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前塵
1】
14歲以前,黎淵從沒有考慮過自己會從事攝影以外的行業。
2】
黎淵的出生經曆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特殊。
他的母親是華夏人,父親是意大利人,作為一個混血兒出生,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好稀奇的,畢竟華夏人口眾多,混血並不少見。
特殊的在於,其實差一點點,黎淵就是非婚生子了。
3】
當然,並不是說父母的感情與婚姻出了什麽問題,事實上,從初見的一見鍾情到婚後的日常生活,黎父黎母的感情一直都很穩定融洽。
主要原因是,黎母作為華夏公安部門的工作人員,規定是不可以與外籍人士結婚的。
而黎母也是不可能為了婚姻放棄自己的事業與責任的性格。
4】
那麽該怎麽辦呢?
——黎父的選擇是加入華夏籍。
身為一個畫家,黎父原本就很喜歡周遊世界采風作畫。
華夏人文風景迷人,他來過很多次,對這個國家還算熟悉,中文也掌握了基礎的聽說讀寫。
雖然華夏國籍十分難拿,但作為國際上小有名氣的藝術家,黎父加入華夏籍還是比大部分外國人容易不少。
加入華夏籍前,黎父就和黎母開始交往了,但因為入籍的審查,一直到黎母懷孕六個月,黎父才終於成功加入華夏籍。
為了不讓孩子成為非婚生子,也為了照顧黎母懷孕的身體,二人決定先領了結婚證,等黎淵出生以後,再辦婚禮。
5】
李賀雲一直看那個外國小子不爽。
黎歆可是他老師的女兒,他手下的得力幹將,不是親妹勝似親妹,還是國家棟梁!怎麽就偏偏看上那個除了會畫兩筆畫外一無是處的男人了呢!
什麽?安東尼奧已經加入華夏籍了不算外國人?一個普通話都不標準的歐羅巴人當然是外國人!不接受反駁!
居高臨下地盯著樓下來接黎歆下班的安東尼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上下打量半天,李賀雲啪地關上了辦公室的窗,眼不見心不煩。
“李叔,你還是這麽看不慣我爸啊?這都多少年了?”
清脆的少年聲從門口傳來,李賀雲轉過頭,就看見一個清秀的少年笑眯眯地朝他揮手,另一隻手裏還拎著什麽。
少年人的五官還沒有長開,父親那一方的血脈特征並不明顯,除了比同齡人更加立體一點的眉目外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混血,是個再典型不過的華夏風少年。
李賀雲看著少年那張和自家部下七分相似的臉,氣哼哼地:“我就沒有看他順眼的時候。”
他招招手:“黎淵你隨便坐,怎麽上來了?沒和你爸媽一起回去嗎?”
“一會兒就回去了,爸媽在樓下等我,”時年12歲的黎淵提了提手中的紙袋,把它放到李賀雲的辦公桌上:“我上來是給李叔你送茶葉的,你不是說很喜歡這種茶葉嗎?”
“哎呦?”李賀雲挑眉,看了眼紙袋裏的茶葉盒子,有點驚訝:“豁,這麽一盒可不便宜啊!你小子哪兒來的錢?不會把零花錢用光了吧?”
“怎麽會~”黎淵撐著辦公桌歪歪頭,笑嘻嘻的,“是我的獎金啦,之前李叔你看過的那張照片在國外得獎了哦?”
“那張啊?”李賀雲恍然:“那張照片確實好,我這個不懂藝術的粗人都感受得到美感。”
“既然是獎金買的,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李賀雲笑著拍了拍黎淵的肩膀。
聊了一會,黎淵離開下樓,到了父親安東尼奧停車的地方。
拉開車門,駕駛座上一個標準意大利帥哥的黑發男人偏頭看過來:“小淵,茶葉送到了嗎?”
男人的普通話帶有一點不明顯的口音,但絕對說不上不標準。
“小淵手上的袋子都沒了,肯定送到啦!”黎歆是標準的古典美人,不過此時臉上倒是笑得大大咧咧的,她搭上丈夫的肩,調侃:“安東尼,你的觀察力有待提高哦?”
“小歆說的對。”觀察力其實很強的安東尼奧彎了彎眼睛回答,看著黎淵在後座坐好後發動車輛:“對了小淵,今年暑假你準備去哪兒?意大利已經去過了,下一站選法國如何?或者希臘?”
“唔,希臘吧?”黎淵思考幾秒,“愛琴海的風景好像挺好的……”
6】
“咳、咳咳!”
黎淵咳嗽著推開畫室的門,沉默地看向畫室中央的那個男人。
畫室的落地窗被遮光簾嚴嚴實實的擋著,隻有灰蒙蒙的色彩透進房間。因為沒有開燈,整個畫室顯得陰陰沉沉的,黎淵打開門後倒是投入了幾寸明亮,灰塵在光中飛舞,不流通的空氣和顏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混雜的味道在開門的那一刻撲麵而來,幾乎要嗆得人咳出淚來。
而畫室中央的男人佝僂著腰,懸在畫紙上的筆遲遲落不下去。
半成品的畫紙上是安東尼奧曾經最不擅長的人像畫,人物幾乎已經成型,唯獨臉的地方空白一片。
“爸。”黎淵喑啞的聲音打破畫室的寂靜。
安東尼奧身軀一顫,僵硬地放下已經被凝固的顏料糊住的畫筆,轉過頭來看向門口——那是一張蒼白頹喪的臉,沒有搭理的黑發卷曲著散在脖頸間,滿臉胡茬,眼下青黑,眼白中滿是血絲,眼角下是再明顯不過的淚痕。
“李叔說,葬禮要開始了。”
“……我知道了。”
黎歆是在一次保密任務過程中犧牲的,任務對象未知、死亡原因未知,那時候黎淵14歲。
她的死仿佛也帶走了安東尼奧的精氣神,讓這個原本高大的男人迅速的衰頹下來。
畫筆與顏料被扔進了儲藏室,畫室也被廢棄,安東尼奧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因為他再也沒有辦法完整的完成一幅畫了,無論是他擅長的風景建築畫,還是遇見黎歆後為她而作的人像畫。
在黎淵18歲時,剛剛得知了高考成績的他收到了父親發來的最後一封郵件。
[好好活著,小淵。
對不起,不要學我。]
等他趕回去時,留給他的,隻有一棟被火焰燃盡的建築,和滿地黑灰。
7】
“小淵,你真的要選公大嗎?”
李賀雲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或許不該說是少年了,18歲的黎淵已經有了一米八的身高,除了還很嫩的那張臉,看起來已經與成年人無異。
“你這個成績完全可以選更好的學校,而且我記得你小時候說要當世界頂級的攝影師……”
剛滿十八歲就失去了父親,黎淵看起來卻並不十分悲痛,或許是父親過去幾年的狀態已經讓他有了心理準備,又或許隻是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讓李賀雲這樣的存在也無法輕易看透。
這裏是黎淵自己名下的公寓,早在剛上高中時安東尼奧就替他買好的,除了這裏以外還有兩處房產——他的父親很早就在安排後事。
“李叔,隻是攝影師可沒有辦法知道她的死因。”疲憊地笑了笑,黎淵把填完誌願的電腦界麵關閉,半垂著黑沉的雙眼,不去與李賀雲對視。
李賀雲不言,他當然知道黎淵說的她是誰,也明白眼前的年輕人早就有了覺悟。
畢業後,黎淵接受了特招,明麵上還是一個普通的自由攝影師,暗地裏完成國家的任務。
因為足夠優秀,他很快就到達了能夠查閱母親當年案卷的等級,可迫不及待地申請查閱後,卻是一個令人不知道該怎麽說的答案。
“什麽啊……”黎淵看著案卷最後那個犯罪組織已經被殲滅、涉及罪犯已經全部逮捕判刑的記錄,忍不住苦笑:“這不是連報仇都用不上我了嗎……”
8】
雖然執念已了,但是黎淵並沒有退役的想法,而是繼續在崗位上為祖國發光發熱。
他接手了一個臥底東南亞最大販du集團的任務,為了接近作為集團首腦的那個毒梟,長久地潛伏了下去,終於在花費了整整八年的時間後,坐到了這個販du集團軍師的位置。
9】
雨季,東南亞的空氣一如既往的潮濕,金三角地區的某處,一棟防衛嚴密的樓房屹立在眾多平房之間,如同眾星拱月一般。
黎淵此時就在這棟樓房的頂層之中。
用手中的匕首讓試圖滅口的毒梟一刀斃命,黎淵精疲力盡地靠著牆滑坐在地。
左腹、側腰、右邊大腿、右肩……
感受到右眼處汩汩湧出的**,黎淵遲鈍地想起來眼睛上還被人劃了一刀來著:“唔,這時候好像沒法做眼球摘除手術啊……”
身體上遍布著闖入頂層時受到的槍傷、利刃傷,鮮血沒有限製的湧出,很快將黎淵染成了一個血人。
站起來,拖著近乎殘廢的身體挪到毒梟的電腦前,將前些日子夥伴冒險送進來的U盤插上,看著數據開始傳輸後,放心地癱在了曾經屬於毒梟的老板椅裏。
東南亞此刻已經入夜,皎潔的月光卻無法透過頂層的防彈玻璃灑進房間。
黎淵覺得自己的痛覺好像有點麻木了,他餘光瞥了一眼旁邊玻璃上映出的畫麵——毒梟的屍體癱在辦公桌邊,一個看不清臉的血人狼狽地癱在老板椅上,隻有運作中電腦的屏幕變幻的閃爍著。
“嘖,真難看。”
嫌棄地扭回頭,黎淵拿出手機(居然沒壞),播出了這個手機上從未錄入但他爛熟於心的號碼。
“喂?李叔在嗎?”他有氣無力地笑問。
[?!黎淵?!你小子怎麽打電話、不是,你怎麽還沒有脫離出來?聞磊呢?!還有你現在在哪兒!]電話那邊的李賀雲咆哮著。
“嗯?啊,沒什麽,就是我把聞磊忽悠回去了而已,人家警號都傳到第三代了,好歹讓人多佩戴幾年不是,現在他大概快入境了吧,至於我……”看了下麵前的數據傳輸進度,58%,還要至少五分鍾,黎淵咳嗽幾聲接著說:“收到數據沒?我傳的,在電腦前邊呢。”
[什麽?!]李賀雲震驚,這意思是黎淵在敵方老巢?!
“這個數據可是徹底拔起犯罪鏈條的關鍵,李叔你可得收好了。”
左眼的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了,黎淵用力眨了眨左眼,緊盯著數據傳輸的進度條。
嘭!
頂層辦公室的大門被猛砸了一下,接著砸門的聲音連成了一串,黎淵知道是外麵的守衛趕到了。
翻了翻抽屜,果不其然在裏麵找到了不少熱武器,黎淵掂量著拿了把輕便的,剩下的就地拆解。
[數據現在有專人負責,但黎淵!那你呢?]急匆匆地趕去確認完數據的接收進度,李賀雲現在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啊…我來給您道個別,順便把幾個地址告訴您一下。”把電腦挪到防彈的辦公桌下方,黎淵費力地翻到另一邊,靠著辦公桌坐在地上,正對著已經開始變形的大門。
電話裏是李賀雲焦急的問話,黎淵慢吞吞地念完早就準備好的信息,正準備掛電話,就聽見李賀雲在那邊喊——
[……我可以安排救援!黎淵!你有機會回來的!還來得及!]
來得及嗎……
腦海裏閃過坐上軍師位置前最後的考驗,冰冷的**隨著針管注入體內,這東西不完全算du品,更類似於精神藥物,它會讓人大腦混沌,理智崩潰,但並不會產生什麽幻覺,可能有些像吐真劑的有毒加強版?是相當適合拷問的藥物,並且,哪怕撐過了第一次,也會在後續的服藥中或是暴露、或是沉淪。
那時候黎淵才明白為什麽這個集團被針對了那麽多年卻始終無人能夠打入內部。
值得慶幸的是,黎淵不止撐過了第一次,在成為“軍師”後的兩年間,他撐過了每一次服藥期,哪怕再恍惚混沌的時候,也始終沒有暴露身份、遺忘使命。
'嘖,又跑偏了,現在可不是回憶的時候。'
甩了甩昏沉的頭,黎淵感覺大腦清醒了幾分,左眼也已經無法視物,他把手機放到嘴邊,輕聲:“來不及了,李叔。”
96%
大門終於被砸出了一個窟窿,外麵的人發現了躺屍的毒梟,和明顯是背叛者的黎淵。
98%
漆黑的槍管從大門上的窟窿中伸出,瞄準。
99%
扔出的手機擋偏了第一發子彈,接著黎淵舉槍,朝著槍鳴處射擊。
大門的窟窿被撕裂的更大了,這一次進來的,是端著槍的暴徒。
100%
叮——
清脆的提示音透過辦公桌這個介質傳入黎淵的耳中。
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黎淵因為肩膀中槍而一直垂在身後的右手動了動,按下了起爆鍵。
頓時,一連串的爆鳴聲在這個基地的各處響起,黎淵所在的頂層也不例外。
子彈和焰火一起撲麵而來,黎淵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剛進這個毒梟辦公室時,對方桌上那本攤開的聖經。
搞不懂為什麽這種人竟然也會信教……
不過單看這段話確實寫的還行啊……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完了,當行的路我行盡了,當守的道我守住了,從此以後,自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