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捷報傳至武安,朝臣們大喜過望,有些人也試探著上書,表示既然台州已定,天子可以返回建平。

他們的行為也並非完全是出於私心,實在是因為建平乃是中樞重地,亟需天子坐鎮。

溫晏然將所有勸她返駕的奏折留中不發,開始著手處理戰後問題。

池儀跟見天子早睡了沒兩天後又開始熬夜,彼此都有些憂愁,然而麵對有著正當加班理由的皇帝,又很難勸動對方多多休息——西夷雖然戰敗,然而馬上得天下容易,但馬上治天下難,溫晏然此次不止自己過來,還特地帶了一批文官隨行,就是為了能更好地處理戰後事務。

許多大臣想,雖然他們總體來說讚同陛下的意見,但對於那句“馬上得天下容易”,先帝應該有不同的意見。

後衙中。

批了小半個時辰奏折的溫晏然站起身,鬆了鬆筋骨,機靈的宮人見狀立時過來,幫著陛下按一按手臂。

溫晏然看一眼桌上剩下的還沒批複的折子,在心中歎氣——為了當一個專權的強勢昏君,她實在是付出了太多。

“隨朕去外頭走走。”

後衙地方不大,但經過內官的布置,也算有點值得欣賞的景色,溫晏然在竹叢邊停駐了一會,又走到建在湖石上的亭子裏,看了看遠處的山影。

內侍們欽佩地想,翠竹的寓意是堅韌有節,遠山則代表著皇帝心中的宏偉誌向,陛下雖然不曾多言,但一舉一動都有威服四海的天子之氣。

溫晏然在亭子裏深呼吸——經常看一看綠色的植物,果然能讓眼睛舒服許多。

她順手打開了遊戲麵板,開始檢查最新信息。

[係統:

[戰爭][西夷之戰]大捷。

玩家達成成就[*當前內容不予顯示*]。]

溫晏然:“……?”

她記得之前成就不還顯示得挺正常,怎麽這回又突然不對勁了起來?

要是係統具備與玩家正常交流的能力的話,肯定會對現在的宿主發出悲催的嚎啕聲——上次戰敗時積攢的力量雖然還沒耗盡,奈何本次成就中[英主撥亂]裏的前兩個字,屬於《昏君攻略》裏需要被嚴防死守的屏蔽詞……

[係統:

支線任務[西夷之戰]結束,玩家成功存活,祝您遊戲愉快。

備注:威信數據已更新,請在[個人信息]界麵中查看。]

溫晏然穿越前,曾經看見有人在評論區提問,為什麽每次成功完成遊戲任務後,刷出的提示都是“成功存活”。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最高讚的回複是在《君王攻略》裏,當皇帝是一個危險性極高的工作,剛登基就被刺殺的玩家大有人在,如果沒能快速提升個人威信的話,甚至可能觸發被內侍鴆殺的BE結局。

溫晏然穿越後,也切實體會到了威信的重要,在某些情況下,皇帝的威信可以視作一種行動貨幣,如果威信足夠高,就能讓大臣們同意本來不會同意的行為,當然在此期間也會消耗一定的額度,她之前強行禦駕離京時,中部威信直接低到了60,職業加成則由10變5,等戰敗的消息頻頻傳來時,更是一度跌破了50。

正常情況下,玩家在中樞威信持續下降時,應該回建平坐鎮,幸而被溫晏然托付國政的三個重臣裏,宋氏忠直,國師謹慎,袁氏從心,他們雖然憂慮前線戰事,每日依舊兢兢業業上班打卡,而負責糧草後勤的盧沅光在兩郡雪災的事件上便被皇帝折服,早存了為溫晏然效死的念頭,而負責統領禁軍外衛的又是忠心耿耿的燕小樓,建州腹地才沒有引發動亂。

溫晏然想,她登基的時間還是太短,導致威信數據有點虛高,一旦遇到逆境,就會飛快下降。

接著溫晏然又打開個人信息界麵,查看最新情況——

[威信(中部):90 20(職業加成)

威信(南部):50 20(職業加成)

威信(西部中立勢力):30 20(職業加成)

威信(西部敵對勢力):50 40(職業加成)]

在台州全境平定後,西部的信息分成了兩條,溫晏然能理解西地現在還有不少自己的反對勢力,畢竟建平大軍剛剛在戰場上砍了一堆人,作為陣營首領,絕大部分的仇恨值被算在她腦袋上也挺正常,然而讓溫晏然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自己的威信在敵對勢力那邊反而比中立勢力要高?

作為西夷的野心家,扶何汸此刻若是在天有靈,知曉天子現在的想法的話,必定會讓對方反思一下自己都對反對勢力做過些什麽……

戰爭已經結束,[戰爭沙盤]中的信息自然停止更新,溫晏然檢查著最後的數據,發現她手下的兵卒數量比之開戰前,還要多了將近五萬人。

對兵事確實還處於初學者階段的溫晏然,此刻還未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

建平在得到完全勝利的同時,也成功避免了己方勢力遭遇太大的損傷,陶駕等人私下談起天子時,總會把溫晏然跟古時那些早前一點軍事經驗都沒有,但一上戰場就煥發異彩的名將做對比——果然是天佑大周,才給了他們這樣一位文武雙全的君主。

確認過數據的溫晏然又回到屋子裏繼續批奏折,她召了崔新靜,任飛鴻,高長漸等人過來,與之商議西夷的善後問題。

溫晏然:“朕已經想過,此前西夷官職總是私相授受,從今往後,但凡有品級的官位,都需由朝廷派遣,如今可先多選丹台兩地人到建平太學中讀書,經過考核後,再行授官。”

任飛鴻道:“請問陛下,西夷本地土人,是否也在被選之列?”

溫晏然:“土人士人,都是朕之百姓,自當視為一體。”

任飛鴻聞言,微微斂容,起身朝天子施了一禮:“陛下聖明。”

溫晏然笑:“任卿且坐,私下相見,不要如此拘禮。”又道,“隨後自然要規範法度。”

她從奏折中挑了數份出來,分別記錄了從中原遷至西夷的本地豪強的不法行為,以及西夷土人大族橫征暴斂的事跡。

溫晏然道:“先後將這兩批人明正典刑,並借此告知百姓,無論是中是夷,官府都不會兩樣對待,今後當在此地設立學校,教化百姓,使其知曉中夷本為一體,若是夷人願意更易姓名,改做中人裝束,官府可以為之更改戶籍,若是不想待在西夷,打算內遷,也可為之安排。”接著笑道,“朕近來也找本地鄉長過來詢問,西夷山林特產不少,像扶何氏,就十分擅長使用外傷草藥,至於都市等族,又擅長織錦,此後可以廣開商路。”

任飛鴻麵色微動,到底是記得皇帝之前叫她不要拘禮,才忍住了沒有多言。

天子先收西地之權於中樞,又以道德教化之,以律法約束之,以改籍分化之,同時還誘之以利……想到此處,任飛鴻忽然有些釋然,她如今徹底不再為扶何汸當日不聽自己的計策而心懷不滿,畢竟有天子這樣的對手,就算扶何氏所有行動都依照自己的計策行事,頂多也隻能多拖延一些時日,不但影響不了大局,反倒會徒增傷亡。

高長漸拱手請教:“此事千頭萬緒,不知陛下派何人前往?”

他這個時候開口,便是有自請留在此地為官的意思,高長漸乃是建州高氏出身,本身就頗具名望,說不定能破除萬難,將天子的政策推行下去。

溫晏然微微一笑:“都到武安了,朕當然要親自去一趟台州。”

高長漸聞言微怔,隨後行禮稱是。

五日之後。

被朝臣們勸說應當返京的天子儀駕,在鍾知微等人的護衛下抵達台州。

不知下了多少時日的細雨竟然停了,天空難得放晴,天子的車隊從街道上緩緩行過,抵達了原本屬於王遊的刺史府邸,然後傳令下來,說皇帝本人會在此召見西夷本地官吏、望族首領以及普通百姓,事後還會親理獄訟。

最先獲得麵聖資格的還是王遊,她在侍衛的攙扶下緩緩前來,走到半路忽然停下,眯起眼睛,遙遙望著天子所在。

此時此刻,王遊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複雜至極的情緒,自己分明應該更為怨恨對方,但在即將見麵的時刻,卻感到了一種深刻的敬畏,似乎有什麽沉重的事物,壓在了她的心髒之上。

一位穿著內官服飾的少女向王遊走來,客氣道:“陛下召刺史覲見。”

——西夷雖然戰敗,但處置的結果還未頒布天下,台州刺史的名頭如今依舊被頂在王遊的腦袋上。

溫晏然召見王遊的地點是刺史府前廳,對於這個地方,王遊本該十分熟悉,如今感到一種濃鬱的陌生感。

主人改變,府邸自然也隨之改變,直到今日,背離中原多年的台州,才終於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或許是因為今日是一個晴天,前廳的所有門窗都被打開,內外都很亮堂,王遊慢慢走了進去,她還未看清對方的形貌,便覺得內室猛然黯淡了下來,所有光芒都隻匯聚在那穿著鴉青長衫的少年君主一人身上。

——厲帝喜好紋繡華服,新帝的服飾卻出人意料的簡素,腰上沒有佩璽也沒有佩玉,頭上用來束發的也不是旒冕,而是一頂普通紗冠。

王遊恍惚中跪拜下來,她總覺得即便不是在府中相見,而是在外麵的街道上相見,自己也一定能在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麵前的人便是當今的皇帝,大周的天子。

——何為帝王風度,這便是帝王風度!

溫晏然給王遊賜了座,詳細詢問對方台州事務,從氣候問題,農作物問題,百姓生計問題,一路問到人事任免,各族爭端,對方受召而來的時候剛過午時,直到快就寢的時刻方才起身告退。

臨走前,王遊忽然再度伏身下拜:“罪臣幼女,此前已隨崔舍人入京……”

溫晏然不等對方說完,便點了點頭:“王卿幼女既然已入太學,朕今後自會好生教養於她。”

王遊以額觸地,三拜之後方才起身——如今天色已然黯淡下來,她卻莫名覺得,白晝時明亮的陽光,此刻依舊凝聚在天子身上。

在召見外人的時候,鍾知微一直立在天子身邊充當背景板,能不開口就絕不開口,此刻自然也不會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陛下今年才剛滿十四,人家王刺史的幼女今年已然二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