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張絡匆匆往西雍宮中走。

太醫令候在廊下,麵上的神色不算焦急,張絡略放了些心,等進門後,發覺皇帝已經能夠坐起,正在榻上翻看奏折。

溫晏然懶怠戴冠,宮人便按照天子的意思,將她的頭發簡單綁了了一下,看起來倒有幾分胡夷風格。

張絡進門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稟報這些日子建平內的情況。

城中果然有關於天子的流言散播,同時出現了多次縱火事件,好在各個裏坊都嚴加戒備,不曾出現大的災禍。

溫晏然:“如今糧草都運出去了麽?”

張絡回稟:“雖然中間出了些差錯,但已經往穀州發送過去。”

大周有頗為健全的儲糧製度,各地皆設置了州倉,建州還有太倉,除此之外,各個城池中也有所積攢,十萬石糧食看起來雖然多,卻還不必專門為此去打開太倉,僅僅少府中的存糧便足夠使用。

張絡本來就是心細之人,又被皇帝專門囑咐過,在將糧食往外運的時候,特地跟燕小樓打了招呼,讓禁軍額外留神,中途果然遇見一夥“盜賊”前來劫掠。

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那些散兵遊勇如何是禁軍精銳的對手,過不上幾個匯合,就被徹底擊潰,為首之人見機不妙,為了避免被捉拿,毫不猶豫地咬舌自盡,至於剩下那些,竟然隻是些拿錢辦事的潑皮無賴。

溫晏然點頭:“燕卿當真辛苦了。”

燕小樓確實不大容易,自從她登基以來,禁軍屢次出事,在北苑之事結束後,中衛統領的位置就一直懸而未決,因為人選不好確定,本來就先由鍾知微跟燕小樓兩人輪流負責,如今鍾知微在左營中遲遲不歸,溫晏然就把中衛的攤子更多地丟到了燕小樓那邊,至於內衛這裏,則由鍾知微原先的副將辟霆負責——溫晏然仔細研究了下中原各個大族的情況,最後從一個近來已經算是沒落了的建州程氏那邊挑了幾個小輩充入禁軍中為小校,勉強保持住了三衛的平衡。

——她會選擇程氏一族,也是因為此前並沒有在評論裏看到過有關這一家的任何評價。

張絡的圓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說了些輕鬆的瑣事,想博天子一樂:“燕統領前兩日疲乏過甚,在巡邏時,險些從馬上摔下。”

溫晏然看他一眼:“那後來如何?”

張絡:“後來無事——一名小校及時伸手,扶了燕統領一把。”

溫晏然回想片刻,問:“你說的那位小校,是姓章還是姓齊。”

張絡答道:“正是齊校尉。”

他心中十分佩服,對於皇帝來說,禁軍除了三衛統領之外,其餘將校不過都是些微末小官而已,但對方卻連燕小樓身邊的親近副手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不止是得平時格外留意,記性也需要十分出色才行。

——張絡並不知道,溫晏然的係統雖然沒能開啟大部分功能,卻早早更新了一個類似記事本的板塊在上頭,很適合玩家當備忘錄使用。

溫晏然笑:“那市監近來又如何?此部重立未久,人員不多,想來你二人也是不易。”

張絡彎下腰:“禁中賤役,碌碌無為,今朝蒙陛下重用,自然夙夜不敢稍懈,監中上下都感念陛下恩德。”

話音方落,張絡看見天子麵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然後抬起手,朝著自己的方向招了招,於是立刻靠近兩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天子的榻前。

張絡並不敢抬頭,他感到有一隻手輕輕按在自己的高山冠上,片刻後,上方終於聲音傳來。

“中衛統領之位一直無人擔任,就由你暫領此職。”

張絡心頭一跳,然後直接伏在了地上:“奴婢微末之輩……”他自從有了正式的品階後,已經許久都不如此自稱,此刻卻又情不自禁地改用了往日稱呼。

溫晏然靠在軟墊上,打斷對方:“起來罷,市監人手還是不夠,你們平日辦事時也不方便。”

她口中說的人手不夠,指的乃是市監這個機構下麵,並沒有可以調用的兵力。

“至於內衛這邊,就由阿儀替朕多加留心。”

池儀跟張絡都明白,他們對禁軍的接管隻是暫時性的,這個職務等東部戰事平定後便會解除,不過憑他兩人的本事,哪怕隻是短短數月,也足夠經營出一些勢力來。

在大周,想要調派人馬,職務是一方麵,個人威望恩德也是一方麵,有時後者還能淩駕在前者之上。

溫晏然知道池張兩人事情繁忙,便讓他們退下,自己慢慢看著被擇選後的要緊奏折。

其實她此刻大半心思倒不在眼前的奏疏上頭——據[戰爭沙盤]中顯示,前線的士氣有了不少波動。

如今派去東部平亂的大軍已經分成三路,左路由陳明帶領,中路是陶駕父子,右路則由師諸和與任飛鴻兩人率領。

出現意外的是中路。

局部戰役忽有勝負乃是常識,東部大小城池太多,陶駕也會派小股人馬外出掃**,清剿一下流散的叛賊,數日以前,陶荊帶著一千騎兵追到了一個小城南柏城邊上,這座城池的防禦設施太差,最外頭的城牆根本形同虛設,陶荊本來覺得須臾可將之打下來,結果連著攻打了幾日後,卻一直沒能攻克,最終因為攜帶的糧草不足,不得不選擇退兵。

[係統:

[戰役][南柏之戰]失敗,騎兵數量減36,糧草總量減少128石,士氣降低10點。

勝敗乃兵家常事,請玩家再接再厲。]

雖然是一個小戰役,但士氣掉落得幅度卻令人無法忽視,之前在西夷演戲那會子,每次戰敗後掉落的士氣基本不到五點。

溫晏然猜測,己方士氣之所以會驟然下降,恐怕並非全是戰敗的緣故,敵方多半還在戰鬥的時候,順便釋放了一些類似於“皇帝被詛咒,已經重病在身,臥床不起”的精神攻擊,惹得將士們惶惶不安,不得不暫時撤退。

看來她生病的消息傳得倒是不慢。

為了安撫將士之心,溫晏然提筆給前線寫信,中心思想當然是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讓他們不要有太多的後顧之憂,又順便關切了幾句左右兩路的情況。

……

大軍營帳當中。

任飛鴻感覺自己的骨頭搖晃在散架的邊緣——作為一位久居台州之人,她的騎術當然不錯,卻十分缺乏在馬背上長途奔波的經驗。

師諸和正在與她商量接下來的攻打計劃:“……前路被阻,諸位以為該從何處下手?”

任飛鴻想了想,懶懶道:“將軍獨領右路大軍,此處成敗,皆在將軍一人身上,目前最方便攻打的城池莫過於大邑跟穀豐,其中大邑城糧多城深,兵馬也足,而穀豐城就要差上不少。”

這些基礎情報幕僚們也都曉得,一人回稟道:“既然如此,我等不若先剪其羽翼,然後再對大邑下手,否則有穀豐作為犄角,隻怕難以將大邑一舉擊潰。”

從羽翼開始徐徐圖之,倒是個頗為持重的意見。

任飛鴻卻搖了搖頭:“敵人兵馬大多聚集在大邑,選擇攻打穀豐,未免徒耗光陰,且未必能夠攻克。”

那位幕僚皺眉:“區區小城……”

師諸和:“有萬餘守軍在其中,也不算如何小了。”

一位校尉諫言道:“依這些日子所見,那些叛賊都沒什麽戰鬥經驗,莫說一萬守軍,就算是三四萬守軍,跟咱們的人正麵相觸,也是一戰擊潰,不若先將之取下,以便獲得補給。”

這次動兵本就沒帶太多輜重,不過東部富庶,打了幾座城下來後,軍隊的糧草問題就已經得到了可靠的補充,隻是師諸和帶著右路大軍衝得有些深,除了現在所在的新致城之外,周圍都是敵人的地盤。

師諸和:“若是真刀真槍作戰,我等自然不懼,然而穀豐中人曉得咱們厲害,恐怕不會輕易接戰。”

在城外打仗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一回事時,自古以來,若是占據城池的那一方下定決心要守,又背靠堅城,那都不容易徹底攻下。

任飛鴻聽到這裏,已經明白師諸和的意思——昔日她曾在西雍宮陪天子遊戲,溫晏然布置戰術時,也常有聚集全力,一鼓作氣破敵的習慣。

師諸和緩緩道:“單以實力論,此處能與我等一戰,甚至可能戰勝我等的兵馬,就是大邑城的那一支。”

不止朝廷想要收拾叛軍,東邊這些人既然打出了泉陵侯的旗號,自然也是想要推翻新帝的統治,自己過一把皇帝的癮,在他們心中,擊敗朝廷的兵馬的意願,恐怕跟朝廷這邊平叛的意願一樣迫切,既然大邑城有可能擊敗師諸和,那與穀豐城相比,這裏的主將就更可能主動出擊,與朝廷軍隊作戰。

——現在的問題並非他們打得過誰,而是有誰願意與他們交手,如果走到派軍隊圍城的那一步,才最容易因為後勤補給跟不上而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