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不能讓自己累死

押解著肖淮等人的兵將回去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殘陽如血,寧咎騎在馬上,看著遠處那如血一般的日頭心口那股子的作嘔感始終繚繞不去。

他盡量讓自己想一些別的事兒,去想他此刻住的那個院子中的花開了,去想昨天午後閻雲舟躺在院子的軟榻上那副放鬆怡然的模樣,去想從前一切的溫暖時光,但是鼻腔中的血腥之氣卻總是在這個時候將他拉回方才的戰場。

一路走,一路忍,但是在外人看來,他除了臉上蒼白一些以外,卻也看不出什麽別的不妥來。

他的身後就是玄威那老家夥的屍體,他沒有讓人就地掩埋,而是讓人帶了回去,他要讓閻雲舟看看,他可以幫他報仇。

外麵馬蹄和甲胄的聲音傳到了院子中,閻雲舟聽到之後便出了屋子,暗玄被派到了寧咎的身邊,這院子中便就剩下了一個鄒小虎,他看著閻雲舟出來便立刻仗著膽子過去:

“王爺。”

閻雲舟看著寧咎身邊這個小侍衛也有些無奈:

“你聽,是大軍回來了,你主子也回來了,我隻出去瞧一眼。”

不等鄒小虎拒絕,閻雲舟再一次開口:

“我惦記他受傷,隻出去看一眼。”

一聽說寧咎可能受傷,鄒小虎也不死命攔著了,他現在也想出去看看,他怕寧公子受傷。

寧咎和李彥都一路策馬往大帳這邊走,寧咎的院子就在大帳的邊上,那院子好似就是一個信念,看見了那院子他好像才從那血腥之氣中緩過了一口氣。

此刻那院門開了,一個人影出來,逆著夕陽,他看不清那人的麵容,但是他絕不會認錯,是閻雲舟,他幾乎是機械地打馬過去,馬匹停在了閻雲舟的身前,寧咎下馬的時候才發覺他的兩條腿都快站不住了。

閻雲舟將這一身血跡的人看在眼裏,目光中的心疼溢於言表,他忙扶住了寧咎的身子,上下打量著,緊怕他的身上有什麽傷口,寧咎那戰栗的感覺還沒有完全褪下去,隻能盡量控製著他的聲線出聲:

“怎麽出來了?”

沒有在他的身上看到明顯的傷口,閻雲舟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大半,一把將人扣在了懷裏,聲音響在了他的耳邊:

“出來看看我家的狼王,萬一狼王受傷了怎麽辦?以後還怎麽保護我?”

狀似打趣,但是閻雲舟的聲音卻十分認真,寧咎的眼睛有些熱,他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是從何而來,方才在戰場上的故作堅強,死命硬撐,在落到這個懷抱裏的時候都變得脆弱的搖搖欲墜。

夕陽下兩個身影相擁的畫麵看在了很多人的眼中,就連在後麵的李彥都停下了馬,營中不少的將士也終於看到了這幾乎已經消失在軍營半個月的王爺。

待那兩人分開李彥才下了馬,他的目光落在了閻雲舟的身上,別說是那些將士了,就是他也是自這人受傷之後第一次見他,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閻雲舟瘦了很多,臉色比之前也要差上不少,平日裏穿著盔甲還不顯,現在隻是穿了一身的單衣,瞧著似乎風大一些都能將人吹倒:

“閻哥,身子可好些了?”

閻雲舟這才側過頭,看了看身邊的人:

“好多了,應該在這兩天就可以解禁了。”

李彥也看向了寧咎一眼笑了一下:

“這一次我們算是大勝了,寧公子還幫你報了仇。”

閻雲舟一愣,不知道他說的報仇是什麽意思,李彥卻向身後招了招手,身後立刻有人將玄威的屍體給抬了過來,閻雲舟雖然沒有麵對麵看過玄威真正的長相,但是那一身的道袍沒有錯。

他有些震驚地看向了寧咎,是他親手殺了玄威?寧咎的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目光落在那張死人臉上的時候冰冰涼涼。

但是他卻現在都記得那刀插到他心髒上的那種感覺,他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彥也多少了解一些寧咎的狀況,再說閻雲舟的身子也不好,這傍晚已經開始起風了:

“閻哥,寧公子,你們也歇歇吧,我先去安頓這些俘虜。”

閻雲舟和寧咎欠身行禮,目送李彥過去之後才一同回了屋子,閻雲舟牽著他的手,上一次寧咎殺人之後的信件仿佛還在眼前,他握著他的手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冷,這一次殺人帶給他的刺激絕不下於上一次。

但是偏偏寧咎現在將一切的情緒都壓抑著,沒有明顯的驚慌害怕,沒有惴惴不安,更沒有向他尋求安慰,他也不知道戰場上都發生了什麽,隻能盡量讓他放鬆。

但是都還沒有等到他開口,寧咎便驟然掙脫了他的手,一個人扶著一旁的樹便幹嘔出聲。

那模樣光是讓人看著就難受,閻雲舟忙吩咐身邊的人:

“快去拿些茶水。”

鄒小虎趕緊去倒了茶拿出來,閻雲舟站在寧咎的身邊,抬手幫他一點點兒地拍著後背:

“我們緩緩,不急的。”

他一邊安慰一邊將茶水遞給他讓他漱口,其實寧咎並沒有真的吐出來什麽東西,隻是胸口的位置一直翻騰,鼻腔中的血腥氣久久不散,才讓他幾欲作嘔。

寧咎站起身的時候眼中都是生理性的眼淚,眼眶通紅,卻還是衝著閻雲舟擺了一個笑容,整個人靠在了一旁的樹幹上,漱了漱口還不忘安慰閻雲舟:

“沒事兒,就是戰場上的味道不太好聞,吐過好多了。”

比起他難受的樣子,閻雲舟更看不得他這一副故作堅強的模樣,但是此刻他更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來,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牽著他進屋,戰場上的味道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他進了房間便走到了床邊。

在床頭的一個小匣子裏翻出了一個什麽東西,看著好似是一個香囊:

“聞聞這個,看有沒有好些?水已經給你備好了,一會兒先洗澡,洗幹淨了會好很多的。”

寧咎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香囊,低頭問了問,一股清新甘洌的甘草味湧入了鼻腔,衝散了鼻腔中之前的那股血腥氣,讓他忍不住深呼吸地聞了幾次,那股子的惡心感開始被壓下去了不少。

“這裏麵是什麽東西?”

閻雲舟撐著膝蓋坐到了邊上:

“是幾種幹草藥,戰場上的味道是不好聞,有很多將士都受不了,這個方子還是之前一個老軍醫留下來的,有些剛上戰場的將士受不了那股味兒,就會聞聞這個,會緩解一些。”

寧咎一邊聞一邊看這個香囊,說是香囊其實是說的好聽的,這東西別說是什麽精致精巧的繡工了,就連一旁的線頭都是粗劣的,看著布的樣式應該是臨時找來的,也就是將將將草藥給縫了進去。

他忽然看到了一邊那早上還沒有的針線盤子,驟然看向了閻雲舟:

“這不會是你縫的吧?”

閻雲舟笑了一下:

“怎麽?瞧不上我的手藝?”

寧咎再一次將這“香囊”上下打量了一遍:

“難怪這針線比我的還差。”

草藥的味道進入鼻腔,總算是讓他緩出了一口氣來,閻雲舟不再問戰場上的事兒,甚至也沒有讓別人來回話,此刻,他隻當寧咎是從外麵剛回來,要休息,不提任何其他的事兒。

“好了,去洗洗吧,換一身衣服,我讓人上些清淡的小菜。”

寧咎今天這個狀況肯定也吃不下什麽葷腥,寧咎抱著他的香囊去了裏間,閻雲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後,難掩擔憂。

寧咎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浸入了水中,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戰場上的畫麵還是相繼而來,他很不喜歡。

甚至有些瞧不起現在的自己,寧咎,你就那麽害怕嗎?那麽多人都沒事兒,為什麽偏偏你的事兒那麽多?

醫生的理智讓他知道PTSD是一種很正常的應激反應,這種應激與膽量無關,但是在真切被這種恐懼,焦躁的情緒裹挾的時候,他卻還是難以避免地生出了自厭的感覺來。

冒出水麵的那一刻他大口的呼吸,他洗了很長的時間,身上,頭發都被他洗了幹淨才從浴室裏麵出來,身上重新穿上了幹爽的沒有任何血腥味兒的寢衣,他的手中還握著剛才閻雲舟給他的香囊。

甚至很小心地怕水打濕了它就不香了,閻雲舟已經坐在了床邊等他,看著他出來便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腿:

“來,狼王大人辛苦了,讓我好好伺候一下。”

那人輕鬆的聲音讓寧咎身上的緊繃感無端下去了幾分,他走到了他的身邊,閻雲舟拉著他躺在他的身邊,讓他的頭枕在他顛了毛巾的腿上,寧咎就這樣從下方看著他的臉,閻雲舟的樣貌當真少有出其右者。

人對美的事物總是更容易集中精神,而閻雲舟的樣貌從來都是長在寧咎心巴上的,哪怕是從前時常有矛盾的時候,他都不得不承認閻雲舟真是長著一張頂流的臉。

閻雲舟也不避著他的目光,手中握著另一個毛巾,一點兒一點兒幫他擦著頭發,一低頭便能看見那雙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眼睛,出聲逗他:

“我有那麽好看嗎?一直看?嗯?”

寧咎回神兒:

“你知道嗎?你這樣的樣貌若是換做是在我們的年代是可以出道做明星的,搞不好還是頂流。”

閻雲舟不知道什麽是明星,什麽是頂流,不過聽著寧咎的話,想必也是溢美之詞:

“那你若是在你的時代碰到我,可還會喜歡上我?”

寧咎嗤笑了一下:

“你若真的是明星,是頂流,喜歡你的人可多了去了,後麵會排隊叫你哥哥,給你生猴子。”

閻雲舟愣了一下:

“生猴子?為什麽要生猴子?”

寧咎失語,半晌笑了:

“就是會有很多人喜歡你追著你的意思。”

閻雲舟卻忽然輕輕附身,在寧咎的眉心上落下了一吻,聲音溫和繾綣:

“我不要那很多人的喜歡,我隻要你喜歡。”

那輕微的力道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就像是一片羽毛飄過一樣,明明都沒有多大的感覺,但是卻能撩的他的心都跟著一顫,再一抬眼便能看到那比他職業規劃都清晰的下顎線。

這一刻寧咎當真覺得自己若是皇帝或許也未必能成為一個明君,閻雲舟的一個吻,一句話,他甚至覺得他今天沒有白白用TNT炸掉對麵的那些船,手刃玄威為他報仇簡直是太過理所應當了。

他忽然伸手摟住了閻雲舟的脖子:

“美貌當真可以說服一切。”

閻雲舟都被他這話逗笑了,一個腦瓜崩便彈在了他的額頭上:

“怎麽?狼王饞本王的身子了嗎?”

寧咎看著眼前那人的笑意,身下一股的火氣便湧了上來,他想要閻雲舟永遠在他身邊,想要和他永遠都不分開,手上一用力,探起些身子便直接吻上了那人的唇。

那輕如羽毛的吻本就讓他心癢,他不滿足於這樣的抱抱,親親,他想要閻雲舟屬於他,兩個人的身子不知什麽時候都躺到了**,一場血腥的戰鬥之後,作為成年男人他們似乎也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

寧咎的手緊緊摟住了懷裏的人,。

但是手上的動作卻都還算克製,寧咎的心底也還是顧忌閻雲舟的身體,而閻雲舟同樣也在照顧此刻寧咎的心情。

寧咎趴在了那人的身上,不過他也顧及閻雲舟的身體,不會真的用力,而是騰出來一隻手支撐著床榻。

抱著閻雲舟他才會覺得他還在這個世界上,才踏踏實實在溫暖的房間中,這人的體溫會會給他拉到現實世界中來。

心中的恐懼,驚慌,還有那無從釋放的高壓在這一刻他想要得到釋放,他閉上了眼睛,那心思昭然若揭。

閻雲舟感受著他的動作:

“想做亂啊?嗯?”

閻雲舟用了一個巧勁兒兩個人的位置便掉了一個個,寧咎掙紮了兩次,但是那人的手就像是鐵鉗子一樣。

他一口咬在了閻雲舟的肩膀上,閉上眼睛,腦海中此刻那些烽火狼煙,血腥戰場都離他越來越遠。

閻雲舟沒有躲開,他隻要寧咎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反而抬手托住了他的頭。

半晌之後,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閻雲舟平日蒼白的麵色在此刻都染上了紅暈,畢竟是剛剛做完手術,這樣其實還是有些勉強了。

寧咎的手撫在了那人的心口上,摸著他和自己一樣劇烈的心跳聲,想要說什麽,卻發現嗓子都有些幹的說不出話來。

他的發絲此刻已經幹了大半,有些連同汗水一塊兒黏在了他的鬢邊,放在那雙在戰場上發紅的雙眸,此刻染上了這凡塵俗世的感情,含著水光一般,隻一眼便能讓人淪陷其中。

隻是那烏黑的瞳仁流露出了他的擔心,閻雲舟何嚐看不出他的擔心,他抬手幫寧咎理了理鬢角的發絲,將人摟在了懷裏,輕輕在他耳邊安慰道:

“別擔心,我還好。”

他抱住了眼前的人,方才的那一刻他真的忘卻了一切,此刻身邊這個切切實實存在,溫暖的身軀讓他從心底生出了安全感來。

他抬眼去看閻雲舟的肩膀,那裏沒有出血,但是卻赫然兩個血印子,他輕輕撫了上去,目光到底是難掩心疼。

還不等他說話,忽然,肚子裏傳出了“咕嚕”的一聲,在此刻寂靜的房間中分外的明顯,閻雲舟的眼中似有笑意,手探到了寧咎的肚子上:

“餓了?是先洗還是先吃?”

一天的緊張和戰事,加上剛才那一場大戰,讓寧咎此刻周身都提不起一絲的力氣來,說實話他現在隻想在**躺屍,但是這一身的黏膩,他確實是有些受不了,五髒廟此刻也跟著造反。

“不想動。”

他仰躺在榻上,難得放鬆了一下情緒,這樣懶懶地出聲,閻雲舟笑了一下,撐著起身,手便穿過了寧咎的腿彎想要抱他起來,寧咎立刻察覺到了他想做什麽,趕緊抬起了腿一個翻身起來:

“別動,你那傷口和腿哪受得了?”

閻雲舟的情況不過是這兩天才有些見好,此刻孟浪這一次他已經有些後悔了,哪能讓他抱著:

“這幾步路不礙的。”

寧咎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幾步路我還能走不了?小看誰呢?我們一起去洗?”

喚了外麵的人換了水,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到了浴室,路上的時候都笑了:

“怎麽搞的這麽狼狽啊?”

洗幹淨後,誰都餓了,閻雲舟自受傷已經半個月的時間了,身子也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封閉著屋子了,但是**那一床的淩亂,寧咎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叫外麵的人進來收拾。

兩人做到飯桌上的時候閻雲舟便看到了寧咎那一臉的愁容:

“乖,先吃飯吧,一會兒我去收拾。”

寧咎啃了一口手裏的饅頭:

“哪能勞還在病中的王爺收拾,吃,一會兒我收拾。”

“遵命。”

酣暢淋漓之後的滿足感,加上飽腹感,這一室的煙火氣瞬間將寧咎再一次拉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戰火,血腥,喊殺聲似乎離他遠去。

躺在寧咎飯後換好了榻上,兩個人才算是真的能“安靜”地躺在一起,寧咎還是沒有忍住問出聲:

“你不問問戰事如何嗎?還是不敢問我?”

閻雲舟側身摟住了他的身子,方才情愛時候臉上的血色褪去,麵上又恢複了一貫的蒼白,甚至顯出了幾分疲色,他打趣出聲:

“還用問嗎?你上午的戰績可是不斷有士兵報給我的,一個人,一門炮,壓的對方連頭都抬不起來,你是不知道你現在在軍中多有名望,怕是連我也趕不上了。”

寧咎側過頭白了他一眼:

“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就是,這場仗贏了我便無需多問了,這天下將來是殿下的天下,理應他去操心費力,我無需一一過問,我可不能將自己給累死了。”

寧咎聽著他這話卻順耳了很多,竟然抬手拍了拍閻雲舟的肩膀:

“嗯,這個覺悟不錯。”

這一場戰役,閻雲舟隻是提了方向,具體的排兵布陣,調遣將領都是李彥一應安排,雖然寧咎和TNT是出力最大的,但是李彥的謀劃也一樣必不可少,閻雲舟和寧咎都知道,隻有親自打下來的江山才穩固。

李彥的軍事才能或許比不上閻雲舟,但是單論在用人上,他卻沒有什麽硬傷,這對於一個未來的帝王,便已經足夠了。

閻雲舟側頭親了一下寧咎的側臉:

“若是累了就直接睡,我就在你身邊,做噩夢了叫醒我,不用怕,這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