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裏扒外

“地裏還有點活,沒有收尾,老二留下收拾,等收拾好就會回來了。”岑老漢一邊咽下一口菜,一邊習以為常地說道。

“那大伯跟三叔,怎麽不跟我爹一起留下?這要是一起收拾著,不是快一點?”岑雁擺出一副故作不知的天真語氣。

可實際上,她很清楚。

大伯這個人,好吃懶做,嘴上會說,總是把爺奶兩人哄得開心。

更不用說,他還生出大哥這麽一個好兒子,是個讀書的料,完全中了爺爺的心意,爺爺自然偏心他。

往常都是大伯幹活時慣會偷奸耍滑,不肯好好幹,這地裏的活,剩下沒收拾完的,都是他的份例。

至於三叔,他不像大伯那樣過分,但也不是好相與的。

他隻顧把自己的幹完,別人剩下的,他是一概不管的。

最終,就總是落到了岑大海這個老實人的頭上。

此時,岑雁開了這個口,岑大江這個做大伯的,最是清楚怎麽一回事。

“小雁啊,都是一家人,誰幹不是都一樣?你爹體恤你爺爺和我這個當大哥的,不想讓我們繼續辛苦留在地裏,甘心情願地留在那裏多幹一會兒。”岑大江當即清了清嗓子,振聲說道,把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十分好聽。

“嗯,大伯您說得對,是這個道理。”岑雁一臉讚同地點點頭。

就在岑大江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的時候,卻見她突然起身,走到他們大圓桌子旁邊,一張板凳上,放著裝饃饃的筐子。

她一手拿著一隻大海碗,丟了兩隻熱乎乎的饃饃進去。

另一隻手則掀開鍋蓋,盛了兩勺湯,又徑直到大圓桌子上,盛了兩勺子菜。

做完這些,她把鍋蓋蓋上,端著那隻大海碗,又用東西扣著不讓碗裏的飯菜著涼,就要往外麵端去。

她這一番舉動,驚得眾人目瞪口呆,一時忘了阻止她。

“賤丫頭!你這是幹啥呢?!”岑老太第一個回過神來,當即刷的一下站起身來,尖刻地指著她罵道,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自己的孫女,而是偷了她家糧食的無恥小偷。

“奶奶,我隻是想給我爹留點飯菜啊,免得他回來了,又沒得吃,隻能餓著肚子等下一頓。”岑雁站在那裏,端著碗,小臉無辜地說道。

“呸!吃什麽吃?就他回來得晚,憑什麽吃?回來得晚那就得餓著肚子!”岑老太是個不講理的,當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命令她把飯菜和饃饃都拿回來。

但岑雁怎麽可能照做?

“奶奶,您這話要是讓我爹聽到,未免要寒了他的心。”

她一動也不動,雙手穩穩地端著那隻大海碗,“他體恤爺爺和大伯,不讓他們繼續留在地裏幹活,而是一個人把剩下的活都幹完,這是我爹他孝順,又尊敬兄長,照您這麽說,他這麽孝順,還尊敬兄長,卻沒有資格吃飯,隻能餓著肚子……這天底下,真有這樣的道理?要是傳出去了,真的不會被笑話?如果人人都像您這麽想,這還有人願意當個孝順兒子嗎?

“如果我爹孝順卻要挨餓,那我情願他以後都不孝順!”

岑雁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岑老漢當即心裏咯噔一下,不由看她一眼。

“……你個賤蹄子,今天專程給我作對是不是?我告訴你,管什麽孝順不孝順的,總之,回來得晚就是沒飯吃!這就是家裏的規矩!誰也不能忤逆!”岑老太才不管什麽道理不道理的,當即就要走過去,把岑雁手裏的碗給奪回來。

然而,隻聽“叮叮”兩聲。

卻是岑老漢拿著筷子,重重敲了敲碗沿兒。

他皺著眉頭,一雙古井無波的蒼老深眸,裏麵一道精芒射出,先是掃了岑雁一眼,繼而狠狠剜向岑老太。

“回來!你跟孫女搶吃的,這像什麽話?!”岑老漢對著老伴兒,厲聲斥責道。

“不像話又怎麽了?這小賤蹄子,今天是專門給我作對的,我要是不收拾她一頓……”岑老太不聽,說著,就要上手招呼到岑雁的身上。

“哎唷!奶奶打人了!奶奶不讓我爹吃飯!打人了!”岑雁眼珠一動,身影一閃,卻是端著手裏的大海碗,徑直跑到了院門口。

岑老太追出去,隨手拎起屋門口扔在地上的笤帚,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見此,岑雁幹脆大門一開,跑到了外頭。

老岑家恰好就住在村子裏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院門正照著路口。

這個時間,附近住戶不管吃完飯的,還是沒有吃飯的,都喜歡湊在這裏說閑話,熱鬧不已。

一聽到這一聲慘叫,再見到岑雁端著碗跑出來,後頭跟著拿著笤帚追著打著的岑老太,大家都不由跟著看起了熱鬧。

“打人了啊!奶奶不讓我爹吃飯!我爹幹活回來晚,連口飯都沒有了!隻能餓著肚子等下一頓再吃!”岑雁仍是大聲喊著,左躲右閃,手裏的碗偏偏端得平穩,一口湯都沒有撒出來。

岑老太畢竟上了年紀,好一會兒打不著人。

她當即氣得手裏笤帚一扔,點著岑雁的鼻子就開始跳腳大罵起來:“你個吃裏扒外的小賤蹄子!給你奶奶回來!這飯桌上的吃食,都是你奶奶家的糧食,你們二房沒資格吃一口!你個該挨千刀子的活剮小賤蹄子,憑啥端走要給你爹吃?信不信,我讓你們一家子都挨餓餓死!”

這一頓罵,真叫一個難聽。

岑雁臉上現出怒容。

她腳步停頓下來,也不躲了,也不喊了。

“奶奶,你說這話是真心的嗎?這桌上的吃食,都是你家的糧食,我們二房沒得吃,你要把我們二房給活活餓死?”岑雁冷著一張臉,聲音裏滿是鎮定地問道。

“是,怎麽了?你奶奶我就說了!怎麽了?你們二房一窩子狼心狗肺的的東西,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現在還敢忤逆我?我沒有親手打死你們,單單要餓死你們,還是輕的!”岑老太蠻不講理,嘴裏噴出來的話,那真是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奶奶,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難道,我爹不是你親生的兒子?二房跟老岑家不是一家人?”岑雁一聽,一張小臉,就流下了可憐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