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狡猾的寡婦

這話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等著看好戲的揶揄。

沈美景嘿嘿笑了兩聲,看著宋涼臣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有點慫地拉了拉旁邊錦衣的衣角:“世子府的家規是什麽?”

錦衣看了看世子爺離開的背影,神情十分複雜地道:“世子府家規隻有一條。”

“隻有一條?那多簡單啊!”沈美景大大地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心口:“我還以為有幾百條呢,他表情那麽嚇人。”

玉食同情地看著她道:“主子,唯一的家規就在花廳裏懸著,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沈美景點頭,跟著兩個丫鬟就往花廳走。

這世子府裏亭台樓閣,華麗得比太子府也不差,光是從門口去花廳就走了好一會兒。

“就是這裏。”錦衣伸手作“請”。

沈美景瞧著裏頭應該也沒人,大大方方地就走進去了,心情十分好地抬頭一看。

一幅卷軸掛在花廳的壁上,飛龍走鳳的字體,張狂地寫著:

“令世子不悅者罰!”

沈美景:“……”

錦衣站在她身側,歎息了一聲道:“主子保重。”

壓根不講任何道理的家規!這府裏世子就是天,你讓世子不高興了,那就得受罰!沈美景沉默,許久之後才回頭看著身後的丫鬟:“咱們也不用折騰了,直接去領罰不就完了?”

她都把世子爺給氣得想千刀萬剮了她了,還掙紮個什麽勁兒啊,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玉食看了看她身上還披著的袍子,低聲道:“可是爺也沒說要如何罰您啊。”

甚至這衣裳還給她披了呢!可從沒見世子對院子裏其他的側妃這麽好的。雖然玉食也覺得因著這婚事的誤會,世子定然會罰主子。但……誰又能猜中世子爺的心思呢?

沈美景一臉沉痛地看著她道:“玉食,你見過貓抓老鼠嗎?”

玉食點頭:“自然是見過的。”

“現在我就是老鼠,你們世子爺是正在磨爪子的貓。”沈美景道:“他之所以沒說怎麽罰我,是因為一爪子拍死了不夠解恨,就跟貓抓老鼠一樣,總要逗弄一番,才一口吃進肚子裏!”

錦衣和玉食都抖了抖,頓了頓又都笑道:“主子想多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世子怎麽會那麽狠心呢?瞧這衣裳還是濕的,咱們先回去換了吧。”

對於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個說法,沈美景保留意見,不過衣裳該換了倒是真的。

最後看了牆上的家規一眼,她扭頭就跟著她們走出去,腦子飛快地轉著,企圖為自己尋一條活路。

罰可以罰,但是她不能沒命。留著命在,未來才有無數種可能。現在既然已經惹惱了宋涼臣,她要怎麽做才能爭取把傷害降到最低?

這樣想著出門去,路也沒看,一頭就撞上個軟綿綿的東西。

“哎呀。”對麵輕輕地喊了一聲,被她這小騾子似的力道給撞得往後倒。

有江心月的陰影在前,沈美景反應極快地就將麵前這人給拉住,用力一扯。

香香軟軟的身子就撲了她滿懷。

“抱歉!”沈美景連忙道:“我沒注意看人,撞疼了麽?”

懷裏的人有些迷糊地抬眼看了看她。

一張嬌柔的臉如同初夏粉荷,櫻口瓊鼻,眼裏波光瀲灩好似泛光湖麵。頭上的發髻裏插的不是金釵,而是粉色的緞帶挽的結,長長地垂在身後,配著一身藕荷色的裙子,讓這人看起來嬌小又可愛。

沈美景不禁都看傻了,心想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啊?

結果旁邊的錦衣屈膝喚了一聲:“寧主子。”

世子府裏隻有一個主子,那就是宋涼臣。其他人若是被帶著姓名叫了主子,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是宋涼臣的女人。

沈美景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及她下巴高的小姑娘,竟然是宋涼臣的女人?這世子爺是個變態啊,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寧淳兒終於回過了神,抬頭看了看沈美景,十分疑惑地問:“你是誰?”

“寧主子,這是世子妃。”玉食道:“剛從燕王府回來。”

“世子妃?”寧淳兒睜大了眼:“世子妃不是江姑娘麽?難不成我睡了一覺,她就變成這樣了?”

沈美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江心月。”

寧淳兒的嘴巴瞬間變成了“O”型,瞪眼看著沈美景,又看看她身上披著的袍子,最後將嘴巴合攏,屈膝行禮:“淳兒見過世子妃。”

“不用多禮。”沈美景扶了她一把,略微有點尷尬,畢竟從未有人給她行過禮,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是她在給別人行禮。

“本還說要同其他幾位姐姐一起去拜見,未曾想在這裏就先遇見了。”寧淳兒笑起來臉頰上有淺淺的酒窩,可愛極了:“也算緣分。”

沈美景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說什麽的尷尬,雖然她覺得麵前的姑娘挺合眼緣的,然而都是宋涼臣的女人,這突然遇見,能說個什麽花出來?

好在這小姑娘也識趣,笑眯眯地道:“看世子妃好像不太方便,淳兒就不多耽誤您了。”

“嗯。”沈美景頷首,寧淳兒行了禮就轉身走了。

“這府裏的人還挺溫柔啊。”沈美景忍不住感歎,比起許家來說可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錦衣的表情有點古怪,然而身為丫鬟,她也沒多說什麽,領著沈美景就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再給臉上的傷口上了點藥。

“世子妃,爺讓您去主院。”

屁股剛一挨著凳子,外頭就有丫鬟來道:“請您快些。”

來了!要來了!沈美景已經猜到了,家規在那裏擺著,為了他心愛的小白菜,無論如何宋涼臣也會逮著機會罰她!隻是,能不給他逮著機會是最好,她還想安安穩穩睡個覺呢!

深吸一口氣,沈美景一臉壯士一去不複返的表情,問玉食:“主院在哪兒?”

玉食替她將世子爺的袍子脫下來折好,微微屈膝:“請跟奴婢來。”

出門又是一陣東拐西拐,沈美景算是明白宋涼臣為什麽要把小白菜放在孝義院了,因為丫的孝義院就在主院的背後,本來是老王妃該住的地方,方便世子請安,現在卻活生生變成了奸情的溫床。

望著孝義院和主院中間那道牆,沈美景嘖嘖兩聲,這牆能擋住點啥?

“奴婢給爺請安。”一進門,沈美景就十分耿直地給宋涼臣來了個雙膝跪地大禮!咚地一聲,要多實誠有多實誠。

宋涼臣坐在主位上,眯了眯眼看著她:“你是奴婢當習慣了還是如何?世子妃該自稱妾身。”

沈美景立馬改口:“妾身知錯!”

這一臉的小心謹慎,大概也是猜到了他要罰她?整個人如同一隻精明的小老鼠,眼裏都帶精光的。

宋涼臣冷笑了一聲,往椅背上一靠,睨著她道:“給我泡壺茶吧,今天忙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呢。”

“好!”沈美景立馬站起來往外走,被人領著去了主院的茶水間。

宋涼臣是這樣想的,你想挑一個人的刺簡直是易如反掌,比如這泡個茶吧,他可以嫌茶水太燙,也可以嫌她手藝不佳,畢竟懂茶道的女人還是少,隨意怎麽都能挑出毛病來。

然而他沒想到,沈美景竟然直接將茶具和茶葉一股腦拿來了他麵前。

“爺要哪種茶?涼的還是燙的?”她笑眯眯地問。

宋涼臣臉黑了黑,擺手道:“你隨意。”

“妾身怕隨意的茶不合爺的口味。”沈美景認真地道:“不過爺又不是會故意為難人的壞人,那妾身就給爺泡微燙的龍井了。”

話說得滴水不漏,事兒也做得毫無破綻。宋涼臣意外地發現,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人反客為主了,本來是他隨心所欲挑刺就罰的事情,她這三言兩語的,又告訴了他茶的品種和溫度,要是等會他再說不喜歡,不就成了她口中故意為難人的壞人了?

這狡猾的寡婦!

氣悶地看著她抬手泡茶,他眼裏滿滿都是厭惡。

不過,沈美景是會茶道的,師父教過她。泡茶本就是一個享受的過程,一盞精致的茶杯、小巧的銀勺,兩個茶壺,一個玉壇,一壺茶過了第一遍水,醇香的茶就落在了杯子裏。

“爺請用。”

宋涼臣回過神,接過她遞過來的茶,微微皺眉:“你這茶藝跟誰學的?”

沈美景道:“京城名士陌桑。”

竟然是陌桑!宋涼臣挑眉,哪怕他遠在燕地,都聽過陌桑的大名,那人文韜武略無所不能,懂茶道,會天文,曾經被譽為大明的脊梁。

然而去年他就死了,年紀還不到三十歲。有人說是抑鬱不得誌而死,有人說是被嫉妒的人殺害,反正流言蜚語,眾說紛紜。

這女人竟然有幸跟陌桑學茶藝!宋涼臣輕輕抿了一口茶,前味微苦,中間清香,而後潤澤於唇色喉肺,茶味深刻。

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挑刺,畢竟他也曾敬佩陌桑的風華,隻可惜今生都不曾有緣相見。

“你還會什麽?”宋涼臣抿唇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