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逃難的人

九月二十六,又是天晴無雨的一天。

明日就是書院放假的日子,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

反正舉行的是歲考,要頭疼也是秀才公頭疼,跟他們這些童生有什麽關係。

時間越接近下午,大家等著下課的心就越急切。

金慎之見大家也沒什麽心思打棋譜,索性也就揮揮手,“都回去吧。”棋班的人歡呼一陣,就呼嘯著跑出學堂。

他們出去剛好會經過畫班的門口,得意洋洋的錢大有拉著陳恒,就衝薛蝌、江元白擠眉弄眼。

這真是把江元白氣的夠嗆,又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麽要選畫畫。

最終還是陳恒看不下去,將錢大有先拉回寢屋。

這次的假期隻有三天,江元白不太方便回家,不過他已經跟錢大有約好,這段時間會去錢家暫住。

陳恒自然不用為這種事發愁,他隻略微收拾下東西。跟錢大有打過一聲招呼,就帶著幾本要用的書先行回家。

從書院裏出來,他特意繞了一段路。想趁著時間早,再去瓜州渡口看一看。

金師下課早,此時還未到傍晚。天光傾瀉在揚州城上,臨街的房屋鱗次櫛比的向遠處鋪開,街道的盡頭,就是一處拱橋。

許是日頭大,正有身姿曼妙的女子,撐傘站在橋上看風景。

陳恒注意到,有不少男子會在路過女子身側後,小心翼翼的側頭看一眼。

他們覺得自己很小心,卻被遠處的陳恒看個清楚。

不過這些人也就隻是這樣看一看,便又笑鬧著遠去。

一艘小舟撐篙掠過橋洞,漁家唱晚,陳恒尋聲而來,等他走到拱橋時。

撐傘的女子、高歌的漁舟都已遠去。陳恒也不覺得意外,站在橋頭,他反倒很享受這種寧靜。

“小橋流水人家。”

馬致遠的詩句,若隻念這一句,還是閑適的很。

“小郎,小郎,讓一讓,小心騾子。”有過路人這樣喊著。

陳恒微微側過身子,避讓著馱貨的騾子。它的主人朝著少年郎善意的笑笑,又牽著韁繩繼續往橋下走去。

往前,再往前,走上兩個拐角,離瓜州渡口也就不遠了。原先設有路障的街道,正有幾名官兵將其一點點挪走。

看來運糧是結束了?陳恒心情一展,步伐也輕快起來。等他趕到碼頭時候,已經有一艘客船慢慢停靠。

從裏麵湧出來的客人,如潮水般湧向附近的商鋪。陳恒曾住過一次的客棧,門口正站著一臉激動的小二,用比往日更加賣力的聲調攬客。

天知道,府衙封了渡口這麽多天,他們少賺了多少錢。

陳恒在遠處眺望著,一會看看波光粼粼的水麵,一會觀察起這些南來北往的旅客。

很快,他就注意到兩個坐在茶鋪內的男人,他們衣著織錦,看上去就十分名貴。身後還站著兩個仆人。按說這樣的人家,應該很注重儀態,可偏偏衣角、鞋底都帶著顯眼的汙漬、泥巴。

加之他們神色疲倦,有濃重的黑眼圈,像是一口氣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揚州城。

陳恒覺得很有意思,便悄無聲息的摸到他們身邊的位置,自己占了一個茶座。

“小二,來壺茶。”陳恒說過之後,就開始留心身後人的對話。

“李兄,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先說話的這個人,有很濃的北方口音。

“先去我二叔家睡一晚,看看他們家方不方便住人。”他的同伴喝過一口茶,“要是不行,我們就在揚州先租間屋子住著。”

“那我們什麽時候回京城?”

“急什麽,怎麽也得玩到春暖花開再說。就那邊……讓你回,你肯回?”當中的話,男子的聲音壓得特別低,陳恒實在聽不清。

“我都跟你來揚州了,要回去肯定是一起回去。”

“這就對了,放心,哥哥不會害你。咱們先在揚州玩上個把月,等到那邊情況好了,咱們再回去。”

其後的對話倒不用再贅述,都是討論著揚州好玩的地方。

等到他們離開,陳恒又在茶鋪上坐了許久。他很快就留意到客船送來的旅客中,像剛剛那樣的人不在少數。隻是他們混雜在更多的人流中,看上去沒那麽顯眼。

就像洪水、地震來臨時,四處逃竄的飛禽走獸一樣。人的意識裏就帶著趨吉避凶的念頭,而這樣的人出現在揚州,是否在預示更糟糕的情況呢?

陳恒對此不得而知,他隻是將壺內的茶水喝光,然後付錢離去。

他倒沒有憂心忡忡,反正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

天真要塌下來,揚州城裏那麽多高個,總能想到共度難關的辦法。

眼下唯一讓他擔心的還是夫子家,不過現在林伯父已經知道此事,又有自己跟林妹妹一起給師母寫信。

想來是不可能讓夫子,硬賴在山溪村裏使性子。

隻等個合適時機,就可以跟夫子在揚州團聚。

將人群的喧嘩、翻湧的水聲、船夫的號子都拋之身後。客船消失在碧波上時,陳恒也已經離開渡口。

路上看到一間首飾鋪,他想到八天後就是大姐的生辰,便十分頭疼的走進去,左挑右選之下,才看中一條好看的項鏈。項鏈並不貴重,隻是勝在做工精巧。

家底還是太窮啊,陳恒苦笑一聲,等以後有錢了,再給大姐買更好的。

回到家時,顧氏正拉著二嬸曬肉幹,還沒長滿花草的棚架,已經被她們掛上一大片。

陳恒跟他們打過一聲招呼,就跑去大姐的房間,結果發現對方人還不在。

再扭頭問母親,他才知道大姐跟二姐一起去二叔的茶鋪幫忙了。

農家可沒有什麽大門不出的規矩。隻要是個人,有手有腳吃著家裏的飯,就一定要發揮他的勞動力,男女都一樣。

眼下左右也沒什麽事,他索性去把兩個弟弟抓到自己房間,開始考較功課起來。陳寅還小,還能再等等,陳清嶽卻是不能耽誤了。

隻是揚州的文人雖多,陳恒一連看過幾個,都沒瞧中特別合適的。不是學堂裏,學生多如牛毛。就是夫子自己,也要讀書備考,教學生都是順帶手混混日子。

好在陳清嶽雖然膽大調皮,腦瓜子還是聰明的。當陳恒拿起爺爺編的竹條時,二弟背書當場就利落起來。

等到把功課應付過去,陳清嶽很是期待的問著,“大哥,我背完了。你今天帶我出去玩嗎?”

陳清嶽來到揚州這兩個月,最遠也就在家門口打轉。

陳恒卻搖搖頭,嚇唬他道:“小心拐子把你抓去。”

此地畢竟不是山溪村,陳恒自己平日也長待書院內,對外頭的了解不算多。偶爾出去,也是跟著同窗們改善夥食。最近素昭事情多,他連二叔的茶鋪也去的少了。

“啊?!什麽是拐子?”陳寅在旁接過話。他年紀最小,對一切事物都好奇的緊,隻是平日跟陳恒相處的少,態度還有些拘謹。

對年幼話少的陳寅,陳恒倒不像陳清嶽那般嚴厲,隻輕聲細語給他解釋起來。說完,又拿出兩根糖葫蘆,給弟弟們拿去平分。

“大哥,你要天天請我吃糖葫蘆,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陳清嶽抓緊拍馬屁,深怕大哥忘記自己這點小心願。

陳恒豈能給他這麽糊弄過去,隻象征性的拿起竹條。陳清嶽已經拉著陳寅一溜煙跑出門。

聽著弟弟們的笑聲遠去,陳恒也隻是笑著關上門,開始忙著自己的功課。

日子如白駒過隙,轉眼來到十月初五,依舊無雨。天氣燥熱之下,從北方來的人越來越多,情況似乎比韋應宏、林如海想的還要嚴重困難。

他們帶著各種令人不安的謠言,散播在揚州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