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嗓子
裴婉修性子淺薄,受不住誇,一下便得意起來,就著敏恪的手直接把甜糕吃了,完後還說:“若論我的恪兒,那真是一等一的乖巧,她父皇也是為了這個才極其疼愛她的。”
薑映然心底冷笑不止,衛景昭疼愛敏恪是真,但那也是為了這孩子是他親閨女,真要論起寵愛,敏恪比之明豔公主,那真是差得遠了。
但是薑映然胸中自有脈絡,早已想到待會兒的事情,此刻就任由裴婉修張狂,甚至還說了幾句奉承話,讓她更加傲然。
不一會兒,皇上也到了衍慶宮,到底是皇貴妃舉辦的宴席,這樣的時候衛景昭一向都會給她麵子。
妃嬪們也深知這點,故此今日都打扮得爭奇鬥豔,想借著這個機會入了皇上的眼。然而衛景昭與盧盈真和明豔公主說了些話後,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抬頭,看到的卻是青梔一身淺鵝黃色素綃絹裙,站在一盆海棠旁邊細細地看,手裏還端著一隻青花茶盞,眉眼細膩,膚色勝雪,真真是人比花嬌。
因此當盧盈真推著皇上也去看看花時,他起身後直接來到了青梔她們身邊。
念雲見到衛景昭過來,眼神都亮了,衛景昭示意她們不必多禮,先問念雲:“這兩天睡得安穩麽?”
“多謝皇上關心,嬪妾睡得很好,腹中的孩兒也不鬧騰。”
衛景昭頷首,“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董玉棠在一旁扯著帕子恨恨不已,她隻覺得傅青梔家世好,所以就有孟念雲賀夢函這種人就圍在她身邊,三個人在一處,你幫我我幫你,自然好爭寵得多。就好比今天,明明傅青梔都穿的這麽素淨了,皇上還是最先去找她。
玉棠隻是嫉妒青梔的好運氣,卻不知道青梔背過人去,是如何努力地對皇上盡心侍奉,對姐妹情真意切。
這邊薑映然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往皇上那邊走。青梔見薑選侍扶著肚子過來,趕緊去扶了扶。誰知董玉棠見薑映然也去皇上麵前晃悠,哪裏甘於落在人後,當下也借著看花的由頭走到了衛景昭的身邊。
衛景昭有些無奈,不過後宮裏本來就是這樣得不了清淨,他也不願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客氣地問了問薑映然這胎是否還穩當,平日裏進食胃口好不好。
薑映然一一答了,說了些閑話,便好似無意地道:“皇上,嬪妾前兩天經過一處無人住的軒閣,聽聞裏麵有極好聽的歌聲傳出來,和婉昭儀娘娘唱的那些小曲很像,嬪妾去問了問,卻是一個南邊來的宮女,平常就守著一些沒人住的樓台進行清掃整理。然而她的歌聲實在美妙,嬪妾今天便把她帶了來,想在賞花宴上助助興,不知可不可以?”
衛景昭也是愛聲色的人,不然也不會這些時候寵裴婉修那麽久,當即就道:“這有什麽不可以,讓她隱在那邊花叢裏遙遙唱著,才別有一番滋味。”
薑映然應了聲,就下去安排,董玉棠見皇上都沒搭理她,就失落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衛景昭便去與盈真說這事,盈真也很感興趣,“咱們宮裏卻是藏龍臥虎,不知道這個宮女歌喉是不是更勝婉昭儀一籌呢。”
衛景昭笑而不語,隻是靜靜等待。不多時,一曲吳儂軟語唱就的江南小調忽遠忽近地傳了過來,似柔絲纏繞,又似清水漣漪,探入人的耳朵裏,直如一隻小貓,正撓著人的心。相較於婉昭儀的半路出家,這才是真正從小就唱才得來的本事,咬字自然也比婉昭儀標準得多。
一曲罷了,衛景昭毫不吝嗇地誇讚,眾人也都感慨這是天籟之音,唯有婉昭儀變了臉色,這樣的歌喉絕對在她之上,更別提對歌曲情緒的拿捏了。
偏偏薑映然掩唇笑了笑,開口問的便是:“聽說婉昭儀也是個中高手,皇上也甚是喜愛娘娘的那一把嗓音,不知道嬪妾有沒有福氣,能一聞芳音?”
薑映然是眼角眉梢都自含涼意的美人,這麽柔弱地笑,連衛景昭都少見,不免多看了一眼。見她難得有什麽懇求,又笑得嫵媚,便歪過身子對裴婉修說:“你唱得不比這個宮女差,這裏又都是自家人,你肯為朕唱一曲嗎?”
裴婉修內心是極抗拒的,但衛景昭太會說話,他說的是“為朕唱一曲”,若是裴婉修拒絕,豈不是不給皇帝麵子,當下隻得應了。
昭儀娘娘肯開口獻藝,同那起子宮女當然不一樣,絲竹瑤琴都是一應要備好的,等眾人擺好了東西,裴婉修卻覺得喉嚨有些難言的幹澀。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是走到了中間,向皇上與皇貴妃行了一禮,低聲說了句“獻醜了”,就開始隨著音樂演唱。
裴婉修的嗓音似乎天生不如方才那個宮女,一開口諸人心裏就有了計較。但裴氏到底是請了知名的樂師指點出來的,勝在技巧高明,轉折起伏都聽得舒服,因此也還算上佳。
誰知唱到一半,到一個轉高音的地方,裴婉修忽然發出難聽而嘶啞的聲音,如同徒手撕裂錦緞那樣令人難受,跟著她開始連連咳嗽,樂人不知發生了什麽,趕緊停了奏樂,呆在原地麵麵相覷。
衛景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到底還是關切地問:“怎麽了?可是嗓子不舒服?”
裴婉修一麵咳嗽,一麵覺得嘴裏似要燒起來,痛的連聲音都發不出,半晌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而許多妃嬪見她摸著喉嚨,麵露痛苦之色,嚇得都讓到了一旁,連盧盈真都略帶懷疑地和皇上小聲說:“不會是什麽傳染的病症吧?即便不是,她這樣咳來咳去,沾到孩子了也不好。”
衛景昭一想,以為很有道理,當即就喚來李閔,“用軟轎將婉昭儀送回去,宣太醫來看看,敏恪待會兒宴會結束了送到萬壽宮,讓太後先幫忙帶一下。”
裴婉修愣了愣,強忍著痛苦請求,“皇上……恪兒她……”
衛景昭也不意竟有這樣好的機會帶走敏恪,當即揮了揮手,攔斷了裴婉修的話,“你先安心養著,等好了自然還是要把敏恪送回去的,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帶不好孩子啊。”
裴婉修已經丟了老大的麵子,加上自己的喉嚨火燒火燎,確實難受,行過禮後就匆匆離去。
雖然宴席上出了這樣的事,眾人的玩鬧之心也並沒有減多少,總歸那裴婉修是個不得人心的,她到底怎麽樣了其實沒人在乎。倒是皇上的一句“把那唱曲的宮女帶上來給朕看看”,委實更讓人擔心。
那宮女名叫澄茵,是許家的姑娘,生了一張江南人特有的精致臉蛋,身量也小巧纖弱,衛景昭問了些問題,她都不卑不亢地回答了。盧盈真見衛景昭臉上顯出滿意的神色,便故意地說:“臣妾瞧著這位許姑娘有做小主的品格。”
衛景昭笑一笑,低聲道:“胡說什麽,朕沒有收她的意思。”
盧盈真抿著嘴笑,她並不在意宮裏再多個低位的嬪妃,何況此人似乎能替代婉昭儀,相較於一個家世普通宮女出身的小主,自然是生有公主的昭儀更讓盈真防備。
“宮裏的妹妹都各有才藝,偏偏在曲藝一項,一直沒有拔尖兒的人,”盈真勸著衛景昭,“婉昭儀固然是個還不錯的,可比起許氏來,到底還差了那麽一截,何況婉昭儀嗓子驀然變成這樣,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恢複如初,臣妾以為,若是許氏能補了歌喉上麵的空缺也不錯。”
衛景昭拉過盈真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皇貴妃如此大度,便給她一個官女子的身份吧,至於住哪裏,你安排就是了。”
盧盈真聽了就十分放心,官女子是要比從八品禦女還要低的存在,甚至都不能有人伺候,時而還要被其他人使喚去幹活,皇上這麽說,就是此人可有可無的意思。
那許澄茵忙不迭地伏地謝恩,她倒不在意自己一開始是個什麽身份,總歸還年輕,來日方長就是了。待她磕完頭,衛景昭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這麽一來,就該安心了吧?如果安心了,就別再折騰。”
許澄茵愣了愣,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方要說話,衛景昭已經擺了擺手,示意大家繼續賞花。
如念雲這般的人,與她不相幹的事情她絕不多想,然而青梔和念雲不一樣,她自入宮開始就步步為營,既為了自保也為了端著傅氏門楣的體麵,皇上哪句話是什麽意思,她心裏常常要多番揣摩。
自皇上說了莫名之語後,青梔默默掃視了一圈,多數人臉上是疑惑之色,隻有薑映然的神情僵了一僵。
青梔有了數,表麵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且說裴婉修回了甘泉宮,趕緊就傳太醫,來的是梁鬆梁院判,他診了診脈便知端倪,卻假意是什麽疑難雜症,皺著眉總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