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失魂症

寧咎過往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想過他有一天會在林子裏麵拉肚子,這個認知從炸裂到被迫接受現實也緊緊隻用了一天的時間。

閻雲舟身上穿了一個鬥篷,手上帶了手套,臉上也帶了寧咎之前設計的口罩,整個人就像是寧咎做氯磺酸時那樣包裹的嚴嚴實實。

寧咎看了看他全身上下的防護措施才沒有在去別院的路上將他趕下車,痢疾的主要傳染途徑主要是通過入口傳染,所以接觸,水源,事物是最可能傳染的幾個途徑。

但是這種隻要嚴格遵循不入口,手也不接觸口鼻的情況倒還是可控的,總是比那些呼吸道傳染的情況是要好多了。

一路上寧咎又窩回了車廂的角落,人已經快燒熟了卻還記著提醒閻雲舟:

“你的手千萬不要接觸嘴,一會兒到了屋裏這一身的衣服都趕緊換下來,用開水泡,回去的時候洗澡,頭發也要洗。”

閻雲舟點頭,看著他的模樣便忍不住心疼,寧咎剛來王府的時候,有些慫,但是很機靈。

後來,這人總是能弄出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好像身上總是帶著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性格十分通透,總之他還沒有見過寧咎這樣蔫兒嗒嗒的樣子。

“我知道,一會兒我會洗幹淨的,這一天路上也沒有怎麽吃東西吧,我讓暗雨帶了些點心,你先墊一墊,吃些東西好將藥吃了。”

出城的時候閻雲舟將寧咎之前做的藥,什麽大蒜素,磺胺,阿司匹林的都帶了過來,他還記得之前的時候寧咎說過阿司匹林不可以空腹吃,容易不舒服。

他知道寧咎本就不喜歡坐馬車,上次從隨州到幽州的時候這人一天吃的和貓一樣少,今天生病了難受恐怕更是吃不下。

寧咎現在高燒哪有胃口吃東西啊,他擺了擺手:

“等一會兒到屋裏的吧,現在顛的我怕一會兒吐出來。”

閻雲舟也不敢勉強他,剛想說點兒什麽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就見那人一下坐了起來抬手敲了敲車窗:

“停車。”

外麵的暗玄顯然是相當有經驗了,直接便將車子停在了路邊,寧咎根本都來不及和閻雲舟說什麽,小肚子那的墜脹感讓他感覺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淚灑當場…

“讓讓。”

閻雲舟趕緊讓開了車門的位置,目光擔憂地看著寧咎捂著肚子下了車,對於下車往樹林裏鑽這個事兒,今天的寧主任已經是相當熟練了。

一溜煙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叢林中,閻雲舟看了看樹林的方向,眉宇間皺緊,都是擔憂的模樣:

“他一天跑了多少次?”

一旁的暗玄立刻開口:

“算這次十二次。”

寧咎找蹲的腿肚子都疼了,這感覺實在是太艸蛋了…每一次在這曠野中蹲下的時候寧咎都在咒罵,他到底是為什麽要穿來這個地方?為什麽?啊啊啊…

那麽多的小說,那麽多的穿越小說,為什麽不能讓他穿去一個更發達的未來?偏偏要將他穿到這個拉屎都沒有抽水馬桶的古代?啊?到底是為什麽啊?

心底咒罵完之後,寧咎還是隻能默默地提上褲子,弓著腰走出了林子,抬眼便看到了那個立在車前等他的身影。

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尤其是在這北境,月光映在望不到邊際的雪地上,能將這一片都照亮。

車架前那人披著鬥篷,束發高冠,長身玉立,就連那掩映在枯樹枝間的月亮似乎都要淪為這個人的陪襯,剛剛從林子裏出來的寧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個畫麵。

不得不說這畫麵有些唯美,美的就像是他上學的時候,後桌那個總是不及格的小胖子手中畫冊裏的圖畫一樣。

剛才的咒罵聲好像一下就遠離了寧咎的腦子,大概他穿過來就是為了遇到閻雲舟吧,哎,算了,忍了吧,一會兒進屋就不用在林子裏拉了。

閻雲舟上前了兩步:

“好些了嗎?”

寧咎苦著臉:

“你看我像好些了嗎?”

從這裏到別院走了兩刻鍾的時間,別院的人被遣走了七七八八,但是必要伺候的人和廚房的人閻雲舟留下了,閻雲舟陪著他一塊兒進去:

“這院子裏我隻留了一個人,灑掃的,做飯的都會在外院,裏麵已經水和吃的都已經備好了,要先去洗洗嗎?”

寧咎確實已經接受不了他這穿著拉了一天的衣服了,他感覺他身上可能都有味兒:

“先洗吧,你回去吧,我這都到了別院了,沒事兒的。”

閻雲舟現在可不像是他這個大閑人,他病了現在還能有養病的時間,若是閻雲舟病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閻雲舟也知道輕重,看著這別院安排的都算是妥當也算是能放下些心來了。

“等你洗完,吃點兒東西我就走。”

“那好吧。”

寧咎將身上的衣服都換了下來,放在了一邊下人放好的熱水中泡著,他還往上淋了不少的酒精,這才跳到浴桶中,溫熱的水總算是洗去了幾分疲乏。

連著頭發他都洗了一便,洗的時候他還在想外麵的人,他還沒走,那就是不用他自己打理這長頭發,完美。

果然他回去的時候閻雲舟的手上已經拿了長長的幹毛巾,寧咎從善如流地坐了過去,閻雲舟將他的頭發一點兒一點兒擦幹淨。

擦的寧咎又開始想睡覺,就在他迷糊的時候那人的手在他的腋窩下撓了撓,隨即便聽到了那聲溫和寵溺又帶著點兒無奈的聲音:

“先別睡,吃點兒東西服了藥再睡。”

高燒放在誰的身上都不好受,寧咎勉勉強強吃進去了一碗粥便將阿司匹林吃了進去,閻雲舟看著時間不早了這才轉身準備出去,寧咎已經躺在了被窩裏,忽然想起什麽一樣開口:

“你是騎馬過來的吧?這晚上天兒太冷了,還是坐車架回去吧。”

他剛要說他的車架就在外麵,這才想起來那車架可不能坐了:

“這兒還有多餘的馬車吧?”

閻雲舟看著他操心的樣子笑了:

“有,放心吧,睡吧。”

閻雲舟到了前院沐浴又換了衣服這才帶著暗雨連夜回到了白城,為了防止寧咎出什麽事兒,閻雲舟特意將楊生留在了這別院中照應。

寧咎做的阿司匹林的效果所有人都知道,閻雲舟之前那麽高的燒,吃了那個藥第二天就退下去了。

所有人包括閻雲舟在內都覺得寧咎吃了藥那燒是肯定會退下來的,誰都不曾想,到了晚上寧咎的體溫越來越高。

內院之中隻留下了暗玄,這一晚屋內沒有動靜,他知道寧咎吃了藥,自然也不會進屋打擾,寧咎的臉色越來越紅,他隻覺得周身都在酸痛。

身上好像沒有什麽地方是好受的,他的意識昏昏沉沉,嘴裏和嗓子都是一片幹澀,他非常想喝水,但是卻怎麽都醒不過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身體失去控製一樣的鬼壓床一樣。

寧咎奮力想從那種感覺中掙脫出來,但是卻始終不得其法。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之中,寧文鴻被深夜召到了宮中。

自從寧咎上一次在宮門前接走了閻雲舟又隨著他一同去了北境之後,宮中那位對寧咎的不滿便已經十分明顯了,連帶著從前皇帝對寧遠侯府的“恩遇”自然是也一並取消。

寧文鴻這些日子在朝堂上謹小慎微,緊怕踏錯一步,他怎麽都沒能想到那個從小就被丟到莊子上的兒子,會這麽不受擺弄。

本以為宮中借著寧咎那個克親克長的命格,將他賜婚給閻雲舟,待閻雲舟來日真的死了,他們侯府也會因為這個在皇帝麵前得些臉麵。

卻如何都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閻雲舟竟然不計較寧咎的命格,而寧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方法徹底站在了閻雲舟那邊。

讓他一絲的消息都沒有從他的嘴裏套出來,現在更有甚者他打聽到,寧咎好像還會做什麽藥,很可能是他救了閻雲舟。

如今他是賠了兒子又折兵,宮中因為這個事兒對侯府不滿,而寧咎更是直接和他劃清界限,還開罪了閻雲舟。

日後無論這兩股勢力誰占了上風,都不會有他的好日子過,宮裏已經很久沒有召他了,今天深夜過來傳旨讓寧文鴻的精神都跟著緊張起來。

他跟著領路的內侍,卻發現這並不是去往禦書房的路,也不是去往養心殿:

“寶公公,我們是不是走錯了路?”

前方帶路的人一甩拂塵,臉上是要笑不笑的模樣,尖細的聲音開口:

“沒有錯,寧大人隻管跟雜家。”

寧文鴻不敢再多問,隻見著他們走的地方越發的黑,已經到了宮城的邊緣:

“到了。”

“寧大人自己進去吧。”

寧文鴻看著這破落的院子心都跟著打鼓,他生怕這是皇帝不準備留他了,但是看著四周的守衛他也隻有進去這一條路。

裏麵的門被一個侍衛打開,寧文鴻一進去便看見了裏麵明黃色的那個身影,趕緊跪下:

“微臣給皇上請安。”

李啟坐在這偏僻院落的中間,一隻手微微晃著茶盞,盯著底下跪著的這個人:

“李大人,可還認識你眼前這個人?”

寧文鴻抬起頭,發現他的麵前站著一個穿著道袍的一個人,那道士瞧著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大,他總是覺得有些眼熟。

那道士也低下頭看著他,忽然之間多年前的一個畫麵出現在了寧文鴻的腦海中:

“你,你是二十年前給寧咎批命的那個道人。”

就是他,二十年前就是這個道人說寧咎的命格克親克長,當時他也不願意相信,但是家中接連出事兒,他這才信了他的批言,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從未再見過這個道士,此刻他怎麽會出現在宮裏?

李啟看出了他麵上的疑問,但是沒有給他解答,隻是開口:

“這麽晚讓李大人進宮是想要讓你配合玄威道長做件事兒。”

隨後便有內侍進來拿了一把刀,割開了寧文鴻的手指,將他指尖的血液滴在了一個刻著繁複花紋的銅鏡羅盤上,之後便直接將寧文鴻帶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屋內,李啟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道人,前些時候他派人到了玉清觀,想要找到火藥的製備方法,卻不想搜了一圈一無所獲。

天淩真人當年是奉先皇的旨意打造火藥,後來先皇下旨封停,他幾乎毀去了所有的資料,玉清觀中現在連隻語碎片都沒有剩下。

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人主動回到了玉清觀,說他是天淩真人的師弟,提到了當年給寧咎的批命,甚至揚言寧咎命格和閻雲舟的已經連在了一起,他隻要有寧咎至親之人的血,就能測出寧咎的命。

李啟看著那銅盤上的血一甩手:

“你開始吧,若是讓朕發現你胡謅,那就是欺君之罪。”

那道人輕輕撥動了那個帶著血的羅盤,血液隨著內層銅鏡羅盤的轉動慢慢浸潤到了羅盤邊緣刻著天幹地支的凹槽之中。

那道人閉著眼睛嘴裏默默念叨著什麽,等到羅盤停止了轉動,他才睜開眼睛,但是在看見這羅盤上顯示的卦象時,卻是睜大了眼睛,甚至眼底出現了一抹惶恐的顏色。

李啟注意到了他麵色的不對:

“這卦是什麽意思?”

此刻在別院中的寧咎就像是被困在了夢境之中一樣,想要醒卻怎麽都醒不過來,夢境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現。

煩躁的情緒在夢境中也沒有分毫的減弱,這些日子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個怪夢,這一次他一定要看看這個身影到底是誰的。

他衝著那團迷霧中走去,那種感覺非常的真實,就像是他真的走在一片被霧氣籠罩的林子中一樣:

“你到底是誰?”

“轉過身來。”

寧咎不斷地走進,這一次那個身影沒有再和從前一樣隱沒在一片的白霧之中,而是一直立在那裏。

寧咎微微眯眼,手在空中揮舞似乎要驅散霧氣,慢慢的那迷霧就真的慢慢散去了,那被霧氣遮掩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那張臉就那樣映在了寧咎的眼前,哪怕是夢境之中寧咎的瞳孔似乎都在地震,因為那張臉和他的一模一樣,或者說那就是寧咎本身的臉。

這種畫麵實在是太過詭異,寧咎到了這裏不是沒有照過鏡子,但是他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自己。

眼前的“人”眼睛一直看著自己,這種感覺實在是詭異又熟悉:

“你是寧咎?”

寧咎此刻的腦子似乎很混亂,他甚至不知道這是真實還是一個夢境,但是又似乎很清醒,因為他始終記著他自己是誰,他知道自從他穿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開始,這一切就不能用為唯物主義解釋了。

牛頓三大定律此刻都不知道還適不適用,眼前的局麵恐怕霍金老先生複活都解釋不通:

“不,現在你才是寧咎,不過你現在似乎遇到了些麻煩。”

那個人的聲音似乎帶著一股空靈的悠揚,就像是從遠方傳來的一股吟唱。

寧咎皺眉,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而此刻的宮中,李啟已經沒有興趣打啞謎了:

“說,你從卦象上看到了什麽?”

玄威道人的眼中出現了一股奇異的光芒,他立刻開口:

“陛下,這卦象十分奇特,一個人往往隻有一種命格,且很少會改變,這寧咎生來就是克親克長的命,但是此刻這卦象上卻顯示了兩種不一樣的命格,兩種命格竟然可以同時存在。”

李啟皺眉,聽他說的玄乎,但是他隻關注他需要的:

“兩種命格都是什麽樣的?”

“一種便是老道二十年前在寧公子身上看到的克親克長,天煞孤星的命格,而另一種,另一種命格似還魂借氣,卻又有些不像,但這命格看著生機勃勃,其本身似乎就是生機,凡靠近他的人皆有所益。”

李啟的眸中閃著寒光,冷冷地盯著眼前的道人:

“凡靠近者皆有所益嗎?”

他給閻雲舟左挑右選了一個人賜婚,竟然給他送去了一個救星?李啟此刻的臉上幾乎可以滴出墨汁來,天家喜怒無常,玄威立刻跪下,李啟拽住了他的脖領:

“玄威,你的批命可是在戲耍朕嗎?”

若非是知道寧咎所謂的批命,他也不會將寧咎賜婚給閻雲舟,如今這個二十年前說寧咎是天煞孤星的人,卻說他現在是個寶,誰抱住誰都能受益?

“陛下恕罪,老道有個辦法。”

“說。”

“一人有兩命本就是天所不容,我們隻需要破去寧咎一個命格,隻留下那個天煞孤星便好。”

第二天的天照常亮了起來,但是暗玄卻一直都沒有見屋內有什麽動靜,他開始以為是寧咎睡的時間長了些,但是看著已經過了尋常起身的時辰兩刻鍾了,這才不放心地敲了敲門:

“寧公子,寧公子,您醒了嗎?”

裏麵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寧公子,得罪了。”

說完他便直接破門而入,卻見榻上的人安靜地躺著,臉上潮紅一片,他叫了半天都沒有醒來的跡象,他立刻去交了楊生過來。

寧咎的額頭滾燙一片,楊生也有些慌,昨天用的藥沒有效果嗎?上一次王爺那麽嚴重都是藥到燒退,他立刻去開方子讓人去熬藥,他記得寧咎之前給王爺降溫的方式,又讓暗玄拿過來了酒。

楊生拉開了寧咎的衣領,在他的胸口幾處穴位下了針,又一邊搓著寧咎的手臂幫他降溫一邊開口不斷地叫人:

“寧公子,寧公子醒醒。”

榻上的人卻是任由他們怎麽叫都沒有反應,暗玄著急:

“楊府醫,怎麽會這樣?”

楊生之前也隨著寧咎去過北郊,看過那感染了疫病的人,雖然也有高燒的,但是也沒見誰發了燒像這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更何況寧咎昨晚用了藥的,北郊的那些人,哪怕是燒糊塗的用了那藥也會退下來,為什麽那藥好似對寧咎沒有作用一樣。

“我也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情況。”

“要不要稟告王爺?”

暗玄看著楊生有些艱難地開口,理智上他是不希望閻雲舟冒險的,但是現在寧咎的情況不明,他是能看出寧咎對閻雲舟有多重要的,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他也不敢往下想。

閻雲舟起身之後召了幾位將軍過來商討戰事,到了白城之後他隱瞞了些真實的身體狀況,剛要散的時候,魏長青便掀開了簾子走了進來,他直麵閻雲舟:

“王爺,末將得知您將感染了疫病的家眷安置在了城外的莊子上,請問此事可當真?”

魏長青的語氣和神態咄咄逼人,甚至還有幾分的得意,閻雲舟到了白城這幾日,眼中就像是看不見他這個人一樣,召集將領商討戰時的時候也少有會叫上他,這些他都不在意,他要的就是盯住閻雲舟,盯死閻雲舟。

這北境確實是閻雲舟的地盤,但是他這一萬人放著這兒也不是一點兒漏洞都鑽不著,幽州城外的出現了疫病,這個消息他前兩日就得到了,也已經傳訊京城。

而那個據說從到了北境一直和閻雲舟在一起的寧咎,這一次卻沒有跟著過來,昨天閻雲舟深夜出城正好被他的一個眼線看見,那個車架他的人不會認錯,那就是閻雲舟的車架,能坐著他的車架來的人必然是寧咎。

而今日從幽州過來的寧咎卻並沒有進城,而是被安排到了城外的莊子上,隻可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寧咎也感染了疫病,魏長青雖然拿不準是不是真的,但是即便有這種可能也是他質問閻雲舟的理由。

一句“疫病”出口,整個大帳中所有的兵將都看了過來,閻雲舟“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折子,眼中寒光一凜:

“魏將軍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能容你信口開河。”

“我是不是信口開河王爺自己心中清楚,城外莊子上住著的難道不是王爺的家眷嗎?”

閻雲舟靠進了椅背中,眼中已經再沒了任何的情緒,瞧著魏長青的目光猶如看著一個死人:

“看來你到白城來是太閑了,陛下派你來北境,看來不是來打仗的,是專門盯著本王的,而且現在眼睛都盯到了本王的家眷身上,一個將軍做到了這個份上你說還有留著他的必要了嗎?”

整個大帳中沒有任何人對閻雲舟的話有分毫的疑問,尤其是白城的那些將領,周穆將軍的死已經讓北境這些將領對魏家的人厭惡到了極點,若不是閻雲舟曾經下令,現在還不能動魏長青,他們早就要從他身上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了。

現在能忍著魏長青和他手下那些如長了長舌一般的人在營中時不時的刺探已經是極限了,還不說現在他直接盯到了閻雲舟的身上。

魏長青對上閻雲舟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發虛,但是他已經傳訊給京城了,昨夜也已經接到了父親的來信,陛下已經派人去了玉清觀,隻要他們手中也有火藥,他們就根本不必怕閻雲舟。

所以他料定現在閻雲舟根本不敢動他。

閻雲舟瞥了他一眼,從一旁抽出了一個折子,直接便甩在了魏長青的身上:

“留你在北境有害無益,魏將軍不如給本王解釋一下這上麵是什麽?”

魏長青打開折子,在看到了裏麵那封信件的時候臉色都白了下來:

“魏將軍到邊關還真是與他人不同啊,人在白城卻與大宛國的人有聯係,二十年前北牧進犯中原,大宛還曾給北牧提供過戰馬,如今北牧兵臨城下,魏將軍私通外敵,倫律當斬。”

魏長青冷哼一聲:

“單憑這一封信王爺就要定我私通外敵的罪不嫌太過草率嗎?”

閻雲舟微微揚了揚下巴,點了點那桌案邊上的一摞折子,語氣不帶嘲諷卻比嘲諷還要刺魏長青的眼睛:

“你自己寫了幾封要本王一一給你數嗎?有這個功夫你不如說一說,勾結外族,是你的主意還是那位魏太師的主意?”

“閻雲舟,你別血口噴人,我父親貴為朝中一品,怎麽可能勾結外族,你別自己心虛就找這些事兒做添補。”

閻雲舟絲毫都不掩飾眼中對魏振和的鄙夷:

“當朝一品?這位當朝一品的太師說起來本王竟然數不出他對大梁有何功績,你不是想知道幽州疫病的消息嗎?

好,本王告訴你,幽州確實是發了些時疫,本王正準備奏報朝廷,請戶部撥發賑疫的款項,魏大人不如與本王聯名上奏,省的朝中那位魏太師從中阻擾。”

“你…”

閻雲舟扣下了這些折子,冷下了目光:

“不過在上奏之前,這些折子本王也而不得不一並上奏朝廷,讓陛下和魏太師也評一評,這大戰在即,私信邦國可有不妥之處?

在宮中旨意下來之前,魏長青有私通外敵的嫌疑,本王身負護衛北境之責,無法姑息,從今日起,魏將軍不得離開營帳一步。”

閻雲舟的話音落下,營帳外麵立刻便有人進來,魏長青也不是吃素的,他也防著閻雲舟突然動手,留在帳外的人見情況不對便準備動手。

刀劍碰撞的聲音清晰傳來,閻雲舟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靠回了椅背,看著魏長青就像是看著跳梁小醜,半晌甚至愉悅地笑了一下:

“很好,以下犯上,抗命不遵,白將軍,按軍令當如何?”

“回稟王爺,縱兵抗上著40軍棍。”

“好,就40軍棍,本王累了,拉出去打吧。”

閻雲舟抬了抬手,外麵的刀劍聲已經越來越遠,越來越稀疏了,很顯然魏長青的人已經落了下風,魏長青直接便被拉了出去,在出去之前閻雲舟掃了他一眼:

“知道你錯哪了嗎?錯在你有心作亂,奈何手下的都是一群草包。”

閻雲舟從前確實沒有想這麽快動魏長青,但是短短半月的時間,他的手中已經截獲了數封魏長青奏報京中的密信,終究是留不得了。

閻雲舟昨夜也沒睡多久,待將領都下去他也有些精神不濟,剛要到裏麵歇一會兒,卻聽到了外麵急促的腳步聲:

“王爺。”

閻雲舟起身的間隙有些頭暈,他認出了來人的聲音,是他昨天留在別院的一個侍衛,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他手撐住了桌麵,待眼前的黑霧散去才看見來人:

“怎麽了?”

那侍衛也知道這事兒的幹係,上前輕輕對著閻雲舟耳語了幾句,閻雲舟聽完之後臉色都變了。

別院中,寧咎一直都沒有醒,人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睡在榻上,這讓楊生都沒了注意,而此刻的寧咎還陷在夢境之中,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問題困惑不解,他到底為什麽會到這個時代,既然他過來了,那原主是不是已經死了?

而眼前的這個人又為什麽會此刻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句話:

“你死了嗎?”

眼前的“寧咎”輕輕點頭:

“是,我已經死了,但是在臨死之前我做個一個夢,夢中有一個人告訴我,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後來我可以看見自己的身體躺在榻上,再然後,睜開了眼睛,此後這具身體裏的人就是你了。”

寧咎簡直快被這一係列的夢幻操作給折騰瘋了,他現有的知識架構根本不足以解釋這一切,這叫什麽事兒?借屍還魂?

那不也應該是孤魂野鬼借屍還魂嗎?他就在現代喝了一瓶假茅台就還魂到這兒來了?

“一直都可以看見我?”

寧咎隻覺得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我靠不是吧,每天有一個“阿飄”在他身邊?還是他這身體原來的主人?

眼前的人卻搖了搖頭:

“沒有,你醒過來之後沒多久我就沒有意識了,等我再次有意識就是這兩天,你生病的時候。”

寧咎試圖用他從前的玄學知識來解讀現在的問題,原來的寧咎已經死了,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他應該又沒有死的很完全。

甚至保留了一絲的意識,而他的意識能在他生病的這兩天蘇醒,或許就是老人從前常說的,身體弱的時候人的靈魂也弱。

所以在他生病的時候,才會出現原來的寧咎蘇醒過來的情況,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兒細思極恐。

也就是說或許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很有可能這具身體中的人就不是他了,那他有沒有可能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呢?

寧咎在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眼前第一個浮現出的人影就是閻雲舟,他如果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了,他會怎麽樣?

他現在都記得昨天將自己抱在懷裏的那個人的體溫,他能夠感受到,抱著他時的閻雲舟心中的恐懼和害怕,他害怕失去自己。

“你在猶豫。”

對麵的那個“寧咎”看著他,目光中的篤定讓寧咎有一瞬間懷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內心,他是在猶豫,如果能回去,難道不回去嗎?

閻雲舟連車架都沒有坐,直接騎馬出了城,直奔昨天的莊子,他到的時候屋內隻有暗玄和楊生兩個人:

“他怎麽了?”

閻雲舟一身的風雪進來,楊生的臉色也不好,過來回話:

“王爺,寧公子一直高燒不退,人從早上就沒有醒過來,現在藥也喂不進去。”

閻雲舟怕寧咎著涼,脫下了身上滿是涼意的鬥篷,坐在了榻邊,手探向了寧咎的額頭:

“煜安,煜安?醒醒。”

寧咎閉著眼睛毫無反應的樣子讓閻雲舟心中徒然地沒有底,心慌的感覺明顯,他也學著寧咎從前幫他退燒的方法,用酒幫他搓四肢和前胸。

“針灸呢?有沒有用過?”

楊生艱難開口:

“用過了,但是寧公子沒有反應。”

“藥呢?他做的藥,阿司匹林?他昨天吃了的,怎麽會這樣?”

寧咎一直沒有醒,閻雲舟心中急切,他昨天是看著寧咎吃了藥才走的,是不是他昨天帶過來的藥過了藥效?

他今日將所有的阿司匹林都帶了過來,想要用水喂進去,但是那藥也隻是混著水從寧咎的嘴角處流了下來。

“煜安,聽話,別嚇我,醒過來好不好?”

“寧咎,寧咎,你聽到了嗎?”

夢中的那片林子中,兩個寧咎一塊兒坐在了大樹根下,“寧咎”看了看身邊的人:

“你想回去嗎?”

寧咎苦笑了一下:

“你這話要是早倆月問我,我一定告訴你回,必須回,現在嘛,說想也是想的,我父母雖然不在了,但是那個世界有我從小到大成長的痕跡,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朋友,有事業,有智能馬桶…”

“寧咎”盤著腿,一隻手駐在膝蓋上一隻手拖著下巴,眨了眨眼睛:

“智能馬桶是什麽?”

“哎,就是你上了廁所之後,那個東西可能將你的排泄物都衝走。”

“寧咎”瞪大了眼睛,他不出聲寧咎都知道他想說什麽,他大概想說“還有這種東西?”

寧咎靠在大樹上無奈,想不到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解釋智能馬桶竟然是對著一個“死人”?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有那麽好的東西,你不回去了嗎?”

“寧咎”還是問出了那句話,寧咎仰頭靠著大樹:

“也想,但是這個地方有一個很在乎我的人,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在乎我的,他救我的時候甚至可能要搭上他的性命,但他還是救了我,而且,我都還沒有和他說過我的身份,沒有和他講過我的來曆,我就這樣突然的走了,他怎麽受得了?”

即便他真的有走的那一天也應該和閻雲舟正式的告個別吧,現在他不能直接將人拋下。

半晌寧咎站了起來:

“不行,你能和你聊了,這夢做的也夠久的了,我得出去了。”

“寧咎”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寧咎看了看他:

“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這片樹林走不出去的。”

寧咎睜大眼睛:

“什麽?什麽叫走不出去?”

他最近似乎每次做夢都能夢到這片樹林,都能看到隱在白霧之後的人影,但是每次看不真切之後他都會醒來,這樹林走不出去?什麽意思?那就意味著他醒不過來?

他看向“寧咎”的目光忽然有些防備:

“是不是你?”

“寧咎”拖著下巴搖了搖頭:

“我都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但是我有一種感覺,就是我的感官要比前幾天都清晰,好似有一種力量在支持我一樣。”

寧咎的心下一沉,他雖然是說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但是事實是清楚地,他和眼前這位算是兩個靈魂,雖然對麵那個已經死了,可他依舊能出現在他的麵前,而現實中隻有一具身體。

這一具身體必然隻能有一個主導,此消彼長,他生病,是最弱的時候,所以“寧咎”的意識才會複蘇?還是說有什麽無形的推手在後麵引導這一切?

外麵的天已經快黑了,寧咎已經整整睡了一天了,閻雲舟飯都沒有吃,一直守在寧咎的床前,臉色也很難看,屋子裏已經來了一波的大夫,但是都沒有什麽辦法。

連針刺的辦法都試過了,但人就是醒不過來,最後一個年紀不小的大夫過來看了看之後開口:

“王爺,我瞧著這位公子倒像是得了失魂症。”

閻雲舟立刻轉頭:

“什麽是失魂症?”

“我也是聽說的,有的人受了驚嚇,或者病的重了,魂魄就會離開身體,這樣的人就是怎麽都叫不醒的,需要先給人招魂才行。”

閻雲舟從前是不信這些東西的,總覺得說這些話的人多半都是江湖郎中,騙人的遊醫。

但是他現在也意識到了不對,寧咎之前從未有過什麽病症,昨天晚上也吃了藥,就是北郊那些得了疫病症狀很嚴重的人,也沒有這樣怎麽都叫不醒的狀況。

所以難道真的是得了什麽邪病不成?

而此刻在夢中,寧咎感覺他自己已經在林子裏暴走很久了,但是這個林子就像是鬼打牆一樣,無論他怎麽走,最後都會回到這顆大樹底下。

“寧咎”就看著他一遍一遍地回來,再一遍一遍地出發,不由得都有些敬佩他。

此刻宮中,玄威道人盯著眼前被圍在蠟燭之中的羅盤,那羅盤的兩側忽明忽暗,就連李啟也看出有些玄妙:

“這是什麽意思?”

“回陛下,這上麵明暗的兩方就是寧咎的兩種命格,暗的這一方若是能占據整個羅盤,那麽就是另一個命格被泯滅的時候了。”

李啟看著羅盤,這羅盤上此刻明暗各半,已經僵持一天了:

“沒有別的辦法?”

宣威道人搖了搖頭,麵露難色:

“陛下,草民能做的都做了,後麵隻能看寧咎自己的命數了。”

其實寧咎另一個命格幾乎已經泯滅了,是他用血親之人的血畫了符篆,生生給召了回來,但是召回來也不能保證這命格就能吞噬另一個。

“廢物。”

閻雲舟此刻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隻能看向那個年紀不小的大夫:

“你說,如何招魂。”

“回王爺,用濃稠的糯米粥液混著病人親近之人的血,點在病人的額頭和雙肩上,這三處各有一把火,是陽氣最盛的地方,用親近之人的血,可以讓這火更盛,再喚病人的名字,引著他找到回來的路。”

雖然聽著玄之又玄,但是此刻也隻能試一試,閻雲舟看了看榻上的人,他也勉強能算是寧咎親近的人了吧?

“去熬糯米粥。”

沒一會兒的功夫,濃稠的糯米粥便被遞到了閻雲舟的手中,閻雲舟抽出了一邊的匕首,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的直接將手掌心劃開了一個口子,淋漓的血滴在了碗中,整整放了半碗的血。

帶著薄繭卻無血色的指尖蘸了些那碗混著血液的糯米粥,一下一下地點在了寧咎的額間和肩頭,聲音柔和眷戀,一聲一聲,甚至像哄不聽話不回家的小朋友:

“煜安,回來吧。”

“煜安,不許胡鬧了,該回家了,別嚇我,好不好?”

正在林子中暴走的人忽然在耳邊聽到了這一聲呢喃,他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這人的聲音,閻雲舟,是閻雲舟。

“閻雲舟,是你嗎?閻雲舟。”

寧咎跟著耳邊的方向走,閻雲舟一直都沒有停地喚他,忽然,暗玄開口:

“王爺,寧公子的眉頭似乎動了一下。”

閻雲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寧咎的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下,他的聲音有些急切:

“煜安,煜安,能聽到嗎?回來吧,跟著我的聲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