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慕王

傅思瀅順之望去。隻見那道抽打容辰的極長馬鞭,正是眼前這輛漆黑馬車的車夫所持。

車夫不僅毫無歉意,反而態度極為惡劣:“磨磨嘰嘰的,像條蟲子在地上蠕動。不走就讓開,不要耽誤我家主人趕路!”

騎烏龜騎蝸牛就算了,現在竟又被人羞辱為蟲子蠕動,傅容辰氣得是俊臉通紅。

麵色帶怒的傅思瀅冷靜地打量對方的馬車和車夫的衣著,將弟弟向下車的家人推去。

家中今日外出上香,雖車馬簡單,未有幾個奴仆跟隨,可馬車的製式明擺著,絕非明眼人能忽視的。

敢無視當朝一品大員的身份,且如此粗魯無禮,來人得何等尊貴?

傅思瀅心中有一猜測。

她盯著車夫,忽而一笑,語氣譏諷而輕佻地問:“你家主人如此匆忙趕路,是急著要去投胎嗎?”

“你!”車夫大驚,哪能想到會得傅思瀅如此挑釁,揚起馬鞭便做出威脅之舉,“大膽,你可知我家主人是何身份,竟敢口吐咒罵。”

一見車夫依然張狂,傅思瀅皺起雙眉。

如果說車夫之前敢毫不猶豫地用馬鞭去抽容辰,是因為誤將容辰當作隨車護衛,那她可是從馬車上下來的,僅憑容貌衣著,誰能不識她為主子身份?

車夫如此目中無人,其背後的主子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想到那人,一把無名之火就躥上心頭,簡直能令傅思瀅怒不可遏。

她剛要再說話,被父親一把拉到身後。

傅宰相麵容沉怒,望向對方。對方的馬車不是朝中規定的品階製式,讓傅宰相無法確定對方的身份高低。

可他乃堂堂宰相,兒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欺辱,這如何能容忍?

“老夫傅青,敢問尊駕何人?”

音落,不消幾息,隻見對麵漆黑高大的馬車車門被緩緩拉開。

傅思瀅驟然感到渾身發冷,像是地獄之門在麵前打開,有一股陰冷血腥的邪風暗湧而出。

一道沙沉喑啞的聲音森森響起:“原來,是宰相大人。”

很低,很平,猶如蒼穹落下的一道驚雷正劈山頂枯木,發焦的枯木在山風中磨礪出駭人之音。

有一男子從暗中顯出麵目。他的眉眼極黑,如畫師手中的濃墨重點,麵色卻甚是蒼白,就連唇瓣都是淺淡的粉粉血色。

白玉染血,寒雪遇梅,恰似芝蘭玉樹化為人形踏入俗世,散著高貴,冒著冷意和疏離,讓人望之即心生難以靠近之感。

一見此男子,傅宰相立刻大變臉色,躬身行禮:“老臣拜見慕王!”

傅思瀅倏地緊起雙目,死盯這位從來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詭異慕王。

不出她的所料,果然是他!

前世今生,敢在皇城腳下無視一切、我行我素的人,除了慕王,再無其他。

想及她在前世臨死前曾聽衛蘭靈提到過慕王,傅思瀅連帶著對慕王也恨屋及烏!

連慕王的一個小小車夫都敢肆意行凶、狐假虎威,這種暴怒狂妄的血腥之人,也配稱為“仙人之姿”?

容姿再是俊美不凡,也不過是張鬼畫皮。

衛蘭靈在多年之後還能記得這個早死鬼,甚至所作所為有給慕王報仇的意味,可見衛蘭靈對慕王用情至深。

真沒想到,慕王竟會和衛蘭靈有齷齪私情,他的品味還真是與何長易一樣奇臭無比!

注意到慕王在這炎炎夏日身裹深灰大氅,且麵無血色,傅思瀅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急著去投胎的。要她和這種人定親?

注意到傅思瀅看向他不懼反笑,漠蒼嵐也淺淺勾起唇角。但嘴角揚起的弧度並沒有給他的麵容增添笑意,反而是讓他顯得更為冷峻。

他的雙目狹長微緊,看著傅思瀅的眼神像花豹盯向獵物時充滿陰鷙冷血。

一聽夫君說是慕王爺,李氏匆匆帶著兒女給慕王下跪行禮。

傅思瀅被扯了幾下袖子,卻紋絲不動。

傅宰相慌忙請罪:“小女規矩欠缺、言行粗鄙,望慕王恕罪!”

“無妨,”漠蒼嵐瞧著傅思瀅,幽幽道,“上前來,讓本王瞧瞧。”

李氏驚詫慕王怎會提出如此唐突的要求,正想說不妥,卻被夫君攔下。

傅宰相轉頭,焦急地示意傅思瀅上前去。

傅思瀅一動不動。她知慕王的這個要求其實並不失禮,但前提得是賜婚聖旨已下。

於是傅思瀅展顏一笑,音聲嬌嬌道:“還望慕王爺見諒,臣女不是牲畜,不會看見什麽都想要湊近聞聞、嗅嗅。”

她色如夏花絢爛,說出的話卻飽含厭惡和挑釁,目光帶刺。

“放肆!”傅宰相大駭,當即怒聲訓斥傅思瀅,“滿口胡話,還不快給慕王下跪賠罪!”

傅思瀅紋絲不動。她此刻滿腔怒火,難以壓抑。若是何長易和衛蘭靈在她眼前,她都敢上前將人撕碎!僅是對慕王出口挑釁幾句,已算是她理智尚存。

眼下正處於皇上向兩家下詢婚意的時候,她料慕王不敢拿她如何。當然,她亦是不敢再多加放肆。

果不其然,聽到傅思瀅的放肆冒犯之語,就連漠蒼嵐的車夫都怒不可遏,手中長鞭隨時可出,漠蒼嵐則不見怒容。

“嗬,”漠蒼嵐淡漠一笑,“果然如傳聞所言,宰相大人的長女最是侍寵驕縱、飛揚跋扈。”

傅宰相連道:“老臣教導無方!”

氣氛僵滯時,忽而響起細微的敲打聲。傅思瀅眼睛一眯,注意到是漠蒼嵐的手指在很有節奏地敲著身旁車木。

那一下一下,讓傅思瀅完全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和壓抑。

嗬,他不敢傷她的。若皇上知道她僅僅是因為當街拒不配合他的非禮要求,就慘遭他的毒手,他要麵臨的朝堂彈劾和問責,無異於雷霆雨怒。

在她看來,慕王雖體蔫心壞,但絕不是蠢貨一個吧?

“請傅大小姐過來。”突然,漠蒼嵐輕聲一語。

不用旁人反應,那車夫長鞭驟出,一下子便甩到傅思瀅身上。不等她驚呼閃避,瞬間將她卷住。

長鞭一抽,傅思瀅被拉身飛起,“咚”的一聲,眨眼間就砸落在慕王麵前硬實而炙熱的車板上。

傅容辰驚呼:“長姐!”

剛要衝上去,就被傅宰相死死拉住。

摔在慕王身前,傅思瀅還未喊痛,就被身下火熱的鐵車板燙得一骨碌翻身坐起。

“嘶——”

怎麽這麽熱?

一抬頭,驚詫看到慕王的馬車裏竟然有一個大火爐!

傅思瀅瞠目結舌地與慕王對視。

他是個大冰塊嗎?啊,不,他要是冰塊早就化了。可他若是火,又哪裏需要這些?

一刹那間,傅思瀅難免回想起在前世臨死前給她造成巨大傷害的火爐。

此時眼前又有火爐,又有和衛蘭靈存私情的慕王,傅思瀅忍不住雙眼燃怒,咬牙憤恨盯著慕王。

漠蒼嵐驀然伸出手,捏住傅思瀅的下巴。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白得近乎透明。與她相觸時,她能感到沁骨的寒涼。

不知是冷是懼,傅思瀅打起一個顫。

他果然是塊萬年寒冰!

傅思瀅的臉龐被漠蒼嵐左右捏轉兩下,她能清晰地看到漠蒼嵐淡漠的眼神。

他打量她、端詳她,但目光毫無波動,僅僅把她當作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

傅思瀅在前世從沒有見過漠蒼嵐。她隻知他性情暴虐、喜怒無常,也知他天生病體、命不久活。

今日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還如此之近。

離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冷漠和可怕。似乎在他的眼中,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活物。

“傅大小姐,”漠蒼嵐湊近,氣息與傅思瀅相距咫尺,“姿色不錯。”

傅思瀅的眉頭狠狠一蹙,忍著下巴的疼痛,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慕王謬讚,彼此彼此。”

漠蒼嵐笑:“你該慶幸今日時機對你絕佳,也該慶幸你的身份,否則……”

說罷,他手中力度狠狠一緊,掐得傅思瀅當即悶哼出來。

隻一下,就讓傅思瀅痛得逼淚。

搓著她的下巴,漠蒼嵐麵上再無半點笑意:“到廟裏給本王去誠心祈福吧,因為本王去投胎時……”

他目如刀刃:“一定會帶上你!”

音落,傅思瀅的臉被他向外一推,整個人直接被推落下車!

教訓過傅思瀅後,慕王不再與傅家多有言語,直接起車離去。

在車輪卷起的風塵裏,傅思瀅被家人攙扶起。望著那猶如鐵箱的馬車疾馳遠走,她恨恨咬牙。

任他權勢滔天又如何,不過是早死鬼一個。他活不過兩年,她有足夠的生命跟他去耗!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李氏和芸芷容辰心疼地圍住傅思瀅,連聲關心。

小芸芷滿麵驚惶:“姐姐,慕王說他投胎時要帶上你!”

傅思瀅甩手,不以為然:“我又不嫁給他,他憑什麽帶上我?”

又急又怒的傅宰相看著傅思瀅,愁容更甚:“思瀅你今日怎麽這般狂囂!這下可好,你入了慕王的眼,這婚事是逃不掉了!”

李氏大驚:“婚事?什麽婚事!”

自然是與慕王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