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著自己出殯

拳頭捏得指節泛白,懷玉低頭看著身下這人,下意識地就伸手上去,放在了他的咽喉間。五指微張,隻要用力收攏,就能掐他個姹紫嫣紅!

然而,旁邊的護衛乘虛動作比她想法還快,一刀橫在她喉間,怒喝道:“你幹什麽!”

微微一頓,懷玉猛然驚醒。

身下的人一雙墨眸安靜地看著她,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不是因為反抗不過,而是以她現在這樣子,壓根造成不了什麽威脅。

她的手已經放在了他脖頸上,這動作危險得很,旁邊的乘虛已經沉了臉,似乎等她再動一下,他的刀就抹了她的脖子!

情況不太妙。

眼珠子一轉,懷玉立馬放柔了表情,尖銳的五爪轉瞬變成柔軟小手,順著這人的脖頸往胸口一摸,眨巴著眼道:“這位公子,真是好生俊俏啊~”

“……”

江玄瑾原本冷靜的表情,被她這不知廉恥的一摸,摸裂了。

眉峰攏起,眼裏也有了厲色,他撐地起身,毫不憐惜地將身上的人給摔了下去。

“啊呀!”懷玉落地,滾了兩滾,差點撞著後頭的牆。

“公子好凶啊!”委屈地爬起來,她捏著嗓子道,“對嬌滴滴的女兒家,哪能這樣粗魯!”

就這不知廉恥的模樣,還嬌滴滴的女兒家?江玄瑾聽得直搖頭,拂袖揮落衣袍上的紙錢,皺眉看著她。

懷玉假笑著回視他,心裏的波瀾卻是一時難平。醒來就能撞見殺了自己的人,這也算一種緣分。隻是可惜,她現在完全沒有報仇的機會。

衝動乃莽夫,智取才是上計,既然沒有機會,今日就且放過他吧,來日方長。懷玉很想得開,拍拍裙子上的灰,大方地道:“要是別人,我可不會善罷甘休,但看公子這般風姿動人,就算了吧。”

說罷,還朝他揮了揮手:“後會有期啊。”

分明是她從天而降砸著了他,這話說得怎麽倒像是她原諒他的過錯一般?江玄瑾聽得有點茫然,甚至低頭思量了一番自己錯在何處。

還沒思量出個結果,麵前的人就“嗖”地一聲往前跑了。

“你站住!”他皺眉。

李懷玉當然不會站住,不僅不站住,還跑得更快,三步並兩步,直接擠進了官道邊的人群中。

她是出來看自己的棺槨的,哪有那麽多精力跟殺不了的仇人糾纏?

送葬的軍隊從宮裏出來了,官道兩邊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懷玉擠到前頭的時候,運棺槨的車剛好從前頭經過。

高高的八駒梨木車,上頭一方楠木棺槨泛著幽暗的光。白綢挽成的花結在棺槨四周飄飛,棺槨前頭的兩側,白色的喪燈晃來晃去,上頭寫著大大的兩個字——

丹陽。

不是做夢,也不是誰在拿她開玩笑,丹陽長公主當真出殯了,她卻莫名其妙在另一個人身上活了過來,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葬禮。

“咚——”前頭運著的喪鼎響了一聲,一把錢紙被高高揚上天,又翻飛著四散落下來。

四周的百姓都覺得晦氣,嘴裏一連兒地“呸”著,將紙錢拂開,懷玉卻站著沒動,任由一張紙錢蓋了自己的眉眼。一片嘈雜聲中,她恍然又聽見了懷麟的聲音:

“皇姐,司馬丞相不是你殺的對不對?朕知道,你不可能殺他!”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天理昭昭,總有正邪對錯。是你,朕不會姑息;不是你,朕則必定護你!”

護她嗎?李懷玉回神,低笑出聲。

這朝堂中事,從來沒有懷麟想的那麽簡單,瞧瞧,她信了他一次,就被人陷害至死,多慘痛的教訓啊!

隻是不知道,她這一死,懷麟到底有沒有想明白,能不能繼續將李家的天下繼續撐住?

她怔愣地出著神,身邊的百姓卻是揣著袖子議論紛紛:

“瞧這陣仗,竟然比司馬丞相出殯的排場大。”

“呸!排場大有什麽用?司馬丞相死的時候萬民跪送,你看看這長公主有什麽?大家可都嗑瓜子看戲呢!”

“可惜了那上好的金絲楠木,何其無辜要葬這個肮髒畜生!”

“司馬丞相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害死他的人終於遭了報應!”

聽著耳邊的罵聲,李懷玉就著紙錢抹了把臉,佯裝憤怒地跟著罵一句:“是啊,報應!”

旁邊的百姓看了看她,紛紛讚賞:“這位姑娘看來也是心懷正義之人。”

“想必也被丹陽公主迫害過吧。”

“沒錯!”李懷玉重重點頭,“她奪我自由毀我名聲,害我殫精竭慮勞累八年,實在可惡至極!”

這麽慘?百姓們看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同情。

李懷玉也有點同情自己。

八年一場荒唐夢,贏得身後薄幸名啊。不過流芳隻得百世,遺臭卻能萬年,這樣一想,嘿!她不算虧!

咧嘴擠出個笑來,懷玉目送那棺槨從她麵前過去,還是忍不住伸手,朝它揮了揮。

辛苦你啦,丹陽。

喪燈被風吹得打了個圈兒,丹陽二字來回晃悠,像是也在朝她揮手一般。

懷玉紅了眼,轉身就想走。

然而,就在此時,遠處人群**,驚叫聲若平地春雷般炸響——“快閃開!閃開!”

幾團巨大的稻草被點燃,燒成烈焰高漲的火球,倏地就從官道旁邊的屋簷上滾落下來,朝送葬軍隊中央的棺槨方向壓去。

“著火啦——”

尖叫聲四起,官道兩邊的百姓慌忙躲避,那些個火團子一路直滾,引燃路上翻飛的紙錢,火勢頓時蔓延。

送葬的護衛隊慌了,前頭不少人拔了刀,中間的護靈人紛紛捏著刀鞘去擋那火球,然而四周都是紙錢,火勢洶湧,擋無可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棺槨上的白綢也燒起來。

“救火,快救火!”

方才還井然有序的送葬隊伍,頃刻間亂成了一團。李懷玉在旁邊愣愣地看著,等明白發生了什麽之後,啞然失笑。

她這是多不招人待見啊?竟然連出殯都不得安生,不是說死者為大嗎?那些個人是連這規矩都不顧了?

嗖嗖嗖——

像是印證她這想法似的,滾落火球的屋簷後頭瞬間就躥出了一大群蒙麵人,個個持刀,身手極快,如蝗蟲過田般地撲向她的棺槨。

“護靈!”虎賁中郎將大喝一聲,一時間官道上所有武將統統刀劍出鞘,迎上這一群不速之客。

然而他們這措手不及的,哪裏抵得住人家的有備而來?蒙麵那一群人分作三隊,兩隊一前一後將棺槨前後的護衛切開廝鬥,中間一隊帶了鐵鍬,竟直接衝上八駒梨木車,手腳極快地撬開她的棺槨。

哢!

懷玉聽見了這沉悶的一聲響,看著麵前那些近乎瘋狂的蒙麵人,想笑,卻扯不動嘴角。

是了,她活著的時候得罪了那麽多人,人家哪裏會讓她安安穩穩地下葬?定要將她屍體拖出來,五馬分了才好!

說來也慘,她堂堂長公主,活著的時候就沒聽過幾句好話,死了也不得安寧。就連那送葬的虎賁中郎將,心裏怕也是盼著她下場淒涼的,這不,連攔都沒使勁攔,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棺蓋被一群人緩緩抬起來。

看著那高高揚起的棺蓋,李懷玉喉嚨有些發緊,目光掃過那一群表情麻木的護衛,拳頭捏緊,又無奈地鬆開。

罷了,罪有應得麽,天下人都覺得她該是這種下場,那她就該是這種下場,還有什麽不平的呢?

深吸一口氣,她扭頭,不忍再看。

然而,這一扭頭,麵前竟然有一襲青珀色的衣袍淩然而過。衣角被風扯得翻飛,上頭繡著的水紋像是活了一般泛成漣漪,晃花了她的眼。

李懷玉一愣,順著這抹影子看過去。

那頭情緒激動的蒙麵人正舉著她的棺蓋要往街上扔,倏地卻覺得手上一重,一股猛力襲來,抵擋不及,竟是鬆了手。

“呯”地一聲,棺蓋重重落回原處,震起幾片香灰。

眾人愕然,呆愣地抬頭,卻見棺槨上頭落下一人,青珀色的袍子翻飛,身姿瀟瀟,瞧著像個翩翩貴公子。可這公子氣勢大得很,定足踩在棺蓋上,那棺蓋便沉如泰山,再難撬動。

他信手拂開燒著的紙錢,站穩收袖,眼神淩冽地斥了一聲:“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