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葉明曉垂下頭,認真地思考了一分鍾。

她回來後最大的目標是將世界拉回正軌,因此,她討厭一切會拖慢她腳步的事情。

秦立的安排不能說不周全,可葉明曉被圈在平京,無法親自參與世界的變化,這令她由心底感到焦燥。

從葉明曉跟秦立的溝通來看,似乎對方對盛澤興這個人頗為看好。她既然選擇了請求秦立的庇護,至少,她目前的立場肯定要跟秦立保持一致。

如果盛澤興能夠成全她的願望,她不介意被利用。

“什麽活?”一分鍾後,她抬頭問道。

被晾了一分鍾,盛澤興完全沒有生氣:他已經通過其他渠道知道,那天要不是這個女孩子及時向秦立通風報信,也不會有他這番翻盤的機會。

隨機應變能力強,行事果決,再加上還有那樣卓越的履曆,盛澤興是真的想不通秦立為什麽會選擇閑置這麽優秀的人才。

盛澤興的答案大出她的意料:“去寧桂,幫我調查一些事。”他抬頭往頂樓看了看,道:“你坐到車裏等我十分鍾,我看過首長後再跟你詳談。”

葉明曉點點頭:“沒問題。”

她目送著盛澤興的背影進入白樓:自從她認出這人後,曾經讓吳長東幫她搜集過他的所有資料。他出生於普通工人家庭,但是天資聰穎,學業極佳。從華國第一學府畢業,進入政府工作後,他從基層做起,直到一省之長,一路官運亨通,才五十出頭就已經走進了華國最高權力機構,明錦堂。

在和平年代,盛澤興這樣年輕有為,從基層走上來,一步步抵達權力頂端的官員一般會成為下一代的華國掌舵人。

葉明曉還沒判斷出他的政治傾向,不過聽護士說,這段時間隻要有空,他就會來探望首長。

不管是不是做表麵功夫,這個人至少表現得非常重舊情。

…………

三天後,寧桂郊外

葉明曉坐在軍卡上,聽著耳邊熟悉的嘶吼聲,學著跟其他人一樣,害怕地埋下頭發抖。

在她的旁邊,江雨詩臉色發白,整個牙關都在“叩叩”作響,表現得比她還誇張。

她和隊友們這次改頭換麵地分三批進入寧桂城,她,江雨詩和王雷扮成了應聘入城的護工。

車廂最前方,一名士兵大聲安撫著害怕的眾人:“大家不要怕,這些病人都是有人看守的,你們隻要遵守規定,保證不亂跑,就什麽問題都沒有。”

“那,萬一他們咬我們呢?”一個看上去挺壯實的女生問道。

“不可能,他們的嘴上都被戴上了嘴罩,除了吃飯的時候,其他時間不許解下來。”

“那萬一那嘴罩掉了呢?”士兵的話顯然無法安慰到眾人,有人追問道。

看來被問過很多回,士兵早有準備,他拿出一根電警棍:“進城後,你們每個人都會配發一根電警棍,如果遇到有攻擊傾向的感染者,可以用你知道的任何手段製服他們。我們也會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拳腳,最大程度地保障各位的安全。”

士兵條理分明的解答雖然沒有解除所有人的惶恐,但也令不少人露出了心安的神色:能到這應聘護工的,大部分都不是真正有從業經驗的業內人士,而是政府從社會上招聘的閑散人員,衝著寧桂提供的,對現在而言,極為優渥的待遇來的。如果在安全上更有保障,大家做起事來也就更加有底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問話時,車子開進城裏大約有半個小時,在一大片活動板房前停了下來。

葉明曉三個人跟著人流下了車,十幾分鍾後,跟江雨詩兩個人被分配到了邊緣的一間宿舍裏作簡單修整。

“老大,什麽時候行動?”趁宿舍隻有她們兩個人,江雨詩壓低聲音問道。

葉明曉撥了撥手上的戒指,她們的通訊工具在剛進城時就被收繳了:“再等等,江濤那隊人還沒入城。”

“哦。”她又問:“你想好怎麽查了嗎?一個城這麽多人呢。”

“火葬場。”葉明曉盯著西邊的方向,吐出三個字。

自從三天前接到盛澤興交代的任務,她一直就在琢磨:盛澤興說,他收到消息,寧桂的物資有一些流動到了其他地方的市場上,這說明,國家發放的物資,必然有人截留了。她現在的任務,就是查出此事是否屬實,並找出物資的流向。

江雨詩心頭一寒,她想得比旁人更多些:“你是說,他們會通過殺人來‘吃空餉’?”

葉明曉看她一眼:“是不是的,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江雨詩沉默片刻,感歎道:“其實,這些沒人管的感染者,國家早該處理了。要不然,也不會被人鑽這樣的空子,還浪費這麽多人力和食物來照顧他們。”

再一回頭,葉明曉居然已經和衣而臥,她輕聲道:“別胡思亂想了,先休息吧。”

她嘴裏製止了江雨詩,卻不是沒有相同的疑問:感染者最早的一個月左右就會現出跟普通人不同的體格,有心觀察的話,不是無法發現。最大的可能,是國家已經發現了那些感染者的不同之處,一時才沒有動手清理。

畢竟這些感染者除了土之外什麽都能吃,養活他們的食物成本其實不高。這麽好的實驗對象,誰都不會舍得放過,除了那些另有目的的人。

經過近一個月的清理,寧桂城裏早就恢複了井然有序的模樣。

但是,除了街道整潔了一點,這裏再也看不出曾經是座繁華的小城。即使是大白天,這裏除了一兩個行人和偶爾開過的軍車,幹淨得連隻耗子都找不出來。

這座城已經死在了它被毀掉的那一刻,它現在,是座鬼城,是座還有活人的鬼城。

葉明曉曾經走過很多類似寧桂的城市。因此,在江雨詩抱著手臂直打哆嗦時,她還有閑心觀察那些被困在樓房的窗戶後麵,時不時嘶吼的感染者。

“這些人有家人照顧,不用‘被’消失,真幸運。”江雨詩感歎道。

她們白天在駐紮的那個板房初步清點過,用盛澤興給她的原始數據對照,那裏至少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四分之一的感染者。

“走吧。”路的盡頭,其他的隊伍成員已經到了。

匯合之後,葉明曉發現,幾人都很沉默。

這不像做任務時緊張的沉默,而是——

“今天怎麽不說話了?”葉明曉不喜歡大家這麽消沉,隻好打破了沉默。

“就是第一次在國內看見被感染者占領過的城市,有點震撼。”柳江濤道:“就算之前我們在東南亞執行任務,感染者跟人的數量至少也是持平的,城市有股活氣,不像這裏,像死了似的。”

李林眼中是深深的慶幸:“沒錯,無法想象,要是9月1號國家反應速度稍微慢一些,我們的大多數城市說不定現在就是寧桂的樣子。”

“不管別人說什麽,我現在就想給那個叫葉明曉的妹子點個讚。”

程光的話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是啊,要不是我不信神,我都想去廟裏給她點一盞長命燈了。”

“沒錯,小姑娘是塊幹大事的料子。”

葉明曉:“……”

好在大家也隻是東拉西扯地閑談了幾句,片刻之後,幾個人重新安靜下來,車子在黑暗的街道中潛行了四十多分鍾,到了雙丫山火葬場。

火葬場的停車場停著好幾輛貨車,來的人都是老手,不需要葉明曉吩咐,隊友們摸到貨車前,將一塊塊地雨布掀開查看。

越看下去,大家的神色就越凝重。

“我看的那些車裏,全是感染者的屍體。”

“一個晚上而已,傷亡率會有這麽高嗎?”

這些隊友們都是近距離跟感染者接觸過的,知道他們有多皮實耐磨。

葉明曉則望著山腰上那座白色的陵園,吸了口氣:“幹活了。”

這次的活一幹就是十二天,到十一月中旬,葉明曉帶著證據充分的材料,領著隊員們回京時,102醫院白樓的病人已經可以說出簡單的句子了。

在她重新成為白樓的訪客時,明錦堂裏,她的這份材料掀起了驚天大浪。

“這些混蛋,竟然這麽囂張,為了一點物資,連人都敢殺了!”

“沒錯,這件事惡劣得發指,必須嚴查下去,相關責任人都要追究責任。”盛澤興繃著臉,怒聲道。

他的話激起了一片應和:“對,不能輕饒!”

“上麵三令五申過,要保證病人基本的生命安全,他們答應得好好的,結果自己就幹著劊子手的事,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在群情激憤中,上首的老人終於開口了:“澤興,這件事是你發現的,目前就隻有你最清楚整件事的情況,調查的事還是由你來全權負責吧。”

盛澤興起身,目視著老人:“是!我馬上安排人下去!”

會議結束後,老人照例留在最後,他並不看會議室裏剩下的那個人,像在自言自語:“出了這樣的事,那個位置,你就不用想了。”

寧桂城的事,一直由這位神情委頓的白主席在全權負責。

盛澤興……

輕聲咀嚼著這個名字,老人像平常一樣,緩步走出了會議室。

2029年12月13號,華國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原主席由於罹患重疾,暫時卸掉所有職務養病,主席這一職位由原華國副主席盛澤興代任。

2029年12月17號,一封來自明錦堂的委任書交到了葉明曉的手中。

“國安部第23分局副局長?有這個局嗎?”

葉明曉驚訝地念出了委任書上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