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有誰生來甘為不堪?

他擺手示意林慧娘不必客氣,微微皺眉後直接問:“之前明晰的腿傷了,行動不便就在家休養,眼看也好幾個月了,不知如今傷勢恢複得如何了?”

被師長惦記是關懷。

林慧娘心裏感念不已,趕緊說:“傷已經大好了,過些日子就能回書院讀書,隻是之前耽擱了不少,回去後,還有勞各位師長多費心擔待。”

得知得意門生要回來了,胡圖心情大好,笑了幾聲說應該的,然後才說:“你們既是來買料子的,可選好了?”

抱著兩匹布在旁守著的夥計立馬就機靈地說:“這位夫人已經選好了,都在這兒呢。”

胡圖看了一眼,大手一揮就說:“相逢即是有緣,今日與夫人相遇,更是緣分,這料子也不值當多少銀子,就當是我送給夫人的見麵禮了。”

“回去見著明晰,就幫我轉達一句話,之前的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好男兒不拘泥於過往,我和他賀師傅都等著他回來呢。”

林明晰能得胡圖器重已是難得。

林慧娘心中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貪圖這樣的便宜?

她連聲說不可。

胡圖生性大氣,嗓門更是大得驚人。

兩人一個溫溫柔柔的,一個粗嗓門大聲音。

互相推辭的樣子出奇激烈,不明就裏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兩人在爭執。

最後是蘇沅看不下去了,索性就說:“胡院長大方我和嬸兒都知曉,隻是這鋪子開在這兒,到底是為了迎來送往掙銀子的,哪兒能有送東西不要銀子的道理?”

“院長您真疼惜林明晰,不如等他回去了,好生教導他寫幾篇像樣的文章,來日他若是出息了,嬸兒少不得前來光顧您家裏的生意呢。”

說著,蘇沅對著林慧娘搞怪的擠弄眉眼。

“嬸兒,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林慧娘被她逗笑了,連連點頭。

“沅沅說的對,正是這麽回事兒呢。”

胡圖在林慧娘推辭後,也意識到了就這麽白送不太合適。

聞言索性就讓夥計以成本價將料子算了價錢,把料子細細的打包好了,交到了蘇沅懷裏抱著。

蘇沅抱著兩匹布說話逗林慧娘的樣子,看著越發稚氣。

與之前在書館中為了一本風月書與自己的瞪眼的樣子,截然不同。

胡圖心裏有些好笑,打趣道:“小丫頭你今日還看書嗎?”

蘇沅噎了一下,麵不改色地說:“今日手不太方便,書大約是看不成了,可院長手中若是有好的珍藏,我改日上門去求閱也是可以的。”

胡圖噎人不成反被噎,一時臉色有些微妙。

蘇沅卻並不怕他。

胡圖院長就是個紙老虎。

蘇沅早就看透了。

蘇沅巧言哄了林慧娘幾句,借口說自己累了,讓林惠娘自去買別的小物件,自己則是在布莊中留了下來。

送走了千叮嚀萬囑咐的林慧娘,蘇沅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

回過頭,就對著一臉意味深長的胡圖笑得格外獻媚。

胡圖要笑不笑的挑眉。

“怎麽,小丫頭有事兒與我說?”

蘇沅嘿嘿一笑,搓手道:“不瞞您慧眼,丫頭的確是有事相求。”

胡圖以為為一本風月書與自己瞪眼的蘇沅已經足夠大膽。

可當聽到蘇沅想做什麽的時候,他的眼中還是不可置信的震驚。

他震驚道:“你想讓我幫你找門路,與春滿樓中的人搭上路子?”

不等蘇沅出聲,他就想也不想的拒絕。

“不可能!”

春滿樓那樣的地方,常家女子生怕沾染半分毀了名聲。

蘇沅倒好,眼巴巴的往前湊著去。

就像是生怕趕不上趟!

胡圖震驚之餘還有些來氣,不料蘇沅比他更振振有詞。

“怎麽就不可能了呢?”

“春滿樓怎麽了?裏邊的人難道就都是壞人了嗎?都是爹生娘養的人,哪兒就真那麽壞不可見了?再說了,如若不是苦衷難言生計所迫,誰又真是心甘情願的去做世人口中的不堪之人呢?”

大概是蘇沅這段話實在驚世駭俗。

胡圖震驚之下竟然忘了反駁。

他眼中沉浮著各種複雜難言的情緒,半響後才沉沉道:“你真不覺得,那裏的人都為不堪?”

蘇沅譏笑撇嘴,微微聳肩道:“究竟怎樣才能算作不堪呢?”

“世道雜,人心亂,有人出身風塵卻心懷悲憫,路遇乞兒不忘施舍點滴恩情,有人位居高堂華麗富貴,卻視人命如草芥心思陰暗,也有的,甘於被腳下泥潭所腐,自甘墮落不堪。”

“我從不覺得,這世上有絕對的善或是惡,人性如何,與處境無關,更多的,是在於本身。”

“內裏腐,外再華無用,表裏齪,也不代表內裏就真的髒亂。”

蘇沅的出身一開始就算不上優越。

後來在社會上,也曾受盡了無數白眼。

可她從不認為自己就真的如他人口中那般。

她力所能及的一切,或許在旁人眼中可笑,可她隻是為了活著。

想不傷及他人的情況下,盡可能好的活著。

這本就是無錯的。

這番話若是由一個曆經滄桑沉浮的人說出,胡圖或許不覺有異。

可從蘇沅口中得聞,胡圖心中卻大為震撼。

人皆長眼。

偏見自存人心。

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人諷刺誰人不堪,誰人不潔。

卻鮮少有人能想到,並非誰人生來就想這般。

若有可能,誰不想金尊玉貴,風清氣朗的活著?

胡圖被蘇沅的話勾起了記憶深處的晦澀,眼底猛地添了一絲隱痛,聲音也因此帶上了些許不明顯的沙啞。

“你說的或許不錯,那你可曾想過,一旦被人知曉你一個女子,竟為風塵中人代筆書信,會給你的名聲造成多大的影響?”

蘇沅從喉間擠出了一聲嗤笑,漫不經心道:“誰在乎那些呢?”

別人在乎與否,蘇沅不知。

可她本人是真不在乎。

她輕飄飄地說:“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飯,我能拿得起那支筆,就吃得心安理得,名聲不名聲的,又有何礙?”

這口氣大得狂妄。

大有誰都不放在眼裏的輕狂。

可正是這話中的輕狂,卻恰恰入了胡圖心底的最深處。

他強壓眼底震顫,顫聲道:“那若是牽扯到林明晰呢?”

蘇沅皺眉。

“這是我自己的事兒,與他有一文錢的關係?怎麽也攀扯不上他。”

更何況,就算是為了日後著想,她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春滿樓接單。

否則也不會有她今日和胡圖的對話。

胡圖無聲一笑,淡淡道:“那你又怎確定,我能有法子讓你與春滿樓中的人搭上路子?”

蘇沅眼珠一轉露出了淺笑。

她頗為狡黠的眨了眨眼,語速飛快。

“您寫的那本書中有一個女子,名喚芍藥,這位芍藥姑娘曾是春滿樓當之無愧的花魁,隻是後來因……”

“住嘴!”

胡圖急急的打斷了蘇沅的話,漲紅著老臉硬邦邦地說:“不可胡言!”

蘇沅微妙的住了嘴,眉梢輕挑。

“胡院長,您還沒說,是否願意幫我呢?”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再不答應,就是拿喬了。

胡圖說不清什麽滋味的橫了蘇沅一眼,咬牙壓低了聲音道:“醜話我先說在前,我隻幫你牽線,至於之後的事兒,我可就半點管不著了。”

蘇沅費了半天心思終於目標達成,眼角眉梢都綻出了笑。

她像模像樣的對著胡圖微微拱手,朗聲道:“多謝院長成全。”

隻要搭上線了,剩下的,她自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