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是為慈悲

衛卿隻是想好好溝通,可一點也不想硬碰硬。她清醒得很,真要硬碰起來最先碎的也隻會是她自己。

遂衛卿看著那輛馬車,道:“如你們所見,這裏有一個大坑,我的馬車栽在這裏,車壞了馬也跑了。你們的馬車這般寬闊,就算我讓開了路,無法避免也得栽在這裏,車壞馬跑事小,顛壞了車裏的貴人可不得不償失麽。”

衛卿沒有說假話,這坑占了大半個官道路麵,即便車轍不卡在裏麵,也會非常顛簸。

幾個人神色莫測地打量她。

衛卿又道:“我可以把我車廂木板拆下來,鋪平這路,讓你們馬車順利經過,而你們順道搭載我一程,送我進城門即可,如何?”

哪想這群人不具備良好的溝通性,且看他們強盜般的眼神,看樣子是覺得放倒了衛卿照樣能拆了她的車廂來鋪路。

即使衛卿是個小姑娘,他們也不能完全放心,更何況帶她一起上路了。

衛卿手上撚著銀針,麵上不動聲色道:“互相幫助一下不好嗎,非要互相傷害。”

她微眯起眼,眼神落在這群人中間,飛速地計算著自己的勝算。

她心想,實在打不過就往山野裏跑唄,這些人擔心是調虎離山,肯定不會追太遠。

說她運氣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因為這夥人不好對付啊。

溝通失敗,氣氛陡然凝固了起來。

然正待他們準備動手之際,安靜的馬車裏忽然傳出一道聲音:“就按她說的來。”

衛卿愣了愣。

那嗓音微冷,平和得沒有情緒,混雜著夜裏的清風,卻極是好聽。

此話一出,他的侍衛便急了,道:“都督不可,萬一此人心懷不軌……”

馬車裏的人道:“偶爾也要做一做好事。”

衛卿:“……”她是遇到了一夥專幹壞事的人了嗎?

他的隨從隻好應了下來。

隨後衛卿起身,往邊上站。這些人利落地跨下馬,三下五除二就把衛卿的車廂拆成了一塊塊的木板子,鋪在凹凸不平的坑窪上。

可是一行人要繼續上路時,並沒有多餘的馬匹給衛卿騎。

車上的人邀請她進馬車裏坐。

衛卿看著麵前這輛安靜的馬車,車簾垂下,遮擋了裏麵的光景。

她不知那後麵坐著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可是方才她卻聽見他的侍衛喚他一聲“都督”。

衛卿離車簾並不遠,隱隱聞到裏麵飄來一縷淡淡的檀香氣息,令人心神安寧。

後來她把心一沉,不管了,若是不上她連將就睡一晚的車廂都沒有了,索性利落地掀開簾子,就爬上了馬車去。

這馬車比衛卿的那一輛更寬大,衛卿進來坐下後,空氣中泛開的幽幽冷檀香更明顯一些。

籠罩的夜色下,可見馬車裏坐著一名男子,衣袍自然而然地垂落在座上,雙手隨意地搭在垂直的雙膝上,閉目養神。

就連衛卿上來,他也沒睜開眼睛看一眼。

衛卿晃眼一看隻能看見他的輪廓,天色已晚、光線昏暗,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馬車悠悠往前行駛起來,車窗外時不時有騎馬的侍衛經過,衛卿知道他們十分防備她。

隊伍往前走了一截路,路邊還躺著那個暈死過去的家仆。隻不過大家目不斜視,壓根沒看見似的,徑直往前行去。

馬車路過時,見那家仆實在占路了,侍衛才舍得動腳把他往邊上踢了踢。

夜風撥開了夜空中的雲霧,蒼穹裏的星月漸漸明朗開來。

瑩白色的月光透過窗簾上的縫隙間,勻了一些到車廂裏。

詭異的沉默中,衛卿不經意間抬眼看,終於看清了麵前的這個男子被月色鍍亮的半邊臉,不由又是一愣。

衛卿想,大概這古代是盛產純天然、無汙染的美男子的。

起初光看他輪廓時隱約覺得英氣逼人,是個成熟男子。

而眼下,那半張臉卻是豐神俊朗,勝過千雕萬琢的無瑕翡玉。

那眉峰修長入鬢,闔著的眼弧仿若水墨一撇,神韻斐然。

月色蔓延至他頸邊,襯出頸上很明顯的喉結,喉結下的衣襟交疊整齊,即使天熱,也不見分毫鬆散淩亂。

非禮勿視啊衛卿,越是好看的東西越危險啊你懂不懂……

四十裏路怎麽就這麽漫長,衛卿實在很想忽視,這車廂裏的檀香氣息下,那一絲絲蔓延開來的血腥味。

直到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衛卿猝不及防斜了一些過去,手指冷不丁地碰到了他搭在膝上的那隻手,衛卿再也忽視不了了。

他的手湛涼,指尖滴血黏稠。

馬車走得不慢,侍衛們又十分警惕,身上有股疲態,可能在之前就路上遇到過不測。

這人受傷了。

衛卿在碰到他的手時,他也終於睜開了雙眼。

可能任何人在見到他那雙眼睛,都會難以忘懷。

那是一副怎樣的神態呢?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仿佛包含眾生,卻又空無一物,是為慈悲。

衛卿突然想起,曾經去佛家聖地洗禮時,那裏的佛陀菩薩,輕垂著眼,俯視萬物眾生,便是如此。

而衛卿卻是第一次在一個人的眼神裏,見到了慈悲之相。

她愣神得忘記了言語,心底裏卻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她,此人危險,極度危險。

因為這世上沒有佛陀,更加沒有活在官場權勢裏還位及都督的佛陀!

在往後的日子裏,衛卿才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他擁有一副佛陀的慈悲,卻是行走在人間的惡鬼。

衛卿暗暗吸了口氣,收回視線,低眼間又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血痕襯得他的手分外蒼白,他垂著的手指微曲,指節勻稱修長。

雖然這血流得不快,就算捱到進城也沒有大礙,可誰會嫌自己血多?

等衛卿意識過來時,她已經拿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往上抬了抬,血也就不一個勁地往下淌了。

他手腕上骨節也分明,溫度是溫溫熱的,衛卿手指上也沾了些黏膩。

衛卿手指瘦削中帶著微微的力道,觸感尚可。

她靠近些來時,殷璄就已經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藥香,讓人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