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林黛玉回到家後,見時間尚早,就拿著書信先回到閨房。雪雁知道小姐要辦的事情,趕忙布置好筆墨紙硯,又跑去開窗迎風。

將信紙拿出,林黛玉坐在桌前,先將信紙上的內容細細看過。

她的兄長,不是個行事高調的性子。信紙上的短字長句,也瞧不出浮誇賣弄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這些樸實無華的遣詞造句,已經足夠讓林黛玉看的皺眉不已。

視線越是往後移,陳恒所描繪的字眼就越克製,林黛玉看的就越加心慌意亂。

她這才知道兄長托付給自己的事情,是何等重要。

林黛玉不敢遲疑,趕忙拿起紙筆,對照著陳恒的信紙,將內容謄寫一遍。

也不知道為什麽,寫到一半的她卻突然收住筆。

兄長這封信,已經寫的如此簡明扼要。既然是給姑姑看,那為何不叫自己署個名,直接發去山溪村就好呢?

放下筆,林黛玉再一次拿起兄長的信,想著對方今日在街上跟自己的話語。她隱隱有種感覺:兄長這封信,不僅僅是給姑姑看的,更是希望自己也能看到它。

可為什麽要讓自己看到呢?

林黛玉忍不住離開桌子,在四周踱步思索。

隻見她眼睛一亮,突然就想明白陳恒的心思。兄長是希望爹爹也能看到。

既然是要讓爹爹看,為什麽不直接拿來呢?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林黛玉又低頭苦思,她本就冰雪聰明,有些事一通則百通。

想明白陳恒為何要將信件繞過姑父,由姑姑代收。林黛玉也就明白兄長此舉的用意。

若是讓兄長直接來找爹爹,那無非就是拒絕與答應之間的事情。

可眼下這旱災,畢竟還未到來。若是采納了,最終旱災沒來。那傳出去對爹爹的名聲也不好。

要是拒之不理,旱災卻真的來了,那就不是名聲好不好聽的問題了。

隻是無論怎麽做,都會把爹爹跟兄長兩人,送到明麵處供人點評。

兄長,真是好細致聰慧的心思。林黛玉隻覺心髒有些加速。

她非是一般的女子,小時候受林如海影響,就十分酷愛讀書。

這麽多年,又受陳恒影響,連帶著自學了四書五經,以及一些史書。

加之時常跟陳恒切磋學問,就見識、才學這一塊,真不是一般的尋常人可以比及。

“妹妹,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再一次回憶起,兄長在街上的輕聲細語。

林黛玉感覺到陳恒對自己的十足信任,不禁暗自告訴自己,一定要辦成此事。

隻是,該怎麽讓爹爹知道此事呢?

林黛玉秀眉舒展,便是計上心來。

她決定有樣學樣,也把兄長用過的法子,使在爹爹身上。

也不知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這個小姑娘自己卻忍俊不禁起來,自言自語道:“爹爹,可莫要怪女兒,要怪就怪兄長吧。”

……

……

林如海今天回來的特別遲,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在,賈氏自然不會等他,早就讓女兒、兒子吃過飯,各自回房歇息。

稍稍吃過一點晚飯,林如海就讓賈氏回屋自己休息。今天公事繁多,就不用刻意等他了。

跟賈氏分開,獨自來到書房的林如海,從書架上拿過一本《水經注》,就坐在桌前細細翻閱。

稍頃,就有下人進來又給他新添幾根燭火,將書房照的通明。

如此過上一會,響起一陣敲門聲,林如海以為是來送茶水的下人,也沒抬頭就出聲道:“進來。”

等到這個人影站至自己的身側,林如海才抬頭看到一張巧笑倩兮的臉。

“玉兒,怎麽還不睡?”林如海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故作皺眉狀。

“想爹爹了嘛。”林黛玉殷勤的搭起手,捶在林如海的肩頭,“爹爹今日公務繁忙,必然辛苦的很。”

林如海哪裏還憋得住笑,坦言道:“玉兒,你就直說吧,到底有何事要麻煩爹。”

林黛玉俏立在一旁,沒有半分被戳破的羞澀靦腆,繼續笑道:“女兒給姑姑寫了一封信,想請爹爹明日幫女兒送到驛站。”

這等小事,以前又不是沒幫你辦過,也需要你剛剛如此殷勤嗎?林如海有些不信邪,“把信拿來吧。”

林黛玉拿出信封遞上,林如海一接書信,就感覺到份量有些不對。他狐疑道:“這麽厚,你都寫了什麽,爹爹能看嗎?”

等的就是您這句話呢。林黛玉微微一笑,當即點頭如搗蒜。

林如海將信件拿出,放在手心一看。眉毛便不由自主縮在一處。信的開頭寫的是最近夏秋兩季少雨,又點了京城秋收欠佳,揚州運糧的事情。

這些事,都是擺在明麵上的東西,林如海隻在心中點頭,繼續往下看。

信中又列舉了,近三年從五月開始到九月的雨量對比。每一日的雨量,都有詳細記載。

自從裴懷貞跟陳恒說過,要養成隨手記的習慣,陳恒就始終貫徹如一。內容也不會複雜到哪兒去,隻依照他前世寫日記的習慣。將日期、天氣,一日的瑣事都通通記上。

要是有好玩的事情,就寫好玩的事情。要是沒有,那今天花了一文錢買了兩個雞蛋,他也願意記得很。

今天下午,他就拿出自己珍藏的數本冊子,將近三年的夏秋天氣,全部收集到一處,又記在信紙上。

林如海看到如此詳盡的數據,自然也就發現從今年五月開始,每個月下雨的日子,都在一點點減少。一直到九月二十二日這天,整個九月就下過一場雨。

信的末尾,陳恒借林妹妹的口吻,向“師母”提出勸告,若是明年的雨量再度減少,就不要在山溪村繼續待著了,當盡早趕到揚州,準備避禍。

乍看之下,隻是一封平平無奇的家書。卻給林如海提了一個醒,如果明年雨量減少怎麽辦。

林如海是個謹慎多謀的性格,他馬上聯想到一點,如果京師的旱情擴大該怎麽辦。

陳恒並沒有故意渲染危機,隻在信中用羅列的數據,提供一個可能。

林如海讀懂了他的意思,可還是對數據的真偽還有些存疑。

他朝著黛玉問道:“八月初六,下過雨嗎?”

“下過,那日爹爹回來的急,淋了點雨。母親,就讓人煮了參茶給爹爹喝。”林黛玉顯然也是做過功課,“家裏還有人參的記錄呢。”

“那八月十九呢?”他又問。

“爹爹忘了嗎,那時候鄉試剛結束,揚州有人想重新辦中秋燈會,剛好碰上下雨,隻好作罷。”

“那七月初五呢?”

“那日書院裏有休沐,我在家中陪弟弟玩,他本來想出門,結果因為下雨,未能去成。女兒記得,弟弟等爹爹回來後,還求過你一次。”

林妹妹真是對答如流,隻聽的林如海嘴角微微勾起,見著女兒正得意,他突然問道。

“是恒兒給你的信吧。”

“是……”半個字都說出口,林黛玉才慌忙用手捂住嘴,不一會,便不打自招道,“壞了,壞了,我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起來,拿手點著女兒,“好啊,你們兩個小妖怪合起夥來,想把我當成又聾又啞的唐三藏?”

林黛玉小臉微紅,卻也沒羞澀的偏過頭,“爹爹,那兄長的這封信可有用?”

林如海收斂住笑意,點頭沉聲道:“他的這些記錄,還需要驗證一二。若全部屬實,那真是幫了大忙。”

府衙雖有六科協理事務,但並不像朝廷那樣有欽天司。

如此詳實有對比的數據,他跟韋應宏拿到手,也能更好的拿來說服他人。

對於京師的旱情,他們又怎麽會無動於衷,隻是不知道以後會到什麽程度。是隻限京師一地,還是會綿連數省,導致災民遍地。

此事,還要跟韋應宏坐下來,細細商議才是。

“玉兒,你早些睡。爹爹出門一趟。”

想到此,林如海也是坐不住,當即就要起身出門。

昨天半夜他給府衙吵醒一次,今日也該輪到他把韋應宏吵醒了。

……

……

林如海馬不停蹄的趕到府衙,隻在後堂的書房稍候,就見到韋應宏一邊穿著罩衣,一邊推門進來。

兩人情誼深厚,知道對方深夜來此,必有要事。也顧不得什麽衣衫不整,可韋應宏一見到林如海,還是開玩笑道:“如海,你就說你是不是報昨夜之仇。”

林如海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辯解,隻把陳恒羅列出來的數據拿給他看。韋應宏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古代其實不缺聰明人,缺的是對大數據的統籌和分類。陳恒這種頗具現代氣息的劃分,讓韋應宏將情況一目了然。

能考上狀元的人,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明人。韋應宏當場拍板,“不行,此事要早做打算,寧可我們現在多累一些,也不可到時毫無防備。”

林如海跟他相交莫逆,也猜得到對方的話,補充道,“今夜先叫六科的人,核算此事真偽。”林如海點了點信件,“若是無誤,就叫府縣的官員都來一趟,從長計議。”

韋應宏亦是點頭,“嗯,此事不宜聲張,就先暗中籌備。要是到十月也無雨,如海,你得盯著點鹽商他們,切莫讓他們哄抬物價。”

“糧商也要注意,此事,還得跟辛大人知會一聲。”林如海又點出一票子人來。

“理該如此,一步步慢慢來。”韋應宏十分寶貝的捧著陳恒的信,看著上頭用紅黑兩筆所寫的數據,感歎道,“寫的真好啊,如此細致,分門別類,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如海,你從何處找到如此細心的幕僚?”

林如海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一個天上掉的,一個路上撿的。”

韋應宏隻當他是在開玩笑,糊弄自己。也懶得搭理這個揚州棋聖,自顧自去喊人來核查數據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