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團圓

周芸秀自然知道皇貴妃點這出戲的意圖,心裏嗤笑了一下,看見雅容華已經入座,正認認真真地聽著台上的戲曲,側臉如月華傾照,鼻尖小巧,甚是出塵。

諸人見麗昭儀駕到,品階比她低的忙起身行禮,雅容華也不例外。周芸秀向皇貴妃見過禮後,恭賀她芳誕,贈上了一隻小錦盒,淩香代為接過。

因今天先是聽戲,皇貴妃又有十足的麵子,就欠身笑了笑,客氣地道:“多謝妹妹的賀禮。今日都是自家姐妹,本宮不喜歡太過拘束了,每張桌案上的茶點都不一樣,妹妹且挑喜歡的地方坐,隨意一些才好。”

話是這麽說,周芸秀還是撿了喜慶吉祥的話奉承了幾句,杜貴人也獻上一些賀禮,說了客套話。二人規規矩矩行了禮,杜貴人去找申才人一起說話,這邊周芸秀才就坐到了雅容華旁邊。

“容華平日裏總是冷冷清清的模樣,這次皇貴妃芳誕,容華卻來得很早麽。”周芸秀飲了口茶,淡淡地道。

何雨深與麗昭儀素無交集,這會兒見她坐在一旁又莫名地搭話,有些奇怪,便淺笑著說:“嬪妾有時也喜歡熱鬧,何況這請的是京中的名角兒,聽聞《長生殿》又是成名的戲,嬪妾沾著皇貴妃的光能聽一聽,實在歡喜,是以來得早。”

“既如此,”周芸秀的臉冷了下去,“不知三天前,雅容華去鍾靈湖是為了湊什麽熱鬧?”

何雨深微微皺了皺眉,好似在想三天前是哪一天,良久才緩過神來,平和地道:“嬪妾想起來了,那天聽說萬壽宮南麵的木芙蓉開了,嬪妾呆在積雨榭也是無事做,就去看了看。鍾靈湖在萬壽宮以東,嬪妾隻是路過了一下。”

周芸秀又問:“容華說隻是路過,有人能夠佐證麽?據本宮所知,容華那天下午可也在鍾靈湖左近。”

雅容華挑了挑眉,她自入宮以來,就十分受寵,平日裏也就婉嬪敢說她幾句,她端著一個“雅”字,不想與那樣腦子不清明的人計較,可這會兒周芸秀這話,對她來說就十分無禮了。

“麗昭儀何不直接問嬪妾是不是我將大皇子推下水,昭儀姐姐不是堂上的官大人,嬪妾也未做傷天害理之事,麗昭儀若是有證據,直接呈給皇上就是,何必旁敲側擊懷疑於嬪妾。”

周芸秀冷冷一笑,心裏反而信了八成,“本宮不過白問一句罷了,雅妹妹何必如此激動呢。”

何雨深起了身,輕輕地說:“那大概是因為娘娘身在高位,從來沒有平白蒙受過冤屈,才覺得這隻是小事,嬪妾入宮這些年,不少人往積雨榭潑髒水,可娘娘這般隻聽了些流言就來問嬪妾的,還真是第一遭。”

說罷她也懶得行禮,自換過一桌坐了。

杜貴人見雅容華去了別桌,與申才人寒暄了幾句,這才過來麗昭儀身邊,小聲問:“娘娘,可問出些什麽了麽?”

周芸秀翹著嘴角,臉上凝出一彎冷笑。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宮裏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到了清樂閣,青梔是隨著柔妃一齊進來的,她身後的嵐秋捧著禮盒,柔妃身後的紅曇卻兩手空空。

因柔妃的地位在宮裏僅次於皇貴妃,且一向都有傳聞,從一品貴妃的位置就是給她留的,盧盈真在麵子上就從不怠慢,此刻她微微起身,指著一旁的座椅道:“旁人都是隨性而坐,這個位置卻是本宮給柔妃妹妹專門留的。”

白初微道:“恭賀姐姐芳誕,皇上布置了這麽大的排場,可見對姐姐有心了。隻是,”她盈盈一笑,卻含了幾分譏諷,“姐姐也知道,我一向不理事又少出宮門,竟連姐姐的生辰也忘記了,臨到今天早晨紅曇提醒我才想起來,至於賀禮,匆促之下也沒備,姐姐不會怪我吧。”

盧盈真也非好欺負的人,明裏暗裏和白初微刀光劍影也不知過了多少,當下笑著道:“妹妹記性不好,本宮與你相處這麽多年,一向是知道的,隻是本宮瞧著紅曇還是個機靈的,本宮的事倒也罷了,若是以後皇太後做壽,紅曇也不提醒提醒妹妹,在太後她老人家麵前失禮可怎麽好。”

白初微坦然坐到之前給她備好的桌案前,望著盧盈真懇切地道:“太後是後宮之主,與日月同輝的人物,臣妾自然將她老人家的壽辰時時刻刻記在心裏不敢忘卻,姐姐的關切我心領了。”

言下之意,皇貴妃這位置再怎麽高高在上,同一國之母比也根本不算什麽,妾就是妾。

盧盈真當然聽得出來,一口氣憋在胸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本宮之下妹妹為尊,自然妹妹的禮數是不會錯的。”

“當然,”柔妃刮了刮茶沫,將茶蓋闔上放在桌麵,“臣妾的禮數都是和皇貴妃學的,哪裏會有錯。對了,婉儀不是有東西贈與皇貴妃娘娘麽?”

青梔帶著嵐秋隨柔妃行過禮後,就一直默立著看這兩位你來我往,這會兒柔妃說到了她,她才答應著:“是,嬪妾一點心意,願皇貴妃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跟著嵐秋把東西交給淩香,皇貴妃看了一眼外盒,就笑說:“婉儀有心了,清樂閣內不必拘束,自便就好。”

沒過多時,長福宮首領太監李閔李公公一聲尖細的唱喏壓過了戲台上的鑼鼓聲,“皇上駕到——”

眾人起身行禮,台上的戲也暫且停了。衛景昭直接走到盈真身邊,握住她將要行萬福的手,微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壽星最大,不必和朕多禮。”

這宮裏的女人都知道,排場大或小,實則全是虛的,唯有皇上的態度才能左右人心,衛景昭這話一出,盧盈真今日真正是占盡風頭。

“多謝皇上,臣妾十分感激。”盈真的手拉著衛景昭,含情脈脈地望著自己的夫君,婉嬪小聲“哼”了下,衛景昭牽著盈真入座,才對眾人道:“平身入座罷,平常家宴都拘著你們,這次皇貴妃說心疼妹妹們,讓你們不必拘束,都聽皇貴妃的便是。”

宮嬪齊道:“臣妾遵旨。”這之後,咿咿呀呀的戲腔才再次響起。

衛景昭聽了幾句,挑了挑眉,問道:“是《長生殿》?”

盈真秋波婉轉,眉眼裏都是嫵媚鮮豔,“皇上一聽就聽出來,是心裏還記得嗎?”

衛景昭一笑,握住盈真的手,拍了拍道:“朕怎麽會不記得,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受邀去盧府聽戲,聽的就是這一出,那麽巧,那一天就見著了你,那時候你離戲台遠遠地站著,一身妃色的衣裳,在簌簌梨花中,實在美極了。”

盈真的眼中有了淺淺的淚意,“原來皇上都記得,臣妾總以為皇上忘了。”

衛景昭溫柔而又小聲地說:“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明豔都這樣大了,還總是要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還不快擦一擦。”

盈真拿帕子沾一沾眼角,又笑道:“皇上說起來明豔,臣妾才想起來,這丫頭說要送臣妾一份獨一無二的賀禮,這會兒卻不見了蹤影。”

“宮裏難得熱鬧一下,明豔多半是跑去玩了,小丫頭哪裏耐得住在這裏聽戲。”衛景昭為女兒辯解兩句,又說,“朕的賀禮直接讓趙和送到蘭林殿去了,晚間咱們一起拆看。”

盈真笑靨如花:“是。”

因《長生殿》有五十出,皇貴妃也隻點了其中的幾折,台上的戲子唱到《團圓》時,最末的部分是一套《高品詞·羽衣第三疊》,這是皇貴妃愛聽的一段兒,李公公在點戲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出錯。

可那名角兒叫畫伶的忽然下了去,換過另一人來唱,這人個頭矮小,嗓音稚嫩,雖然有些膽怯音顫,卻也把那幾句唱的有模有樣。

“嫋亭亭,現緱嶺笙邊鶴氅;豔晶晶,會瑤池筵畔虹幢;香馥馥,蕊殿群姝散玉芳。”

旁人亦有些愣神,皇貴妃又驚又喜,已從座椅上站起來,望著台上的人,衛景昭大笑道:“好,好,朕生的好閨女。”

旁人這才反應過來,細細打量,可不就是皇上的長公主明豔麽。

待唱到這一套最後一句“銀蟾亮,玉漏長,千秋一曲舞霓裳”,其餘的戲子都上到台前,不合規矩地擁著明豔,齊齊將《團圓》唱完。

最終曲畢,明豔下得台來,一步一步,端莊卓然地走向衛景昭與盈真,然後盈盈拜下,聲音清越明亮,“唱與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萬古無窮。兒臣以此曲,恭賀母妃生辰,願母妃心想之事可成,願父皇與母妃知音相伴,長長久久。”

“好!”衛景昭撫掌大笑,盧盈真眼裏的淚水已經止不住,自己雖然懼怕老去,但女兒究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俊俏又懂事,足以安慰平生。

“來,到父皇這裏來。”明豔臉上還帶著油彩,衛景昭也把她摟在懷中,“朕的明豔果然機靈,和父皇說說,學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