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朝中大臣風聞天子重啟煉丹之事,心中固然有些疑慮,然而溫晏然登基以來,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昔日與她作對的泉陵侯等人,早都紛紛兵敗身死,又慮及台州刺史等人的態度,便暫且按住不言,準備觀望些時日再說。

天子倒也並沒有讓大臣們失望,去景苑與方士們消磨了數日時光後,等陶駕那邊交過兵權,返回京師後,又下旨額外任命他為兵部尚書,自己則返回瑤宮,等著接見對方。

西夷之戰後,陶氏一族已經算是炙手可熱,等東部戰事平定後,更是舉足輕重,然而越是如此,陶駕反倒愈發低調謹慎起來。

今日在景苑那邊上朝之後,皇帝果然下旨表彰了陶駕的功勞,末了又留他在瑤宮中用膳。

夏日午時,最是炎熱,羹湯一類熱氣熏人的菜肴數量減少,替代出現的是一些醬肉,焯了水後拿蒜泥拌過的涼菜等食物,宮人擔心膳食的氣味重,特地備了茇葀,也就是薄荷,還有雞舌香之類的香草,讓人含在口中。

瑤宮本來就比城內涼爽,加上殿內各處都放了冰,溫度尚且能夠忍耐,君臣二人用完飯後,溫晏然笑道:“將軍老當益壯。”

——在這個時候,一個人食量大小,也是健康與否的重要判定標準。

陶駕拱手:“微臣數月不見天顏,今日蒙陛下召見,自然神清氣爽。”

溫晏然微笑:“老將軍以後為兵部尚書,可在皇城中久居了。”

——皇城是包括宮廷在內的一片建築群,陶駕此前被閑置多年,身上隻有品階極低的虛置,難以常常過來。

陶駕推辭:“臣已然老朽……”

溫晏然笑:“朝中能臣雖多,但若非卿家,還有誰能擔兵部一職??”

在陶駕聽來,天子的話裏除了讚許外,還隱隱有問詢之意,似乎是想征詢他的意見,看看下一任兵部尚書定誰為好。

陶駕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出身建州宋氏的宋南樓,此人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家族聲望都無可挑剔,隻是宋家已經如此勢大,要是更進一步,反而容易惹皇帝猜忌,接著又想推薦師諸和,對方能力既強,又同樣出身士族,而且族中除了他本人外,都汲汲無名,然而在東地平叛之戰中,師諸和算是陶駕的副將,兩方關聯太深,同樣按下不說。慶邑蕭西馳深具名臣良將的風範,可惜是異族出身,南地溫循同樣不錯,又是近支宗室。

陶駕心中思緒雖多,卻沒耽誤回話:“自然是鍾將軍。”

鍾知微此人乃是天子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素來簡在帝心,前途遠大,若是皇帝有意委以重任,他不妨做個順水人情。

天子聞言,麵上笑意果然更深了三分,頷首道:“鍾將軍自然出色,隻是她再厲害,一個人也不能身兼數職,京師這邊還得有勞老將軍替朕操心。”

陶駕聞言,猜測皇帝是要自己暫時占住位置,等年輕一代攢攢資曆,再慢慢提拔,當下向前行禮:“陛下委以重任,臣豈敢不盡心竭力。”

溫晏然頷首,又問陶駕東地戰後局勢。

陶駕回稟:“大戰後難免有大疫,幸而宋將軍等人戰後及時填埋屍首,又將居民遷走,總有疫病,應當也不至於過分,隻是這兩年間的流匪難免會多一些,須得仔細提防。”

溫晏然知道陶駕說得沒錯,本來她想從[戰爭沙盤]界麵看看東地的兵力情況,隻是——

[係統:

功能維護中,暫停使用。]

這倒不是因為遊戲麵板下定決心徹底擺爛,隻是經過對前兩年的數據匯總,發現報喜不報憂的行為可能對玩家起到誤導作用,但《昏君攻略》的屏蔽又難以繞開,最終決定通過主動掉線的方式,把壞消息也一起擋住。

——無法得到通知的溫晏然,如數據計算的那樣,錯過了東地盜匪擾民的訊息,但也同樣錯過了右營將士以雷霆之擊平叛成功的消息,讓她跟師諸和的真實打仗水平,再一次擦肩而過。

陶駕抵達建平後,又過了一段時日,任飛鴻才回到京城,她本來就一直沒接受軍職,等遷徙途中的棘手之事解決完了後,便中途脫隊,提前一步返回。

她剛到京郊,便有內官過來迎接,把人直接帶到了瑤宮。

溫晏然這時已經下了朝,身上穿著件朱色的寬大深衣——大周以重色為貴,京中貴人的衣衫多見黑紅二色。

任飛鴻與皇帝數月未見,竟覺得對方有些陌生起來。

天子正是少年時期,外貌的變化大,任飛鴻又久未回京,明顯看出溫晏然長高了一些,而行動間的帝王威儀,也是一日比一日濃鬱。

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微笑道:“任卿,你一路辛苦。”然後給人賜了座。

任飛鴻性情脫略,縱然在深宮中,也說笑無忌,當下微微欠身,直接坐定,與皇帝談論東部之事。

溫晏然點了點頭:“東賊糧多兵足,若非幾位卿家,還不知要拖延到什麽時候。”

“東地能一戰而平,全賴陛下宸慮籌謀。”

任飛鴻不是喜歡曲意逢迎的性子,如今會這麽說,是因為此話出自內心。

“微臣來時,聽聞陛下有意煉丹。”

溫晏然微微揚眉,笑道:“卿家消息倒是靈通。”

拜大周前幾代皇帝所賜,喜好煉丹已經慢慢變成昏君的特征,天子此刻居然並不否認。

任飛鴻笑:“臣交遊廣闊,也頗擅此道。”又道,“陛下不信麽?”

她很小的時候便混跡市井,懂得不少騙術跟所謂的“秘方”。

溫晏然想了想,道:“憑卿家的本事,這倒也不足為奇。”

任飛鴻知道天子治好了盧中茂的事情,她雖然有些懷疑外頭的方士在哄騙天子,但內心卻還有三分相信這是皇帝天命所歸的象征,一直有些半信半疑,回京後便想進一步打探情況,倘若當真是那些方士心懷不軌的話,一定不能讓陛下為人哄騙。

上一任皇帝也喜歡煉丹,並為此花費了大量錢財,任飛鴻聽說,厲帝煉丹的主材料甚至包括玉石、黃金跟白銀,可惜耗費了無數錢財,最終也沒能長生不老——當然對於厲帝不得長壽這件事,任飛鴻完全沒有意見,卻不能讓當今天子也步人後塵。

溫晏然想,從支線劇情的內容看,任飛鴻本人應當屬於中立陣營,對方興趣廣泛,擅長煉丹什麽的大約也是實話,看對方問起,便點了頭道:“等九月過後,朕帶你去景苑瞧瞧。”

任飛鴻既然是跟著降卒內遷的隊伍回來的,溫晏然自然還要問問她另一邊的情況。

大量人口遷移跟少數人趕路不是一回事,任飛鴻回稟道:“那邊有陶小將軍管著,一切安好,大約秋季就能就位。”頓了下,道,“這次降卒數量極多,恐怕會消耗大量糧食。”

修運河是一樣大工程,沒個三五年功夫恐怕難有成果,這樣多的一群人,光是吃飯,就是極大的耗費。

溫晏然笑道:“並不妨事。”

征發民力,消耗糧食,自然也是修建運河的目的之一。

任飛鴻聞言微微一頓,垂下目光,掩住眼中的恍然之色。

……

南濱,泉海城。

蕭西馳的軍隊目前正駐紮在此。

大周天子的國書傳至洛南之後,果然引起了極大的動靜,那位陳大將軍當場撕碎國書,表示與大周一刀兩斷,而早有準備的蕭西馳更不遲疑,當即帶上精銳騎兵,突襲泉海。

她乃勇武之將,一馬當先,將泉海城的守將斬於馬下,可憐對方也算是一位武力值保五爭六的強人,在蕭西馳刀下,居然走不過一回合。

蕭西馳斬了守將後,泉海那邊的軍心頓時潰散,連旗幟落地也無人收拾,被她大搖大擺地奪了城池。

——其實邊邑之地,守衛本來不該如此鬆散,然而陳故達私自冊立新君後,國中反對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多,他擔心自己的統治無法維係,隻能不斷排除異己,又把精兵調至國都附近,來保護自己的安全。

占據此地後,蕭西馳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陳兵於此,震懾遠在洛南國都的那位陳故達大將軍。

“將軍一戰而勝,卻遲遲不肯更進一步,隻怕惹人猜忌。”

蕭西馳搖頭:“我自有主張。”

她本領強悍,下屬們不得不聽命,軍中曾有刺頭主動挑釁,被蕭西馳毫不客氣地直接提刀斬了,消息傳至建平,天子居然不聞不問,反而下旨褒獎蕭西馳軍紀嚴明。

今次蕭西馳有膽量自己拿主意,也是皇帝給她的底氣。

之前溫晏然就傳來私信,在信中與蕭西馳交流了一番洛南這邊的情況。

蕭西馳一看,就曉得天子與她想到了一處。

陳故達的統治已然動搖,而洛南內部多有樊氏的支持者,若是率領大軍攻打,這些人迫於外部壓力,或許會暫時團結一心,但若蕭西馳隻是陳兵邊境,又打出誅殺逆賊的口號,那為了平息大周皇帝的怒火,洛南國內的樊氏舊臣,便會主動對陳故達發起進攻。

洛南之戰僅僅持續了兩個月。

蕭西馳越是按兵不動,洛南內部就越是人心惶惶,陳故達想要抵禦外敵,又擔心自己的力量受到損傷,最後東拉西扯,勉強組織了一支三萬人的隊伍前往泉海,結果還未走到目的地,就出現了逃兵,剩下的人,又被蕭西馳一戰而覆——能有這個結果,不完全是洛南兵馬戰鬥力低的緣故,也是因為泉海周邊的幾個城市,知道蕭西馳是奉大周天子之命過來討伐叛逆,便直接豎起了降旗。

九月初,躲在宮裏的陳故達被樊氏舊臣給抓了出來,拎到宗廟當中,當眾斬殺以謝天子,首級則被奉至蕭西馳軍中。

來使的話語謙卑至極,卻遭到了蕭西馳的嚴詞申斥。

蕭西馳目光如電:“汝等三月前已經接到天子的國書,如何拖延至今,才令此賊伏法?”

洛南使者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非是下臣拖延,隻是陳賊橫行獨斷,擁兵自重,小人雖然有意殺賊,奈何力有不逮。”

蕭西馳斥道:“足下今日不是向我認罪,是向陛下認罪!”

她令人將使者等人從庭前驅起,然後麵朝西北,重新跪拜。

蕭西馳一麵派人把陳故達的腦袋送入建平,同時親自帶著兵馬直入洛南國度,在泉海城被占後,陳故達狗急跳牆,將樊氏先君的後人屠戮殆盡,如今溫晏然發了明旨,把洛南事務全權委任蕭西馳處置,後者就從樊氏的近支宗室中挑了個性情溫順的年輕人做國主。

挑完人後,又就近定了個日子舉行典禮,然而那年輕人隻差臨門一腳便能坐上王位前,典禮卻被蕭西馳喝令停下。

大周懷仁將軍大步走來,一把奪過掌璽官手中之物,高聲道:“若非天子英才仁厚,洛南社稷已為賊人傾覆,足下繼位之前,應當再次朝拜天子。”

年輕人無奈,隻得轉身向著建平的方向再三拜過,然後才從蕭西馳手中接過璽印。

蕭西馳壓下洛南新國主的氣勢後,留心觀察,發現周圍臣民大多隻是敬畏而已,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陳故達掌權期間,樊氏的威望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而洛南原本就算大周屬國,做諸侯的跪拜一番天子,也是應有之義。

洛南事情已經結束,蕭西馳卻未曾完全放心,她趕緊趕慢,還是直到九月才平定了戰事,也不曉得派去建平的人是否來得及,趕在皇帝壽辰當日,將賀禮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