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隻有花知道
傅清野在前麵走著,日暮的清風吹過,隱隱冷冷的雪鬆香隨著風飄到了薑漫雪的鼻尖,薑漫雪情不自禁的皺了皺小鼻子,嗅了嗅,腦海中不經意想到,小鹿,叫得好親昵啊。
傅清野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忽然微微側頭說了一句,“小鹿是故人的孩子,以後你就知道了,不要胡思亂想。”
薑漫雪倏得臉一紅,低著頭回答,“誰胡思亂想了……”
傅清野進門脫下西裝外套,一旁的菲傭早就準備好了,上前一步接過來就掛到一側的衣架上,換鞋的間隙,他輕聲開口道:“你想什麽,我一眼就能從你臉上看到。”
誠然,薑漫雪從來就是個藏不住事情的人。
她不擅長撒謊。
傅清野的這句話忽然提醒了薑漫雪,她忙轉身朝著樓上咚咚咚跑去,急躁的,想要躲避的姿態。
“誒,你跑什麽,不吃菠蘿了?”
薑漫雪頭也不回的說道:“不吃了。”
她回到臥室裏,關上房門,做賊一樣還反鎖了房門,一圈又一圈,兩圈鎖死。
直到確保房鎖真的被鎖死了以後,她才是從嘴裏深深吐了一口氣。
她看到陽台上依舊擺放著的畫架和凳子,眼眸一凝,便緩緩走了過去,四周鮮花依舊盛放著,仿佛從來都不會枯萎,這無疑是個無比美麗的陽台,是花心思打理了的陽台。
她坐在畫架前,心情既沉靜又翻湧。
沉靜的是,她又看到了熟悉的畫架,翻湧的是傅清野剛才那句不經意從唇齒之間溜出來的話語。
她是個臉上藏不住事情的人。
他說得那麽篤定。
薑漫雪忽然笑了,唇角泄露出無聲的笑意,並不是歡欣愉悅的,反而是苦澀的,隱隱自嘲。
“你一定不知道,我能藏住秘密的,很大的秘密。”她自言自語著。
她要當一個小偷,要從他身旁偷走重要的東西,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吧。
四周是鮮花著錦的盛宴,開始她坐在其中,身心卻如烈火烹油一般的煎熬。
落在地上的鉛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撿了起來,歸置到了鉛筆盒裏,和那些不同型號的鉛筆並排放在一起,斷掉的鉛筆芯卻尋不見了,有人重新削了一圈,將筆尖又削得很是規整。
腳邊是一株盛放的矢車菊,淺粉的顏色,單純的不諳世事的模樣。
薑漫雪看著看著忽然就想到了那副畫,那副燃燒的向日葵。
那是她少時的作品,憑著一腔衝動畫下的畫,那裏麵飽含了她所有的心情和熱烈,還有愛意,陸斯辰……給的愛意。
傅清野說,要畫出一樣風格的畫,就能證明畫的主人是誰了,可是她知道,薑漫雪自己心裏知道……她已經不可能畫出那樣熱烈的畫了。
直到現在,她才後知後覺,原來,那副燃燒的向日葵便是她年少的終結。
她現在……根本連拿筆的勇氣都沒有了。
庭院裏,傅清野在澆花,他好像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明明是個忙得不得了的人,可是卻總是忙裏偷著閑來做這些瑣碎的事情,不像陸斯辰。
陸斯辰從來不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玩物喪誌這個詞語離他很遠。
他就像一個精準設定的機器人,每個時刻都在按著計劃做事,不容有任何偏差。
從陽台上,能一眼看到庭院,薑漫雪也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正在澆花的傅清野,她從傅清野想到陸斯辰,直到一陣日暮的冷風吹過,她才後知後覺的驚醒,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將兩個人拿來做對比。
這實在是太危險的一件事了。
很多過界的事情都源自於——遐想。
傅清野手裏提著水壺,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上,他抬頭看到了在陽台上坐著的薑漫雪,忽然喊道:“薑漫雪,你悄悄坐在那裏偷窺,難道是想畫我嗎?”
薑漫雪耳朵尖一紅,大聲反駁,“我才沒有。”
沒有偷窺,也沒有想畫你。
傅清野擺了擺手,繼續澆著花,“畫吧,小牛排還得煎一會兒,好了我會叫你下來吃的,不要擔心會吃不上。”
薑漫雪有些惱,撇撇唇嘟囔,“才沒有擔心吃不上。”
不知怎麽的,有些低落的心情經過傅清野這麽一打岔,忽然就好了起來。她看著一旁鉛筆盒裏的鉛筆,忽然就有了重新拿起來的勇氣。
“畫就畫,誰怕誰。”
她拿起筆開始在畫紙上勾勒,畫矢車菊的輪廓,畫矢車菊輪廓後一個男人的身形……
才勾勒出一點形狀,手指就開始抽搐,那是無法負荷的痛楚,尖銳的開始顫抖,薑漫雪忍耐著,不動聲色的咬著牙,不想停下來。
她不能停,一旦停了,便無法再畫下去了。
手指不可自控的發顫,畫筆勾勒的線條也開始出現偏差,薑漫雪猛然用左手摁住自己顫抖的右手手腕,言語間有些哀求,“別抖了,真的……不要再抖了。”
可是,終歸是徒勞的。
鉛筆再一次從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
矢車菊迎風招展,花團錦簇間,薑漫雪靜默的坐著,像一朵兀自凋零的山野花。
陳小鹿在庭院裏跳躍著,向她招著手,“薑小姐,快下來吃飯啦,濃湯燉好啦,小牛排也燉好啦……”
她的呼喊極富有感情,像兒時那些小夥伴揮著手邀請你一起吃飯一般,很動人的煙火氣。
薑漫雪站了起來,朝陳小鹿點頭,“知道啦,馬上就來。”
她看著畫架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忽然自嘲的笑了一聲,便將那張畫紙撕了下來,揉成了一團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垃圾,隻配呆在垃圾桶裏,這才是正解。
開門的聲音響了,又關上了,隻留下了陽台上兀自盛放的錦簇鮮花,還有顯得有些孤獨的畫架。
過了幾分鍾,有人進了房間,走到陽台上,然後從垃圾桶裏撿起了揉成一團的那張畫紙,緩緩展開,小心撫平皺褶,看了很久很久,隨後小心的折好揣到了口袋裏。
隻有盛放的矢車菊知道,隻有入夜後的星輝知道,隻有晚風知道……
那人是多麽寶貴的將這張畫紙,收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