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薛家父子

翌日,府衙門口張貼出來告示。

正場的頭三名分別是:泰興縣陳恒(甲七),興化縣崔遊道(甲五),江都縣杜雲京(甲一)。

前來看榜的學子,一見中的都是各縣案首,也不做其他多想。倒是有泰興縣的學子,說著陳恒的一些往事,很是出了些風頭。

興化縣的人頗有不服,也說了些崔遊道的趣聞。唯獨江都縣的學子反應最奇怪,看到杜雲京考中正場第三,非但不欣喜,反而相互抱怨道:“壞了,壞了,真要讓這杜大頭一飛衝天了。”

“還好還好,他不是第一,不然不得笑話死我們。”

旁人見到覺得很是奇怪,拉著他們的手問起原因。才知道這個杜雲京在縣裏就以狂著稱,行文大膽又潑辣,最喜歡幹些借文罵人之事,江都縣的士子早已深受荼毒。

此番讓他考中正榜第二,回去還不知道要怎麽寫文嘲諷。

聽他們說的甚為恐怖,大家聽完,不免有些心生懼怕,都準備以後少與此人打交道。

正榜一共收錄五十名學子,副榜三十人。不出意外的話,正榜穩過,副榜還要看一看運氣。其他不在兩榜的學子到是可以自由決定要不要繼續考,畢竟基本上沒有入選的可能。

一般來說他們都會繼續考一考,全當積累經驗。韋知府還有一年多的任期,這還是說短的,若是再任一期,那就是四年。不乘機多揣摩揣摩喜好怎麽行。

但終究是沒有入榜的可能,這些學子心態一鬆,立馬當場約上幾個好友,準備在揚州尋一尋樂處。

尋來尋去,自然就尋到釣魚巷去了。大家在其中飲酒作詩,好不快活。這釣魚巷昨日被關了一天,想到明日又要給關一天,紅樓裏的姐兒們今天不免拿出十足的力氣,從閣樓處拋下手絹,引來路過的書生。

一夜魚龍舞後,雙方俱是滿意。交錢的交錢,出門的出門。府衙門口,又多了些衣衫不整的士子。

陳恒自然沒這個福分,他也沒什麽興趣。隻是收拾好心情,提著筆墨走進考場,準備迎接剩下的四場考試。

不過跟縣試一樣,後麵的內容難不倒那裏去。頭三名的名次一直沒有變化,隻有榜尾有兩個倒黴蛋,被副榜的人頂替上來,也算是馬失前蹄。

等到最後一場考完,陳恒走出考場時,精神還有點恍惚。他實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陳啟擔心他感染風寒,這段時間連澡都沒讓他洗過。

這樣在客棧的大通鋪上睡了多日,那味道可想而知。陳恒心中暗想:難怪科舉隻注重第一場,這往後的科場裏,學子們身上又髒又臭,還能寫出什麽好文章,能老老實實答完就不錯了。

陳啟見到兒子精神恍惚的走出來,不免也有些心疼,上前一把背起兒子,道,“恒兒再忍忍,回到客棧,爹就給你燒水洗澡。”

躺在父親寬厚的背上,陳恒卻搖搖頭道:“爹,收拾東西先回家吧。”

“噫,你不看榜了嗎?”

陳恒又好氣又好笑道:“爹,這是還想把我悶在鼓裏呢。咱們家裏是不是二叔出事了?”

正在走路的陳啟一頓,沉默半天,才心虛道:“你怎麽看出來的?不是,你咋知道是你二叔啊。”

“村人向來和睦,爺爺奶奶又是莊稼人,能出什麽事情。娘跟二嬸也不愛出去竄門,也不像是會惹事情的。我第二天看三叔還在客棧內休息,就知道家裏肯定不是娘有身孕。那剩下的,不就是二叔了嘛。”

“看來讀書真能讓人聰明啊。”陳啟幹巴巴的笑了幾聲。

“我知道,府試沒結束,我若是說要走。你跟爺爺奶奶心裏肯定不痛快,也就全當自己不知道。如今五場都已經考完,府衙也不會請我們這些童生開宴,就馬上回家吧,我也擔心二叔。”

“好。”陳啟顛了顛背上的兒子,又寬慰道,“你也別擔心,你二叔的事情有我跟你爺爺呢,你隻管安心讀書就好。”

陳恒沒出聲,他是真的有些累。此時也顧不上其他,趴在他爹背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回到客棧內,收拾好行囊,帶著還在蒙蔽的張三叔,一起趕到驛站。也是他們運氣好,正趕上有商隊要去往泰興縣送貨,陳啟交了錢,商隊的管事便同意他們三人搭車隨行,隻是夥食要自理。

歸家的路上,張三叔才得了空,將陳淮津的原委說給陳恒聽。

原來二叔在恒舒典做的是跑堂買貨的活計,上個月陳恒他們出發去往揚州後,二叔的當鋪裏來了個叫王生的人,拿出一幅畫就問作價幾何。

陳淮津瞧著畫風頗為瑰麗,就請出掌櫃,讓他自己稱量。結果這幅畫是前朝仇十洲的大作,名叫《豔雪圖》。

這仇十洲雖然隻是前朝畫師,可他一生都沉浸在畫中,技法當世無雙。與唐寅、文征明、沈周並成為前朝四大家。

這樣的大作,被何掌櫃遇到,不免心生歹念。他讓陳淮津出麵壓低價格,說這畫是偽作、仿作,隻願開價十兩。

這王生若不是缺錢也不會來當鋪,聽到這個價格如何肯依,自然帶著墨寶回家。沒過幾日,就聽鄰居說起,城東有個叫陳三德的人,為人十分豪爽仗義,若是碰到有人落了難處,還願意出錢相助。

王生一聽,便抱著試試的心情來看看。結果陳三德二話不說,就借了他五百兩,隻讓他拿出家中墨寶跟田契做抵押。

雙方約定好還錢之日,這人便帶著錢兩回家,那成想家中的困境解決的很是順利。隻過了五日,王生就帶著五百兩回來,另多準備了十兩的利錢,準備贖回自家的東西。

陳三德自然同意,拿出墨寶跟田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結果王生打開一看,這幅畫又那裏是自家的《豔雪圖》,看上麵的筆墨都是別人新作上去,當場就鬧開來。

陳三德也不是好惹的,帶著幾個人將王生打了一頓,說對方給的就是偽作,自己是因為好心才借他錢,怎麽現在還被平白誣陷呢。

王生挨了一頓打,那裏肯依,連家都不回了,直接上縣衙擊鼓鳴冤。許縣令開了堂,一番審問下來,兩方人各執一詞,一個說真跡,一個說偽作。

許縣令一時難以決斷,這王生生性剛烈,留下一句“你跟恒舒典的掌櫃做局害我”,一頭就撞死在公堂上。

事情到這一步,就不好收場了。許縣令任期將近,那裏肯推諉,直接將陳三德收押。又遣官差抓來何掌櫃、陳淮津二人,一並關入大牢。

陳淮津給抓起來時,正趕上請張三吃飯。被抓之際,衝他說道:去揚州找我大哥,別讓我爹我娘知道。

這才有了張三一路來到揚州府的事情。

聽完三叔的講述,陳恒也沒覺得多意外。自從他看見二叔幾兩幾兩往家裏拿錢,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那幅畫呢?”陳恒問道。

“我跟你二叔吃酒時,他喝多了跟我說,已經送到金陵薛家那裏。聽說京城有個老太太很喜歡書法名畫,那個何掌櫃跟薛家開了一千五百兩的收價,事後還給了你二叔,五兩銀子的封口費。”

陳恒十分頭疼的扶額,不禁深深自責起自己,為什麽沒學過《大雍律法》。又擔心起二叔在牢中的處境,又忍不住責怪其對方,早勸過他換份行當。後者一直推說不肯,說現在的活又輕鬆又能賺錢。

隻是時至今日,再埋怨也是事後諸葛亮,陳恒索性閉上眼繼續想辦法。

“他怎麽做出這些混賬事。”陳啟拿起拳頭,砸在馬車的木板上。他們如今已經跟著商隊,走完一半多的路程。再過兩日,就能抵達泰興縣了。

……

……

就在陳啟等人抓緊趕路時,一輛馬車也駛入泰興縣,正巧也停在陳恒縣試時入住的客棧。趕車的仆人跳下馬車,拉起簾子對內說道:“老爺,少爺,我們到了。”

“蝌兒,我們下車吧。”

“是,爹爹。”

馬車上走下一對父子,年長的做文人打扮,頭戴兩腳軟襆頭,身穿杏色天絲菱花紋提花紗交領大袍杉,足蹬黑履。看儀態,真是倜儻。

小的那個戴儒巾,穿藏青色杭羅直領對襟褙子,腰佩雙魚玉佩,看著也是英氣十足。

大雍朝的服飾,“上承周漢,下取唐宋”。對民間百姓的穿著並無管製,隻要不逾規,官府還會相當鼓勵對方打破常規,畢竟這才有太平盛世的模樣嘛!

也有可能是前朝理教深嚴,大雍推翻前朝,又打退當時來犯的草原部落,得了天下正統。自然是把前朝的弊端,批駁否定再鞭屍一番。

是故大雍朝的人都愛穿的五花八門。可像這樣風流倜儻會穿衣打扮的二人,在泰興縣也是少見的很。

客棧的掌櫃覺得這兩人必定不是尋常人,趕忙親自上來迎客。迎進堂內,對方要了兩間上房,又說出自己的名字來。

年長的叫:薛瑱。小的那個叫薛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