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殿試被毀(1)

承天元年,冬月十七。

時值國喪,鳳翔城下了初雪,靈幡招展,紙錢紛飛。

兩列士兵鳴鑼開道,高大的男人身披甲胄,神色肅穆,雙手捧著靈牌。

緊跟著是十六人抬的厚重棺槨,文臣武將、宮人太監,從者如雲。

城中百姓紮著素白布條,相扶而出。

“祝大人前幾日才來學堂看過孩子們念書,怎麽就……”

“祝大人才二十歲,還這麽年輕……”

“祝大人……祝大人!”

一時間,全城慟哭。

與此同時,他們口中的“祝大人”——

祝青臣身著正紅官服,手執鶴白羽扇,飄在自己的棺材上。

嗯,沒錯,死掉的那個短命鬼就是他。

祝青臣看著痛哭的百姓,再看看流淚的同僚們,朝他們揮了揮羽扇,想要幫他們把眼淚扇走:“不要哭了,下輩子還能再見的。”

可是他們聽不見祝青臣說話,哭得更凶了。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嘛,我不該這麽早去死的,我錯了,別哭了……”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我可找到你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誰?誰在跟他說話?

祝青臣連忙回過頭,環顧四周。

一個藍色小光球衝到他麵前:“我在這裏!”

祝青臣被嚇了一跳,坐在自己的棺材上:“你是何物?”

小光球道:“我是來自穿書局的係統,負責輔佐宿主,穿梭在各個小世界,完成任務。”

祝青臣聽得懵懵懂懂:“能不能麻煩你再說清楚一點?”

“世界上有許多小說,你們這裏也叫作話本。話本裏的人物千千萬萬,命運各不相同,我們的任務就是,進入書裏,成為他們的老師,改變他們的命運!”

“嗯……”祝青臣好像明白了,“可是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啊,我們這個任務的主題就是‘做老師’!”

“可我沒做過老師啊。”

“怎麽可能?”係統飛到喪儀隊伍最前麵,在捧著靈牌的高大男人麵前停下,指著上麵的“太子太傅”,理直氣壯,“我來之前都查過了,‘太子太傅’就是這個世界最好的老師!”

“……”

“有沒有可能,這是虛職呢?”

“不可能!絕不可能!”

祝青臣有點懷疑它的能力,試圖躲在捧靈牌的男人身後:“我可以不去嗎?”

係統看了一眼男人:“完成任務,可以獲得生命值。生命值滿格,即可複活,破棺而出,你和你的朋友還有機會見麵噢。”

祝青臣馬上站好,乖乖舉起手:“我要報名!讓我報名!”

係統很滿意:“很好,很有幹勁。”

小光球彈出一片光羽,飛到祝青臣麵前。

像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在他的額頭點了一下。

空中傳來【宿主綁定中】的提示音。

祝青臣躍躍欲試,我準備好了,我準備好了!

“係統,《論語》算是話本嗎?我可以穿進《論語》裏嗎?我想和夫子見麵。”

係統:?

“你在說什麽?”

“不算嗎?那《老子》可以嗎?和老子見麵也可以。”

係統:??

“你不要打岔!”

“《莊子》?《孟子》?《韓非子》?”祝青臣雙手合十,期待地看著它,“如果能和這些‘子’同時見麵,小酌兩杯,那就更好了。我可以準備酒水,不過他們要付賬。”

係統:???

“你是去做任務的,還是去交朋友的?沒有‘子’!一個‘子’都沒有!我這裏隻有《陰鬱受跳下城樓後》、《潮濕玫瑰》和《先生,我不愛你了》!”

祝青臣:“……”

這些書聽起來都怪怪的。

係統:“……”

這位太子太傅看起來也怪怪的。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下一秒,【綁定成功】的提示音傳來,一道光門憑空出現。

等一下……

祝青臣和係統對視一眼,來不及後悔,就被一陣強勁的旋風吸了進去。

……

再次睜開雙眼,祝青臣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頭頂是綾羅繡帳。

天色微明,看得並不真切。

祝青臣小聲喚道:“係統?係統?”

小光球從枕頭底下爬出來:“我在這裏……”

貼在祝青臣額上的光羽破碎,化作一陣小光點。

【宿主進入小世界】

【小世界劇情讀取中】

【劇情讀取完畢】

【劇情傳輸中……】

祝青臣剛準備爬起來,忽然感覺腦袋一沉,又倒了回去。

原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海。

【書名:陰鬱受跳下城樓後】

【時代:架空古代】

【標簽:虐戀情深,宮廷侯爵,破鏡重圓】

為了防止純正古代人祝青臣看不懂,底下還有小字注釋。

【①受:純愛小說中的下位男性,與“攻”相對】

【②架空:小說人物、環境完全虛構】

此書主角名為裴宣。

裴宣自幼喪父,母親獨自經營家中的小酒坊,將他撫養長大,供他讀書。

而裴宣也很爭氣,從六歲開蒙,到十六歲科考,日夜苦讀,沒有一日懈怠,夢想著有一日考取功名,讓母親享享清福。

終於,他一路通過秋試、春試,來到殿試。

殿試前夕,母親想著他們家在城外,距離皇宮甚遠,便拿出積攢多年的銀錢,叫他去在城中訂一家客棧。

母親哪裏知道,城中客棧坐地起價,她攢了許久的銀子,連一間柴房都訂不到。

裴宣正犯難時,敬王瞧見了他。

敬王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平日帶人出城遊獵,時常在裴氏酒坊歇腳。

所以他們認識。

敬王知道他的難處,對他說,敬王府空房很多,若是他不嫌棄,可以過來住一晚,第二日進宮殿試,絕對來得及。

裴宣感激不已,對母親說已經訂好了房間。殿試前一夜,便收拾好東西,搬進了敬王府。

這天夜裏,他剛吹滅蠟燭,準備休息,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衝了進來。

男人一把抱住裴宣,裴宣極力掙紮,大聲呼救,反倒激怒了男人,被男人一拳放倒在**。一夜噩夢。

待裴宣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他不敢聲張,隻能強忍著身上的不適,匆匆入宮,參加殿試。

偏偏這天豔陽高照,裴宣站在學子之中、烈日之下,頭暈眼花。

他死死掐著掌心,竭力維持冷靜,最後卻還是在與陛下對答之時,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他非但沒有考取功名,反倒因為禦前失儀,被皇帝發配邊疆,整整十年。

邊關苦寒,地方官員刻薄,裴宣心如死灰,如行屍走肉般過了三個月。

三個月後,敬王奉旨守邊,也來到了邊關。

敬王摟著他的肩膀,輕輕搖晃。

敬王說自己看過他的文章,是很好的文章,又說他是天縱之才,不該這樣頹喪。

裴宣好像活過來一般,在他的懷裏大哭出聲,聲聲泣血。

哭過之後,裴宣擦擦眼淚,振作起來,在敬王的支持下,挖水渠、種糧食,開教化、禦外敵,邊關百姓豐衣足食。

可是,隨著敬王名聲漸起,皇帝對他的疑心也越來越重。

有一日,敬王吃醉了酒,向裴宣抱怨皇帝無德。

裴宣一驚,連忙捂住他的嘴。

敬王卻捉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阿宣之才,當封侯拜相,我要你助我。”

裴宣沒有收回手,輕輕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他們決定起兵造反。

此後十年,裴宣為敬王屯糧食、收民心,開疆土、謀戰事,他也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敬王。

大軍攻破都城那天,裴宣騎著馬,與敬王並肩而行,意氣風發。

到了晚上,宮中大肆舉辦慶功宴。

酒酣耳熱之時,敬王卻帶著裴宣,回到曾經的敬王府。

裴宣想起那一夜的噩夢,渾身顫抖,不願入內。

敬王卻拉著他的手,強硬地把他帶了進去,帶到那間屋子裏。

敬王對他說:“本王知道,你一直在私底下查當年之事,從今天起,不要再查了。先帝欠你的狀元之位,待孤登基之後,本王會重新給你。”

裴宣猛地抬起頭,滿眼驚愕。

當年,他因為害怕那個男人是某個權貴子弟,不想讓敬王為難,所以從沒有把殿試被毀的真正原因告訴敬王。

那敬王……又是怎麽知道的?

裴宣四肢發麻,試探著問:“那個男人……是王爺?”

敬王避開他的目光,隻是把他抱進懷裏,叫他不要再查這件事。

裴宣怔怔地站在原地,而敬王竟然還想在這間屋子裏,與他重溫舊夢。

裴宣大聲尖叫,想要把敬王推開,卻和那一夜一模一樣,他根本推不開敬王。

不知過了多久,敬王饜足地起身,問他是想當狀元,還是想去內閣。

裴宣像一個死人一樣躺在**,呆呆地望著帳子。

原來是他自投羅網。

是他自己毀了自己的殿試。

他甚至還幫他無比憎惡的男人奪得了皇位。

裴宣狀若癲狂,穿著單薄的中衣,帶著滿身的青紫,衝出門去,又哭又笑。

敬王隻當他是在鬧脾氣,故意裝瘋,讓人把他送進冷宮,關了起來,也不讓太醫去看他,隻每日派個宮人,問他是否知錯。

不久之後,敬王登基,立世家女為後。

大宴當天,裴宣仿佛恢複了神智,逃出冷宮,爬上高樓,臨風而立。

平素冷靜自持的敬王收到消息,第一次慌了神,大聲呼喚他的名字,試圖接住他。

裴宣張開雙臂,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傅聞洲,若有來生,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裴宣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了地,傅聞洲抱著他的屍首,哭得像一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孩童。

——《陰鬱受跳下城樓後》

祝青臣:???

這是什麽東西?!

【宿主任務:成為裴宣的老師,確保裴宣順利參加殿試】

【世界難度:D級(新手副本)】

【任務獎勵:生命值5點】

祝青臣眼睛一閉,倒在枕頭上。

小光球飛到他的身邊:“宿主,你還好嗎?”

祝青臣自己掐自己的人中:“我又要死掉了啦!”

係統道:“你剛剛才死過一次,別裝死,快起來做任務。”

祝青臣在床鋪上翻滾:“不要,我已經死了,被嚇死了。”

係統淡淡道:“可是你的學生裴宣就在外麵等你……”

它話還沒說完,祝青臣“咻”地一下從**彈起來。

祝青臣下了床,抓起掛在旁邊衣桁上的外裳,快步朝外走去,霍然打開房門。

狀元苗子!別怕,老師來了!

守在門外的小廝見他出來,連忙跟上去,把厚厚一疊拜帖遞到他麵前:“夫子,那群學生天不亮就拿著文章在門外等著了,您今天要見哪個?”

原書裏並沒有“祝青臣”這一號人物,他是係統修改數據,直接送進來的。

一夜之間,所有人的記憶裏都多出這樣一個人——

祝青臣,年二十,驪山先生的關門弟子。

驪山先生從學宮退下來之後,便舉薦自己的學生祝青臣接任學官。

祝青臣年紀雖小,學問卻深,為人又和善。

所以每逢他休沐,外麵的學子總是拿著文章,前來拜訪,以期得到他的指點。

今日也不例外,學子們早早地就在外麵等候了。

“誒,劉兄,你也來了!昨日邀你一起來,你不是說你不來嗎?”

“路過而已,過來看看。”

“兩位同窗,能不能別再口是心非了?別再往前擠了!”

祝青臣套上外裳,攏了攏長發,轉而在門後站定,轉頭對小廝道:“見裴宣。”

小廝反應過來:“……是!”

小廝打開偏門,才剛出去,就被學子們團團包圍。

小廝朗聲道:“裴宣!裴宣可在?我家夫子要見裴宣!”

人群中,一個穿著靛藍補丁衣裳的學子猛地抬起頭,眼中迸出驚喜的光。

他舉起手,高高地揚起自己的文章:“我是裴宣!”

其他學生也跟著喊:“夫子,我乃張宣!我乃王宣!夫子見我!”

裴宣:?

他表情震驚,然後迅速擠開人群,像一隻小土狗,搖著尾巴,在豐茂的稻田裏擠出一條路。

“我才是裴宣!夫子,裴宣在此!”

係統和祝青臣在門後看著他。

係統疑惑:“奇怪,他看起來也不‘陰鬱’啊,怎麽書裏管他叫‘陰鬱受’?”

祝青臣抱著手,右腳在地上用力地碾了碾,恨恨道:“遇到敬王,不變‘陰鬱’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