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崔新靜寫好文章,當場呈遞給天子,溫晏然粗略看過,讓人將之封裝起來,傳到建平,再由中樞廣而告之。

天子行事風格強橫,不給旁人一絲一毫反駁的餘地,許多厲帝時期留下的老人忍不住想,若是先帝當年能將皇帝的威權用對地方,做事的時候再聰慧一些,跟新帝之間便有些相似了。

溫晏然示意就此散朝,隻留了個別大臣去後衙繼續開小會。

因為事涉前線,陶荊跟宋南樓自然一同留下。

陶荊匯報道:“如今西夷的十六萬兵馬中,已然覆滅大半,他們手上能夠動用的騎兵至多隻有一萬之數。”

他傳達的是陶駕的態度,不過軍中也有不同的意見,很多將官們認為,憑西夷現在的表現,能動用的騎兵至多隻有五千之數,他們完全可以一戰勝之。

溫晏然想了想,笑道:“一萬騎兵……這是將扶何氏的人馬也算進去了罷?”

陶荊拱手:“陛下聖明。”接著道,“黎氏黎懷刀於門曲坡戰死,勞氏嫡脈勞百捷被俘,此人如今正在前軍當中,請陛下發落。”

溫晏然頷首:“西夷戰力損傷得雖然多,那些大族依舊具有一州之地,而且扶何氏據州而守,不可輕忽。”

陶荊有些訝然,類似的話他並非第一次聽聞,早在前來武安城之前,陶駕便再三囑咐過,連續的戰敗後忽然迎來一次大捷,以天子的心性,自然不會有所失措,但她身邊的臣子們恐怕不會人人都做到大勝而不驕,陶駕仔細叮囑陶荊,若是有人因此對戰場隨意指手畫腳的話,一定要出言反駁。

他本來有些忐忑,如今見到皇帝,才知道根本無須為此擔憂,天子雖然遠在武安,對前線事物依舊把控得十分到位,直到今日也沒有絲毫疏忽。

溫晏然:“扶何汸此人野心甚重,他自身不顧享受,卻願意以財貨收攬人才,如今其餘三家實力都受重創,正是他趁勢而起的好機會。”說著從手邊的文書中抽了幾封出來,遞給了陶荊。

早在開戰前,建平這邊就派人去了台州,想方設法打聽一些消息——到了這個時候溫晏然就有些懷念pc端遊戲麵板,她記得評論區裏有人附上過截圖,正常情況下,係統存在一個專門的[探聽情報]功能,玩家可以選派一部分密探去敵方陣營中收集信息,而且還會顯示密探的資質跟探聽成功率,換了溫晏然親身上陣操作,便隻能寄希望於池儀等人挑選探子的眼光足夠出色。

——溫晏然轉悠評論區的時間還不夠長,不然她就會知道,在正常情況下,池儀對主君的忠誠度不會超過(20/100),有些玩家拒絕向命運屈服,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後成功將池儀的忠誠度拉低到了(-100/100),不過她本人在選材上的數值高達(91/100),屬於若是用心輔佐皇帝會起到神效的角色。

扶何氏外寬內嚴,在人員管理上做得頗為不錯,奈何西夷之地,秘密總是流傳得很快,雖然扶何汸有心隱藏,不少本地人也都風聞著知道了扶何家的首領禮聘了許多有中原背景的幕僚在家中,替他出謀劃策。

至於幕僚的名單,密探們也順帶著抄了一份過來,不過在大多數人眼裏都沒什麽用——許多中原出身的士人在因為各種原因流落到西夷那邊去之後,都會嫻熟地給自己取一個假名。

溫晏然隨意地看了眼那些名單,忽然發現其中出現了一個頗為熟悉的假名:任飛鴻。

作為穿越前曾逛過評論區的玩家,溫晏然甚至比扶何汸本人都更清楚此人的身份——任飛鴻本名雲瑋,乃是建州雲氏之女,雲氏一族原本也是大周忠臣,然而從先帝中期開始,朝中就是內官當政的格局,一位深受天子信重的內侍向雲瑋的姑母,也就是雲氏的當家人索賄,在被對方嚴詞拒絕後,竟然到厲帝麵前誣告雲氏一族陰有反意。

那位內官首領要求的銀錢數額頗巨,不過以對方當時的身家,倒也不是急缺這一筆錢用,此人之所以公然索賄,隻是想借此試探雲氏的心意而已,倘若對方願意將錢交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表明了投效或者合作的態度。

既然雲氏的當家人不肯屈服,內官首領自然想要殺一儆百,竟然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讓一位世家大族的當家人蒙冤下獄,事後雖然有朝中故舊為之奔走,雲氏一族依舊免不了抄家流放的下場,當時的內官首領甚至不許雲氏用金錢贖免,一定要將這一族人通通流放邊地不可,雲瑋也因此輾轉在西夷待過一段時間,她數經離喪,性格很有些離經叛道,在某些溫謹明為皇帝開局的劇情支線中,曾給溫鴻出謀劃策過,與建平那邊互有勝負。

不少玩家懷疑其它支線中也有雲瑋的存在,隻是用的不是任飛鴻這個姓名。

因為《君王攻略》這款遊戲劇情自由,支線龐雜,對於雲瑋的種種猜測至今為止都還沒有一個定論——萬千玩家中唯一一個喜替穿越禮包的溫晏然想,考慮到《君王攻略》對應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玩家們能把各類谘詢整理到這份上,已經挺不容易的了……

溫晏然簡單部署了一下後續的戰略安排,並將信紙依照舊例裝入一隻錦囊中讓陶荊帶上,又向宋南樓笑道:“宋卿,你去前線之前,先繞到崇綏那邊,替朕辦一點事。”

——崇綏在武安的東邊。

她不曉得宋南樓現在的安靜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表現,有些擔憂自己的行事作風嚇到了對方,所以語氣格外溫和。

宋南樓恭恭敬敬地垂首稱是。

——陛下方才談笑間便將許多世族從雲端打落,許多朝臣們離開的時候,甚至都穩不住身形,如今跟自己說話時卻溫和得跟隨意拉家常一般,其城府淵深如是。宋南樓一念至此,心中對天子的敬畏之情便愈發濃鬱起來。

因為目標不同,作為中軍將軍的宋南樓托陶荊將自己的大部分人馬先一步帶到前線,做出大軍已經發動的景象,自己則率領兩千輕騎,直撲崇綏。

之前在後衙中,天子認為武安城的後方可能已經為人所據。

之前戰敗的消息頻頻傳來,哪怕溫晏然表示自己不會離開,也保不齊人心動搖,再加上李增愈等人四處遊說,想要清除內宦,同時勸諫天子返朝,某些本地豪強聽得風向不對,便提前一步悄悄東遷。

因為丹州的風氣受到台州影響,本地大戶人家很有些尚武的習氣,家中多蓄武士部曲,那些豪強大戶既然認為丹州早晚會落入人手,離開的時候自然會將家中人馬通通帶走,粗略估算下來,也有也有近一萬人馬。

鍾知微走後,武安城的守衛就由宋南樓負責,他自然知道有人悄悄跑路,不過按照大周風氣,因為有助於保持人口,所以對於戰區居民自發式的內遷行為,官府並不會管束得太過嚴厲,宋南樓本來也是如此認為,如今被天子一言點醒,才猛然意識到了其中的風險。

溫晏然本人自然也不太在意那些豪強是否舉家跑路,畢竟這些人雖然算是地方一霸,但自身的社會層次還不足以引起天子的注意,可若是有人借著“皇帝嚴厲處置勸自己離開的大臣”這件事發揮,趁機遊說鼓動那些豪強,說不定這些人會誤以為皇帝也會對自己下手,從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宋南樓在靠近崇綏時,發現周圍的夏糧已經被人提前搶收,心中的不妙之感越發濃鬱,他放緩了行軍的步伐,讓騎兵停在三十裏外,自己親自帶著少數人過去查探,果然發現有許多人馬駐紮在此。

……

崇綏城內。

此地縣衙如今已經被那些豪強大戶帶來的部曲所占據,崇綏縣令根本沒料到在武安城後方會有這麽一支軍隊憑空出現,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擊敗,而在這場奪城之戰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人,正是一位被稱為任君的文士,她此刻正站在窗外,默默遠眺,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實那些豪強部曲水準參差不齊,大多數也就僅僅是民兵的水準而已,自身實力有限,況且有各個家族都有自己的打算,未必十分聽她調遣,任飛鴻本來也不指望靠著這些人便能徹底切斷武安城後路,僅僅是稍加牽製而已。

不過今時今刻,任飛鴻覺得,自己這邊的行跡,怕是已然暴露在了武安城的眼皮底下。

——對方的陣營中有高手在。

一名心腹斥候站在任飛鴻身側,將自己探聽到的情況詳細報出。

任飛鴻微微點頭:“讓軍隊駐紮在三十裏外,是不想被咱們看到炊煙,從而有所警覺。”

她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任某已是無能為力。”

心腹斥候小心道:“那咱們不若提前離開?”

任飛鴻搖頭:“那些人要是發覺咱們突然不見,肯定會慌亂失據,乃至於彼此攻訐。”笑了一下,“其實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究竟也礙不著咱們什麽,然而城中百姓若是因此受難,豈不是在下的過錯?”然後道,“去準備宴席,再給那些家族的首領捎個話,說西夷那邊有口信帶給他們,聽與不聽,都隨他們的便。”

如今駐紮在城中的豪強大族,有些是真的擔心天子會對他們下手,也有些本身立場就比較搖擺。

豪強的家族聲望不如世家,仕途上受限嚴重,除非能有王遊一樣的際遇,否則很難做到高官,這些人在發覺可能跟西夷那邊搭上線後,忍不住便起了搏一搏的野心。

崇綏城外三十裏。

副將:“此地兵馬其實大多是豪強家的部曲,數量雖然比咱們多,卻可輕易擊破,唯一需要憂慮的,是他們據城死守,不肯投降。”

宋南樓搖頭:“他們人心不齊,在見識了我軍的戰力後,隻要恩威並用,多半不會頑抗到底。”

他雖然說得輕鬆,其實心中也覺得驚險萬分——能夠簡單擊破崇綏這邊的兵馬,是建立在他帶精兵過來掃**的情況下,倘若武安那邊在接到門曲的捷報後,誤以為大局已定,把城中大多數戰力都派上了前線,那隱藏在此地的這一支雜牌部隊,說不定便能起到顛覆局勢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