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將死少年

萬裏寒山,天地一色。

這一場雪來的無端,山河簌簌,整個神武城都被大雪給淹沒。

無妄溪邊,一個瘦弱的身影在風雪中一動不動。

寒風凜冽,風霜如刃,拍打在他身上。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就……不容我?”他的牙關打顫。

冰冷正在侵蝕他的意識,像是深淵在拖拽,要讓他萬劫不複。

他的身軀已經在風雪之中血氣盡失,現在隻是一念彌留,想要給自己的不甘,一個交代。

他知道,眼前這人,就是為了讓他去死。

他沒有歇斯底裏,這將死之身也不足以支撐他做出那種猙獰的狀態。

但越是如此,越能表現出他不甘。

“為什麽?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楊臨,你是魔女所生,生來就是恥辱。你的存在,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注定為世間不容。”

眼前,一頭棕色駿馬之上,一個錦衣少年,悠悠說著。

他居高臨下,眼中帶著漠然,仿佛眼前的少年對他來說,不是生命,而如草木。

“不容我?你們憑什麽不容我?魔女?嗬嗬,楊宣聖,你告訴我,這是誰給定下的結論?”楊臨眼眸通紅,他的身軀已經僵硬,唯有雙眼中怒火不退,一片血光。

“這是夏主的聖喻,夏主說她是,她就是!”

錦衣少年嘴角冷冽,像這彌天的雪,隻有冰冷。

說著,他打馬而行,來到楊臨麵前,四目相對。

“夏主……”楊臨嘴中重複呢喃,眼中也漸漸浮現了一些記憶。

旋即,他的臉上再無掙紮之色。

無盡的不甘隻如死灰,沉寂在眼底。

而隨之,他身上的生機也漸漸消散。

哀……莫大於心死。

“不要怪誰,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死活。好好的活著不好嗎?哪怕是像一條狗。”

楊宣聖看到楊臨的目光變化,側身下馬。

他來到楊臨麵前,低頭和楊臨對視:

“可惜,你不知足,你想入楊家門庭,想要將楊家拉下水。”

“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淬體九重,年後將入學宮。可你活著,楊家的恥辱就會一直在,我在學宮之中也會被人看低。隻有你死了,楊家便還是當年的楊家,這些年你帶給楊家的恥辱,也將煙消雲散。”楊宣聖說著,眼中冷意更甚。

楊臨柔弱的目光微微抬起,和楊宣聖對視在一起。

但他終究沒再說什麽。

臨死,他才知道,真正壓在頭頂,讓他生不如死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錦衣少年卻不再理會,他目光一轉,看著身邊幾人說道:

“走吧,他今年終於鬧不起來了。”

“宣聖哥,我們這麽做會不會有些過分?他到底是楊家的人。”少年旁邊,一個身披紅色披風的少女裹了裹帽子不忍說道。

“過分?一個魔女生出來的賤種而已,如果不是楊靈兒,憑他這些年做的事情,他早該死一萬次。楊家淪為笑料,都是拜他們所賜。至於說楊家人,他不配。”楊宣聖冷冷說道。

少女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是將話給生生咽下去。

“宣聖哥,聽說那位在邊疆又立了戰功,朝中有人開口,說要讓他入京。要是楊臨死了的話……”又一個少年開口,眼中帶著慌亂。

“他回不來!這神武城不願他回來的人太多了,哪怕他有滔天的功勞,有鎮世的手段,他也回不來。當然,就算是為了這賤種,他也回不來。”他身旁少年嘴角噙著冷笑說道。

聞言,他身後的少女和少年紛紛沉默。

“走吧。今年總算能過個好年,今日除夕,族中還在等我們團圓,我們當高興。”楊塵策馬轉身,踏雪而去。

少年和少女也緊隨其後而去。

風雪依舊,更是湍急。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過半個時辰,風雪就將天地淹沒,泯滅了一切生靈的痕跡。

可就在這時,一道紅芒卻穿過風雪,直接落在已經被風雪淹沒的身影之中。

接著,那本已被風雪淹沒的楊臨,身影卻緩緩動了起來。

畫麵極為詭異。

他僵硬的軀體爬了出來,繃直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著前方的茅屋而去。

隻是此時的楊臨卻好像行屍走肉一般,被未知的力量在支配著。

他一步步走到茅屋之中。

而後轟然倒在床榻之上。

……

時間推移,一個時辰之後。

昏死之中的楊臨身軀忽然顫動起來,好似沉淪在夢魘之中,嘴唇不斷不斷顫抖。

下一瞬,楊臨猛地驚醒。

“不!”

“爹,娘!”

他眼眶通紅,呼吸急促。

他的表情猙獰,恨意和猙獰交織,仿佛承載了無邊仇恨,如同從夢魘之中掙脫,有著觸目驚心的殺意。

他無數次夢回那場麵,但這一次卻最是清晰,仿佛是記憶重演,從最深處呈現在自己麵前。

這是十年之前的經曆。

六歲的他和父母入京。

但卻是一個為他們創造的死局。

那一日。

朝堂問罪,三家執法。

夏主以皇權霸道之劍,刺穿他母親的琵琶骨,斬斷經脈。

有無數強者出手,施展恐怖手段,凝聚武道怒火,將他母親一身所修給燒灼,將神魂剝離。

更有無妄寺的僧人,以佛法凝聚雷霆,鞭笞在她母親神魂之上……

那一日。

他的父親鏖戰在麟台。

他殺出一條血路,卻在即將拯救他母親之時,卻放棄掙紮。

而原因,也隻是因為楊臨。

是楊家家主,執楊家落神劍而來,架在楊臨的脖子上,逼迫他父親放手。

那一日,他母親被鎮在無妄寺下,美其名曰洗滌罪孽。

那一日,他的父親遠走北疆,作為讓他活下去的代價,則是永不入京。

而他,則被安置在無妄山下,日夜守著無妄寺,相望卻不相見。

這是他內心之痛,是夢魘的源,是一切不甘和憤恨以及悲苦的起點。

至於楊家要他死,不過是當初所衍生出來的磨難而已。

良久,楊臨平複下來。

念頭清明。

可卻充滿了疑惑。

“我……還沒死?”

他的記憶還在之前楊宣聖的陰冷和嘲諷的目光之下,之後他就再沒有意識。

隻是此刻蘇醒,卻已經在自己的茅屋之中。

“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救了我?”楊臨眼中盡是疑惑。

“超脫無門,唯有自救!你要是真的自我沉淪,神也救不了你。你的不甘不願,讓你的求生意誌如鐵,這才能讓我看中,有了一線生機。”一道聲音憑空出現,落在楊臨耳中。

楊臨目光一縮。

這聲音極為真切,如同側耳傾聽。

“誰?”楊臨如臨大敵。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隻要知道我能讓你活下去,能讓你反排命格,不用卑微的死。”那聲音再度出現。

楊臨眼中閃現過之前夢境中的畫麵。

那股窒息到無力的感覺包裹全身。

整整十年,他和父母之間被生離死別,被當做芻狗一般,丟在無妄溪邊,讓他守在無妄寺下,和其生母相望不相見。

還有,如果不是這神秘人出手,此刻的他說不定已經命喪九泉。

甚至,屍橫野外,淪為這風雪之下,野狗的飽腹之糧。

瞬間,他心中某種意誌越來越堅定。

“我想活下去,不管付出什麽!”楊臨說道。

“即便是踏上一條不歸路?”那個聲音問道。

“他們已經將我逼上絕路。”楊臨回應。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堅定過,此刻對於他來說就好像是重活一世。

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若是這條路是一條有死無生的路呢?天不容你,地要滅你,九界之中,咫尺盡敵,又當如何?”那聲音繼續問道。

“若是我足夠強大,我會捅破這天,踏碎這地,殺到無人敢稱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