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第三十三章1
三十三
沈家,一夜的燈火通明。
周圳信替幽芷檢查了一番之後,麵色卻漸漸地凝重起來。一時間,整個房間裏都是沉沉的低氣壓,沈清澤的手心,更是早已汗涔涔。倒是素心先問出口:“周醫生,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兩三秒之後,周圳信才低低道:“剛才給三少奶奶把脈,發現,有滑胎的跡象。”
此言一出,不啻一枚威力無比的炸彈,令所有人都驚駭不已!
沈清澤心如刀割,顫抖著撫上幽芷蒼白細瘦的手指,摩挲著,心中難掩的愧疚。如果他不同她發火或冷戰、如果他能做到不疑有他做到多讓她一點、如果他能多陪陪她一些,也許就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麵……
然而周圳信的下一句話,令眾人更加震驚——“從脈象來看,我懷疑,少奶奶是中了毒。或者說,是一些能夠令孕婦滑胎的香。”
中毒?
沈清澤倏地回頭,雙眼鷹隼般緊緊盯住周圳信:“周醫生,你確定?”周圳信凝重而認真地緩緩點頭:“以我的醫術診斷而言,我確定。何況,少奶奶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她的體質我最清楚,素來並不算差。”
“那香料的來源呢?周醫生你找到沒有?”
周圳信從口袋裏滿滿掏出一個香囊,紅底綠線,繡了一個大胖小子的輪廓在上頭,然而那個大胖小子的臉在此時看卻是無比猙獰!沈清澤一驚,不禁後退一步:這不正是在幽芷離開去雙梅前靜芸送的!
原先半俯身的沈清澤慢慢直起身,視線從周圳信手中的那隻香囊移開,慢慢拉得很遠。也不知他凝神思考了些什麽,再轉過臉時,冰一般的溫度,深暗的眼神,仿佛有一場暴風雪正在醞釀,又仿佛想明白了什麽。
孰料,剛剛安頓下來沒多久,天初亮便接到上頭的指令,要沈清澤即刻去蘇州公幹。蘇州距離上海其實並不遠,幾個鍾頭的車程。然而此時此刻,卻令沈清澤感覺仿佛咫尺天涯。縱使萬般不願,但對於上頭的指令,他隻能應聲。
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坐在幽芷的床邊,不發一言,轉過頭時發現幽芷已經醒了,從神色上看似乎已然平靜下來的她也正注視著他。
“去吧!三天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她忽然說道。
他神情複雜,半晌,低低應了聲“唔”。
整個臥房又陷入一片靜默。
良久,她再度開口。起初有些遲疑,隨後流暢起來:“我……昨晚是我情緒不對,你不用掛念我,媽和大嫂,她們都會照顧我的。”
他絲毫不曾料到她竟會說出這幾句話來,眼睛瞬間亮起來。
就仿佛,時光倒流,一切又回到了他們的最初,剛剛結婚沒多久的光景。他會在每天出門之間摘一朵小小的水仙花放在她枕邊,馥鬱整個清晨。她也會在黃昏時刻翹首以盼,等待著他回來的身影,裝作委委屈屈嘟囔:“怎麽這麽晚……”他會時刻掛念她,而她也永遠叫他不要擔心。
一時間,在彼此間消失了許久的平和溫馨氣息在臥房裏彌漫開來。
片刻後,他微微笑了,緩緩伸出手,輕輕摸摸她額前的發,低聲道:“你看你,眼窩下一大片陰影。再睡會兒吧!”
她點點頭,很久以來再也沒這麽聽他的話了,乖巧地閉上眼。
這一覺,竟睡得出奇的香。
再次醒過來已是日上三竿,床邊竟坐著一個無比熟悉而想念的身影——
“姊姊!”幽芷驚喜,“姊姊,你怎麽來了?”
幽蘭見幽芷醒了,握住她激動而伸過來的雙手,笑道:“怎麽,姊姊來看妹妹,從來都是應該的。”
誰知,這句“應該”不說倒好,一說,竟讓幽芷刹那間紅了眼眶。
“姊……我都曉得了,我都聽清澤和二哥說了……姊姊,你怎麽竟會去舞廳?是清澤介紹的那份工作不好麽……”
“不不不,你可別想多了,和妹夫沒任何關係。”幽蘭幽幽歎了口氣,笑容中帶著苦澀:“芷兒,很多時候……並不會樣樣事都如意的。”
“我不懂,我隻曉得,清澤他明明承諾過我給你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姊姊你也當麵證實過,為什麽現在竟會是……竟會……”幽芷說不下去了,咬緊唇。
“好芷兒啊……”幽蘭的笑容漸漸又明亮起來,似是為什麽而高興。“芷兒,你嫁給了沈清澤,算是省去了姊姊不少心事。這個妹夫……果真沒讓我失望。”
幽芷直到現今仍然能夠這樣保有自己的性子,或許旁的人會說她不諳世事、被過度保護,但對於她這個做姊姊的,能夠有人這麽嗬護自己的妹妹,再好不過了。
“好端端……怎麽又扯到清澤身上?”幽芷蹙眉,不依,“姊姊,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見幽芷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幽蘭不由輕聲笑了,也不再敷衍,道:“芷兒,你曉得的……母親向來什麽都用慣最好的,我知道她吃不了苦。文員的薪水,實在不夠母親的開銷。”
這樣的原因,令幽芷怔住了。
半晌,略帶鼻音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可是,姊姊,你還有我這個妹妹,還有清澤這個妹夫,你怎麽竟……竟不來找我們?”
料到幽芷會這麽問,幽蘭長歎一口氣,別過臉去,聲音很輕:“芷兒,你我從小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你,曉得我的脾氣的。”
“可是,”幽芷咬咬唇,“可是……”
“沒什麽可是,芷兒,這事你就不要再問了好麽,相信姊姊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還是說回你自己吧,這次孩子雖保住了,但你母體還是虛弱,要安心養胎,曉得嗎?”提到養胎,幽蘭想起來今天自己來的目的:“芷兒,你的事剛剛我都聽說了。”幽蘭漸漸斂容正色起來,麵容帶著一絲凝重,“但是,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麽?”
心裏隱隱約約敲響不祥的警鍾,幽芷微微坐起身:“難道……有什麽不對?”
“打小,你雖說不是身強體壯,但從來不是體虛之人。你的滑胎跡象……其實是人為的。”頓了頓,憤憤不平道:“紙裏終究包不住火!昨晚恰巧都給我聽到了,竟是靜芸和陸曼的謀劃!季靜芸送給你的香囊裏放足了安息香!”
靜芸……和陸曼?
前麵那個壓根不會想到的名字令幽芷舌尖打滾,根本無法重複出“靜芸”兩個字!
靜芸,為什麽會是靜芸?
為什麽竟會是靜芸?!
明明是學堂裏一起成長的手帕交、明明是那樣真心實意對待的閨中密友!可是幽蘭這句很輕的話,卻如同一記鐵砂掌狠狠地擊中了幽芷的心膛!意外、錯愕、無法相信的心痛,幽芷失神,愣愣呢喃道:“為什麽?”
幽蘭明白,這句“為什麽”自然不是問的陸曼。歎息:“因為,她嫉妒自己丈夫心裏的人一直是你而沒有她。”
她的丈夫——子鈞哥?
嗬……原來竟是這樣,竟是這個理由。她們這麽多年的深交、這麽多年的情誼,居然敵不過一個男子!果真,夢到底還是冷的。情債輾輾轉轉,彼時的繁華聲,即使遁入空門,仍舊折煞了世人。
既然是靜芸、既然是因為那個香囊,算起來,居然是那麽久之前就已經情誼不再!
忽然之間,身心俱疲。
無言地闔上雙眼,刹那間仿佛長大了許多。過去的那座象牙塔,充滿友情、親情和愛情、滴水不漏的象牙塔,終於破了一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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