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第三十一章1

三十一

醒過來,已經在汽車上了。

羽睫掙紮了兩下,幽芷緩緩睜開眼。她被擁在一個強有力的懷抱裏,溫暖熟悉,抱得那樣緊。

察覺到懷中人的輕微動靜,沈清澤連忙關切道:“芷兒,醒了?”

失神地望了沈清澤好久,幽芷才終於慢慢緩過神來。下一秒,就緊緊捉住沈清澤的衣袖驚慌失措地問:“你是騙我的吧?騙我的對不對?因為我不聽你的話和你鬧別扭所以你要報複我的對不對?”

沈清澤欲言又止,將幽芷擁得更緊:“芷兒,我知道這一時難以接受,但是……芷兒,你千萬要撐住,天塌下來了有我抗,好不好?”

她怔忪了幾秒,忽然眼淚撲撲朔朔地就刷刷淌了下來。

“芷兒!”他捧住她淚流滿麵的小臉,下巴似乎在幾個小時之內又尖了下來。“芷兒,芷兒你……”

芷兒你現在是兩個人了,要注意身子……

可是這句話,在這樣的情形下叫他如何說得出!唯一能做的,便隻有緊緊地抱住她,不要讓她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

“清澤,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告訴我、說話啊!”她早已無法控製情緒,無法不歇斯底裏。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回答得有些艱澀,“昨天早上接到電話說你父親遇害,正在醫院搶救。本來……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今天早晨,院方通知讓準備後事,我知道,瞞不住了……”

“昨天早上?昨天……”仿佛被誰拔開了大水缸的塞子,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昨天的事為什麽今天才告訴我!”她拚命地捶打他,就好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如同一隻激烈的困獸,張口便對著沈清澤隻穿了一件薄薄襯衫的肩頭狠狠咬下去——

盡管吃痛,悶哼一聲,沈清澤卻不發一言,任由她咬。他曉得,這樣的打擊太劇烈了,她根本無法接受,她需要宣泄的渠道。哭吧,哭出來就會好些,總比一個人愣愣著發悶要好。

——多麽似曾相識的場景。

還是一年前,也是在車子裏,也是相同的事情。那次,是她的母親遺體火化,她哭得背過氣去,他將她抱進雪弗蘭,不讓她再接受刺激。

如果說,那次讓她和他的心一下子走得很近;那麽,這次呢?

沈清澤不由自主地想問,這次,命運又會將她和他的未來安排到哪裏?

按照舊說法,有了身子的喜氣是不能同喪事的喪氣相衝的。但是此時,誰還會顧到這些說法?

趕到醫院,楚卓良的屍體暫時還停放在病房。

如同歸途的小女孩一樣,幽芷一下子飛奔到楚卓良的病床旁,一把撲上去,泣不成聲:“爸……爸你醒醒啊,我是芷兒啊!爸,我來看你了你怎麽不應我?”

一旁一直抹眼淚的幽蘭上前欲攙起幽芷:“芷兒,芷兒你快起來!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身體,千萬莫要因此、因此……”

半推半就中,幽芷慢慢直起身子,死死抓住幽蘭的手:“姊姊,你們都是合起夥來騙我的是不是?”

盡管不忍,盡管同樣的悲慟無比,但身為姊姊,幽蘭隻能把傷心都往肚子裏吞,努力抑製快要肆無忌憚的眼淚:“芷兒,我們的父親,他……他是真的走了……”

一句話下來,幽蘭終於也忍不住,同幽芷一樣泣不成聲。姊妹倆抱著頭哭,很久很久之後,才終於慢慢平複。似乎直到這時,理智才漸漸回籠。幽芷抬起淚珠還在滾落的羽睫,沈清澤正在一旁無聲地安慰大太太。環顧整個病房,隻看到她、姊姊、大太太和沈清澤四個人。

“姊,”揩了揩淚,幽芷問,“三姨和小弟呢?”

憤怒與憎恨瞬間浮現,幽蘭咬牙切齒:“那個賤人,昨天一早趁大家都慌亂的時候卷走家裏所有的款和值錢的東西,帶著小弟跑了!”

什……什麽?

幽芷根本無法置信:“她……她怎麽能……”

“怎麽不能!一個狐媚戲子,永遠改不了她的低賤!”幽蘭向來就很看不慣三姨太,此刻更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那……那你和太太……”

還欲問,說話間沈清澤已經扶著楚太太走過來。楚太太仿佛一夜之間刷白了頭,憔悴枯槁,歎息道:“芷兒啊,莫要擔心,清澤已經替我們都安頓好了。”

視線觸及一旁下顎緊收的臉,幽芷看到他眼中對她滿溢的擔憂,心中微微一暖,但很快又移開眼。

“芷兒啊,事已至此,你,你可要多加保重啊!”楚太太再次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切都是命啊!”她輕輕握住幽芷的手,切切關照,“你有了身子,再怎麽悲傷難過,為了孩子可要撐住啊!”

幽芷依言點點頭。

“芷兒,再怎樣你身邊都還有妹夫陪著。要知道,你若是傷心,他會因此比你還難過。”幽蘭也關切道。

兩個人的叮囑,終於換來幽芷抬眼對沈清澤的一記凝視。焦急,擔憂,關心,甚至還有一絲不敢上前的遲疑,全然從沈清澤的眼中顯露出來——

幽芷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臉頰微微牽動。

這麽多天,從一個多月前的離開,到今天的歸來,她終於對他露出了第一個淡到極致的笑容。

楚卓良的後事幾乎都是沈清澤料理的。

三姨太帶著兒子一早就卷款逃走,大太太悲傷過度,整日以淚洗麵。幽蘭雖說還沒出嫁,但畢竟經驗、人脈都很匱乏,幽芷又懷著身孕,沈清澤便將這一切都擔當了下來。

對於嶽父,沈清澤素來很敬重。

出殯那天,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參與了,殯禮一個接一個,花圈亦是送了一打又一打。誰都知道,楚卓良在上海灘算是元老級的實業家,即使稱不上響當當,但自從二女兒嫁入沈家後,一般人在他麵前都是要忌憚三分的。然而是誰,在楚幽芷懷孕的節骨眼兒上,竟做出這樣的事——暗殺,還是槍殺!

楚卓良素來與人為善,就算是生意有什麽過節,但也沒到要滅口的地步。究竟是誰,又是出於什麽目的,竟做出這樣震動整個上海灘的事?但是對於楚卓良的死因卻是眾說紛紜,楚家也從來不曾給外界一個準確的說法。

幽芷後來聽幽蘭說,父親那天早晨如同往常一樣出門去廠子,剛剛走出大門沒幾步,打開車門就要上車,電光火石間隻聽“砰砰”的連續兩聲槍響!待眾人回過神來時,父親已然倒在了血泊中!一場兵荒馬亂,幾乎全家出動將楚卓良火速送去最近的醫院,至於家裏頭有沒有人看門也不曾注意過。幽蘭和楚太太在醫院揪心地等待了一整天之後滿身疲倦地回到家,這才發現三姨太和小弟世灃不見了。心裏一緊,楚太太趕緊查看家裏頭的財物——幾乎所有的現金和值錢的珠寶首飾什麽的全都不翼而飛!

沈家的親家公,警察局自然早已馬不停蹄地調查楚卓良的死因,然而由於是一場精心部署的暗殺,至今調查結果還是一籌莫展、毫無進展。

喪禮的間隙中,幽芷啞著聲問幽蘭:“姊姊,現在那地方,你和太太住得慣嗎?”

三姨太卷走的那麽些東西裏頭竟然包括了楚宅的地契,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說是地契已經被他花高價買下來了。楚幽蘭和楚太太雖說恨之入骨,但房子被人買下了是事實,她們也沒有足夠的錢贖回來,隻能由著去。沈清澤曾打算從那人手裏買下來,但被楚太太拒絕了,道是隻剩下她和蘭兒了,這麽大一個房子住得慌,反正也不是祖宅,還是就這麽算了吧。既然楚太太這麽說了,沈清澤便依言給她們在接近鬧市區的地方租了套三間屋子。

幽蘭的眼皮早已哭得紅腫,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放心,就我和媽兩個人,很好打發的。”

“怎麽不讓找個傭人?”

“就兩個人,事情自己都能做,何必再花這個冤枉錢呢!”

提到錢,幽芷忽然想到什麽:“姊,清澤說是要給你找個工作,有著落了麽?”

“恩,”幽蘭點點頭,“在一家事務所裏整理文件,一個月的薪水挺多,活兒也不重。”

幽芷寬心:“這就好。姊,有什麽千萬記得來找我,莫要自己一個人硬扛,何況你還有太太要照顧。”

“芷兒,謝謝你。”幽蘭眼角隱隱有些亮光。

幽芷瞪眼:“姊,你這是什麽話?你是我姊姊,哪裏要言謝?”

幽蘭不禁笑了:“好好,不言謝。”忽然又沉默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什麽,幽芷猶豫道:“姊,太太她……”

幽蘭歎口氣,無可奈何:“自從父親走了,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抹淚,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我真擔心——”

“姊,”幽芷打斷她,“放心,過段時間就好了。多陪太太說說話,解解悶。我反正也是閑著,一有空就會去看你們的。”

幽蘭點點頭。

都說血濃於水,危難麵前,真正的親情,無堅不摧,堅如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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