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當年事,當年傷
霍禦銘跪在那裏不動,像尊雕塑似的。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過來,任苒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霍禦銘。”
男人身體一僵,“你為什麽會在這?”
任苒的視線定在墓碑上,看到了一個日期,她更加覺得不對勁,“那年,你們全家悄無聲息就搬走了,可是……霍叔叔居然是在你們搬走的那個月裏過世的?究竟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病了一場而已。”
“不可能,”任苒不相信會有這麽湊巧的事,“你們突然搬走,是不是另有隱情?”
“這跟你又有什麽關係呢?”霍禦銘仍舊跪在那裏沒動,“苒苒,回到你的生活中去,好好地過你的日子。”
“霍禦銘,我前兩天碰到蘇阿姨了,她一定沒跟你講她去醫院的事吧?”
霍禦銘僵硬地扭動脖子看向她,“我媽怎麽了?”
任苒沒有瞞他,“宮頸癌晚期,目前唯一的辦法,是盡快進行化療。”
“什麽?”霍禦銘站起身,但因為跪的太久,他雙腿發麻,一時站不住,將手撐在了旁邊的墓碑上,“你再說一遍?”
“已經拖成了晚期,隻能……化療了。”
霍禦銘牙關顫抖,忽然順著墓碑往下滑,整個人癱在了地上。他麵色痛苦,就連任苒都分不清他臉上是眼淚還是雨水。
“我做了這麽多,難道我媽就連一個結果都等不到嗎?”霍禦銘伸手摸向墓碑上的照片,“爸,那些人還都好好地活著,要死也要讓他們去死!”
任苒聽得膽戰心驚,“霍叔叔不是生病去世的,對嗎?你們當年突然搬走,是不是被逼的?”
淩呈羨站在最下方,陰雨蒙蒙,滿眼都是晦澀,他抬起腳步往前走去。
“當年,反對拆遷的事我爸是帶頭的,那晚那麽多人衝進我家,推倒了我家的一間小屋,沒想到我爸就住在裏麵……”
任苒心髒抽痛下,那個晚上充滿了血腥和暴力,也是霍禦銘心裏最深的傷口,如今回憶起來,就等同於在將那道化膿的傷口撕開。
“深更半夜,再加上雷雨天氣,即便有人聽到那一陣聲響,也隻會以為是打雷而已。我爸被拉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快不行了,當時那些人不讓我們救,我媽哭著求著,他們拿出一份拆遷同意書,說必須簽了才行……”
“後來,我們簽了字,隻是我爸沒有救回來,家也沒有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在任苒看來,那個畫麵已經清晰到就差呈現在她麵前了。
“從那晚起,我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讓參與過這件事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一條人命!可他們狼狽為奸,將這件事壓得死死的……”
任苒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她垂在身側的手掌緊緊攥著,“你為什麽從來都沒告訴我,也不和我聯係了……”
“苒苒,我為此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我怕是再也走不出來了。”
任苒鼻尖冒出酸澀,眼眶內又重又濕,她張張嘴想要說話,但耳朵裏卻傳來了一陣腳踩著樹枝的細微聲響。
任苒轉過身,看到淩呈羨已經來到了身前,黑色的傘沿幾乎碰觸到她的傘,任苒慌忙避開視線,霍禦銘失了神,嘴裏不住低聲呢喃,她揚了揚嗓音道,“該告訴你的我都說了,你趕緊帶蘇阿姨去醫院吧。”
霍禦銘一個抬頭,麵上的表情被雨水模糊了,他定定地看了眼任苒,又將視線挪到淩呈羨臉上。
男人對上了他的目光,隻覺那一眼中藏了太多的複雜,他如果沒看錯的話,應該還有恨。
任苒抬起腳步欲要走,淩呈羨從她手裏接過了傘,他將那把傘丟到霍禦銘的手邊。“看看霍先生多可憐,大冬天的淋著雨。”
任苒沒說話,淩呈羨摟過她的肩膀順著台階往下走。
她一腳踩在積水內,濺起來的水花髒了淩呈羨的褲子。
“你怎麽在這?”
“你要跟著他們的車回去,還得繞繞彎彎浪費時間。”
兩人走到墓園門口,那幾輛大巴車已經沒了身影,司岩打著傘站在淩呈羨的車旁,見他們過來,他將車門打開了。
車子很快駛出去,淩呈羨終是按捺不住的脾氣,“挺巧的啊。”
任苒拿了紙巾在臉上擦,“我沒想到會在這碰到霍禦銘,不過即使沒有碰見,我也要聯係他一下。”
這是存心要氣死他是吧?
淩呈羨側過身,咬了咬牙,“找他幹什麽?敘舊?談情?”
“沒什麽,隻是告訴他一聲他媽媽沒有多少日子了。”
淩呈羨聽到這,喉嚨口瞬間像是被一團棉花給塞住了。
回到清上園,任苒身上潮潮的,洗過澡後也沒什麽胃口,草草吃了些晚飯就睡了。
她渾渾噩噩,隻是想到那日在貴人唐,她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霍禦銘狼心狗肺,說他一家拿了好處連夜走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她是真不知道那晚還搭上了霍鬆全的一條命。
她想象不到,當時還是少年的霍禦銘經受了怎樣的威脅和恐嚇,任苒置身於夢中,腦子裏卻清楚地記得很多細節。
她仿佛看到霍禦銘在說幫幫我,他被那麽多人按著,按在了地上,滿地的血染紅了任苒的眼睛。
她哭著、喊著,就是醒不過來,那個噩夢好像要將她吞噬掉。
淩呈羨聽到抽泣聲,他這會還沒睡,他翻身看了眼旁邊的人。
她五官緊緊地擰在一起,淚痕滿麵,淩呈羨拍了下她的肩膀,“任苒?”
她越哭越傷心,淩呈羨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當然知道她的眼淚不會是為他而流的,她方才見過誰,他也是清清楚楚。
任苒難受地哽咽著,淩呈羨伸手在她臉上重重捏了把,她總算驚醒了過來,睜開的眼中出現了一張英俊明豔的臉。
任苒伸手緊緊地抱住他,淩呈羨倒是挺意外的,抬高的手臂頓了半晌後,這才將她也抱住了。
她腦袋朝他胸前鑽去,隻覺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就再也不想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