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鐵樹開花

仵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剖屍方式——他看著月九齡從胸骨上窩下刀往下剖開胸腔至恥骨,又從下刀處分別向上延至鎖骨中線,呈現出來的刀口是樹丫形狀的。

他心中有疑慮卻不好開口,因為月九齡此時正從李為民的屍體裏掏出胃——三月仍是春寒,加上昨晚一場暴風雨反而降了溫,因此除了傷口處,屍表其腐爛速度不快,內髒亦然。

月九齡看著手上呈紫色的胃,習慣性地一邊觀察一邊開口說明:

“胃壁有深紫色斑點,是中毒的症狀。”

接著她將胃放到一邊,又仔細地查看了其他髒器以及食道,“基本能確定毒就是由口而入,現在切開胃查看裏麵的殘留物以及胃液。”

她的聲音不大,但屋裏十分寂靜,冷靜的聲音幾乎能夠準確無誤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裏。

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或者說是手上,目不轉睛,屏住呼吸,或蹙眉,或好奇,或驚恐。

顧墨玧幽深的眸子亦隨著她的動作而動——因為要伸進胸腔取髒器,因此她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小手臂,除去被手套遮住的地方,還露出了一小截。

於是他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她白皙的右手手臂上,那裏曾經被虛空劃出一道口子,如今已經看不出任何痕跡,墨眸忽而閃光,看來,她用了自己給她的藥膏,並沒有留下疤痕。

思及此,顧墨玧扯了扯嘴角,剛剛因為李健的那點不悅煙消雲散。

另一邊,月九齡對顧墨玧地細微情緒變化無知無覺,而是握著解剖刀劃開了胃,血水與胃液便迫不及待地流了出來,眾人看得心頭一跳,隨之聞道了一股餿味,有點像過夜的泔水,惹得小蓁忍不住捂著嘴奪門而出。

饒是跟在顧墨玧身邊見過不少世麵的殘光,看到月九齡麵無表情地用鑷子從胃裏夾起黃綠的殘渣端詳,緊接著放到隔著麵紗的鼻間嗅了嗅的情形,胃也忍不住一陣翻滾,然後他默默地往後退,跟著小蓁離開了這教人窒息的屋子。

於是屋裏便隻剩下了三人,月九齡和給他當助手的仵作,還有雖然眉頭緊蹙卻依舊巋然不動的顧墨玧。

月九齡神情十分投入,似乎沒注意到屋裏少了兩個人,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

“氣味和虛空屍體取出的殘留物一樣,是同一種毒。不過......”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放下殘留物用鑷子撥了撥胃,俯下身戲看,聲音從麵紗下傳來:“死者的胃內壁有一些白點,”她近得幾乎要將臉貼到胃上了,“是黏膜破了,傷到了組織,深度不至於胃穿孔,若不是死著長期患有胃病,那就有可能是毒藥所致。”

仵作看得心頭一跳,不知不覺地替她屏住了呼吸,聞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想即便是自己幹了十幾年的仵作,也不可能敬業到這種程度,此時此刻打從心底敬佩眼前的少女

顧墨玧聞言揚眉道:“可我記得在虛空胃裏並沒有發現這個情況。”若是中了同一種毒,為何會出現不同的情況?

月九齡自然也記得這一點,她並沒有立即回答顧墨玧,而是默不作聲地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抬眸,認真地對顧墨玧說:

“我需要將另外三具屍體解剖了才能給出結論。”

經過這兩次觀看她屍檢的現場,顧墨玧大概知道月九齡在沒有十分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亂下定論的,於是點頭應允。

他抬眸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在有一個時辰日頭就要下山了,而月九齡從進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都沒停下來過,若是在解剖看完三具屍體,估計天都要黑了。

收回視線重新放在月九齡瘦弱的身影上,不由蹙眉,“不急,累了就歇一會兒。”

仵作聞言震驚地抬眸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顧墨玧又迅速收回,心想侯爺可不像是會說出這番關心話語的人啊!

“嗯。”然而月九齡此時已經重新投入到另一具屍體上,其實並沒有留意到顧墨玧說的是什麽,隻是下意識地回答,語氣十分冷淡。

仵作:“......”那可是顧侯爺!就連皇上都要給三分顏色的顧侯爺,竟然被九齡縣主如此隨意對待!

思及此,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顧墨玧,見他神情並沒有怒色,著實震驚,莫非是鐵樹開花了?

屋裏又恢複了寂靜,月九齡不是個多話的人,除了偶爾像喃喃自語地說明幾句,大部分都是不出聲的,仵作在一旁看的時候有好幾次想要開口詢問,但都不忍心打擾。

沉默屍檢已經夠讓旁人覺得憋屈了,還要加上一個目不轉睛監督的顧侯爺,他即便不說話安靜呆著,也能讓周圍空氣變得壓迫,月九齡沉浸在屍體上沒覺得,這就苦了仵作。

就在仵作快要被憋死的時候,救兵來了——殘光附在顧墨玧耳邊不知說了什麽,接著顧墨玧便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邊兒的天都黑透了,屋裏也掌上了燈,不過月九齡都沒有發現這些變化,等她摘下手套時才發現屋裏早就換了個人,顧墨玧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是孟萬裏。

孟萬裏見月九齡終於停了下來,便問了是否有進展,月九齡說出了解剖四具屍體後的發現:

“雖說虛空與李家中的是同一種毒,但中毒時間卻不一樣,我懷疑李家並不是被人一下子下毒致死,那人下毒應該有些時日了,可以查一查府中的水缸水井或者米缸之類存放食物的地方是否有毒。”

自從上次封宮查案後她就沒有這麽長時間費神費力了,這具身體又比較虛弱,此時眉眼間難掩疲憊。

孟萬裏聞言應下,說會轉告有事先行離開的顧墨玧,隨後笑著對月九齡說:

“縣主,侯爺說天黑路不好走,讓下官送您回府。”

月九齡頓了一下,“有勞孟大人了。”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大將軍府離月府有半個時辰的路程,上了馬車她就閉目養神,腦海裏回放著今日屍檢的情況,然而不一會兒馬車卻緩緩地停了下來。

她微微睜眼,聽到小蓁壓低聲音問馬夫:

“月府還沒到怎麽停下了?”

然而回答的卻是孟萬理:

“侯爺說您屍檢辛苦了,耽誤了飯點很抱歉,特意吩咐下官經過雪齋給您帶些飯菜回去用。”

雪齋是皇城最有名的館子,大廚曾經在禦膳廚待過,廚藝過人,但脾性古怪,也因此得罪了皇帝被逐出宮,然後開了這家雪齋。

雪齋並不是想去就去得了的,據說得提前一月預定,而且不接受任何情況的加塞,顧墨玧又是怎麽讓大廚破例的?

月九齡詫異,顧墨玧是這麽細心體貼之人嗎?

想歸想,她還是掀開車簾對孟萬裏道了謝,接過了孟萬裏遞過來食盒。

孟萬裏當然不會告訴月九齡他其實偷換了人稱,這些不是顧墨玧吩咐的,是殘光跟他說的,不過都一樣,反正殘光也是奉命行事。

月九齡瞥了一眼外邊明亮的街景,好奇問道:

“外麵怎麽張燈結彩?”

這個點皇城雖然還沒宵禁,但一般夜幕降臨街上就很難看到行人了,不像現在還能看到路邊的小攤。

孟萬裏:“哦,是為後日的祈福節做準備的。”

月九齡倒是沒聽過:“祈福節?”

孟萬裏找到月九齡以前在月府的日子不大好過,大概也不怎麽出府知道外邊的事兒,便耐心地跟她解釋:

“是啊,這是咱們大燕曆年的傳統了,皇上會在每年三月都選個日子祭天,為大燕太平與風調雨順祈福的節日,日子是年前就定下的,沒想到就發生了大將軍府的案子。”

說到這他不由歎了口氣,“不過事關國祚,也不可能因為一家而取消。”

月九齡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