出門。

東西太多,上不了公車,她隻得打車回家。

過年,的哥心情也好,車一直開到樓梯口,白雁把袋子拿下,剛付完車資,聽到手機又在包包裏叫個不停。她任紙袋橫七豎八地歪著,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喂?”

“丫頭,幹嗎呢,這麽氣急?”陸滌飛親昵地問,低啞的嗓音如同趴在她耳邊吹氣。

“騰出手接你電話呀!陸市長,過年好啊!”

“聽到你這樣的稱呼,我覺得過年一點都不好。”陸滌飛很受傷地抱怨,“說過一萬遍了,叫滌飛!如果你偷工減料,叫聲飛,我也能承受。”

白雁嗬嗬地笑,不接話。

“知道我在哪?”陸滌飛逗女孩子向來是高手,從來不會冷場。

“省城!”

“不,在**。”陸滌飛的聲音又低了幾度,近似呢喃了,“晚上要出去吃年夜飯,不知鬧騰到幾點才能回來,我先補個眠,突然就想你了。明天,哈,也是明年了,我回濱江,接你去江心島放煙火。”

“我這人做事沒計劃,你別給我壓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白雁嘻嘻哈哈。

“你--和康劍見麵了?”陸滌飛話鋒一轉。

“嗯,見到了,和你說的差不多,精神不錯。”

“就這些?”

“你要我向你描述細節?”白雁俏皮地仰起頭。

陸滌飛悶悶地說道:“不要了。丫頭,我可不是金鋼,你別太傷我的心。”

“陸市長,你看亦舒的書嗎?”

“不看。”小女人看的書,他才不看。

“嘿嘿,她有的話很有哲理的。她在《絕對是個夢》裏寫道:如果愛一個人,千萬不要與他同居或是結婚。維持一個遼闊的距離,偶遇,可以愛慕的目光致敬,輕俏溫柔,不著邊際地問:‘好嗎?’一年一次已經足夠。陸市長,這樣與你隔著長長的電波講話,感覺很溫暖。明年見!”

她吐了下舌,然後不等陸滌飛道別,就掛上了電話。

陸滌飛那樣的公子,多的是女人前赴後繼地倒追。即使他主動追求的,也不會多費事。白雁相信,她要不是康領導的某某,陸滌飛正眼都不會看她。所謂心動,可能還是對著康領導來的。陸滌飛很聰明,被她這樣一次次暗示回絕,他很快就會停下腳步。

陸滌飛其實並不算壞。

官場如戰場,玩的就是心計和權術。

白雁呼哧呼哧地拎著四個袋子,艱難爬上樓,剛想挪個手出來找鑰匙,發現門虛掩著,裏麵有說話聲。

麻雀也有個年三十,她不會這麽幸運地再次與盜劫犯不期而遇吧?

白雁本來一口氣上樓,很是氣喘,現在一驚,更是臉紅心跳,用腳悄悄地推開門,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

油煙機轟隆作響,油在鍋裏炸得啪啪的。

“小康,把丸子在掌心裏團一團,揉成圓的,沾點澱粉,看到鍋裏油沸了,然後把肉丸子輕輕放進去,過個三十秒,用筷子推一推,別沾在鍋上,等到顏色脆黃,夾起來放在碗裏。嗯,嗯,對,就這樣。”

白雁驚愕地瞪大眼,這聲音怎麽聽著像是對門的陳大嬸。她搬到這裏後,和鄰居們很少往來。對門陳大嬸的兒子在菜場賣菜,她在家帶孫子,非常的熱情。與白雁在樓梯口碰過幾次,見了麵就問寒問暖的。有時白雁門敞著,她也會過來串串門。

她怎麽會在這裏?

“啪!”手裏的紙袋太沉,從手裏滑落在地,聲音驚著了廚房裏的人。

“白雁回來啦!”陳大嬸先走了出來,後麵站著康領導,灰色的羊絨衫,筆挺的西褲,腰間搞笑地紮著一條碎花的圍裙,手上滑膩膩地握著肉末。

“小康,那我回去了,白雁很會做菜,我不要在這班門弄斧了。”陳大嬸微笑地擦了把手,對著白雁打趣道,“你可真是為難小康,到現在才回來,他都忙了大半天。”

白雁一臉震愕,直直地站著,連和陳大嬸打招呼都忘了。她整個腦子像停止工作,一片模糊。

“還傻站著幹嗎?快來幫忙,你看鍋裏油都在沸了。”康劍催道,先轉身進了廚房。

白雁像木偶似的,機械地把袋子裏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再一一收拾好。抽空,她掃視了一下室內。屋子徹底清掃過了,沙發上放著對聯,臥室的床頭櫃前多了隻水晶花瓶,裏麵插著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柳編的果筐裏裝著紅彤彤的蘋果和橙子,旁邊放著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和蜜餞。

她又緩緩走進廚房,灶台邊林林總總擺了幾隻盤子,雖然蔬菜切得有粗有細,極不規整,雖然魚煮得像頭尾分離、肉丸子炸得有焦有嫩,但份量很多、樣式很繁。

她抬起頭,看著在油鍋前忙碌的俊偉男人。

許久,她慢慢走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的腰,頭擱在他的後背上,像考拉一般隨著他挪來挪去。

“怎麽了?很累就先去睡一會,我弄得差不多喊你起來吃年夜飯、放鞭炮。”康領導柔聲說道,又有幾個肉丸焦了,真是挫敗。

“我以為你回省城了!”她喃喃輕道。

“我哪敢呀!現在又沒權又沒錢,還有前科,我隻能留下來以身相許,來報答老婆對我的不棄之恩。”康劍扭過頭,手抬得高高的,輕啄了下她的唇,然後一點點深入。白雁雙手不知不覺攀上他的肩膀,仰頭回應這個纏綿熱烈的吻。

鍋裏啪地炸了一下,康劍苦笑地鬆開她,繼續麵對一鍋沸騰的油,她仍掛在他的後背上。

“你要報答的人不是我一個。”她嘀咕了一句。

“我知道,還有陸滌飛。”他挑了下眉,“這份情,不會欠太久的。”

白雁停了一會兒,又說道:“領導,你為什麽沒問我收條和捐款收據九月份就有了,怎麽到現在才拿出來?”

康劍笑了,回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子,黑眸深了幾許:“需要問嗎?”如果她少愛他一點,也許就不會這般煞費苦心了。十多天的雙規,這樣的懲罰對於他來說,太輕,太輕。

她愛他,愛得如此深重,如此綿厚,如此謹慎,生怕他不能吸取教訓,又不舍他受太多的羞辱。

“不需要。”她撒嬌地踮起腳,吻了下他的額頭,這才回房換衣服、幫著做飯。

肩上的、心上的,所有壓力全卸去了,從此以後,天掉下來,她就蜷在這個男人的懷裏,由他頂著。

年夜飯很豐盛,就是味道有點奇怪,大概做飯的人有點心不在焉,幸好沒人計較這些。開了瓶紅酒,兩個人坐下對飲,白雁喝得小臉像桃花似的,白裏透紅。

電視裏,春晚開始了,花團錦簇,祝福不斷,兩個人手機叮叮咚咚響著,是拜年短信,兩人也不看,收好碗筷,就相擁著站到陽台上,看著外麵的煙火如繁花怒放。

陽台超小,兩個人站著,顯得頗為擠迫,康劍將白雁摟得緊些,“以前覺得這公寓小得像個巢,現在才知巢有巢的好處,很適合兩個人擁抱。”

這個說法讓白雁伏在他懷中笑個不停。

笑時,外麵剛好又是一陣劈哩啪啦的鞭炮聲,把兩人的說話聲都淹沒了,等炮聲停止,康劍聽到白雁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很輕。

“領導,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過除夕。”

她仰頭看著他,秀麗的麵孔上神情溫柔而幸福,兩個人貼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觸到他的唇,目光渙散,撩動著他的心。

他的心一緊,心疼地抱緊她,“今年是我一個,明年陪著你的是一大家子。”他低語,撫摸著她的頭發。

她嗯了一聲,卻是似聽非聽的樣子,支起身體,康劍隻覺得她的嘴唇帶著涼意隔了毛衫印在他的胸口處。他低頭正要說話,白雁突然攀住他的肩,仰起了頭。

康劍身子抑製不住的顫栗,他抱起她,走向臥室。她帶點涼意的手從他的腰間探入衣內,摩挲著他堅實的身體。他全身血液叫囂著上湧,竟然有片刻大腦空白,隨即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間點燃。兩人交換著一個綿長熾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著彼此。

她推推他,指向床頭櫃。他搖頭,在她耳邊幾乎低不可聞地說:“我要沒有一絲阻擋地感覺你的濕潤和滾燙......”他狠狠吻住她,解脫著兩人之間最後的羈絆。煙火在窗外把夜空點得通明,明亮的光線下,她長發散在枕間,秀麗的麵孔有異樣的生動。

在爆竹聲中,她帶著嗚咽,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懇求,又仿佛是一種鼓勵,兩人共同攀上巔峰,那樣的迸發似乎奪走了她的全部力氣,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臉吻她,可以看到有淚光在她眼中流轉,終於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小雁,弄疼你了嗎?”他溫柔地吻去那一粒淚。

她搖頭,重新伏到他肩上,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兩人長久這樣抱坐著,他摸到她的背部細致光滑的皮膚在空氣中有點發涼,嘴唇幹幹的,“我去倒點水。”他掀開被子,她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不,康劍,別離開我。”

那樣脆弱、無助的聲音,直直送入康劍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他微微有些失神。

可以說,他沒看過白雁的這一麵。

兩個人的感情曆程,在一開始,他以為他是強勢的。在他的強勢麵前,白雁並沒有受寵若驚、患得患失,她用一顰一笑,或嬌或嗔,輕易地就反弱變強了。

有句話說得好,在感情的戰爭中,先動心的人先輸。

他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強勢的白雁在他的麵前,讓他感覺有點挫敗。仿佛有他沒他,對她並不重要。後來,一步步地走來,他才察覺到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意。但白雁太獨立、太擅於自我保護,即使在他被雙規時,她都能慌而不亂地處理一切,直到他平安著陸。

隻不過是一頓拙劣的年夜飯,隻不過是相擁著看窗外的煙火,隻不過是久違的一次歡愛,她突然柔弱得像個膽怯的孩子,對他生出不可思議的依賴。

這是否說明在她的生命裏,他已是不可缺席的那個人?

他重新回到**,抱過她,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胸口處,他的下巴貼在她額頭上,雙臂牢牢摟著她。

“好的,我不走!”他啞著嗓子。

電視裏,本山大叔正用他特有的幽默把春晚推向了一個**,白雁把頭抬高了一點,跟著笑了笑,然後側下身,又窩在他的頸彎處。

接著,鍾敲響十二點,新春到了,窗外,煙花、爆竹竟相炸起,震得小公寓的牆都在嗡嗡回響。

“小雁,過年好!”康劍低頭啄吻了下她的唇。

“過年好,康劍!”白雁回應著他的吻。

康劍笑著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後,不再給我領導了嗎?”心裏麵因為白雁改口的稱呼偷喜著。聽她喊“領導”雖然親昵,但覺著隔了一層。連名帶姓的喊“康劍”,如同其他夫妻一般,這樣才家常。

他變換了下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鼻息一下一下溫熱地噴在她的皮膚上。

“我有看過一個調查,說丈夫懼內的家庭才能幸福恒久。所以我決定,從此以後,在家裏,還是我來當領導。”她俏皮地微微仰起頭,嘴唇順著他的頸項向上,貼到他耳邊。

這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玩笑。康劍卻因為裏麵出現的“丈夫、家庭、幸福恒久”這幾個詞有點小小的激動。

“那領導在新年下達的第一個指示是?”

“給你爸媽打個電話拜下年。”白雁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拿給他。康劍留下來陪他過年,她不清楚康雲林夫婦是回省城了,還是去了北京老家。

康劍看著白雁笑,真的撥通了電話。

“爸爸、媽媽,過年好!我和白雁祝你二老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和和美美。”

白雁蹙起眉頭,還領導呢,拜個年這麽俗,說的全是套話。

“好的,工作定下來之後,我回省城看你們。”康劍合上手機,“我們也給你媽媽打個電話?”

白雁別過臉,低下眼簾,“她要睡美容覺,別打擾她。我昨天有給她發過短信。”

“那好吧!”康劍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外麵的爆竹聲漸弱,天地間終天有了片刻寧靜。

床頭燈熄去,兩個人躺回枕中,白雁在他懷中把自己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閉上了眼。

其實,她不是多疑。康劍沒有把手機遞給她,讓她拜個年,她就猜出康雲林夫婦對她還是不能接受。但她無暇顧及這些了,原諒她的自私吧!

“康劍,明天,哦,是今天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她嘟噥了聲,抱緊了康劍,再沒動彈。

不一會,康劍就聽到她熟睡的呼吸聲,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發心,跟上她的節奏,也有了一點兒朦朧的睡意。

康雲林和李心霞是除夕的早晨離開濱江的。兩個人因為康劍這次有驚無險特別興奮,嚷著要回省城好好過個年,大宴親朋,然後一家三口在初五再去北京看外婆。

濱江市政府給康雲林夫婦安排了輛商務車,陸滌飛一同坐車回省城。

康劍在幫父母退房時,聽大堂經理說白雁已經把房費結清了,他沒多說,隻是笑了笑。

“劍劍,”李心霞剛才在房間裏聽康劍說要留在濱江過年,心裏麵就酸溜溜的,“你真的不陪爸媽過年嗎?”

康劍推著輪椅,歉然地點點頭,“媽媽,就今年不陪。以後每一年我都會早早回家陪著你。”

李心霞紅著眼眶,不甘心地埋怨道:“你就不要騙我了,在你心裏,她比媽媽重要。”

她,就是白雁。李心霞仍不願提她的名字,但口氣不像從前那般仇視了。康劍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向她和康雲林細說了一遍。兩口子對坐著,半天沒說話,心裏麵什麽滋味都有。

“媽媽,”康劍欠下身,看著李心霞,“不是因為她為我做了什麽,我要知恩圖報什麽的。我是為自己著想。過了年,我三十一歲,我不能再錯過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子了。說實話,我有點底氣不足,我要守著她,有人已經發現她的好,我真怕她被別人搶走。媽媽,你真疼兒子,就替兒子著想。”

“她能有多好,大不了以後我們在物質上彌補她。”李心霞瞪了康劍一眼。

“她有多好,媽媽和她相處過,最清楚了。”康劍笑了,沒有多爭辨。他了解李心霞倨傲的個性,哪怕她心裏麵接受了白雁,但在行動上絕對不會妥協。凡事,都需要個過程。

“心霞,我們走啦!”康雲林站在車邊,回頭喊道。

康雲林對於康劍留下來過年,沒多大反應,隻是拍了下康劍的肩膀,說了句,她們是不同的。

康劍笑,“是呀,一點都不一樣。”

陸滌飛坐在車上,看著康劍,臉色則有點陰沉。

“轟!”又是一枚煙花在窗外炸開,隔著窗簾,把臥室都映亮了。

亮光中,康劍看到熟睡的白雁呶了下嘴,鬆開他,翻過身,習慣地朝裏蜷縮著身子。康劍從身後攬緊她,讓兩人之間貼得密密實實。

大年初一,兩個人在**賴到九點多。洗漱好,白雁按照濱江的習俗,做了二碗湯圓。康劍有些吃不來甜糯糯的湯圓餡,可過年圖喜慶,不能不吃,他艱難吞咽的樣,惹得白雁捂著嘴,大笑不已。

這一天,兩個人如同兩隻慵懶的豬,圍著電視,不是吃,就是睡。

康劍覺得失馬的塞翁真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大哲人。這次雙規,不僅為他徹底看清了白雁的心,還為他爸媽接受白雁打開了一道門,同時,他有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七天長假。

共產黨是個把形式主義執行得非常徹底的黨派。

不管他是康市助,還是康市長,春節期間,一定是要在各個部門、企業、農村,每天穿梭不停的拜年,根本挪不出時間陪家人的。現在都好,腳上穿著毛茸茸的拖鞋,嘴巴裏嚼著老婆炸的熏魚,懶散地坐在沙發中,懷裏抱著老婆,隨時能為所欲為。

蜜月也不過就這樣了。

第二天,太陽罕見的好。康劍催著白雁起床,說要出去逛逛。

逛街白雁最開心了,但在出門時,她很嚴肅地交待康領導,現在我們有點窮,不屬於中產階級了,花銷不能像以前那麽大手大腳。衣服,可以盡情地試,僅此而已。

康劍溫和地點點頭,“行,老婆的話就是真理,我服從就是。”

現在人對過年的意識沒從前那樣濃重了,大年初二,街上大部分的超市、商鋪都開門了。遊樂場裏人最多,賣氣球、糖葫蘆的生意最好。

兩個人牽著手,隨意地走,白雁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突然停下了腳步。

“康劍,我們偶爾也可以奢侈一下的。”她說道。

康劍扭頭看了看冰淇店中出出進進的情侶,再看看櫥櫃裏一桶桶五彩繽紛的冰淇淋,擰起了眉頭,“你不會是想吃冰淇淋吧?”

白雁彎起嘴角,兩隻可人的小酒窩閃呀閃的,“康劍,我們好有靈犀。”

“不行,你胃不好,現在是冬天,會凍傷胃的。”康劍一口拒絕。

“所以說才偶爾奢侈一下。過了年,就是春天了。”

“溫度還是冬天。”

白雁撅起了嘴,豎著一根指頭,“康劍,今天過年,就一次,我想吃,好不好?”

康劍閉了閉眼,“真的就一次?”

白雁用力點頭。

康領導隻得妥協地掏出錢包,走過去。

“我要香草的,兩個球的那種。”白雁在後麵喊。

康領導回過頭,凶狠地瞪著,轉過身時,對店員說道:“請問這個冰淇淋能不能加熱下?”

店員嘴巴半張,眼睛直眨。她聽錯了?冰淇淋加了熱還叫冰淇淋嗎?那應該叫奶茶?

“真好吃!”白雁笑眯眯地舔著冰淇淋,眼睛樂得成了一條縫。康劍實在無顏和一個手上拿著冰淇淋的小女孩並肩偕立,看到前麵是二手車市場,說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吃完了過來找我。”

白雁看裏麵像是不少人,大過年的,大家都擠到一塊賣舊貨呀!

“好的!”她怕冰淇淋不一小沾到人家的新衣服上,乖乖地立在街角吃著。

濱江的有錢人很多,車開個一兩年,就要換。二手車市場一向是很活躍的,不然也不會大年初二就開張。一些剛會開車的年輕人、家庭婦女,怕技藝生疏,不敢開好車,通常愛到這裏淘輛喜歡的二手車開開。

康劍看了幾個車位,車都是八成新,注意保養能開個好幾年呢!他走幾步,回頭看一下,生怕白雁一會進來找不著自己。視線隨意地瞟著,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突然躍入了他的眼簾。

同時,他也看到了一張驚愕的麵容。

在這個市場,和伊桐桐不期而遇在紅色跑車前,康劍不要多想,也知道她怎麽會沒回家過年,而出現在哪裏了。

伊桐桐本能地挪開視線,有些慌張地想找個地方躲避一下。怎奈這裏就是一個大平台,除了人和車,沒地方能遮掩。

她沒辦法,隻得抬起頭,肌肉緊繃,神情冷漠。

她聽說康劍沒事了,可是她卻因為這事在學校沒辦法立足。校長在放寒假前,對她說,她一個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在這裏教美術,太屈就,年輕人要有抱負,美術不比其他課程,有學期的延續性,她隨時都可以離開,學校不會要她付違約金的。

她不傻,當然聽得出校長言下之意。她哪是什麽高材生,而是學校不能容忍有一個被某高官包養的“情婦”做老師。

被某高官包養......伊桐桐第一次在廁所裏,聽到同事這樣議論她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李澤昊視她如瘟疫一般,徹底和她脫離了幹係,他現在是被同情者,不再是陳世美了。寒假前教師聚會,她聽到他興奮地和其他老師說,明年,他要裝修公寓,然後結婚。

年底,開**用品店的舅舅找到伊桐桐。店裏沒了華興的照顧,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不抵房租,他準備把店關了回老家。

伊桐桐覺得自己也隻有走了。

被康劍看到自己賣車,伊桐桐有一絲羞窘,但同時也有許多怨恨。要不是這個男人,她怎麽會來濱江呢?

往事不堪回首!!

康劍平靜地看著她,疏離地眨了下眼。

“我為你承受了那麽多,這些應該是我的個人財產,我有權處置。”伊桐桐見他不開口,沉不住氣的聲明。

康劍淡淡一笑,又回過頭,白雁在不遠處東張西望。

“過年好!我愛人在找我呢!”他擺了擺手,穿過人流,朝外走去。

“我找了你很久,你躲哪兒了?”白雁看到康劍,嬌嗔地挽著他的胳膊,問道。

“就隨便看了看,沒意思,我們走吧!”

“我還以為你要送車給我呢?”白雁戲謔地擠了擠眼。

康劍麵容有一絲暗紅,“窮人哪買得起車呀!我帶你去一個漂亮的地方。”

“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兩個人身影遠去,伊桐桐定定地看著,眼一眨不眨,然後,歎了一口氣。

從第一次在酒店見到白雁,到現在,她算明白,隻有白雁才是康劍最合適的女子。換作是她,她是沒有能力承受這個她一直都看不透的男人。

以前,她真傻。

“這不是舊城嗎?”

白雁站在一幢幢新建的高樓間,納悶地看著康劍。說起來,這建築的速度真快,有次陪冷鋒來看房,路遇康領導,那時土建剛開始不久,幾個月一過,許多樓都封頂了。

工地上除了幾個留下來看守物資的工人露個小臉,一眼看去,找不著其他人影。

康領導這是要慰問誰呀?

康劍深呼吸,眼神突然變得很深遠,“我來濱江工作幾年,事情做得不少,但隻有舊城改造這個項目讓我有自豪感。記得為了讓這個項目獲得審批,我跑北京,跑省城,一趟又一趟,準備的資料堆得像山似的。項目審批下來後,又到處爭取資金,找銀行批貸款,陪人家喝酒喝到胃出血,大半夜的送去醫院急救。但真正動工時,拆遷工作難於上青天。因為拆遷人員疏忽,毀了幾棵百年老樹,出了人命,差點讓整個項目付之東流。幸好,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它就像是一個懷孕十月的孩子,我終於看到它的麵容。我想再過一年、二年,它會成為濱江一道非常壯麗的風景線!

他的口氣並不如他所講的話那樣激動,反而有點惋惜、遺憾,白雁看著他,“幹嗎這樣感慨?難道你以後看不到嗎?”

康劍微微一笑,把目光從遠處收回,挪向白雁,“小雁,我可能要錯過它成長的過程。”

“你幹嗎?”白雁愣住了。

康劍牽住她的手,兩個人在高樓間慢慢地踱著,“我一個人在餘州時,捫心自問,為什麽我會犯這樣可恥的錯誤呢?答案就是我的仕途走得太順。一個和我同樣學曆同等年紀的普通人,想坐到我現在的位置,至少得奮鬥十年或者二十年,還要他有人照應。沒有付出努力,怎麽會珍惜手中擁有的一切呢?所以,我想,要求到基層去鍛煉!小雁,我要做一個值得你愛的老公、讓你尊重而又自豪的老公,不是因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不是因為我現在是什麽什麽長。”

白雁被他的話驚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康劍抿了抿唇,笑了,“我們可能會有小小的別離,但我以後還是會回到濱江的。能忍受我不在你身邊嗎?”

“我說不能,你會改變主意?”白雁問道。

康劍搖頭。

白雁環抱住他的腰,“罷了,你想好了,那就去。我就當晚幾年才認識你。”語氣間有些淺淺的惆悵。

康劍扳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其實也不要忍受得很厲害。一周,我可以回來住兩天。”

“呃?那個基層是?”

“一上班,我想我的工作可能會有新的安排。我會打報告,要求去雲縣任職。”

“雲縣?為什麽偏偏是雲縣?”白雁訝然。

他低頭看著她,笑著說:“雲縣是你的老家呀,我想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白雁的眼圈一紅,低聲嘀咕了一句:“那兒我已經沒有家了。”自工作後,她哪一年回家去過?

“我在那兒,你不就有家了。”康劍不舍地將她更緊地摟到胸前。

他知道白雁對雲縣很懷念,因為商明天的緣故,白雁在那裏有許多美麗的回憶。可是白雁現在回不去了!

他去雲縣工作後,白雁可以去看他,他會帶著她去把以前的回憶重溫一遍。而且,他還有一個願望,希望能找到白雁的親身父親。白雁沒提過,但他知道白雁心裏麵對父不祥很難受的。

白雁小時候失去許多,他想一點一滴地幫她找回遺失的一切,讓白雁在聽到別人說起父母時,再不會傻傻地羨慕說:“真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也把工作調回雲縣?”白雁窩心地伏在他懷中。

“不要。”康劍溫柔地搖頭,“你就呆在濱江,努力地築巢!”

“築巢?”白雁不懂。

“你有沒發現那個租處的牆其實是不隔音的,我晚上抱你時,都要壓製著聲音。以後小別勝新婚,我怕我會控製不住。白白讓人家聽去,多可惜呀!小雁,我們該有一個屬於自已的家。”他笑著用鼻子蹭她光潔的額頭。

白雁臉紅了,“以前的房子抵債了。”

“以前我們是仇人,那個不算是家。現在我們是夫妻,一起住的房子才叫家。”康領導被老婆調侃得皮厚厚,大言不慚,臉不紅,心不跳,“就在這裏,我們定一套房子,好嗎?我喜歡這裏。我們現在可能沒辦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但你和我的公積金加起來,可以付個首付,然後我們慢慢還房貸,辛苦幾年,就會好起來的。”

“其實也沒有很窮,你的卡和存折,我都沒動。我還可以每周出去接私活。”

康劍臉一下黑了,“錢,我會賺,你不要擔心。你不準和那個醫生鬼鬼祟祟地出去。”

“明明光明正大的。”白雁翻了個白眼,“我付出勞動,才拿到報酬,不是白拿。”

“那也不行。如果你不聽話,我......”

“你怎樣?”

“我就日夜奮鬥,早日在你肥沃的土壤裏種出一大片胡蘿卜,看你還敢亂跑。”

“康劍,你瘋了。”白雁忙看看四周,察覺沒人聽到,一顆心才放下來,但臉刷地紅如晚霞。

“老婆,我說的可是真話。你不會讓幾百裏外工作的老公整天提心吊膽、不能專心工作吧?”

白雁低低的“哦”了一聲,不情願地點點頭!

“乖,那我們去看房!聽說江景房賣得很不錯,看看有沒有我們喜歡的房型。”康領導心花怒放,拖著白雁往裏走去。

康劍的工作態度是雷厲風行的。

初七一上班,市政府班子按照慣例開個碰頭會,在會上,把今年的工作計劃傳達一下。陸滌飛現在就任城建市長,康劍的工作就要調整。叢仲山還沒開口,康劍鄭重地把申請報告遞給了他。

叢仲山掃了一眼,一震,沒多說,把報告往文件下麵一塞,沒提一句,繼續開會。

會議結束,叢仲山讓康劍隨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康劍等了五分鍾才過去,在走廊上遇到秘書們在為陸滌飛整理新辦公室。陸滌飛在接電話,眼風掃到康劍,合上電話,迎過來。

康劍笑笑,知道他是惦記上那份報告了,“沒什麽計劃,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決定從頭來起。陸市長,這個舞台現在屬於你了。”

“你說什麽賭氣的話?”陸滌飛眯起了眼。

“我家白雁又沒老,不知怎麽也會很嘮叨,天天在我耳邊說,看到陸市長,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下。我在餘州時,陸市長對她很關心,對我的事,也是前前後後的幫忙。我說向滌飛說謝謝,等於是侮辱了他的誠意。他這麽幫我,就是想和我再次站在一起,凸現他的超群、卓爾不凡。少了我這個對手,他會很寂寞。在這個舞台上,我已經輸了。那麽我就隻能重找一個舞台。”

陸滌飛古銅色的皮膚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點薄怒,“你能保證你下次就會贏?”

“實話說,不能。”康劍笑道,“但隻要手中握有機會,我就努力爭取贏。滌飛,你別鬆懈哦!”

“你要的戰果是女人還是位置?”陸滌飛問。

“要麽不戰,要戰,我二者都要。”康劍抬起眼,雙目炯炯,聲音一低。“但我認為我們最好把戰果隻定為位置。我和白雁不久就準備複婚了。”

陸滌飛瞪大了眼,“不可能。”

“我們彼此相愛,複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麽可驚訝的。”康劍微笑如風,“你忙著,我去叢書記辦公室了。”

陸滌飛拿出手機,就給白雁打電話。這丫頭這幾天表現是有點異常,除了發了條拜年短信,然後音訊不通了。

電話沒人接聽。難道在手術中?陸滌飛臉一下罩上了寒霜,他沒想到康劍會來此一招著。他本想向叢仲山提出康劍以前分管城建,現在讓康劍來給他當助理的。他到要看看做了他的助理的康劍還怎麽端個一本正經的架子!

好了,康劍以退為進,轉移陣地,讓他措手不及。

現在,陸滌飛有點不能確定,在城建市長選舉這件事上,真正的贏家到底是誰了。

“康劍同誌,你在向我耍孩子脾氣嗎?”叢仲山捏著報告,拍著桌子,怒吼道,“你被雙規,是省紀委和檢察院插手的,我不是不想幫你,而是能力有限。你是我的下級,看著你那樣,我也心痛。現在都過去了,你應該振作起來,好好工作。可你卻說要調去縣城任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常識你不懂嗎?不要胡鬧,回去給我工作。”

康劍也不緊張,輕輕一笑,“叢書記,我不是耍脾氣。我是經過深刻思考後,才做的這個決定。其實,真正想為老百姓做實事,並不一定要坐什麽位置。”

“難道在市長助理這個位置上就不能做實事?”叢仲山擰著眉頭,從眼簾下方看著康劍,“你是讀書人,沒去過最基層,那兒的工作可不是你以為的那麽簡單。”

叢仲山沒說話,看了他好一會。

“康劍同誌,這可不是兒戲?”

康劍閉了閉眼,“我知道!”

叢仲山揉著額頭,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康劍走了出去,回到辦公室,簡單一臉緊張地跑過來。“康助,你真的要調走嗎?”

“這消息傳得真快哦,”康劍笑了,“有這事。”

“那我把手頭的事這幾天整理整理。”

“你整理幹嗎?你的工作不會因為我有任何變動的。”

“康助,你不需要秘書了?”

“需要呀!可是你在這兒工作得好好的,沒必要跟我去那麽遠的地方。”

“不,我覺著我現在年青,呆在機關裏,人會沒有鬥誌。我也想下去踱個金,日後弄個小官當當。”簡單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康助,你能不能幫個忙,帶上我一同走?”

康劍忍俊不禁,“如果你堅持,那我努力吧!”

簡單激動地直樂。一出了辦公室,忙不迭地就拿起手機撥號。

看到屏幕上顯示接通的畫麵,他深呼吸,聲音一低,“柳晶,回濱江了嗎?嗯,晚上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不然以後想碰到不知什麽時候了。”

柳晶是昨天和李澤昊一同回濱江的。李澤昊的寒假還有好幾天,但她爸媽說女孩子一個人坐車不安全,讓李澤昊和她一起走。

柳晶對著爸媽翻翻白眼,這擔心會不會太晚了。想當年,她在濱江讀護專,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次不是一個人拖著個大包,坐五六個小時的車。那時不擔心,她現在二十五歲的高齡了,反到擔心起來,不把人家大牙給笑掉了。

爸媽那顆司馬昭之心,柳晶很明白,心裏麵無力地歎了口氣。這個假期,就除夕那晚,李澤昊呆在自個兒家,其他時間全泡她家了。她對他冷冷淡淡,他說什麽她都不接,天氣好就出去找同學玩到半夜才回來。

不得不說,李澤昊這次誠意很真、耐心十足。不管她擺什麽態度,他每天滿麵春風地按時過來報到,看著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情。

柳晶心裏麵煩瘋掉了,這種煩又吼不出來,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將自已捆綁著,讓她窒息。

她沒戳穿爸媽的謊言,一車子三四十個座位,花了錢,誰都有權上車。

李澤昊自然坐在她身邊,一會兒給她削蘋果,一會兒給她拿零食,隨身還帶著本房子裝璜的書,翻一頁,詢問下她的意見。

柳晶自始至終沒說話,心裏麵泛濫著苦澀。以前,兩個人一同坐車時,李澤昊上了車就呼呼大睡,她照應著行李,車中途進服務站休息,她下去給他買熱飲、點心......

這算苦盡甘來嗎?

一個人的珍貴為什麽要經曆心痛如割之後才體現得出來?

柳晶閉上眼,抑住發紅的眼眶。

車到濱江,李澤昊搶先拎著她的行李,打了車要送她回租處。

“不要了。”柳晶嗓子有點沙啞,態度堅決。

李澤昊失落地收回手,像念咒語似地喊著她的名字,“晶晶......”

柳晶沒抬頭,硬著心腸,拖著行李,一個人讓了公交車。車開動時,她扭過頭看見李澤昊還站在原地。

如果他不曾傷她傷到骨子裏,她怎麽舍得這樣待他?

十四年,日子疊起來,是一個非常壯觀的數字,卻經不起情感激**的幾秒衝擊。

愛情,真的不是做數學題,沒有人能篤定誰能陪著你走到永遠。

柳晶給白雁帶了一些土特產,上班的時候,給白雁帶了過去。

往年,過了年見麵,白雁雖然一臉恬淡、清雅,柳晶卻總能細心地發覺她眼中的孤單和憂傷。今年,白雁眉眼中都是小女人似的幸福。

柳晶聽說了康領導與白雁除夕夜的**一幕,她真心地替白雁感到高興。

午休時分,兩個人躲在手術室的檔案室說了許久的話。

大部分是柳晶在傾倒苦水,白雁微笑聆聽,中途點評一番,說到最後,還是沒個定論。白雁說感情的事,別人幫不了忙,出圍城,進圍城,隻能自己拿主動。柳晶歎氣,承認確實是這樣。

兩人說著,不知怎麽說到了冷鋒,這才發現,他今天沒上班。

白雁給泌尿科的另一個醫生打電話問情況,那人說冷鋒續了假,要回原來呆過的部隊看戰友去了。

“咦,他這次友情泛濫呀!又是同學聚會,又是戰友聯誼,忙得不亦樂乎。”白雁笑。

“查點下情況是否屬實,不會是借看戰友之名,暗地追MM去了?”柳晶笑著說,推了白雁一把。

白雁笑,真的撥了電話過去。

“白雁?”可能是濱江與成都之間電波拉得太長,冷鋒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有點疲累和慌亂。

“是我呀,別人是樂不思蜀,你是身在蜀地,樂不回濱了。什麽時候回濱江?”白雁問。

好一會,冷鋒才接話,“我......再過幾天就回去。白雁,你好嗎?”

白雁彎起嘴角,“你聽我的聲音像不好嗎?快回來吧,柳晶想你了。”

“明明是你想了。”柳晶瞪大眼,掐了白雁一把。

冷鋒沒有笑,“白雁,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聊,現在,我掛電話了。”

“嗯!”白雁眨了眨眼,感覺冷鋒像遇到什麽事。

難道真的被柳晶說中,冷鋒被丘比特的神箭射著了?

柳晶沒有告訴簡單自己什麽時候回濱江,到了後,也沒主動聯係,接到簡單的電話,心咯了下,等聽完,心就有點找不著北了。

兩人相對坐下。

簡單打量了柳晶幾眼,說柳晶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臉,“你看我呢?”

柳晶也給簡單帶了一份土特產,“眉飛色舞,氣色很好!”柳晶把土特產遞給他,“這個給你的。和女朋友見麵了?”

簡單是地地道道的濱江人,女朋友也是,過年,柳晶想兩個人一定會碰個麵的。

簡單也不道謝,喜滋滋地收下土特產,站起身,給柳晶倒茶,“嗯,一起喝了杯咖啡。”

柳晶咧了下嘴,她最不愛喝咖啡,苦澀澀的,像喝藥。

“隨便聊了聊,她初五就回上海了。在外企工作,不比在機關事業單位,非常辛苦。”

柳晶端起茶杯暖手,眼睛東瞄西瞟,就是不落在簡單身上。

菜很快就上來了。兩個人都是實在人,隻點了三菜一湯。

“還沒到元宵呢,現在還算過年,我們喝點酒吧!”簡單建議。

柳晶點點頭,“行呀!”

簡單出去,拿了瓶四十二度的五糧春進來,“這酒香醇,四川宜賓的,口感很好。”

柳晶酒量不錯,但對酒沒研究。她覺得酒喝到嘴巴裏都一個味,非麻即辣,喝多了,就成甜的了。

簡單拿了兩個茶杯當酒杯,憨憨地笑笑,“就我們兩人,不要斟來斟去的。”

柳晶看著麵前滿滿一茶杯的酒,再看看快見底的酒瓶,有點傻眼,這一杯,沒有五兩,四兩五肯定有。

“不是讓你一口氣喝光,我們慢慢吃,慢慢喝。”簡單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包間的牆壁上掛著個電視,在政府工作的人,唯恐自己太落後,總愛看看新聞。簡單拿了遙控器,調到軍事頻道,“我愛看這個,特刺激。”他笑著,從紅紅的辣油之中,夾了一大筷魚片放到柳晶碗裏。“先吃點東西墊肚,然後再喝酒就不傷胃。”

柳晶聳聳肩,看著他給她夾菜的筷子夾了點炒肉絲放進嘴裏,然後抬眼看她沒碰魚片,忙也給她夾了筷肉絲。柳晶還沒喝到酒,臉就紅了。

“吃呀!”簡單瞟著電視,催促道。

柳晶把頭埋在碗裏,耳朵根後麵都燙了。

“本台消息,中俄在蒙古進行‘和平使命’聯合反恐演習,中國軍方的一架殲擊轟炸機正在演練對地麵目標的攻擊科目時,在200米的低空發生事故墜毀於沙漠之中,機上兩名飛行員不幸遇難。據初步判斷,事故應當是操作中發動機突然發生故障引起的。這架殲擊轟炸機,是由我國自行研製的,有‘航母殺手’之稱,攻擊威力強,具有裝備大重量、大口徑武器的能力......”

“天,不會吧!”簡單盯著電視屏幕,直咂嘴,“殲擊機飛行員可都是國寶級的精英,一下少了兩個,損失太大了。”

簡單收回目光,“你喜歡那一類型的?”

“怎麽了,不可以嗎?”柳晶低下眼簾,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心裏麵有點無名火。

“可以!”簡單笑,端起杯與她碰了碰,“你愛好挺廣泛的,喜歡書生,喜歡軍人,那麽你討厭哪一類型的?”

“你這樣的。”柳晶脫口而出。

簡單好無辜地眨眨眼,“我為人正直,工作認真,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挺好的社會青年,你沒理由討厭我呀!”

“討厭還要理由,看你不順眼就行了。你什麽時候走?”

“幹嗎,舍不得我走?”

“切,你早走早好,省得早晚搔擾我,讓我煩死。”

這話一落,柳晶就後悔了,從眼簾下方偷偷看簡單,他果真一臉吃驚、受傷,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麽,但什麽也沒說,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就海喝一口。不想喝得太快,嗆著了,咳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柳晶心虛地又是幫他拍背,又是倒茶,又是遞紙巾。

好不容易,簡單喘過氣來,漲紅著臉,指責地看著她,“我以為你是朋友才這樣對待你的,早知道你這樣想,我......我他媽的不會這麽賤。”

斯文人簡秘書居然說粗話!柳晶詫異得忘了接話。

簡單越想越氣,端起酒杯又往嘴巴送,柳晶忙按住他的手,怯怯地吞了吞口水,“對不起,我......有口無心,別往心裏去。”

“我怎麽能不往心裏去?”簡單拍著心口,“你很傷人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給我留個好印象,非要說這麽殘忍麽?”

柳晶咬咬唇,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給你陪不是。”

“那你還討厭我?”

“不討厭。”

“好,我們喝酒。”簡單端起酒杯。

“行,喝酒,喝慢點,好不好?”柳晶盡量放低音量,生怕又怕某人激得一跳三丈。

“好!”簡單點頭。

於是,兩個人你敬一下,我敬一下,桌上菜沒什麽動,酒到很快見底,簡單嫌不夠過癮,又出去拿了個半斤的瓶。

柳晶也不勸阻,簡單讓喝她就奉陪。正如簡單所說的,這一別,也不知什麽時候能見著。

不能不承認,簡單真是個挺不錯的朋友。他很風趣,總能把她逗得捧腹大笑,而且還很體貼、實在。康領導雙規時,別的人都忙不迭地逃離,唯獨他堅定不移地跑上竄下,打聽這,打聽那。由此看出,他為人很真誠。現在細細回想,兩個人也一起度過許多快樂的夜晚。和他在一起時,她就不會想起李澤昊。不想,心就不煩,滿心滿眼地看著他就好。

隻要能讓簡單開心,她豁出去陪他喝個盡興。

豁出去的結果,是柳晶不一會就喝高了。但她酒品不錯,沒有耍瘋賣顛,就是看著簡單傻傻的笑,一直說我不討厭你,真不討厭。

“知道了,知道了。”簡單耳朵都磨出了繭,他還有一絲清明,堅持著扶起她,背著她的包包,兩人去櫃台結了賬。

老板熱心地給他們算了個優惠價,找回一大把零錢。他很細心地把零錢一一放進錢包,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出了飯館,在路上招了輛出租車。

柳晶探出頭,口齒不清地把自己的地址告訴司機,然後又窩回後座,抓住簡單的手,又說:“我不討厭你,真不討厭。”

出租車司機抿著嘴偷樂。

簡單捂著柳晶的嘴,“嗯,嗯,我知道。”

柳晶把他的手拉開,嘻嘻一笑,突然說了一句不同的,“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討厭你嗎?”

簡單扭過頭看她。

她搖頭晃腦,手揮得像什麽似的,“你對感情執著,不花心,這是優點,很大的優點。可是,你執著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有一點討厭你。”

司機再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喝多了,喝多了。”簡單被她的手指晃得頭疼,但神智卻越來越清晰。

車不一會停在了柳晶公寓前。

簡單付了車資,扶著她下車,熟稔地從包包裏翻出鑰匙,開了門,也沒開燈,就把包包往地上一扔,抱著柳晶抵到牆邊。

“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你就真的不討厭我了。”他一字一句地問。

柳晶噘著嘴,笑眯眯地抬起手,摸著他的臉,“男朋友是用來愛的,怎麽能討厭呢?”

“這是真話?”

“我向佛祖、向上帝發誓。”柳晶身子發軟,支撐不住地往下墜。

簡單哼一聲,把她撈到懷裏,“行,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他輕咬了一下柳晶的耳朵。

“癢!”柳晶咯咯笑聲,往他懷裏縮去。

簡單騰手抱起她,毫不遲疑地走向臥室。

生米是怎麽做成熟飯的?

答案:用酒精自燃。

柳晶捧著宿醉後脹痛的腦袋,看著床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文胸、毛衫,再看看床前正襟端坐、衣冠楚楚、一臉嚴肅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

拜托有點新意好不好,同樣的錯誤怎麽可以犯兩次?這次可沒上次幸運,被中**的身子和床頭櫃前拆封的安全套的紙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自己果然是色女一枚。

為什麽男人這次如此鎮定呢?見多不怪唄。

柳晶裝死地又閉上眼,實在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心裏麵祈求上天讓男人趕快消失吧!然後她獨自捧心舔傷。

“我爸爸是濱江市水利局的工程師,媽媽在家樂福超市做會計,家境還算可以,他們在常樂小區給我買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下個月拿鑰匙。我的工資現在每月是四千,沒什麽不良嗜好,工作四年,有一筆數額不大的存款。我和一個女孩交往二年,因為觀念和性格不同,已分手五個月。”

然後呢?

簡單突然不出聲了。

她等了一會,房間裏靜得出奇。

“我不是一個隨便和人上床的男人。”她把眼睛撕開了一條縫,看到簡單很凜然地看著她。

柳晶突地瞪大眼,“你以為我就很隨便嗎?”瘋了,頭疼得好厲害。這不叫隨便,這叫酒後亂性。可是,可是,怎麽僅喝醉過兩次,亂的對象都是同一人呢!

“所以我們彼此要正視這事。”簡單正經八百地說道。

讓她人間蒸發,或者穿越去吧,不然在這雙清澈、明朗的眸光裏,她真是無地自容了。

這種事,怎麽正視?一般人都是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含糊過去的。

“你要我怎麽賠償你的損失?”

“我忘掉我的前女友,你也和你的前未婚夫斷個幹淨,我們正式交往。”

睫毛像扇子一樣張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撲閃了下,然後,撲閃了兩下,接著,撲閃個不停,“什麽?”柳晶躍坐起,被子從身上滑落下去,露出大半個**的胸部。

“啊!”她慌不迭地拉住,沮喪加羞惱,眼眶急紅了。

“別......凍著。”簡單臉紅通通的,顫顫地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嗡聲嗡氣地問,“我們定下來之後,我去外地工作,你要好好地,不準再與那個什麽老師藕斷絲連。我會和我爸媽說,讓你搬到我家去住。然後,五一長假,我會和你回趟老家,見見你父母。”

“你......能慢點嗎?”柳晶可憐的腦袋一時接受不了很多的訊息。

簡單點點頭,“你別給我找理由,我們上過床,就沒有選擇了。”

“你......真的喜歡上我了?”柳晶不敢確定地問。

簡單耳朵根都紅了,“怎麽,不可以嗎?”

柳晶眼中泛起一團濕霧,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什麽時候的事?”

“在你說要和那個老師去深圳時,我有一點發覺,直到我和我前女友坐在咖啡廳裏,我從頭到尾沒問她在外過得怎樣,一直都在說你,她說我移情別戀了,我才醒悟。喂,不準笑,我承認在感情上有點笨,你也不咋地!”

“我不笑,不笑......”淚止不住地往外湧,怎麽也抹不盡。

“你呢,能不能以後別再提什麽十四年、十三年的,我給你四十年、五十年,不虧吧!”

“不,一點也不,我很賺!”柳晶在被子下麵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給,”簡單把手機遞給她,“你今天早晨沒班,我也請了半天假,你,給那個老師打電話,把他約出來,我們一起過去,把事情說清楚,讓他死心,不然我在外地工作也不安心。”

“走光啦!”簡單疼惜地提醒,外麵可是零下五六度的天氣,他溫柔地拖過被子裹住她,一同抱在了懷中。

“走光就走光,你都看過了!”

“羞不羞?”他細細地吻她,笑著挪揄。

“人家本來就是色女。”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一怔,眼瞳深幽,扭頭看窗外晨光初顯,時間很早,談個話不需要多少時間,那麽,還能做點別的。

他一用力,把她壓回了床中,沿著耳根、下巴、脖子......一路咬下去,漸漸風生水起。

清冷的早晨,一室綺麗,春光無限。

*******

康劍申請去基層工作的報告,經集體會辦,一致通過。市委組織部通知他,二周後,去雲縣擔任縣長,也是副處級,算平調。根據康劍的要求,簡單作為他的秘書,一同調任。

二周不長,康劍手頭的工作已經被陸滌飛接手,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統計局,把雲縣幾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和農業、工業、稅收各項數據調出來,認真分析,另外積下來的時間,陪老婆。

兩個人連戀愛時都沒這麽黏過,他們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見縫插針地發肉麻小短信,還時常手牽手地去看電影、逛商場、遛公園、壓馬路。。。。。熱戀得濱江城到處都見他們的身影。

白雁忙裏偷閑還要找時間去看樓。康領導隻是指了個大方向,具體的事情需要她去落實。她知道去雲縣,康領導有壓力,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她不能拖他後腿。

這是一個名幅其實的家,白雁懷著一腔興奮,想像著未來的生活,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似的在濱江舊城跑來跑去。每看完一處回來,她都向康領導描述。

康領導拭去她鼻尖上的汗珠,看著她眼睛晶亮如星辰,覺得人生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這天,白雁下了班又去看了套江景房。她站在一個單元的陽台上,浩**江風帶著初春的氣息迎麵吹來,白雁攏住長發,手扶欄杆,心情很澎湃,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家。

房子不錯,價格也不菲,她在心中盤算了下,覺得能承受,拿出手機,想給康領導打電話,手機搶先響了。

她一看,是陸滌飛打來的。

“我在華興大飯店對麵的咖啡館,想和你見見麵。”

她一怔,“我人在外麵。”

“我等你,你不要太急。”陸滌飛收了線,沒有任何商量的語氣。

白雁猶豫了下,下樓打了車趕了過去。

這個咖啡館,白雁很熟悉,陸滌飛在這裏送過一對限量版的泰迪熊。

白雁走進去,一眼看到陸滌飛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她走過去坐下,隻叫了一杯礦泉水。

陸滌飛抬手將大半截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看了看她,不易察覺地皺起眉頭,“你看上去很不錯!”

白雁拂了拂頭發,“還好,就是有點忙。你呢?”

陸滌飛似笑非笑,帶了點自嘲,“你認為我會好嗎?”

白雁絞著十指,“陸市長,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是身世顯赫的千金小姐,學曆不高,家境不好。康劍已經走了,你就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陸滌飛看著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又拿起了一根煙,沒有征求白雁的意見便點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煙霧繚繞在兩人之間,“你是典型的過河就拆橋。”

白雁的手不由自主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陸市長,我不是......”

“我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我並不適合從政,可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事實,不從政,我就必須從商。政客與商人,都讓我討厭。比較而言,做個政客要比商人簡單點。現在,我好像也小有建樹。可是,這又有什麽意義?做得再好,你還是一個人,連個欣賞你、懂你的人都沒有。應酬完回到家中,獨自坐在飄窗上吸煙,看著外麵的萬家燈火,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我這樣子,有什麽意義呢?”

白雁靜靜地凝視著他,看著他將煙灰彈落,神情漠然。

“我才是真正輸的那個人。小的時候,遊泳遊不過他,打球輸給他。讀的大學也沒有他好,工作沒有他出色,就連......他愛的女人,我也會動心。你說,怎麽能不妒忌呢?”

“別這麽說。”白雁衝口而出,帶著幾份緊張,隨即努力放緩語氣,“其實你才是真正讓我們羨慕的人,你的家庭很健全......”

“健全?”陸滌飛苦澀地一笑,“你以為我爸爸在外麵就沒情婦?你錯了,他有,還不止一個,現在最得寵的是一個賓館小姐,才二十一歲。他給她買房,給她買車,恨不得捧上天去。我媽媽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往高處說,她顧全大局;往低處說,她很冷血。她隻要我爸爸維持表麵上的和睦,其他隨他花天酒地。再怎麽折騰,他都會回家,不是嗎?何況,那個職位,他玩不出格的。”

白雁立時無言以對。

“我真是厭惡死了這種麵和心不和的假溫馨。他們整天對我耳提麵命,要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收心好好過日子。我聽了,就覺得諷刺。這世上,有幾個是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

“別說了,陸市長。”白雁努力鎮定下來,蒼白地勸慰,“也許是緣份沒到吧!”

“在官場這個圈子裏,做什麽,人都習慣保持冷靜,不帶感情,不講真話。所以我服康劍,真的服了。”

“你又不是我,怎麽就知道我不會?”陸滌飛帶有一點挖苦地問。

白雁悵然放下手裏的水杯,“因為這條路實在不能用幸福二個詞能形容。人家說婚姻不是一部情感片,而是一部動作片。我感覺我與康劍的婚姻,是一部驚險片、恐怖片,過程不能回味,前景不敢多想,隻能是一步一步謹慎地走。謝謝你對我一直以來的關愛和幫助,我是個小女子,選擇自私,做不到把謝意化作愛意,那是對你的不公,也是對我的不珍。”

陸滌飛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以後不會再騷擾你。但我仍要向康劍宣戰,不然,人生就真的沒有一點趣味了。”

“那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白雁聳聳肩,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

白雁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康領導已經到家了,聽到白雁上樓的腳步聲就早早把門開了,白雁一爬到樓梯拐角處,一抬頭,就看到康劍站在門口,眉擰著,很擔心地看著她。

“怎麽不接我電話?”

她扶著樓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著他。傍晚和陸滌飛聊過之後,突然覺得這些表麵上光鮮的官二代,背地裏也是各有各的說不出口的辛酸。其實他們之中也不乏優質精品,但外在的光環讓別人忽視了他們的內在。不然康領導何必將自已放逐,挑僻遠的縣城去證明自己呢!

白雁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一頭紮進康劍的懷裏,緊緊摟住康劍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哼哼:“我在街上沒聽見。”

康劍一邊把白雁往屋裏帶,一邊無奈地歎氣,“你也不看看外麵幾點,想逛街打個電話說一聲呀,不然我有多著急。”

白雁不理他,還是抱住他不撒手。康劍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門關上,進了家門,低頭看看白雁,抬起她的下巴問:“吃飯了嗎?”

白雁閉著眼哼哼:“康劍,再有四天,我又是一個人了。”

康劍拍拍白雁:“你也知道隻有四天,那怎麽不早點回來陪我!”他現在可是把所有的應酬全推了,像個居家好男人,一下班,準時往家趕。

“康劍,你想我怎麽陪?”白雁睜開眼看著康劍,那麽冷峻嚴肅的男人一旦溫柔起來,真的是非常迷人,突然有股瘋狂的情緒從心底漫上來。

康劍端詳著白雁幾眼,沒說話,卻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勁,打橫抱起白雁往衛生間走去。白雁摟住康劍的脖子,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脖子,像小貓一樣的舔吻著他的耳背。

“康劍,我們這樣算是非法同居吧!”她看著康劍把浴簾拉開,開了浴霸,熱水從花灑裏噴出來,不一會,衛生間裏就騰起滿室的熱霧。

“胡說八道,我們明明是誌同道合、真心相愛的夫妻。把衣服脫了,洗個熱水澡解乏。”康劍把她往邊上挪了挪,幫著她脫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掛到高處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濕......

直到手被康劍抓住,他抬頭,看著她,雙瞳黑如子夜。

“老婆......”

沒等他說完,白雁已經踮起腳吻上他,捎帶把後麵的半句話也吻了回去。

上床難道一定要在**嗎?古人早就說過:食色,性也。

心動、情濃,美人在懷,有時間,有空間,何必壓抑呢?

一股熱血從腳底陡地漫向頭頂,再凝結於身體的某一處,康領導**迸發之前,心滿意足地輕歎,這樣的陪伴也很不錯。

那瞬間,他想起去年的聖誕夜,也是冰寒地凍,他們在結婚四個月、離婚三個月後,終於有了個實至名歸的洞房,他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裏,永遠不分開。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氣,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氣,狠狠撞進去。大腦皮層裏的毛細血管好像要爆炸了,絲絲縷縷都在燃燒,灼熱地燃燒。

歡愛過後,兩個人一同衝了個熱水澡,慵懶地窩在被子裏,身子密貼,她的腿攀著他的。

“我今天看中一套房子,很漂亮。”白雁累得睜不開眼,仍不忘向康領導匯報。

“定了?”

“想明天去定。是現房,定下來就可以拿鑰匙了。”

康劍點點頭,“現在是二月初,裝修至少得有三個月,再吹個幾月,白雁,我們十一結婚,好不好?”

“還要辦婚禮嗎?”

“當然,不過,這次我們去北京結婚,就親戚們一起吃個飯。那兒算是我半個故鄉,我也帶你去看看我住過的地方、讀書的學校。”

白雁歎了口氣,“如果你爸媽仍反對呢?我們再結婚,還會和以前一樣前程未卜。”

“傻丫頭。”康劍揉揉她的頭發,輕咬了下燈光下燦如桃花的臉頰,“你隻管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其他的工作我來做。”

“呃,我的心裏還有誰?”白雁眨眨眼。

康劍笑,沒再說話。其實他想問,在她的心裏,是他重,還是商明天重一些。但這麽美麗的夜晚,說這些,太煞風景。

可能也無須問,商明天隻是白雁以前的一個朋友,有點朦朧的好感,那不算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不隻是感情,還包括身體上的契合。從這點來講,他擁有的是白雁的全部。

夜,漸漸地深了。

康劍睡熟了,白雁卻還醒著。

她當然猜到康劍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麽!

對明天的思念從來不去刻意,就如同一個近視的人,早晨睜開眼,本能地先去拿眼鏡戴上。她對明天也是如此。她從來沒有覺得空間上的距離、時間的飛逝,會讓她與明天之間發生什麽變化。快樂時、傷心時、孤單時、寂寞時,她都覺得明天就站在一邊看著她,微笑、鼓勵。

她幸福了,明天就會快樂。

明天快樂了,她就會幸福。

康劍與明天,在她的心中誰輕誰重,白雁覺得不成對比。明天就是明天,康劍就是康劍。

康劍是她的愛人,攜手並行的人。

而明天,是她內心裏深依的支柱、心靈的家。

四天很快就過去了,康領導去雲縣走馬上任。

白雁又恢複了單身生活,幸好新房拿到手,她每天忙著去建材市場轉悠,不然還真不知怎麽打發時間呢!但白雁畢竟沒有裝修經驗,有些事拿不定主張,想拉著柳晶一同過去幫著參考參考。

柳晶的爸爸就是搞裝璜的包工頭,耳濡目染,她多少能一知半解。

吃飯時,白雁和柳晶說了下班後陪她去建材市場看瓷磚,柳晶一口飯含在嘴巴裏,半天沒回答。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又忙著到處相親?”白雁說。

柳晶把飯狠狠地咽下去,吞吞吐吐半天,才老實交待,“我現在一下班就要回去向我未來的婆婆報到,稍晚了,她就會打電話告訴--簡單,然後,我就會被他炮轟到半夜。”

“什麽?什麽?”白雁眨著眼,“你說得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柳晶苦笑,“你眼裏隻有康領導,哪會注意我。我......已經搬到簡單家一周了。”

“啊!”白雁托著下巴,生怕掉下來。

“快,快,老實交待,不能漏掉任何細節。”

柳晶瞪了白雁一眼,“沒細節,隻有事實。我和李澤昊徹底完結,現在和簡單正式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哇---光速呀!你們兩個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陳倉。敬愛的李老師哭了沒?”白雁很不厚道地問。

柳晶撥弄著碗裏的飯粒,“哭到沒哭,可能傷到他自尊的吧!”

想到那天去和李澤昊談分手,柳晶心裏麵有些酸楚。

李澤昊接到她的電話,興奮不已。見麵的地點約在離一中不遠的茶座,簡單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

李澤昊坐在她的麵前,傻傻地笑著,告訴她,他假期輔導的幾個孩子怎麽優秀,怎麽可愛。

她捧著咖啡杯,靜靜地凝聽著。

“晶晶,你怎麽不說話?”李澤昊說了好一會,才察覺她的沉默。

她抬起頭,“澤昊,我--談朋友了。”

李澤昊嘴巴張得半圓,直直地看著她。

那眼神讓柳晶想哭,她想起十四年裏,兩個人第一次在她的房間裏牽手,第一次在公園裏親吻,第一次在他的宿舍,兩個人**......一幕一幕,在腦中像放電影似的。

她從沒想過,她會愛上另一個男人。

但感情說變就變了。

她現在在意的是隔著幾張桌子的那個男人,她要好好珍惜的人是他。

她扭過頭,簡單也在看她,對著她溫柔地一笑。

“晶晶,你在賭氣!”李澤昊驚慌地拉住她的手臂,“我知道錯了,我也在改。因為你在濱江有許多朋友,我連深圳那邊的聘請都退了。我準備裝修房子,準備和你結婚。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是認真的。”

柳晶搖頭,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是你的態度,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愛上了別人。”

“不可能。”李澤昊死都不願相信,“過年時,在家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

“你應該比我明白,變心隻要一瞬間。三十年的感情敵不過三十秒的**。”柳晶譏諷地笑笑。

李澤昊臉刷地白成了一張紙,“你耿耿於懷的還是我做的那件蠢事。晶晶,但是三個月的**並沒有敵得過十四年的感情,我又回來了。”

“我已經不在了。”柳晶站起身。

簡單走了過來,攬住她的腰,對著李澤昊淡淡點了下頭,“我們該回家了。”他柔聲說。

李澤昊呆若木雞,僵如化石。

“嗯!”柳晶應了聲,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沒有向李澤昊道別,她相信,他們之間不會有再見的。

站在路邊等車,眼角的餘光瞟到李澤昊仍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和神情。

看過就略過,她無暇顧及他了。

那些痛哭流淚到天明的夜晚,已經把他們曾經的恩愛一點點淹沒了。

“車來了,親愛的。”簡單說道。

她抬頭看他,笑靨如花。

車徐徐地開離站台,後視鏡中看到李澤昊像瘋了似的衝出咖啡館,拚了命地追著車。

柳晶的心髒,小小地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了。

“不過,我想他很快就會恢複自信的。”柳晶咬了下唇,自我安慰地笑笑,“他們學校對他青睞的女老師大有人在。”

“喂,口氣別那麽酸。你決定和簡單一起後,就全心全意點,他現在是路人甲,和你沒任何關係。”白雁捉挾地擠擠眼。

柳晶笑著推了白雁一把,甜蜜蜜地抱怨:“我現在就是想也沒機會,簡單他可是撒下了天羅地網。”

“少得了便宜再賣乖,知道你有人疼。”白雁真的有點羨慕柳晶,不僅有爸媽寵,現在公婆也這麽疼,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反觀自己,真不是一聲唏噓能了。

“呃,冷醫生回來了哦!”柳晶突然瞪大眼,指著外麵說道,“跟在他後麵的那是誰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白雁跟著扭過頭,正午的陽光有點強烈,映著積雪上,刺眼得讓她看不清楚外麵。

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真是冷鋒回來了。

真是名幅其實的西伯利亞寒流,一見麵,就是一股冷氣撲麵而來。

“白雁。”冷鋒輕輕地喚她,力度很輕,像是怕驚著她似的。

冷鋒把身子往邊上讓了讓,“明星來看你了。”

白雁對著頭發剛長了一兩寸的商明星微微一笑,“那......一塊坐下吃飯吧!”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見到時瘦多了,留著個小男生似的平頭,頭發一根根刺立著,沒有唇彩,沒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著個唇,眼神沉甸甸的,裏麵泛著血絲。

“我吃過了。”她一出聲,嗓子沙啞得如同在風中嗚咽的竹子。

“那我們去喝點茶。”白雁瞧她手中緊緊捂著個包,像是有話和她說。在餐廳裏似乎不方便,手術室又沒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鋒說道,扭過頭看著柳晶,“你去手術室向護士長打個招呼,說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訝異地看看冷鋒,又看看白雁,輕輕點了下頭,“好的。”

走時,她推了下白雁,“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發直,不知看向哪裏,“嗯!”

幾人一前一後往餐廳外麵走去,經過門檻時,白雁大概沒注意邁腿,被門檻絆了一下,“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鋒都沒來得及托住。

一雙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滲著。

冷鋒懊惱地擰著眉,握著她的手就往急診室走去。

白雁掙開他,“沒事,我一會自己去處理。別讓明星等著。”

“不耽誤這一會。”冷鋒蹙起眉。

“不行。”白雁態度很堅決,絲毫不退讓。

冷鋒沉下臉,無奈地看著她。

商明星好像沒看到這一切,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仿佛那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冷鋒的公寓在醫院後麵的專家樓裏,一房一廳,地方實在說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櫃子上落了一層灰。

他簡單撣了一下,三個人坐了桌子的三邊,商明星緩緩抬起頭,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從裏麵拿出四五本日記本,一本相冊。日記本和相冊都很舊了,邊都卷著,應該是經常被翻閱的。

“給你!”她把日記本和相冊推給白雁。

冷鋒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著。渾身的力氣突然像被抽離了,她抬不起手臂來。

“這是什麽?”她問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頭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桌麵上,很快積了一小灘,“你自己看。”

“一堆舊本子和破相冊,我才不看。”白雁往後縮著身子,直搖頭。

“破本子?舊相冊?”商明星突然跳了起來,嘩地把日記本打開,相冊展開,“你看看,這相冊裏是誰,這筆記本裏寫的是誰?”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閉上眼,她沒有看到相冊裏有她在楓樹下笑得甜甜的樣子,她沒有看到筆記本裏寫著的一個一個“白雁”。

“白雁,你個小狐狸精,你以後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會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著她叫喊著,臉上淚如雨下。

她僵立在門前,扶著門框,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明星,別說了。”冷鋒攔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邊,手搭住她的肩頭。

她驚恐不安地看著她。

“白雁,你過來坐下。”冷鋒柔聲說道,拉著她又回到桌邊。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聽我說。你一定要鎮定,一定要堅強,能做到嗎?”

她一動不動,臉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動。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進行軍事演習時,發生了意外......”冷鋒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看著白雁那雙清澈無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殘忍,可是卻又不能不說。他要讓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樣被一個男子深愛著,從情竇初開到生命終止那一天,沒有一天停止過。

這份愛,他不敢褻瀆,不敢妒忌,他隻有動容。

“所以你去原來的部隊幫他醫治了?明天傷在哪,要緊嗎?”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語速很快。

冷鋒眼中慢慢地溢滿了淚水。他是在北京時聽說演習飛機失事的,當時這個消息還沒有向外界公布,他一聽,心裏麵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兩個飛行員的名字,他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就坐飛機去了成都。

參加演習的部隊已經全部回來了,他沒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戰友馮明海與飛機一同化成了灰燼,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同葬在沙漠上。隊員們隻帶回來明天幾件換洗的軍裝,還有這個明天走到哪都隨身帶著的筆記本和相冊。

“他現在很好,隻是離我們有點遠。”冷鋒彈去淚水。

“遠到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沒了。他太偏心,沒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卻給你留了這麽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騰地站起身,小臉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哥要好,我們現在已經分開了,我也嫁給了別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準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鋒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靜一點。”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冷鋒,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夥的。告訴你們,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不相信,我要去給明天打電話。”

她身子一搖晃,筆直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咚咚地下了樓。

她疾步如飛,當冷鋒和商明星回過神來,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很遠。

白雁目不斜視地走著,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狀似未聞。

“白雁,你不是在冷醫生那兒嗎?”護士長訝異地問她。

她一言不發,走到更衣櫃前,從裏麵拿出包,手抖得拉鏈都拉不開,她著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開。

她顫微微地從裏麵拿出保鮮紙包著的紙玫瑰,一點點地展開。

紙玫瑰已經不存在了,隻有一片片的紅紙屑,她定定地看著。

“白雁——”冷鋒向驚訝的護士長擺擺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動。

冷鋒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紙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臉。她牙齒緊咬,把嘴唇在瞬間咬出了兩行血印,血從嘴角滴落了下來。

“白雁,快鬆開。”他慌亂地捏她的臉腮。

她看著他,眼神恍惚、呆滯,牙齒慢慢鬆開了。

“白雁-”冷鋒心疼地拿起一塊紗布幫她拭著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撐著了,不要再做小強了......”她喃喃地對著冷鋒說,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斷裂,她的身子變得很輕、很輕......

不要了。

不要學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家,不要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去貪求一份溫暖,不要讓自己過得快快樂樂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沒有明天在遠遠地看著,什麽都沒有意義。

以前,一個人撐得辛苦,很想自拋自棄,她對明天說,她是散落在大海裏的一片浮萍,好與壞都沒有區別。明天笑著搖頭,說,我們是一個人,隻不過分成了兩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會好。

現在,明天把眼睛閉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誰有關係呢?

小強之所以打不死,是因為它不能死,它有喜歡的人,它要讓喜歡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總能忍著、受著,哪怕腰被壓得直不起來,隻要抬起頭,它都要笑。

明天與她,是戀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溫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來臨,她不恐懼,不疼,她隻是碎了,像紙玫瑰一樣,散了一地,再也拚不起來。

“白雁?白雁?白雁?”冷鋒搖著白雁,驚愕地發現她的瞳孔裏沒有焦距,氣息越來越弱。

“明天,怎麽出的意外?”她無意識地問。

“墜機。”他晃著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臉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輕拍著她的臉腮。

白雁直直地看著他,突然嘴巴一鼓,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一滴不拉地噴在冷鋒的胸襟。

冷鋒托著她,不顧胸前的腥紅,抬起手臂,用袖子抹著她的嘴角。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頭,很安靜。

“白雁......”他小心地托著她,想讓她坐下來。

她慢慢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突然咯咯地笑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歡喜得像個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騙我的,她不喜歡我,不願我們在一起,故意說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會不理我的,對不對?”

冷鋒嘴角痛苦地抽搐著。

“明天,你幹嗎不說話?”

“白雁,你不認識我了嗎?”冷鋒顫聲問。

白雁突地驚懼地抽回手,“你是誰?”她著急地四處張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經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領導就任雲縣縣長,沒放火,也沒通電,甚至連會都沒開。他讓縣委辦公室找了輛車,帶著簡單和幾個副縣長,用了一周的時間,把雲縣的寸寸土土都轉了一遍。

就在雲縣的上上下下都在對新縣長拭目以待時,康劍召開全縣局級領導以上的會議。

會議一開始,康領導沒有先來一段白開水似的開場白,而是直奔主題。他提出了幾個大的規劃。

首先,他要在雲縣建一個最先進的劇場。雲縣是越劇之鄉,這是優勢。現在傳統藝術開始被人們青睞,全國各地的越劇迷們常不遠萬裏來雲縣觀看。他要把這個優勢發揚廣大。建劇場,建越劇培訓班,排演經典曲目,加大宣傳力度。借著這個優勢,要帶動雲縣的服務業、旅遊業。

看一場戲,不過一晚,怎樣能讓來的人多留幾日呢?康劍說道,雲縣山青水秀,湖泊眾多,果樹茂盛。如果在雲縣效區開辟一個農業觀光帶,那麽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現在城裏人興農家遊,春天時來看油菜花、看桃紅李白,夏天來看麥浪滾滾、秋天到果園裏采擷果實,冬天踏雪尋梅。再圍幾百畝魚塘,讓城裏人來個自駕遊,學古人垂釣修身。這些都是很快見效益的,投資不會太大。等全縣的經濟上了個台階,那麽就要增大招商引資的力量,把工業也提升上去。

最後,康劍說,要在三年之內,雲縣的經濟也在濱江市名列前矛。

在場的局級領導們,個個被康劍描繪的藍圖,激動得熱血沸騰。這些並不好高騖遠,確實是能望得見的效益。但以前,怎麽就沒人想到呢?

到底是見過世麵的年輕領導,目光遠大的呀!

現場,旅遊局、文化局、規建局的幾個局長就向康劍立下軍令狀,拍著胸膛說散了會,就開始把這個計劃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資金的事,我會向上爭取,大家放手去幹。”康劍喝口茶,潤潤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電話時,康領導情緒非常美好。

要說,來雲縣工作,雖然是個小縣,但能當家作主,不比以前顧忌這顧忌那,康劍是熱情高漲,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點冷清。

他和白雁還在新婚中,黏都黏不過來,生生拉開了幾百公裏,怎麽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個電話粥,勉強彌補點相思吧!

電話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個嬌,然後把一天發生的事,一一向他匯報,接著,他也會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壓力又大,他不想破壞她的心情。

說完工作,兩個人音量默契地一低。這時候說的話,外人聽著,都會覺得肉麻又無聊。

“康劍,你想我嗎?”

“想呀!”

“哪裏想?”

“哪裏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麽辦?”

康領導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涼的,有什麽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積蓄下來,回濱江時一齊吻回來。”

“那個還能積蓄呀?”白雁好奇地問。

康領導大口喘氣,無語以對。

掛上電話後,康領導要在**像烙餅似的疊好一會,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熱。數著日子,他來雲縣快十天了,這個周末,一定要回濱江,不然真要瘋了。

第二天,康劍處理好公事,簡單告訴他晚上沒安排,他點點頭,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

也該去拜訪下她了,為公事,也為私事。

接到康劍的電話,白慕梅也沒吃驚,兩個人就約在文化大院旁邊的一家餐館吃晚飯。

天氣剛開春,白慕梅就脫去了厚重的棉衣,換了一件夾腰的大衣,脖子裏圍了條披肩,流蘇長長的,很有風情。

“怎麽想到雲縣工作了?”白慕梅氣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沒像平時發嬌弄嗲,麵無表情地問。

“正常的工作調動。”康劍沒有多提別的,問她要喝紅酒還是白酒。

“來點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板喊來,告訴他要一杯鮮榨的木瓜汁。

木瓜養顏、美白,康劍看著白慕梅保養適宜的麵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雲縣要成立一個越劇培訓中心,你是越劇界的名角,很有號召力,能過來擔任中心主任嗎?”康劍問。

“我?”白慕梅細長的鳳目一挑,“我像個當官的料嗎?你找別人吧,我要演出,還有自己的禮儀公司打理,不想操這個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劇團擔任顧問麽,你的禮儀公司在雲縣,何必要兩處奔波,培訓中心的報酬不會比你擔顧問的少。”

“做事圖個心情,我並不在意多幾個錢少幾個錢。”白慕梅優雅地接過老板送來的木瓜汁,淺抿了一口,“再說你已和白雁離婚了,我沒必要賣你人情。”

“我約你見麵,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一下,我準備和白雁複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會,慢條斯理地哦了聲,問道:“你爸媽同意了?”

康劍點頭,“當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見不重要。她過年就給我發了條短信,還是轉發的別人的,下麵人家的名字都沒刪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著我,嫌我丟人,當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裏。”

這弦外之音真濃了,康劍訝異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慮到你春節時活動多,不想打擾你!”

白慕梅擺了下手,“別說了,她是我養的,腸子彎彎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來著,我也不辯白。”

“白雁說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源,對於她來講,你永遠是她媽媽。”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做孤兒,也不會要我這個媽的。”

康劍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默默地吃完飯,白慕梅就起身離開,臨走前,她把單買好了。

康劍並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醫院裏的化驗報告,確診了她的一側**裏長了惡性腫瘤。

白慕梅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生活中曾經與她密切相關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又淡漠起來。樓下盛開的一片黃燦燦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翠的小點心,櫥窗裏精美的時裝、飾品、香水以及手袋,還有小販們那悠揚婉轉如同山曲兒一樣的叫賣聲,街上走過的對她行注目禮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間,它們都華麗轉身,沒有任何商量餘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邊,孤寂、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醫生要她立即住院進行手術,不然癌細胞擴散,將會變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間,不可避免地接受沒完沒了的放療和化療,像吃飯一樣大包小包地吃藥。

一個女人,頭發脫落成一個醜陋而又可愛的光頭禿子,胸口橫著可憎的疤痕,還有什麽美麗,還有什麽自信?

還怎麽能在男人麵前嫵媚地脫衣解帶?

她拒絕了治療。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開勝時一次性地謝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樣太殘酷了。

多麽可笑,從醫院出來後,她沒有想到曾豐富了她人生的一個個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和她斷絕母女關係,怎麽也捂不暖的女兒。

也許,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劍在飯館裏抽了根煙,想起白雁提到過小時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裏跑去。

鏽漆班駁的大門虛掩著,裏麵幾間平房裏透著昏黃的光束,二月的天,溫度還很低,大門外並沒有人。

康劍擰了下眉,這顏色看著眼熟。

“真是老天不長眼呀,那麽好的個孩子,怎麽說沒就沒了。”一個頭發灰白的婦女邊抹淚邊往這邊走來。

“大嬸,那家出什麽事了?”康劍迎上去問。

年老的婦人抬起頭看看康劍,搖了下頭,歎道:“商家那個當飛行員的兒子什麽演習時死了,屍體燒成了個焦碳,認都認不出來。他們剛從部隊奔喪回來。唉,可憐呀!”

康劍突地打了個冷戰,“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龍鳳胎,一個叫明天,一個叫明星。我瞧著你麵生,你是?”

康劍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給簡單打電話,“快,給我準備車,我要回濱江。”

還是來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劍站在病床前,隻見白雁麵無血色地躺著,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著。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鋒利的刀,一點點地切割著。他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腳下有點兒飄浮。他欠下身,給她掖好被角,發覺她一隻手掌攥得緊緊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幾塊紅色的紙屑。

“別碰。”冷鋒在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誰拿,她就像歇斯底裏一樣的和人拚命。剛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那是碎裂的紙玫瑰,康劍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隻是蒼白得可怕,嘴角耷拉著,像個在賭氣的孩子。

康劍摸了摸她的臉,“冷醫生,我們談談吧!”

冷鋒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病房,康劍細心地把燈關了。柳晶和簡單站在走廊上,商明星驚恐地倚在一個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暈倒時趕到手術室的。不一會,白雁就清醒了,然後就癡癡傻傻地對著手裏麵的紅紙發呆,有人走近,她就渾身緊繃地,像頭小獸似衝過來。小臉上猙獰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領導。”柳晶看著康劍,不知該怎麽安慰他。白雁為了別的男人失控成這樣,康領導心裏麵一定很難受。

康劍輕輕點了下頭,目光掃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從眼簾底下怯怯地打量著他。

“我......媽媽說這是哥哥留給她的東西,應該送給她。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她......這麽脆弱。”在康劍懾寒威儀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記本和相冊遞給康劍。

康劍粗粗翻了下,問道:“你家裏現在怎樣?”

“我爸媽還好,部隊給了撫恤金,是以最高規格給的,哥哥追認為烈士,他們說會給爸媽養老送終。”

“康縣長,你也沒吃飯呢!”簡單皺著眉頭,提醒道。

康劍苦笑笑,擺擺手,“去吧!”這個時候,他還咽得下飯嗎?他的喉嚨已經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懲罰他當初娶白雁的動機不純,所以老天才故意這樣的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在跨越前幾個障礙時,他灰心過、擔憂過,但在心底裏總留有一絲希望。即使在雙規時,他都能堅定地認為,他會和白雁幸福的。

現在,還敢堅定他能給白雁幸福嗎?

在商明天為了白雁,和他打過一架後,躲了他很久的白雁,為商明天的前途主動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對於白雁的重要性,雖然這份感情並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讓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很愛很愛白雁,愛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為他和白雁已經如此親密、如此地契合,他應該是白雁獨一無二的愛人。

似乎,他錯了。

冷鋒把康劍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病曆。

“精神病科?”康劍一看到病曆上寫著的科室,一下臉色慘白。

冷鋒神情凝重,“康縣長,雖然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這是真的。白雁崩潰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閉了起來,認不得熟悉的人,她隻活在自已的世界裏,慢慢地,她會失去自理能力。這種症狀,就是精神病的一種。”

康劍聲音幹澀地問:“這種病能治愈嗎?”

“我問過專家了,沒有百分百的治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為無法麵對發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現實,就像受驚的蝸牛躲進了殼中。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就是嚐試電擊腦電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隻是一時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麽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康劍手握成拳,拚命地搖頭,心底一片冰涼。

冷鋒抿著唇,凝視著康劍,“我看過商明天寫給她的日記,他對於她來講,可以說是活著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終身都不會走出來。”

“你錯了,”康劍眯起眼,“以前,確實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現在,將來,她有我,她不會走太遠的。”

“你準備怎麽做?”

“我不會讓她住進精神病院,我要帶她回雲縣,回家。”

冷鋒淡淡一笑,“我隻怕她根本不讓你靠近。”

“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煩冷醫生了。”他伸出手,禮貌地與冷鋒握了握,然後又去了病房。

白雁還在睡著。

康劍在床邊坐下,握住白雁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著。

白雁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裏麵是特別的,我不和他爭,但是我可以替他愛你。沒有了明天,你還有我。他為你做的,我都能做。別孩子氣好嗎?其實心裏麵有一個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關愛。天堂也隻是一個地點,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達,我們也會和他相遇,最多那時我和他公平競爭,好不好?”

一滴淚從白雁緊閉的眼簾緩緩地滑落下來。

“我剛到雲縣,工作還沒開展,一些事也沒抓上手,老婆,我信心並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勵、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業給你看,讓你覺得你嫁的這個男人很MAN,不是一個靠父母遮蔭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門之外,我做的這一切也沒了意義?白雁,你醒了嗎?”

康劍突地覺得白雁的手指撓了下他的手心,他驚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緩緩睜開了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老婆,我回來了,餓不餓?”

白雁眼珠一動不動,隻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康劍又往她身邊挪了挪,“要喝水嗎?”

她突然像被什麽驚了下,慌張地坐起來,四下張望著,直到看到掌心裏握著的紅色紙屑,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白雁?”康劍怔怔地看著她,聲音沙啞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來了後,我就走。”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劍整個人都僵住了。

說完,她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拚湊著掌中的紙屑,非常耐心,非常細致。冷鋒說她已經幾頓不吃了,她不提餓,也不提渴。隻穿了件毛衣,就這樣坐在**,被子落到腳邊,渾然不覺著冷。

那個對著他俏皮地笑著,小酒窩一閃一閃,時而挪揄、時而調侃的白雁哪裏去了?康劍咬著唇,嘴角**,恨不得向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年輕男子大聲怒吼:把我的白雁還給我?

白雁仍自顧玩著,笑得天真爛漫。

康劍又在濱江留了幾天,真的被冷鋒說中了,白雁隻活在她與明天的世界中,誰也不認識了。

唯一慶幸的一點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邊,隻要不碰她手中的東西,她就能安安靜靜地由他去,還乖乖地聽他的話,吃飯,穿衣。

“你在她心裏麵還是有位置的。”冷鋒與康劍站在春陽下,自嘲地一笑,“隻不過是明天的悲痛來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並沒有忘記你。”

冷鋒訝異地一挑眉,“你有時間陪伴她嗎?她現在根本不願接觸外麵的人,除了你。留在醫院,醫生總有些辦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聽那麽個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隻是一時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開會,她怎麽辦?”

“她不會離開我左右的。”康劍認真地說道。

冷鋒抬起了頭,輕輕地一歎,“她當初選擇嫁你,原來是真的經過慎重考慮的。”

康劍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為她是攀附權貴?”

冷鋒沒有接話,隔著窗戶,看著病房裏獨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後的那個男人,都深愛著她,現在,他覺得白雁嫁給康劍是最最正確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劍,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錯誤的時刻與她相遇,注定了隻能做一個旁觀者、祝福者。

冷鋒屏息,明天的愛,很真很純,沒有一絲瑕疵,但卻給不了白雁人間煙火般的溫暖和幸福。康劍的愛很重,很實,看得到、摸得著的溫馨、溫情。

一個男人,在妻子為別的男人失控到崩潰之時,能這樣不離不棄,有幾人能做到?這不隻是愛,還有包容、寬懷、體貼。

一個逝去的人,是沒什麽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卻是最最完美的,活著的人沒辦法比得過。

說實話,他沒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複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裏麵烙了印,回應的愛是不完整的。

隻有深愛、摯愛著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劍為白雁辦好了病假手續,然後便帶著她回了雲縣。

“我們去哪?”白雁揪著他的衣角,看著窗外飛逝的綠絕,膽怯地問。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頭,柔聲回答。

她乖巧地點頭,文文靜靜地坐著。

康劍回來前,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讓她把文化大院的兩間小平房借給他住,白慕梅一愣,問為什麽?他說白雁想家了。

白雁對商明天全心的依賴,是兒時太過孤冷。如果回到雲縣,在她長大的地方,她有親情,有愛情,那麽對商明天的思念會不會淡薄些,慢慢她就會走出來呢?

“白女士,白雁在雲縣時,你能經常來看看她嗎?”康劍誠懇地問道。

*******

康劍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抬手看表,六點,該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夾合攏,擱下筆,站起身時,簡單從外麵走了進來。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麽沒回濱江?”康劍訝異地問。

“你下周防汛會議上的講話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濱江。”簡單答道。

簡單臉一紅,“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於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回去帶白雁出去吃飯。”

康劍向簡單擺了擺手,走出辦公室。

落霞正紅,晚風輕拂。他看著縣委大院裏花壇中一大株盛開的月季,時間如流水,轉瞬都入夏了,自已來雲縣也有四個月。

這四個月,雲縣大劇場開工,農業觀光帶已初具規模,休閑度假村在建中,越劇培訓中心第一批學員都能上台跑龍套了。一切規劃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四套班子開會時,常務縣長開玩笑地說,能聽到錢在路上咣當咣當地響了。

上周,叢仲山到雲縣視查,他陪著到處轉了轉。吃飯時,叢仲山和他對飲後,湊到他耳邊說:“康縣長,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線了,常務市長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該考慮回濱江了?”

他搖頭,“我在這還沒有什麽起色,現在回去,連張及格的成績單也沒有。”

“你還沒起色?省報、《農業周刊》,《旅遊報》,把個雲縣誇得像個人間仙境似的,告訴我,今年春天的旅遊收入比過去漲了幾成?現在,雲縣可比濱江出名。我到北京開會,大家互相介紹,人家一聽我是濱江的,說知道,你們那兒有個雲縣,戲劇之縣、旅遊之縣、休閑之縣,敢情好,我這濱江市委書記還沒你一個雲縣縣長露臉。”

康劍笑了,忙起身敬酒,“這還不是叢書記對康劍的培養和指導。我敬你,叢書記。”

“我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叢仲山說道,端起了酒杯。

康劍隻笑不答。這個時候,他回濱江,是職位選擇他。等到他羽毛長豐滿了,真的有了資曆,就是他選擇職位。他喜歡後者。

雲縣不大,不需要開車回去,走個二十分鍾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經過一個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別熱鬧,什麽都有得賣,有時,他和白雁會過來走走。街上的小販都認識他,見到他熱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著。

康劍看到一家花店門前擺放得姹紫嫣紅,他走了進去。

“康縣長,你買花?”花店小妹笑起來也有兩個酒窩。“今天的百合剛從昆明過來的,很不錯。”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開得太勝,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地從水桶裏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後配上滿天星,用玻璃紙包好,紮上絲帶,遞給康劍,“是送給你愛人的嗎?”

“不然還能是誰?”康劍大笑。

花店小妹有點不好意思,“康縣長,你真浪漫。”說完,輕輕地一歎。

雲縣的市民都知道康縣長有一個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個孩子似的總是躲在康劍的後麵,有一刻見不到康劍,她就會驚慌失措地大叫。於是,康劍開會時,會在會場的角落給她留個座位;出去應酬時,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時,她緊緊牽著他的手,不離他左右。

“今天怎麽沒看到你愛人?”康縣長牽著愛人在街上走,已成了雲縣一道風景。

“今天,她媽媽在陪她。”康劍向花店小妹點了點頭,付好錢後轉身走開,心裏麵很輕快。

白雁算是有一點進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單獨呆在一起。剛開始,白雁見到白慕梅也是閃躲不已。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康劍拿出來一看,是省城家裏的。

“劍劍,下班了嗎?”李心霞問道。康雲林和李心霞是極不同意康劍來雲縣的,康劍說是組織上的安排,他們倆就沒話可講了。誰敢和組織對著幹?但康雲林和李心霞沒有來雲縣看過他,他為了照顧白雁,又有工作牽著,也很久沒回家了。平時,就是打打電話。

“嗯,在路上走著呢!沒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們沒下樓。白雁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

李心霞歎了口氣,“劍劍,你工作那麽忙,怎麽能把她放在身邊,還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媽媽,”康劍語氣一冷,“白雁又沒有病,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劍劍,咱家是欠她的情,咱們可以養她一輩子。唉,恩情是恩情,你還真以身報恩呀!別做傻事,她這樣,你放開她,沒人會指責你的。再說你們現在已經是離婚夫妻,你沒這個義務,她不是有媽嗎,讓她管去。你以後會身居要職,難道也要牽著她出席各種場合?”

“媽媽,這件事我們討論過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就是我的。我愛她。”

電話那端沒有聲音了。

其實每一次李心霞打電話來,總是這樣的開場白,然後母子倆就開始沉默著。康劍其他事都順從她,唯獨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劍絲毫不退讓。

“媽媽,家裏好嗎?”康劍主動開了口。

“飯現在是你爸爸做,我幫著洗洗碗。他在學著養花,早晨我們去公園學唱京劇,挺好的。鍾點工一周來二趟打掃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吳嫂通電話,她大概找了個離婚的老頭,心情還不錯。”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你記得給她寄點禮金去。媽媽,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別牽掛。”

李心霞頓了一下,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是你們結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劍怔住,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下,心裏麵很震撼,“媽媽,你居然記得?”

“我唯一的兒子結婚,雖然我沒來參加,但總會記得這一天的。劍劍,媽也是為你好,可是你不接受,我又勉強不了你,扯不斷的孽緣呀,你們父子注定讓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媽媽,我掛電話啦,白雁在等我呢!”

藕荷色的連衣裙,小臉粉嫩,長發及腰,露出來的小腿,一寸寸白皙示人,落日透過樹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膚透明無暇。

一瞬間,康劍心裏麵被一種溫柔、悸動的情緒慢慢注滿。

是的,一日一日地麵對著她,她的世界卻給了另一個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這樣真實的站在他麵前。可以感觸到她的溫度,可以聞到她的呼吸,可以喚她的名字,可以看到她揚起小臉專注地看著你,可以牽著她的手走在每一個季節裏。

如果他徹底失去她,那麽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誰能讓他品嚐到愛的滋味?誰能給他家的溫馨?誰能與他一同分享奮鬥的成就?誰陪他慢慢地到老?

於是,不去計較,他愛著她就好,即使現在還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微笑著向她走過去。

“康縣長,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媽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喊住了他。

商媽、商爸差不多已從商明天過世的悲痛中恢複過來了。

商明星被安排進了雲縣縣中工作,負責管理後勤,有了穩定的工作,商明星。比以前懂事、沉穩多了。不久,有一個老師追求她,兩個人很快打得火熱。前不久,雙方父母見了麵,秋天準備辦婚事。這一喜衝淡商家上天積鬱了許久的愁雲。

康劍擰擰眉,他對商爸、商媽平時隻是禮貌地打個招呼,很少說話。

“這個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我......今天做了點。”商媽遞給康劍一個盤子,裝滿了金黃色的蛋餃,“以前家裏窮,過年做幾個給明天嚐嚐,明天隻是吃一個,然後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給她。”

康劍愕然地接過。

“她現在這樣子,我看著心裏麵難受,挺對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媽捂著嘴,說不下去,淚止不住地往外湧,匆匆進了屋。

“謝謝!”康劍端著盤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沒有?”他含笑看著白雁,白雁沒有看他,沒有看玫瑰,目光緊盯著蛋餃,流露出一點兒驚奇、一點兒困惑,秀氣的眉宇慢慢蹙了起來。

“你回來啦!”白慕梅從屋裏走了出來,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飯了。”

“呃?”康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聳聳肩,“也不知她怎麽了,電視看得好好的,她突然進了廚房,煮粥,和麵,做了蛋餅。”

蛋餅,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心怦怦地亂跳著,這是奇跡出現的先兆嗎?

“沒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還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沒什麽給她買過花,今天一定要買的。”

看著白雁呆呆傻傻的,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當初,真不該把你給生下來。這話的口氣聽著不是厭煩,而是無奈、淒婉,還有隱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飯吧!”康劍的心情很亢奮,進屋找了個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違的“獨門絕藝”的香味。

“今天是你們結婚紀念日,我就別做個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麵前,替她別好散在額前的頭發,“雁雁,我走了。”

“媽媽,再見!”白雁機械地應道。

白慕梅花了很長時間,她才開口喊媽媽,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卻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劍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門口。

對於白慕梅,他仍是疏離的,但也不想去計較什麽。她和他父母之間的恩怨,他顧不上了。他隻想著,她是白雁的媽媽,她能夠給白雁一絲母愛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經坐在桌邊,目不轉睛看著蛋餃。

“想吃嗎?”康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她點點頭,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把康劍惹樂了。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忍不住抱緊了。

兩個人之間已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這一抱,康劍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應。

白雁的身體很自然地感應著他的強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卻還在看著桌上的蛋餃。

康劍失笑搖頭,“傻丫頭,等你以後好了,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在我們結婚一周年時,你有多丟臉,人在我的懷裏,心卻想著一盤蛋餃。”

他深呼吸,把心口裏的火焰生生壓下去,然後去廚房盛了粥,端來了餅。

別說,白雁的手藝一點也沒丟。

他喝了兩碗粥,吃了許多餅。

白雁吃了許多蛋餃。

把碗筷收拾下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陪著白雁去看電視,而是牽著她一同來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間,現在改成他的書房了。

“坐下!”他溫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紅紙。

白雁眼睛一亮,掠過一絲火苗。

“不準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手工,這可是個很高的挑戰,不過,我悄悄地從網上下載了折疊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齡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紙玫瑰,說出去別人還不得笑掉牙。可有什麽辦法呢,我老婆喜歡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當寶貝似的,都成幾片紙了,她還攥在手中,我隻能親自上陣了,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她老公有多愛她。”

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漾了好幾波。

白雁靜靜地坐著,看著他裁紙、折疊,眼珠子像被定格了一般。

這折紙玫瑰的活還真複雜,康劍記得練習時有成功過,怎麽今天又給忘了呢?他擰著眉,把紙翻過來、折過去,一會兒往裏折,一會兒往外翻,額頭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來。

這朵玫瑰,看著真不是普通的難看,康劍歎息。

白雁看著他這樣,呼吸都放緩了,生怕自己給他添亂似的。

“我盡力了,老婆,”康劍挫敗地搖頭,把紙玫瑰遞給白雁,“你先玩著吧,我以後再練習練習,重給你折。”

白雁接過,握在掌心裏,頭低著,身子一動不動。

“如果你想說很難看就說吧,我心髒強壯,承受得住。白雁......”康劍驀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紙玫瑰上突然濕了一處,一點點暈紅往外擴散。

“康劍,明天不是這樣折的。”白雁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那他是哪樣的?”康劍的聲音沙啞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