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給朱元璋打工那些年12
金裕與鄒氏自知已經將西堡村的人得罪透了,更不敢叫他們知道自己母子二人要進京去尋一線生機。
這日天還不亮,母子倆便悄悄起身趕路,摸黑到了城門口,等到城門打開之後,第一時間進了長安,才算歇一口氣。
娘倆都不是能吃苦的人,一路從西堡村走到長安城門口,都頗覺疲累,先去找了家客棧用飯歇息,直到午後時分,才出門打聽司空耿彰府邸所在。
他們本想雇傭一輛馬車過去的,隻是看一眼所剩無幾的家財,到底還是作罷,問清方向之後結伴同去。
哪知道沒走多久,母子倆就被一個算命的叫住,說了一通亂七八糟的批注,金家娘倆本就不好的心情,瞬間更糟糕了。
一路走到耿彰府上,金裕強撐著打起精神來,整理了一下身上衣冠,近前去請門房代為傳話,道是京畿萬年縣西堡村舉人學生金裕遭人欺壓,申訴無門,聽聞耿公向來急公好義,故而特意入京拜見,希望他能對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門房看了他的名帖,點點頭應下,將話傳了進去。
還別說,這時候耿彰真在家。
仍舊是在侍弄家中那兩畝田。
他讓仆從傳話:“去問他,既有冤屈,因何不訴諸縣衙?又是為誰所欺壓,須得告到我門上來?”
金裕原以為自己能見到耿彰的,如是才好發揮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聞言難免有些失望,卻還是懷著幾分希冀答道:“欺壓我者,前司徒石筠是也,縣令為之所攝,不敢公允處事——我功名乃是科舉所得,朝廷認證,莫說他早已經辭去三公之位,即便沒有,又是憑著哪一條律令來革除我功名的呢?這與法不合!”
仆從深深看了他一眼,將這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家主。
耿彰聽了個名字,手裏的鋤頭都驚掉了:“啊?他來找我,告石筠的狀?!”
後邊的他聽都沒聽,便罵道:“這個蠢出生天的王八,難道我臉上寫著攪屎棍三個字麽?還是說我耿彰癡名遍天下,阿貓阿狗都能借我殺人?!”
耿彰馬上吩咐仆從:“去把他拿下,再一五一十傳達我的話給他!我與石筠,是道統之爭,水火不能相容,但我絕對不懷疑石筠的人品和才學,他親口革除功名的人,必然有可憎可恨之處,我絕不疑之!”
又說:“告訴外邊那個王八,他既給我戴了個急公好義的高帽,那我便得將這帽子戴穩!如若他堅持冤屈,我自可徹查此事,若真是石筠枉法亂為,我即便與石筠拚個兩敗俱傷,也要還他一個公道,可若是他隱瞞前因後果,捏造事實,希望我替他做出頭的椽子——昔年孔子能誅少正卯,難道我今日便不能殺他?!”
仆從領命而出,將耿彰所言說與他聽。
金裕聽罷,臉色慘白,額頭生汗。
他之所以來此,就是因為在書院時聽聞石耿二人不睦,以為耿彰必然不會放過對手不法的契機,會為他張目,哪成想耿彰會刨根問底,如此應對?
金裕生了退卻之心,悄悄使個眼色給母親鄒氏:“事關重大,我們母子二人卻得再思量一二……”
仆從笑了,被他給逗的。
他招了招手,立時便有人近前將金家母子拿下:“你們當這兒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又當朝廷三公是什麽人物,由得爾等說長道短,搬弄是非?!”
金裕見狀不好,馬上俯首做低:“這位小哥實在是誤會了……”
仆從二話不說先給了他一腳,金裕痛呼一聲,後邊的聲音就跟被剪刀剪了似的,盡數截斷在地。
仆從叫人暫且將金家母子看押,自己則入內去向耿彰回話:“那姓金的果然行跡不軌,見狀便要逃走。”
耿彰經過的事何其之多,立即就明白了金裕母子的打算,不由得勃然大怒:“那個混賬王八蛋犯在石筠手裏被革了功名,又來找我做筏子替他出頭?!”
耿彰打出娘胎之後,頭一次蒙受如此奇恥大辱:“我在他心裏是個什麽人?!小肚雞腸,為報個人恩怨而枉顧道義的小人嗎?!”
這要是一出戲,石筠是那個明察秋毫、當機立斷將奸賊處置了的清官,那他耿彰豈不就是被奸賊煽動著與之狼狽為奸的佞臣?!
豈有此理!
尤其那個清官是一向與他不和的石筠——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
豈有此理!!!
耿彰越想便越覺心火翻湧,一腳將旁邊的鋤頭踢翻,怒道:“把那母子二人押送到京兆尹府去——他不是說石筠處置他與法不合嗎?叫京兆尹把律法給他!”
仆從頭一次見家主發這麽大的脾氣,二話不說,馬上應聲離去。
金裕見耿家的仆從押著他們母子二人出門,不由得心下惴惴,等見到街道上的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目光仿佛再看兩隻馬戲團的猴子時,那惴惴則盡數變為了羞恥與惱恨。
再等到遠遠望見京兆尹府的大門,那點子羞恥也好,惱恨也好,瞬間煙消雲散,隻有惶恐與畏懼宛如兩條雙生的毒蛇,牢牢地盤踞在他心頭。
“你們,你們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你們沒有權力抓我們——”
押送他的人咣咣兩拳打歪了他的嘴。
金裕終於安靜了。
……
京兆尹聽說耿彰府上的人來報案,還當自己是聽錯了,等聽報案人說了緣由,他簡直都要對素未謀麵的金裕生出幾分欽佩之情來了!
這廝何德何能,居然能被三公中的司徒跟司空先後處置!
天秀啊,兄弟!
你這是咋想的啊!
石公這個人,是滿朝皆知的耿介,從不做惡事,你說他害你,誰信?
之後還去找耿公主持公道——你這是想暗示耿公是小人,會顛倒黑白,為你張目嗎?
你不怕耿戎知道,帶人來消你號啊!
京兆尹吐槽之心滿滿,二話不說,先以冒犯三公為由——石筠也好,耿彰也好,都隻是遞還了官服,辭職申請還沒正式通過——打了二十杖。
打完之後,金裕跟鄒氏當場就癱了。
然後開始調查案情。
先找人飛馬往西堡村所屬的萬年縣了解情況,又去查金裕本人的卷宗,因為前後牽扯到了兩位年高德劭的官員,所以這案子必得處置的叫人心服口服才行。
問話的人到了萬年,縣令都驚呆了,所思所想跟京兆尹如出一轍——天秀啊,兄弟!
碰瓷到司空府上,你咋敢的呢!
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京兆尹:“……”
地鐵老人臉。
沒過多久,又有人來回稟了金裕之父在臨終之前惡意借錢,之後金裕母子二人卷錢逃走之事。
當年金家母子離開老家之後,有受害者報了案。
本來嘛,這樣的小案子是不會引起京兆尹注意的,但是金裕自己撞上來,檔案裏又有舊籍何處,京兆尹府發了份公函過去一問,可不就露底兒了嗎!
京兆尹:“……”
地鐵老人臉。
京兆尹心說我當官數十年,從沒遇見過這種案子。
然後數罪並罰,欺詐罪、誣告朝廷官員罪、意圖煽動朝臣爭鬥罪——這幾個罪名其實都不算嚴重,但後兩個定罪看的不僅僅是罪名,還有涉及官員的品階,故而金裕母子倆妥妥的悲劇了。
三公之二,兩個正一品哇!
二十年有期徒刑安排上了。
參考當代的平均壽數……
鄒氏用了小二十年把兒子養大,原本是準備叫他也用小二十年給自己養老的,沒成想一個沒搞好,直接給自己送終了……
……
皇宮。
承繼大統之後的這段時日,朱元璋同三位反正功臣都已經有所接觸,察其秉性,觀其處事,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潘晦跟耿彰,都是可以拉攏的。
而竇敬,必須被鏟除!
昔年荒帝亂天下之政,屠殺宗親,**命婦,朝臣惶恐,生靈塗炭,反正功臣在此時起兵聲討,於社稷是有大功的,朝野上下對此也持褒讚態度。
但在這之後,潘晦跟耿戎還可以算是堅守了為臣的底線,但竇敬卻在專權擅政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諸多行事,也再難找到那個昔年仗義直言之人的影子。
朱元璋想到此處,不由得喟歎出聲:“正因為人心易變,所以那些始終如一的人,才更加珍貴啊!如諸葛亮,如嶽飛……”
劉徹哼了一聲:“說到底還是利益動人心罷了!”
李元達看著他:“這就是你晚年把朝政搞得一團糟,還弄出來巫蠱之禍的原因?”
劉徹被踩到了尾巴,勃然大怒:“幹什麽,你晚年很英明嗎?!”
李元達聳聳肩,坦然的說:“我不到五十就死了,沒有晚年啊!”
劉徹:“……”
劉徹隨便找了個由頭,憤怒開火:“你是病死的吧?難道你沒吃丹、沒修道、沒被方士詐騙?!”
嬴政:“???”
李世民:“???”
“喂!”嬴政怒道:“劉野豬,你劈竹子當心帶到筍!”
李世民:“這兒這麽多人,就你被騙得最慘好吧,女兒都賠進去了,咋好意思在這兒拉踩別人!”
劉徹:“……”
“說起來有個事,我很早就想問你了,”嬴政若無其事道:“你看見這個世界就沒什麽感觸嗎?我覺著跟你的經曆有點像?什麽巫蠱之禍啦,什麽被廢太子的後代登基啦,什麽老年昏庸啦……”
劉徹:“……”
劉徹扭頭就走。
皇帝們大笑出聲。
向來政治的智慧,就是拉一波兒打一波兒,朱元璋當然不能一次性把三位反正功臣全都搞死。
主持了撥亂反正的三位功臣都是禍亂社稷的佞臣,那多年之前的反正之戰又該怎麽定性呢?
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至於之後的……
那就之後再說!
……
自從跟另外兩位反正功臣撕破臉之後,竇敬便覺得處處都不順心了。
從前處置朝政,能自己決策的事情,竇敬往往一言決之,而需要其餘人配合的,送個話過去,對方多半也會大開方便之門。
但現在,什麽都不一樣了。
尚書台掌天下奏疏上遞,即便是他燕王、竇大將軍也不例外,一旦潘晦這個尚書令將手掐緊,也就相當於扼住了竇敬的脖子。
不會死,但是卻叫他很難受。
而與之同時進行的,是光祿勳耿戎徹底與他劃清界限。
耿戎所統轄的光祿勳與竇敬之子武城侯統轄的衛尉,都身兼戍衛宮城之職,隻是分工不同。
光祿勳保衛天子,衛尉戍守皇城,將皇宮當成一個圓,光祿勳就是圓心那個點。
就地盤來看,光祿勳掌控的地方遠少於衛尉,一旦武城侯發難,瞬間就會被包餃子,但耿戎又不是傻子,作為反正功臣之一,竇敬賺得盆滿缽滿,潘晦成了執掌尚書台的尚書令,獨他自己做一個皇城正中心的光祿勳?
這怎麽可能!
一直以來,耿戎身上其實還不太合規矩的兼著另一個職務。
衛將軍,僅在三公之下。
這個衛將軍在本朝是做什麽的呢?
簡而言之,就是首都軍團司令。
在法理上,憑衛將軍印,可以號令所有戍守長安的士兵。
也是因為這一點,對於耿戎衛將軍職務的獲得,最初竇敬很不高興,連潘晦也有些不安。
於是耿戎與竇敬都各退一步,耿戎得到了衛將軍銜,但是從來沒有以衛將軍印發號過政令,甚至於沒有開府,對外的官方文書,也隻稱呼光祿勳。
而竇敬則以太尉之職,與之平分戍守長安的南北兩軍兵權,各自指派一半的人前去做兩軍校尉。
現在耿戎猝然發難,竇敬著實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耿戎持衛將軍令,罷黜掉了近期以來竇家安插在南北兩軍中的校尉,言稱這些人得以晉身未曾經由他加蓋文書,乃是亂命,將其盡數杖打三十,趕出了軍營。
然後將此前被竇家人擠掉的校尉們重新回兩軍。
這些人當中有從前被竇家指派過去的,也有被耿戎指派過去的,但是無論從前出身何處,經此一事,隻怕都對耿戎感恩戴德,卻又要對竇氏恨之入骨了。
竇敬豈不知南北兩軍之於他有多要緊?
沒了手裏邊的軍權,他也好,竇家也好,馬上就是砧板上的肥肉了!
現下耿戎一言不發,便對著竇家痛下殺手,竇敬豈能視若無睹?
馬上以大將軍令阻攔了耿戎的命令——這才是本朝最高軍事長官,你一個衛將軍,很了不起嗎?!
耿戎不從,拒絕受命。
把官司打到了廷尉那兒。
當代廷尉不是別人,正是竇敬的女婿張珣。
就他個人的意向而言,當然是傾向於自家嶽父的。
然而耿戎又豈是易與之輩?
他將自己當年被冊封為衛將軍的聖旨內容複製一份,並竇敬違規操作南北兩軍校尉入職的原委一起遞到了廷尉官署,進門之後二話不說,先拔刀將桌案斬去一角,厲聲道:“高祖皇帝立法,與天下共!廷尉更是天下刑吏仰望所在,我知你乃是竇敬之婿,卻願意相信你身為九卿之一的操守,必然會秉公判處!如若你敢歪曲事實,扭曲判決——耿某人認得你,耿某人的刀卻不認得你!”
說完,揚長而去。
張珣:“……”
啊這。
不講武德啊你這個小垃圾!
他心下惱火,卻也不敢真的拿自己的人頭去做賭注,耿戎當年敢起兵反帝,現在難道就不敢殺他一個區區九卿了嗎?
可若是秉公處置,則竇敬必輸無疑,他畢竟是竇敬的女婿,竇家派係的人……
張珣遲疑再三,還是將這案子報到了天子的案頭。
朱元璋伸個懶腰,看都沒看廷尉呈上來的文書,就開始在朝堂上發飆:“九卿之首的太常何在?!”
論序列,太常還在廷尉前邊。
本來他還在吃瓜,一邊吃一邊想可真是一出好戲啊,就是得小心點,別管是誰輸了,都別濺我一身血!
哪成想自己就被點出來了。
出列行禮之後,太常便聽天子在禦座之上發問:“太常掌宗廟禮儀,能否告訴朕,廷尉職責所在?!”
他打個激靈,不假思索道:“修訂律法,明察斷案!”
朱元璋覷著底下滿麵菜色的廷尉張珣,冷笑一聲:“爾身為九卿,便該忠君報國,恪盡職守,你把朝堂當成什麽,你的廷尉衙門嗎?你又把朕當成什麽,你手下斷案的小吏?!”
張珣聽得不好,馬上跪地請罪,太常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心說:“哦草,沒想到濺我身上的是你的血啊!”
朱元璋壓根不提耿戎跟竇敬的爭端,二話不說先把張珣給擼了,叫他回家種地瓜,緊接著也不給那二人開口打官司的機會,馬上開始商議由孰人接掌廷尉。
又一個空置出來的九卿之位哇!
陛下你要是說這個,那我們可就精神了啊!
朝堂上的局麵,正如當初爭奪少府令之位。
最後被選上來的,是一個聞名關內的能臣,名叫龐英。
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或許還可以說是巧合,但第二次呢?
必然是有人蓄意為之!
既然如此,那這個人又會是誰?
竇敬心頭陡然浮現出一層陰翳。
扭頭去看耿戎與潘晦。
二人俱是一張木板似的臉,看不出什麽表情。
竇敬鬼使神差的抬起頭去看天子。
這一看,他就怔住了。
因為天子也正在看他。
天子的手收在袖子裏,這是一個容易叫人縮肩弓腰的姿勢,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天子做起來,卻顯得閑適從容。
竇敬忽然察覺到,天子變了。
他好像有什麽地方,跟之前不一樣了。
一個可怖的想法在他心頭浮現,像是海嘯發生之前海平麵上升起的巨幕,當他看見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竇敬悚然之間,想起來公冶先生告訴他的那句話。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這是天子的象征!
群臣驚呼。
燕王、竇大將軍臉色蒼白,就跟憑空被人絆了一下似的狼狽倒地。
有人近前去扶,竇敬渾渾噩噩的站起身來,目光卻也仍舊緊盯著朱元璋,而朱元璋仍舊坐在原地,卻也仍舊好整以暇的看著竇敬。
這世間總要有人死,既然如此,死的人為什麽不能是你竇大將軍呢?
朱元璋向他笑了笑,問空間裏邊的老夥計們:“我笑的還算親切的,是吧?”
竇敬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空間裏邊,李元達慢騰騰道:“老朱,你不能定義一個完全不存在的東西。”
朱元璋:“???”
嬴政:“+1。”
李世民:“+1。”
劉徹:“你還是選一種適合你的笑法吧。”
朱元璋:“嗯?”
劉徹:“譬如這樣——桀桀桀桀桀!”
李世民接下去:“竇敬,你的死期到了!”
李元達替曹操發炎:“不必擔憂,汝妻子我養之!”
嬴政:“錯了,老朱這種人,怎麽能說這麽露骨的話?”
他糾正道:“汝妻子與你同去,勿慮之。”
“對對對,還是始皇懂我!”朱元璋拍著大腿:“咱從來不幹這種破壞別人家庭圓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