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日快樂
許曼曼為兒子辦的滿月酒高調而又張揚。酒席放在北京某某著名的高檔餐廳不談,那天來的貴賓不亞如一次紅地毯走秀。文藝界的腕、各大傳媒的首席、北京重要部門的權貴,逐一登場。
同學中好象就請了葉楓和艾俐,還有邊城。
艾俐說許曼曼現在眼光高了,一般人看不入眼。請葉楓,是為了邊城,而請她,則是給葉楓的麵子。
“你在繞口令嗎?”葉楓笑道。
邊城認識的人多,一直在握手、寒暄,艾俐拖了葉楓,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坐下。位置雖然僻遠,但可以縱觀全局,又不需要逼著自己堆出一臉虛假的笑容。
姚華也來了,坐在一幫大腹便便、年紀不輕的什麽長什麽總中間,真是人比花嬌。
許曼曼穿了件貌似真空的杏色晚裝,頭發束起,梳成了一個貴婦髻,耳朵上兩顆粉紅色施華洛世奇眩目地閃爍著。她老公也是禮服畢挺,伉儷情深地一直攬著她的腰,熱情地招呼著客人。今晚的明星寶寶則由婆婆抱著,居然也穿了件量身定做的小西裝,隻是西褲是開襠的,裏麵包著尿不濕,誰見了都樂。
那孩子遺傳了許曼曼夫婦的優點,非常俊秀而又可愛。
“牙套妹,你說她那樣,是在人前裝的誇張,還是真實顯露,你能說她不幸福嗎?”艾俐的眼中浮**著不加掩飾的羨慕,“公公婆婆疼愛,老公寶貝,自己又有事業,在最好的年紀,還生了個兒子,唉,真是什麽好事都給她占去了。沒有愛情又怎麽樣?”
葉楓沒有答話,目光悠悠地掃過去,與邊城的視線相遇,兩個人又急急地讓開。
雖然現在兩人說開了,但當初分手,她卻是真的因為許曼曼。現在,許曼曼人生如此美滿,他們倆卻已是勞燕分飛,再也無法回頭了。
“也是,認準了目標就去努力,愛情能幹什麽,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擋風避雨。”葉楓不禁也有些憤慨。
艾俐斜睨著她,“那你的目標是什麽?”
“我現在的目標是吃好喝好,讓自己強壯起來。”
“切,”艾俐翻了個白眼,“你這說的是人話嗎?好象你受了多少苦似的。牙套妹,其實隻要你退後一步,不隻是海闊天空,還有陽光滿天、春風化雨呀!”
不過一刻的功夫,邊城都往這邊看了N眼,生怕葉楓會被人欺負似的。
“你想退就退得了嗎?”
艾俐聽得葉楓歎了口氣,也跟著歎了口氣。她現在是前進不得,後退也不得。
許曼曼居然還請了雜技團來為兒子的滿月酒助興。小醜表演時,她與老公到葉楓這桌敬酒。
“兩位姐妹,加油哦!”她意味深長地向兩人擠擠眼,搶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曼曼,你意思下就可以了,這樣喝會醉的。”她老公湊到她耳邊小小聲地說道。
許曼曼一挑眉,嬌嗔道:“親愛的,人家難得今天這麽高興,你別攔著我,好不好?”
“好,好!”她老公好聲好氣地應著。
艾俐在桌下輕輕捏了捏葉楓的手,葉楓抿嘴輕笑。
人心是很複雜的,許曼曼幸福如此,但是她對愛情還是渴望之極。估計她這一生都會因為得不到邊城的愛而遺憾了。她如此刻意地表現,隻是想讓葉楓相信她是真的幸福。
其實,地的心中沒有偷偷羨慕葉楓嗎?
幸福到底是什麽?自欺欺人與自我安慰罷了。
“祝福你們。”葉楓落落大方地回敬了一杯。
艾俐不知有什麽事,席才開了一半,就悄悄地溜了,反正葉楓有護花使者,她懶得操什麽心。
葉楓與同桌的人都不熟悉,礙於禮節一直撐到結束。
邊城向她走過來,剛站定,姚華從另一邊也走了過來,嫵媚中沸騰著殺氣的眼神從頭到腳把葉楓瞟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邊城的身上。
“葉楓,好久不見!”她嘴裏在和葉楓說話,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邊城。邊城那副表情跟戴了幅麵具似的。
“你好,姚董!”葉楓微微眨了下眼,低頭整理著手中的包包。
“我和邊總有些公事要談,你不介意吧?”
“你請便!邊城,我在外麵等你。”如果不是她和邊城還有其他話說,她都想直接走人了。
“不需要,就在這邊等。”邊城渾身透出一股懾寒的敵意,他準確地扣住了葉楓的手腕。
姚華淺淺地彎起嘴角,那微笑完完全全是職場金領能夠透露出的最高境界,仿佛居高臨下,仿佛無比寬容。
“邊總,華城的事你不能遞上一紙辭呈,然後轉身就走了。”
“我在一個月前就已向你說起這件事,你沒有立即找人頂上這個位置,是你們董事會的責任。”
“我以為你那是在開玩笑。”
“我和你開過玩笑嗎?”邊城冷冽的寒意越來越重,葉楓都覺得看不下去了。
“我去下洗手間……”
“哪也不準去,就在這兒呆著。”邊城瞪了她一眼。
她閉嘴沉默,低眉斂目。
姚華仍笑意不減,“可是好象我們之間不是一紙辭呈說分就能分開的?”
葉楓渾身的汗毛無比整齊地豎了起來,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數張開。
“你還想要怎樣?”邊城臉突然脹得通紅。
“你懂的。失陪,葉小姐,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姚華昂著頭,越過兩人,高雅地飄然而去。
邊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扣著葉楓的手腕一個勁地在抖。
兩人出了酒店,被初秋的晚風一吹,都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給你!”葉楓從包裏拿出一個禮袋遞給邊城。
邊城已經恢複平靜了,俊眉聳了聳,對著燈光搖了搖紙袋,“是什麽?”
“生日禮物呀!我本來想給你烤個蛋糕,不好意思提到電台,想想作罷了,反正你也不吃甜食。”
邊城眼波一柔,“你居然記得……”他的嗓音控製不住地顫抖了,心中暖得象三月的微風吹潤了幹涸一冬的田野,有久違的什麽,悄悄地開始萌動。
“當然記得嘍,明天是我生日,你有沒有給我準備禮物?”
“我有準備,但怕當麵給你,你又會拒絕,我脆弱的心靈可受不了幾次傷,於是我就請快遞公司送了。但是,葉楓,對不起,明天我又要去上海,和幾個作者正式簽合同,這事得我親自出現,顯示誠意。唉,不能陪你一起吃晚飯了,我回來補,可以嗎?”
“喂,喂,不要把女人的生日總掛在嘴邊,忘了最好,這樣子你就記不得我多大,女人的年齡可是個秘密。”
“傻丫頭!”他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把鑰匙扔給她,“你來開車,我看看你都給我買什麽了。”
“我開車?”葉楓瞪大眼,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說過你有駕照的。”邊城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自顧坐了上去。
葉楓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咬了咬唇,鼓起勇氣拉開了車門,坐上駕駛座。
“可是現在外麵車很多哎!”她提醒道。
“北京什麽時候車不多?”邊城隨口答著,忽然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點壞笑,“你不會想找幫武警給你開道吧?”
“我想啊,可是人家肯聽我的嗎?”葉楓苦著個臉。
“知道沒指望,那就好好地開。一馬平川,狠踩油門,車水馬龍,多踩刹車,紅綠燈看得懂嗎?”拆了禮袋,那領帶和領帶夾,他似乎很滿意,還在領口比劃了幾下。
她嘟起嘴巴,瞪了他一眼,“告訴你,我在北京第一次開車,就被交警抓過,還是半夜。”
“為啥?”
“闖紅燈。”
邊城抬起頭,不可思議地把眼睛眨了又眨,然後哈哈大笑,“你半夜開著個車和誰在外麵晃**?”
她緊緊閉著嘴,目光直視著前方,突然不說話了。手腳倒沒有停,車平穩地發動,駛上馬路。
邊城默默地把領帶裝回禮袋,眉梢微微地擰起。
回去的路上,銀色賓利經過葉楓下午呆的那家咖啡廳,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壓製的哽咽。
他看過去,發現不知何時,葉楓的臉上滿是淚水。
“咱們靠邊停一會。”他抬手扶住方向盤,抽出幾張紙巾放在前麵的防曬板上。
車緩緩停下,葉楓頭低著,死命地咬著嘴唇,淚拭都拭不住,她卻盡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唉!”邊城輕歎一聲,拉過她的手,拍了拍,“沒事的,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他知道,葉楓這一次流淚不是因為他,也不是因為姚華講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而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他到咖啡廳來接她時,看到她逃似的跑出來,一臉的無措,迎著西斜的夕陽,櫥窗裏倒映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一上了車,葉楓把臉一直對著他,不曾回下頭。他從後視鏡裏看到,那道身影走出咖啡廳,孤單地立著,目送了他們很久、很久!
周六是個陰天,昏暗暗的雲層分不出早晨與中午,象一個二十多歲就顯老的女人,到了四十歲,還是那張琢磨不出實際年齡的臉,很是無趣。
葉楓睡得昏天黑地,連烹飪課也沒去上。保姆久聽不到樓上的動靜,在樓下叫了幾聲也沒人回應,午飯前上去敲門,葉楓頭發蓬亂地站在門後,一個嗬欠接著一個嗬欠,“阿姨,天還剛亮呢!”
阿姨是河北鄉下的,生了兩個孩子。為了給兒子攢結婚的錢,大把年紀到北京打工,第一家就是吳鋒家。秦阿姨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注意衛生,如何做幾個份的家常菜,如何接待客人……她倒長了見識,一做做出趣味來。兒子結婚之後,她繼續留在了吳家。
秦阿姨一早關照她去菜場多買點菜,說今天是葉楓滿二十六歲的生日。象葉楓這個年紀,她兒子都八歲了,能照顧妹妹,能做許多家事,而葉楓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她真不知城裏人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都馬上十二點了,你秦阿姨去台裏寫個稿子,吳主任接了個電話就出門了。中午,我給你煮長壽麵,好不好?”阿姨俐落地打開窗子,看到樓下的玉蘭樹葉卷了邊,等秋風烈起來的時候,一夜過後,花園裏會落一地的葉子。
“謝謝阿姨!我馬上就下去。”葉楓掛著頭發,偷偷地瞟了下鍾,十一點五十,天,她睡了十六個小時,連個夢都沒做。
阿姨走到門口,想起了什麽,又回過頭,“你爸爸打了個電話過來,祝你生日快樂,還說請人帶了一袋海鮮,是你愛吃的,估計下午或者晚上到。還有一個電話找你的,叫啥……唉,我這腦子忘性真大。”
“沒事,我一會下去翻電話記錄。”她現在上床後,就會把手機給關了,不然睡不沉,隱約中象在等什麽似的。
阿姨老家那邊的習俗,生日吃長壽麵,麵裏還鋪著個胖乎乎的雞蛋,她又做了幾道菜。阿姨說菜可以少吃,但是麵和雞蛋一點都不能留,不然不吉祥。葉楓吃得肚子鼓鼓的,在花園裏轉了半小時,才覺得緩過氣來。
空氣不混濁,視野清晰,沒刮風,不象有雨,就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秦沛給葉楓發了條短信,網上下載的東東,無厘頭式的,葉楓看了兩行就刪了。她查看了下電話記錄,是本市的一個座機,打過去,無人接聽。
下午,在一堆碟裏,發現了夏奕陽的說的兩張歌碟,她找了個袋子裝上。另外找了張影碟塞進筆記本中,是湯姆漢克斯和梅格瑞恩主演的另一部浪漫愛情電影《緣份的天空——西雅圖不眠夜》。她看過N次了,但經典的影片值得一次次回味。梅格那時候真年輕,碧藍的眼眸,笑起來甜美可人。前幾天看到她演的一部新片,美人遲暮真令人唏噓。
歲月這把殺豬刀,向來無情。
男女主角的對手戲不多,但是影片的情節很溫馨,在音樂的緩緩流淌中,你能感到愛情的美好。在緣份的天空下,一切,早已注定,就像是一種魔力。
最後在帝國大廈的頂樓,有緣人千裏來相會,美好的未來留給觀者去想像。
哦,那時紐約的雙子樓還在。
在九月十一日這天,看這部片,好象為了懷舊。葉楓撇撇嘴,她懷舊個啥呢?
小衛的電話是傍晚打來的,語氣很急切,“葉姐,你能來台裏一趟嗎?組長說有個新創意,想大家聊一聊。”葉楓剛換了一身衣服,晚上要和吳鋒、秦阿姨一塊去外麵吃飯。
她沉吟了一下,“好,我馬上就過去。”生日年年過,創意如緣份,是一瞬間的事,要及時的捉住。
吳鋒和秦阿姨沒說什麽,大家都是傳媒人,非常理解這個工作的突發性。
周六的公交車有點空,到站才亮燈,其他一大部分時間都陷入黑暗和沉默。稀疏的客人默默聽著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搖搖晃晃的聲響,刷卡機屏幕上紅色的數字在黑暗裏刺眼又迷離。總有些看不清麵目的人上車下車的人用手裏一塊黑色的方塊擋住了刷卡機的屏幕,隨之發出一聲尖細的“嘀”,繼而整個車廂猛然明亮起來,座位上的人由著慣性止不住地微微前傾。
車廂跟人一樣,在忙碌了一周後,開始顯露疲態。
下了車,還要走上二十多米,才到達電台的大門。這樣的夜晚,感覺不到一絲白天的熾熱,涼意宜人,很是舒適。
“葉小姐,有你的快遞。”保安大哥叫住了她,遞給她一支筆。
她簽了字,接過紙盒,撕開,裏麵是一個禮品盒,似乎是好多年前的包裝了,蝴蝶結的顏色都泛了黃。
盒子下方有一張便條箋,邊城的字。
“葉楓,盒子裏裝的是一枚不算太貴重的鑽戒。讀書的幾年,我沒打過工,所有的開支都是父母給的。但是買鑽戒的錢,是幾年的獎學金積累下來的,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份憑我的努力賺來的錢。鑽戒是畢業前兩個月買的,想等你畢業那天送給你,希望能有一個非常正式的身份把你留在我身邊。結果……不說這些了。這個禮物應該屬於你,但沒有合適的機會再送出,那就借你的生日,作為生日禮物給你吧!不要打開盒子,就當作是回憶的紀念品,也沒有特別的寓義,隻為祝你生日快樂!”
“葉小姐,你沒事吧?”保安大哥看到葉楓抬起手拭了下眼睛。
葉楓把臉背過去,“我沒事。”聲音沙啞到不行,似喉嚨口堵著什麽。
大門外響起汽車急速刹停的刺耳聲,保安大哥下意識地看過去,皺著眉,“你們快遞公司一天送幾趟貨呀?”
“一般是一趟,但這件是加急的,所以我們特意再跑一趟。你來簽收吧!”快遞小夥跳下來,抱下一束花,還有一個大大的蛋糕盒。
保安大哥瞟了眼快遞單,回頭減道:“葉小姐,又是你的快遞,你自己來簽吧!”
葉楓好一會再回過頭,禮品盒鄭重地放進包中,她真的沒有拆開,就象把記憶密封在盒裏,她將好好珍藏。
一看到花和蛋糕,她的左眼皮無預期地跳了一下,“誰送的?”
花是粉紫色的香水百合,全部半開著,花姿沉靜妖嬈。蛋糕是泰迪黛斯的。
“客戶說和你有靈犀,你一看到就會知道是誰送的。”
葉楓愣了幾秒鍾,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她飛快地簽好字,接過花和蛋糕,下一刻,她一個轉身,把手裏的東西全部塞到了大門口的一個垃圾箱裏。
保安大哥目瞪口呆。是葉小姐瘋了,還是他瘋了?
葉楓臉紅得象熟過頭的蘋果,她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怎麽可以說出這樣曖昧的話,在他們分手之後?他又把她當成什麽?他一邊和那位事業上的柯知己欣賞、珍視、出雙入對,一邊還給她送這些。他以為記住她的生日,她會因此而感動嗎?
她不會的,沒有感動,沒有心動,沒有衝動,沒有蠢蠢欲動。
她要……先接電話。
是小衛的手機號,平靜了下心緒,忙不迭地說道:“不要催,我已經到電台門口了,這就進去。”
小衛笑得很神秘,“那有沒有在大門口遇到什麽驚喜?”
“呃?”她的大腦有0.05秒的空白。
小衛嬌嗔道:“難道沒收到花和蛋糕嗎?哈,有沒有很激動?雖然葉姐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今天又恰巧是周六,我和於兵還是把葉姐的生日記在心裏了。花和蛋糕是我們倆親自上街挑的哦,一會我們就過去,陪葉姐今晚瘋到天亮。”
“什麽?花和蛋糕是你們買的?”她瞪大眼睛,轉過身,看著垃圾箱裏那束無辜的鮮花,欲哭無淚。
“不然誰和你有靈犀?嘿嘿,沒有開心得流下眼淚吧?等著哦,沒有什麽創意會議,隻有我和於兵對你的愛意。”
她僵硬地抽著嘴角,已是欲哭無淚。
怎麽辦?她要在小衛來之前,讓時光倒流。不然小衛和於兵會恨死她的,她苦著個臉向垃圾箱走去。
“葉楓!”黑色的帕薩特緩緩地停在路邊,夏奕陽挑挑眉梢,“你……在幹嗎?”他沒看錯吧,葉楓趴在垃圾箱上,手在裏麵撥弄著。
他扭頭看看保安大哥。保安大哥眼睛瞪得象銅鈴,拚命地點著頭,確定眼前的一切並非假像。
一聽到這嗓音,葉楓更覺悲劇得一塌糊塗。她咬牙切齒地偏過頭,狠狠地看向那個罪魁禍首。
“要不要我……幫忙?”夏奕陽力圖鎮定,慢慢走近。
“你能把這些恢複原狀嗎?”她沒好氣地問道。她的力氣真是大,一下子就把蛋糕和鮮花砸得稀巴爛。
“我不能。”夏奕陽實事求是地搖頭,“但是……能不能變通一下?”
“怎麽個變通法?”
“我車裏也有鮮花和蛋糕,你先拿過去用,我們一會再去買。”
她僵立著,真想化作汽車後麵的一縷尾氣,消失在初秋的夜空下。
他打開車門,從裏麵抱出一束粉玫瑰還有一個兩人份的小蛋糕。“雖然形狀上有所差別,但是沒什麽大關係吧?”
她已失去了語言功能。
為了安全,她很沒出息的上了他的車,非常愧疚地告訴小衛和於兵,她另外有約會,改日再請他們吃飯。然後,飛快地逃離犯罪現場。
礙於後座擱著鮮花和蛋糕,她不能再次暴殄天物,隻得選擇了副駕駛座。
距離如此之近,呼吸咫尺可聞。
車內飄**著城市電台的商品促銷廣告,有一個還是她配音的,是關於一條蠶絲被,冬暖夏涼,又薄又軟,價格又便宜,如果誰不選擇,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她正暗暗拭汗,身邊的人等綠燈對,撥空扭過頭來問道:“真有這麽好嗎?”
“當然,經過國家權威部門論證過的。”她昂著脖子,理直氣壯。
“嗯,那我一定去買條蓋蓋。”
“我請你吃飯吧!”說起廣告,就想起那筆提成獎金,想起兩個人在電梯裏初次重逢,他送她去電台上班,其實不是太久,清晰得仿佛昨天,但中間卻象隔著天塹般,心頭不禁一緊。
“好啊!我們去吃淮揚菜。”夏奕陽非常幹脆。
稍微好的餐廳,在周六都要預先定位,不然就得站在外麵等著換桌,吃完差不多是午夜了。
“不要,我要去吃披薩。”她象是叛逆期的孩子,總是愛和大人背道而馳。那又怎樣,她就是不想順著他,不想如他的意,最好把他惹惱了才好。
“中午和盈月通電話,俊俊搶了過去,嚷嚷著也要吃披薩。”
她氣得身子一扭,把頭別了過去。這都什麽爛比喻,她和俊俊是同一類人嗎?曾經,她還尊為俊俊的長輩呢!
車子經過酒吧一條街,她瞅著某個店麵比較順眼,隨意指了下,“就這裏吧!”
還好,他並沒有捧著那束鮮花、提著蛋糕走進餐廳,不然她一定裝著和他不認識。這家餐廳好象是新開的,門口擺放的花籃還沒撤去。
客人倒象不少,推開門,滿室的喧囂撲麵而來。
葉楓下意識地往裏麵退了一些,然後便感覺有一條手臂虛虛地護在她腰上。
在這樣的環境裏,其實知道隻是出於保護,但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那掌心的溫度、手指的力度,心,撲通,撲通,狂跳不已。
她不得不低下頭,緊咬著唇,掩飾自己的慌亂。
領班是個頭發灰白的微胖老頭,美利堅合眾國公民,叫山姆,他喋喋不休地介紹完畢,象變戲法一樣,手中多了一枝長莖的玫瑰,“恭喜,兩位是我們餐廳的第一百位客人,一會我們將送上大獎。”
葉楓捏著玫瑰,納悶得直眨眼,今天是911,不是214,算是美國的國難日,美國公民應該沉痛默哀,怎麽能如此縱情歡樂呢?
“請問兩位是情侶嗎?”餐廳內多數是輪廓鮮明的外國人,他們幸運地被領到靠窗一張點著蠟燭的桌子,有一株茂盛的巴西喬木將這張桌子與整個大廳分隔開來,形成一個獨立的安靜的空間。
他沉默,她搶先搖了下頭。
山姆嗬嗬一笑,“如果兩位是情侶,一年後的今晚,兩位仍然彼此深愛著對方,我們餐廳將送出夏威夷十日遊的浪漫套餐,如果分開了,那我們會為兩位提供一次溫情的免費晚餐。如果兩位現在不是情侶,但是在一年後,你們相愛了,一樣可以獲得這個大獎。”
“奸商!”美國人真是狡詐,下一秒發生的事都不能預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時他在哪,她又在哪?再說這家餐廳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北京每天關門的餐廳可不是少數。
夏奕陽卻是一臉的興趣盎然,“那我們需要留下什麽資料嗎?”
山姆熱情地說道:“兩位的姓名、聯係方式,哦,稍等。”他轉身離開了一會,過來對手裏拿了個相機,“還得拍照留念。”
“不要胡鬧,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她擺擺手,衝著他瞪了瞪眼。
事實證明,他們在一起,連半年都沒撐下來,就已各自紛飛。
“萬一可能了,我們要錯過這次機會嗎?”他挑了挑唇角。
“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愛貪小便宜?”她真被他的樣子唬住了。
“這不是小便宜,這是一個不錯的跡象。”他低低笑起來,漆黑的眼底恍若望不見盡頭的深甬,卻又因為那一點隱約的笑意而染上灼然的亮頭。
她的眼神微微一閃。
“這樣可以嗎?”他一伸手拉起她,將她攬入懷裏,以巴西喬木為背景。
她抬頭正要抗議,山姆手疾眼快地按下了快門。“很棒,很棒!”山姆豎起了大拇指。
她抬起頭時,他微笑地俯首,她的唇角恰好掠過他的下巴,感覺她踮起了腳,主動欲親吻他。
“麻煩你刪掉,我們不要這個大獎。”她羞惱地皺起了眉。
“請把菜單給我!”他向山姆聳聳肩,悄然暗示忽視她的話語。
山姆會意,“兩位慢慢點餐,好了就請按鈴。”
“你想怎樣是你的自由,不要扯上我。”等山姆走開,她控製不住地發火,更確切地說,是抱怨。
“你擔心這不能成真嗎?放心吧,我們有一年的時間呢!”他的樣子仿佛有點無奈,可是笑容裏又分明帶著淡淡的寵溺,在射燈下顯得似流水般溫柔。
她心裏幾乎抓狂,說得好輕描淡寫。“你大概沒聽懂我的話,除了同學那層薄紗,我們現在什麽也不是。我要是想去,也絕不願和你一塊去。”
他麵不改色,“我願意和你去就行了。記得早點排假期,不管有沒有空,在做什麽,我們是朋友,還是同學,還是戀人,都沒關係,一年後的今天絕對不會有比去夏威夷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句話都說得那麽清晰篤定,好象已經聽到了夏威夷嘩嘩的海浪聲。
他們之間忽然陷入微妙的沉默。
“夏奕陽,你以為我隻是和你在鬧別扭嗎?”鼻子突然發酸,不知是什麽,讓她覺得有點傷感。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說這個,我們好好地慶祝。”他端起酒杯,“生日快樂,葉楓!”
這頓晚餐談不上愉快,但絕不沉悶。總是她在快要沉默時,他又換了個安全而又不失有趣的話題。
吃完,招手買單時,她接到了婁洋的電話。
“北京現在環境這麽惡劣,央視要拍一個保護環境的公益廣告,有許多主持人參加拍攝,每個人一個鏡頭,一句話,有關要求和資料,周一給你。”
“婁台,這個和我好象沒有關係吧?我隻是個電台DJ。”
“是我爭取來的,把這個當作你從幕後走向幕前的首次機會。沒有什麽比拍公益廣告更適合的時機了。”
她咂嘴,“我為什麽要走到幕前?”
“你現在的名氣已經不允許你將自己藏得太深了,許多聽眾都對你充滿好奇心。把你推向台前,也是城市電台的一種宣傳。以後,你會接通告,會走秀,還會拍廣告。”
她拍著額頭,“我想我需要清靜下,希望是我聽錯了。”
婁洋嗬嗬地笑了笑,“好吧!哦,生日快樂,葉楓!”
“謝謝!”她撇撇嘴,他這個生日禮物可不咋地。
昏暗了一日,晚上,夜風一吹,竟然有滿天的星鬥,無比的燦爛。
葉楓仰起頭,不記得上一次看星星是什麽時候了。星空遙遠清亮,才覺得秋在一日日加濃,香山的楓葉也該紅了吧!
“葉楓!”夏奕陽開了車過來,喚她的聲音淡淡悠悠,帶著磁性。“先陪我去一個地方,然後再送你回去。”
“那你去忙,我自己打車回去。”她很體貼地說道。
他突然沉了臉,跳下車,繞過車頭,砰地拉開車門,不由分說地把她推上車,然後自己再繞回去上車,發動引擎,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
她看向他,似乎沒說錯什麽呀?
車子裏飄浮著玫瑰鬱鬱的芬芳,夾著蛋糕的甜香,連空氣也變得柔軟起來。在這樣的環境裏,仿佛什麽都不能思考了,她索性閉上眼,任自己沉醉其中。
“要不要上去看看?”原來,他是來查看新房的裝潢進度。一抬頭,看到那座公寓的窗戶上貼著某某裝潢公司顯目的招牌,裏麵亮著燈,偶爾有一個身影在窗前閃過。
“不了,我怕爬樓梯。”話一說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種高層住宅,電梯可以直達任何一層。
“行,那你就在車上等著,不準下來。今天是裝潢公司第一天開工,我上去打個招呼。”
他象是沒聽出她話中的漏洞,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電梯間,還把車門給鎖了。
她哼了一聲,回頭端詳著後座上的花和蛋糕,看上去很新鮮,是傍晚買的嗎?呃,她突然想起,他怎麽知道她那個時間在電台呢?一般情況,周六她休息。
真的是隻打了一聲招呼,他很快就下來了,胸口起伏得很厲害,好似很緊張。
“好了,以後隻要通通電話就可以了。”他舒了口氣,看看她,“想吃蛋糕?”
她搖搖頭。
“我們去遊車河,等到午夜,找個安靜的地方,把這個當夜宵,怎樣?”
她咧了下嘴,“太晚回去,吳叔叔會不放心的。”
“那我和他說一聲?不過他應該知道的,我傍晚打電話過去,是他接的,他說你去電台了。”
她真是不懂了,他找她不打她手機,卻打別墅的座機。
他象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自嘲地傾傾嘴角,“你會接我電話嗎?”
“為什麽?”為什麽在分手之後,一次次給她打電話?得獎後出現在她常呆的咖啡廳?還給她過生日?
他淡淡地笑了笑,隨即又歎了口氣,“我想抽支煙,可以嗎?”
“不可以!”她接得很快,借著外麵淺淺的燈光,拉開包,從裏麵拿出一片口香糖,“吃這個好了。”
他失笑,“我還是忍忍吧!”
她閉了閉眼,把口香糖剝了,扔進自己的嘴巴裏,嚼得很大聲。
“葉楓,那時我真的是累了,再也支撐不下去。發生在你身上的事,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在同一時間,一並襲來,又是分離,又是誤會,又是隱瞞,好象長一百張口,也說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一雙火眼金睛,也看不到對方的心。我總是不能理解你對邊城的心態,所以……很沒出息地做出了愚蠢的事。”
“於是你想成全我們?”她板起了臉,眼神象把閃著寒光的刀。
“不是成全,而是覺得不要讓你被動於我六年的等待,委屈了自己的心。再在一起,你猜測我,我猜測你,我們總有一天,會崩潰的。分開,會讓我們冷靜下來,好好地看清自己的心。”
“你看清了?”她冷笑。
他溫和地凝視著她,“我一直都看得清,隻是需要更多的自信。”
“那你現在是有嘍,所以……”
“是的!”
“夏奕陽,”她忍無可忍地提高了音量,“你認為我希望你這樣做嗎?”
他歎了口氣,有好一會都沒講話。
“六年前,你突然不見,雖然你隻留給我短短的一周時光,但足以讓我耐住漫長的寂寞,陡生出無窮的力量。你從沒有要求我等你,也沒有要求我愛你。可是我等你、愛你,卻是那麽的快樂。這次,我最大的錯是我太急切了,你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象一個巨大的驚喜,我急於緊緊抓牢你,急於要求你回應我的愛,急於得到你家人的肯定,急於把我們的關係昭示天下,我……疏忽了你的感受,忘了我們之間畢竟沒有堅實的基礎,又相隔了六年,我們需要融通,需要磨合、需要考驗。你有提醒我,我卻什麽都聽不下去,自以為然地讓你走開了……對不起!”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纖細的手指一片冰涼,微微在哆嗦。
其實他的力量並不大,她略略掙紮了下,卻沒掙脫開,把臉轉向另一邊,不讓他看到她已是熱淚盈眶。
“你是個壞蛋!”她深呼吸,卻還是漏出了一點哭音。
“在這件事上,確實是!但其他地方,不是!”
“其他地方也是,告訴你,這一次我不會再輕易地回去了,不會,不會,不會……”她發著狠,說到最後卻低不可聞,一點力度都沒有。
“沒關係,那套公寓我不出售了,我在裏麵繼續等,繼續愛。”
“還有我可憐的蘆薈……”她悲從心起,放聲大哭。
“隻是換了個盆,蘆薈還在。”
“我可憐的花盆……”
應該是第一次,夏奕陽在他三十年的人生中,終於嚐到了如此清晰分明的挫敗感,幾乎要哭笑不得。
可是好象那盆不是他打碎的吧!
她倒是哭得很豪放,不依不饒的樣子,根本不讓他說任何話。他將她送到別墅的院門外,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花和蛋糕拒絕接受。
他苦笑地站在樹下,看到她房間的燈亮了,突然想到生日禮物還沒給她呢!不過,現在他打電話過去,她一定不會理睬的。
她明明好象是聽懂了他的解釋,可是到底在氣什麽呢?
思索了一路,也沒個答案。停好車,一個人拖著長長的身影走向電梯間。不知是不是剛和她分開,孤單感強烈地襲擊心頭,不禁想起和她同住的日子。
甜蜜盈手可握,他卻不慎從指縫中滑落。
那時他的信心跌入低穀,做什麽說什麽,都失去了控製。她哭著離開的那個雷雨夜,他的心嚇得差點停止跳動。
她沒有說錯,他真的是個壞蛋,大壞蛋。
電梯口堆滿了紙箱,把電梯門堵得實實的。一個男人從紙箱背後回過頭,“不好意思,在搬家,麻煩你要等下一趟……啊,夏主播!”
夏奕陽定睛一看,愣住,原來是葉楓搬進來之前的鄰居,曾經向他埋怨這裏的公寓租金太貴。
“你……這次搬到哪層?”他禮貌地點點頭。
“還是和你做鄰居呀,原先那房是我轉租的,嘿嘿,你見過的吧,是個姑娘,從國外回來的。現在她搬走了,我們就又搬回來。反正租金早給了,房子空著多浪費。”
“她是從你那裏轉租的?”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嗯,這兒現在哪有空的房間。她說在網上看了很久,看來看去就喜歡這個小區的這幢樓的這套公寓,和我商量能不能轉租個一年,她出雙倍的租金。我聽著很心動,沒問她理由,感覺她象有啥目的似的,就去朋友那兒湊合一下,賺點錢花花。”
他不但呼吸困難,腦子也嗡嗡直響。
他曾經認為她住在這個小區,是對以前筒子樓有所留戀。而住在他對門,是上天的好意安排。不是這樣的,她是因為他才回國,然後刻意地住在他對麵,邂逅、同居……
所以她生氣地對他發狠,這一次不再輕易地回去了,不會,不會,不會……
他真笨,不是嗎?察覺不到她的用心,還讓她傷透了心。
“沒關係,你們慢慢搬,我到外麵再轉會。”
一轉身,他就撥了她的電話。她按掉,他再撥。在第三次打過去時,她沒好氣地吼道:“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笑著,心,溫柔地跳動,“沒關係,那就請轉入語音信箱吧!”
“說!”
“今夜星光如此燦爛,我想明天的天氣一定非常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