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溫晏然被係統吸引了注意力,自然錯過了大臣們麵上大範圍湧現出的敬仰之色。

任飛鴻望著上首的天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頗為莫名的念頭——若是厲帝當初行事風格沒那麽暴虐,說不定雲氏一族中還有人能被選為陛下幼時的侍讀。

此刻溫晏然其實本來還有一格體力,卻在看完係統更新的內容後,瞬間失去了絕大部分工作意誌,下定決心早些返回寢宮休息,她先閉目養神了一會,才緩緩道:“杜卿,替朕擬旨。”

杜道思聽到皇帝點名,起身出列,向前行了半禮。

“遣陳明陳校尉去前營,與宋將軍等人匯合……”

將對東部的安排敘述完後,溫晏然頷首:“把旨意送到尚書台用印。”忽然又笑了一下,“六曹早都從尚書台中分出,變更為六部,如今待在尚書台中的反倒多是侍中舍人之類,既然如此,也不必非得保留舊稱,將之更名為中書省,另立尚書省統領六部。”

大周開國那會用的官製還是三公九卿,後來才慢慢有了三省六部的苗頭,曆代皇帝裏對官製做出調整的本就不少,溫晏然如今隻是調整了下名稱,臣子們自然更無異議。

此刻已到申中,溫晏然示意候在殿中的大臣們就此退下,卻又單獨留下了任飛鴻。

等旁人都離開後,任飛鴻站起,躬身行了半禮:“陛下。”

溫晏然看了她一會,才徐徐道:“東部將有大事,需要勞煩任卿跑上一趟。”接著道,“東西兩地形勢不同,各方盤根錯節,情況瞬息萬變,任卿若是一著不慎,為人所擒,不必固守臣節,等朕克服失地之後,還有用你之處。”

任飛鴻抬頭注視了天子片刻,忽然一笑,點頭:“臣記住了。”

……

西雍宮後殿。

溫晏然平躺在榻上,間或翻一下身,她穿越前就偶爾會出現“身體疲憊但精神亢奮所以無法入眠”一類的加班後遺症,今日又悲催地重溫了一把舊夢。

——工作並不會隨著加班的結束而告終,批閱奏折這件事已然暫時性地滲入了她的靈魂。

過了一刻鍾,實在無法進入夢想的溫晏然終於認命睜開眼,安詳地打開係統的輿圖界麵,並習慣性地將一隻胳膊枕在頭下,開始慢慢思索可能的隱患。

她的運氣一向不大好,所以在做決策時,需要慎之再慎。

——世界意誌曾經告訴過溫晏然,她運氣不大好的根本原因是失去過小半拉靈魂,然而此刻溫晏然還不知道,隨著自身靈魂完整性的恢複,她的歐非程度與往日相比,也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

溫晏然的目光停留在隻有自己能看見的半透明輿圖上,凝神細思,如今西地跟南地都在恢複當中,當地大族要麽被拘束在流波渠附近,要麽被打散遷走,橫看豎看都不像有能力造反的模樣,至於北地雖然不穩,但從此前試探的結果看,溫鴻此人目前還處在默默發育的階段,當地許多豪強大族又被師諸和給震懾了一下,應該也能安分些日子。

至於邊地……

溫晏然心中明白,大周邊地的部族數量太多,其中既有烏流跟慶邑那樣的大部,也有許多連正式名字都沒有的百人小部,雖然大部分都並不值得一提,但若是聚集在一起作亂,也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想到此處,溫晏然終於翻身坐起。

在寢宮內值夜的內侍聽見帳中有聲響傳來,急忙奉上漱口的茶水,溫晏然漱口後,先喝了小半盞溫開水,方才囑咐左右:“明日記得提醒朕,給懷仁將軍寫信。”

內侍們屏息而立,候著皇帝接下來的吩咐,但天子仿佛隻是隨意一說,也並未宣召池儀等人過來議事,很快就重新睡下。

……

建州附近的馳道經過一番修整之後,往來信使的趕路速度自然跟著大大提高,隨後天子還傳令各郡縣,要求當地主官平時注意維護轄區內主要道路的平整情況,並將之納入到政務考評的標準當中。

清晨,宵禁方才解除,有兩隊人馬同時自太啟宮出發,其中一路往南,一路往北,往北的這一隊由禁軍校尉陳明親自率領,她需要前往前營與宋南樓等人匯合,並給師諸和送上一份任命的文書。

與陳明同行的還有內官休騅,此人乃是張絡手下的小內侍,如今池張二人都被天子按照重臣的方式培養,原先屬於他們的宮務自然得有人接手,休騅就是其中之一。

陳明本人出身青州陳氏,此前杜道思等近臣還有些奇怪,既然禁中已經有了一個陳氏出身的將官,溫晏然為什麽還要另外再挑一個來護衛自己的安全,如今才明白,天子對陳明已有安排,既然此人不久後便要被外派到地方,自然需要在陳氏族中重新挑一人過來做接替。

陳明帶著五十多名禁軍輕騎趕路,晝夜兼程抵達了前營,她將遷任師諸和為右營主將的調令交給對方,又使了個眼色,把師諸和單獨喊出來,交代了幾句話:“陛下有言,師將軍接到任命之後,不必立刻動身。”

——溫晏然從評論區中獲得了錯誤訊息,直到現在也依舊認為師諸和是一個不會打仗的世家子,在本次的安排中,也僅僅把他當做明麵上的誘餌,用來迷惑東部,實際事務則大多委任給陳明以及任飛鴻兩人。

師諸和目光微動,然後轉向建平的方向,道:“微臣謹遵陛下之命。”

陳明又道:“陛下有一封信交給師將軍。”

師諸和當即拆啟閱讀,等他看完私信後,又從陳明哪裏收到了一個錦囊。

其實將錦囊中的內容放在信封中,也不會對信息的傳遞造成任何影響,然而作為一個日常娛樂活動嚴重不足的昏君,溫晏然需要在其它方麵為自己創造一些樂趣。

師諸和看見,天子這次布置戰術的時候做了一些文字上的調整——字條上除了四個慣例的大字“順水推舟”外,邊上又用小字寫了一行提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①”。

這句話的意思是可以用一定的利益,將敵人引誘到己方希望他們前往的區域。

溫晏然本來沒打算寫那句注釋,然而出於對“屍位素餐的好苗子還未長成就提前夭折在了辦事不利上”的擔憂,這才做了額外的提醒。

師諸和目中浮現出驚歎之色,片刻後才低聲道:“在下明白了。”整了整衣衫,笑道,“師某這便寫一封信,請建平使者帶回。”又托了宋南樓出麵,招呼從建平過來的陳明跟休騅等人。

對官員的調令需要經過原尚書台,現中書省的核準,然後通告天下,基本無法隱瞞,所以天子任命師諸和為右營主將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所知,然而這位新出爐的師將軍並沒有立刻動身赴任,反倒寫了一封回信,表示自己之前的剿匪工作沒有完全收尾,希望天子能再寬容些時日。

這封回信向外界傳出了一個明確的訊號,就是師諸和目前並不願意前往東部任職,他是世族出身,按這個時代的風氣,確實有跟朝廷討價還價的資曆,哪怕昏暴如厲帝,剛登基的時候,對世家的態度也不像後來那般強橫。

至於師諸和不去上任的理由,大家也都能理解——東部豪強太多,鄔堡林立,被派去的官吏在任職期間總是束手束腳,難以有所作為,他才在北地做了些成績出來,肯定不願輕易放手。

朝廷這邊也很快給了回複,天子體諒師將軍資曆不足,願意讓對方帶著前營甚至禁軍的精兵過去,但師諸和第二回 的回複卻沒有半點變化,他依舊言辭懇切地表示,既然身為人臣,總歸要善始善終才好,他能被升職是因為剿匪之功,若是不能將匪徒徹底剿滅,則無麵目接受右營的調命。

……

太啟宮內。

今日不必上朝,溫晏然一時興起,外出閑逛,她隱約記得以前在哪看過一些結論,說是偶爾盯兩眼遊魚對視力有好處,少府那邊就在火牆邊上挖了一個一丈見方的小池子,往裏麵放了些魚,因為火牆的部分熱氣會散逸於外的緣故,池水冬日也不會結冰,很適合天子閑時過來隨意看看。

放入池子裏的魚大部分時間都藏在湖石水草當中,被養了幾天後,膽子終於大了些,敢浮到池水表麵。

天子立於池水之側,注視水麵,機靈的內侍立刻奉上喂魚的餌料,溫晏然擺了擺手,讓人直接將餌料交給同樣在此的十一皇女跟十三皇子。

溫緣生好奇:“陛下,隻要臣將餌料丟入池中,那些魚就會出來麽?”

溫晏然笑:“朕以前沒養過魚,倒也不曉得。”然後看向邊上的小內官

內官苦著臉:“奴婢,奴婢也不懂得。”

天冷了之後,魚就變懶了,雖然池水還沒有結冰,但他也委實不敢打包票說魚一定會被食物誘出,若是給了錯誤的回答,讓天子一家感到失望,豈不十分不妙。

正在溫緣生不知該怎麽做的時候,就聽到皇帝姐姐笑道:“既然不知道結果如何,那先撒一把看看就是。”

溫緣生試著灑了一些,又耐心地等了一段時間,才看見遊魚出來,兩個小朋友覺得遊魚活潑可喜,還問內官們拿了根為兒童特製的小竹竿在邊上垂釣。

宮裏的魚不像外麵的那麽聰明,很快就上了鉤,溫緣生想把魚拉起,卻沒料到那魚的力量極大,自己反倒被帶著往池子的方向滑了兩步,幸虧邊上的內侍看情況不對,將人及時攔腰抱住。

侍奉在此的內侍們見到這一幕,刹那間麵色發白,紛紛跪地請罪。

溫晏然先看了眼小朋友,發現對方狀態還好,又順便檢查了一下兩人的衣服,才吩咐道:“以後給他們絲履下麵多加些花紋。”接著厚賜了那個出手救主的小內侍,並對小朋友道,“那魚如此淘氣,待會讓人把它撈出來,明日給你們加餐。”

溫緣生卻搖頭道:“不怪那條魚,就像臣想釣魚一樣,那些魚自然也想將人扯進水裏。”

溫晏然的目光在十一皇女身上停了一瞬,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小臂,然後笑道:“說來又快過年了,也該叫你二人讀書進學。”

正常來說,宮中的幼童多由父母或者內官幫著認一認字,等大一些後,才能正式開始讀書。

溫晏然是個行動力很強的皇帝,說完後,當天便請了宋禦史大夫過來,讓他在族中選一個合適的俊才,過了年就到宮中教兩位小殿下讀書識字,又請陶駕進宮,托對方每隔四日進宮一趟,教授射箭騎馬等武事。

對此,溫晏然的理由很充足,作為一個以昏君為最終目標的穿越者,在麵對未來的皇位有力競爭者時,必須保持著寬容的態度,這樣等有心人騎兵造反的時候,就可以用他二人做旗幟。

至於宋禦史大夫跟陶駕,則都認為皇帝愛護手足是好事,如今天子已經不需要故作仁義來收攬人心,所以必定是真的胸懷寬廣,而且溫氏嫡脈人數多一些,也有利於統治的穩固。

戌時一刻,一隻裝著遊魚的水缸被送到了西雍宮內——或許是覺得水池邊過於危險,做事風格寫作謹慎讀作從心的皇帝從池邊回來後,就調整了看魚的方式。

燈火下,一身鴉青常服的天子站在陶缸邊上,凝視著那些生機勃勃的遊魚,半晌後微微笑道:“倒是頗為活潑,其實這些魚若是聰明一些,就該曉得,隻要自己老實藏著不出來,就會有人主動拋下餌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