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右營城內。

近來愈發得到孫無極信任的褚馥,此刻正在與營中將領一起討論後續的戰事安排。

褚馥的眼光厲害,在第一日之後,又連續指揮右營兵馬作戰,隨後用連續的勝利進一步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倘若孫無極一開始隻是拿他當做一個活招牌,用來招攬人心,如今已經近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褚馥還特地道:“軍中事務,也請將軍令其他幕僚一道參議,將軍信我,在下自然感激,但為了大局,卻不可隻信我一人。”

孫無極歎息:“像足下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道德君子!”

今日右營的商議主題跟騎兵相關,近來幾場交戰雖然都取得了不錯的結果,但孫無極手下的精銳也損失不少,需要想辦法填充。

從承州其它地方調人來,容易被外頭的建平大軍所阻截,褚馥道:“陶、陳、師三人麾下皆有降卒數萬,將軍可以收攏為己用,他們本就是東地之人,不過為敵所掠而已,自然與旁人並不相同。”

右營這邊的將士本來有些排斥突然出現的褚馥,但他們也都是東地人,不少鄉梓同袍在戰事中失散,此前不得不跟對麵的降兵交手,心中早就大為不樂,此刻便也出言附議。

孫無極本人威望再高,做事的時候,也得考慮下麵人的心意,何況他本來就有意幫著褚馥站穩腳跟,在大多數人都讚同的情況,便遵照其意見行事。

與此同時,褚馥又私下建議:“陶駕奸猾,麾下小將又十分狡詐,對於那些新入城的降卒,將軍一定要嚴加約束,防止內間混入其中。”

孫無極心中其實有些疑慮,隻是不好多言,擔憂一旦把話說出口,會讓褚馥覺得自己不夠信任他,聞言立刻大喜:“我果然不曾看錯褚君!”

褚馥麵上一派雲淡風輕之色,心中卻是冷笑不已。

在議定之後,右營再次出兵攻打建平這邊,攻勢總是先急後緩,每次都會擄掠一些降卒入城。

建平大軍的營盤當中。

任飛鴻此刻已經改做了普通兵卒裝扮,她的長相本來顯得過於士人了一些,不過因為常年待在台州那邊,昔日曾從西夷土人那邊學到了一些用植物汁水改變膚色的方法,此刻喬裝一番,看起來宛如一個尋常士兵。

早在圍城之前,為了收服降卒之心,她就特地前來兵營當中,與那些人降卒同灶而食,夜間也不出營。因為營中的降卒多是穀州人士,而右營裏的兵卒大多以承州一帶為主,兩方關係本來就沒那麽密切,降卒看主將如此平易近人,心中感念,也願意為之效力。

任飛鴻打算隨在這些人之中混入城內,並在事前就將自己的計劃坦然告知給了降卒中的將士,同時深施一禮:“此次行動,任某願以生死相托,一旦功成,必不相負!”

——作為一個在評論區屢屢被提起的角色,任飛鴻的性格自有其特點,她膽子大,喜歡冒險,又因為常年混跡於市井之中,言談間缺乏門戶之見,所以無論什麽樣的人,都能與之往來。

降卒中的小頭目也拜了一拜,他是小豪強出身,家族抵禦戰事風險的能力有限,此前多虧任飛鴻出麵,才幫他找回了失散的老母,早就懷了報恩之心,此刻更是以刀割手,與周圍人歃血為盟:“一切聽從任君吩咐。”

任飛鴻也不廢話,當即安排起來,她並不是孤身入內,還帶了不少親兵在身邊,在出發前,更是殷切叮囑左右:“入城之後,什麽都不必多做,就算賊人要你們攻打車騎將軍他們,也都遵命行事,一切後果,都在任某一人身上。”

右營那邊因為懷了想要吸納降卒之心,這段時間的攻擊便不如以前那麽猛烈凶狠,任飛鴻等人假作抵禦了一番,便順勢投降,順利地被帶入營中安頓下來,每天老老實實地做些挑磚,砌牆,堆土之類的雜務,右營這邊軍紀嚴明得有限,時間一久,邊上人對他們的管理也就鬆弛了下來。

任飛鴻很能耐得住性子,期間就算察覺了看守人員的疏漏,也始終按兵不動,她待在民兵營這邊,時不時也聽聞說,一些新納入城中降卒被發現是建平那邊的內間,然後整隊整隊地被孫無極等人坑殺——建平當然沒派那麽多人過來,然而新招攬的降卒,多少都會有一些紀律方麵的問題,孫無極抱著找茬的眼光看,自然打量誰都仿佛是心懷不軌之輩,甚至還有幾個原本就在右營中的小將,因為替降卒說話,被孫無極一道處死。

在此之後,或許軍中高層依舊對孫無極忠心耿耿,但對底層士卒而言,孫無極與昔日壓迫他們之人,已然逐漸沒了太多區別。

孫無極並未察覺到底下的變化,經過一段時間的攻擊,右營外頭的包圍眼見已經稀疏起來,他日日登上城樓眺望四周,一時間格外意氣飛揚。

褚馥斷言:“既然建平大軍無法在外形成包圍之勢,便會收攏兵馬於一處,防備我等繼續進攻,之後再打,恐怕便沒此前那麽容易。”

順風飄了一段時間的孫無極早就不把陶駕之類的名將看在眼中,一開始沒有太將褚馥的話放在心上,直到後麵連續敗了三場,才將褚馥請來,老老實實地詢問他的意見。

褚馥冷笑兩聲,倒也不拿架子:“將軍勿慮,他們雖然勝了幾場,實則士氣已喪。”又道,“還請將軍先派斥候去查看,敵人營中炊煙數量如何。”

被現實抽打過的孫無極當即遵照褚馥的意見,讓斥候前往探查,很快就得知近來建平軍營中的炊煙一日比一日少。

褚馥微微點頭,道:“果然,陶駕乃是老成之人,若是將精銳都拋在此處,昔日在台州所挽回的名聲,恐怕就都要喪在此處了,他們此刻必然已經計劃著撤退,隻是擔心驟然撤離,會為將軍所趁,所以假裝按耐,實則已經在安排人員回軍,留在此地的不過是些花架子而已,隻要將軍聚集精銳,一鼓作氣,定能畢其功於一役。”

這段時間,褚馥不止是為孫無極出謀劃策,連軍中後勤問題也都有所參與——倒也不是孫無極當真對褚馥信任到了這等地步,不過褚馥乃世族出身,家學淵源,論起算術上的本事,當然要比尋常幕僚高出不止一籌,有他一人在此,更加勝過十來個庸才。

孫無極連連點頭,隨後將將士們聚集起來,打算發起決戰。

期間褚馥刻意回避,但既然需要調集精銳,牽扯的糧草器械等事情一定繁雜萬分,最後反倒是孫無極主動過來,說了幾句客氣話,親自請他參與其中。

旌旗飄搖,萬千兵馬列於右營之前,在列陣期間,建平那邊數次派兵夠來擾亂,都被右營戰將擊退,等大軍集結成陣,鼓聲響起,大地上塵土飛揚,孫無極親自披甲上馬,引軍出戰。

騎兵列隊衝刺,望之猶如鋒矢突進,狠狠切入建平那邊的軍陣當中,兩邊甫一接觸,建平那邊便顯出潰敗之勢,果然如褚馥所言,隻有花架子,建平人馬造此重擊,一退再退,最後猶如滾雪球一般,徹底潰不成軍。

孫無極親自督管中軍,將手下戰將都派出去追擊,恨不得立刻斬下陶駕等人的頭顱。

“將軍!”

就在孫無極誌得意滿、大喜過望的時候,邊上的親衛忽然間驚恐地叫了一聲,他回頭往身後看,赫然發現,右營那邊竟有火光亮起。

大起大落間,孫無極搖晃了一下,險些從馬背上摔落。

城池居然已經失火!

城池如何會突然失火?

他們此刻跟右營之間已經有一段距離,若非此地地形以平原為主,而且城中的火勢極其猛烈,從這裏根本無法看見那邊的火光。

右營的城牆上頭,褚馥負手肅然而立——此地乃是大周五營之一,是先輩花了無數心血建造而成的堅實堡壘,他本不願將其焚毀,然而此刻若是右營還在,考慮到城中多是孫無極的人,對方隻要帶人回來,就還有可能將城池奪回,繼續阻攔住建平大軍,倒不如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孫無極想要回頭,但此刻騎兵已經追了出去,回頭等於逆勢而行,軍心一定會因此潰散,正在猶豫之時,被派去追擊建平軍隊的前鋒騎兵,居然被打得倒卷了回來。

“稟,稟報將軍,咱們的人在前頭遇見了建平的伏兵!”

一位肩上中箭的小校騎馬來報,氣喘籲籲,說話的時候,身上還一直流血不止。

孫無極聽到這段話,恨得幾乎咬碎了牙,他雖然隱約意識到這是建平那邊的計策,卻還沒反應過來,會出現現在的情況,對方利用的還是他們缺乏指揮大戰場經驗的短處。

此前師諸和等人假裝撤軍,將軍中精銳調至後方,預備伏擊,留在原先軍營中的人,多是民兵跟降卒,能戰者不過十之一二,孫無極此前追得太急,導致前鋒與中路脫節,調度失靈,結果最終被早有準備的建平方給狠狠打了回來。

他的騎兵本來就因為連日的交戰而損失不少,如今先鋒盡沒,還拿什麽跟建平的人打?

事已至此,不容孫無極繼續遲疑,他果斷收攏殘卒,準備返回右營,今後的策略也得從攻擊改做防守,依靠城池之利,繼續跟建平對峙,結果抵達城下後,卻看見褚馥站在上方,向他冷笑:“城中輜重木台俱被焚燒,將軍且看看,你現在還攔得住人不往橫平去麽?”

孫無極駭然四顧,果然看見建平兵馬已然越過右營,繼續往東邊奔襲——他之所以駐紮在此,就是為了阻攔這些人,若是放了他們過去,那便是奪回右營,也沒有任何意義。

“褚賊,孫某絕不與你幹休!”

孫無極怒喝一聲,從身邊親衛那裏奪來一張弓,直接向上射出一箭,可惜兩邊離得太遠,箭矢尚未飛至牆頭,就輕飄飄落下。

褚馥大笑,孫無極沒時間理他,立刻帶著身邊騎兵們去追擊那些建平兵馬,等追到一半時,忽然反應過來——後麵都是自己這邊的地盤,建平那邊就算要派人攻打,也得準備好糧草才是,又怎會輕騎前往,所以這必定隻是為了拖延他奪回右營的計策而已,然而此刻再想回頭,已然為時晚矣。孫無極長歎一聲,不得不就近找了個小城駐紮休整,準備帶著剩下的人馬,返回橫平縣,與師兄匯合起來,再做打算。

……

右營當中。

城門被燒酥,城牆也被燒毀,加上此地精銳都被孫無極帶走,剩下的根本無力抵抗,最後直接開門投降,等事態漸漸平息下來後,在部分支線劇情中會成為有名刺客的楊東溪終於可以毫無形象地脫力坐下,將手中長刀撇在一旁——她此次喬裝成隨從近身保護褚馥,結果因為後者演技出色,一直都沒什麽表現機會,楊東溪本來還有些遺憾難以立功,直到此刻才明白,真遇見施展才華的機會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在此之前,她這輩子就沒遇見過被上百人追著毆打的情況,要不是身邊還有點地形之利可以依仗,中途又跟任飛鴻等人接上了頭,早就已經跟列祖列宗成功團圓。

任飛鴻在楊東溪邊上懶懶散散地坐下,有氣無力地喝了幾口淡酒,作為一個謀士,她的武力值比皇帝本人好的有限,基本是小卒以上精兵未滿,能苟到現在,多虧了身邊同袍表現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