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來真是天才。
半晌後,謝慎辭輕咳兩聲,含糊地跳轉話題:“你拋梗速度好快,邏輯性也非常強。”
他突然發現,千萬不要跟演員好苗子口舌之爭,那是在挑戰對方的單口喜劇水平。
楚獨秀看破他故作冷靜,說道:“謝總,您肯定喜歡冷飲。”
謝慎辭不解:“?”
“誇人都不笑,給人灌迷魂湯,灌的也是涼湯。”
“……”
正值此時,後台路過另一名演員,遠遠地出聲打招呼:“謝總,好久不見啊!”
瘦高個男子像一根竹竿,身上掛著棉麻質地衣衫,頭戴藏青色的畫家帽。他留一小撮山羊胡,臉上沒有多少肉,硬擠出滿麵笑容。
謝慎辭微愣:“你好。”
那人熱情地伸手:“您還記得我麽?我叫菜豆,上回見過一麵,聶老板也在場。”
“當然記得。”謝慎辭連忙回握,又對楚獨秀道,“稍等片刻,我……”
楚獨秀點頭,領悟他要跟菜豆寒暄,暫時沒法在這裏候場。她在“台瘋過境”見過菜豆,他也是脫口秀演員,偶爾在酒吧演幾場。盡管表演風格不對她胃口,但獨特的長相始終沒有忘。
果不其然,謝慎辭朝她打過招呼,便跟菜豆往外麵走。菜豆全程態度熱絡,他瞅楚獨秀眼生,顯露出一絲意外,但很快又收回目光,欣喜地找謝總攀談。
看來謝慎辭挺有名,雖然脫口秀圈子小,但圈裏人都知道他。
不過這也正常,他應該算老板。
如果楚獨秀不是無欲則剛,她肯定沒膽子調侃謝慎辭,估計也像菜豆一樣,說話都要捧著對方,時不時刷點存在感,類似招聘麵試的狀態。
後台逐漸混亂起來,工作人員來回穿梭。直到晚會開始,謝慎辭和菜豆都沒回來。
現在無人打擾,楚獨秀索性藏在角落,默默核對表演的稿子。
主持人的聲音隱隱從舞台飄來,穿插著盛大又激昂的開場音樂。晚會開頭將介紹出席單位,楚獨秀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正是她前不久應聘的公司,心裏一咯噔,開始犯嘀咕。
不會這麽巧吧?
沒過多久,節目導演小步奔來,提醒道:“要上場了。”
楚獨秀動身,她站在台側,隻等主持人說完流程,便趁燈光昏暗時快速上台。
劇場內光束如數條白練,同時往舞台上一甩,耀眼的白光匯聚,再次將會場照亮。楚獨秀站到指定位置,看清觀眾席前排的熟人,暗歎不祥預感果然沒錯。
隻見秀發稀疏的王總倚著長桌,敦實的身材將座位擠滿,跟公司麵試時如出一轍。他突然往後一仰,靠著椅背打量楚獨秀,好似覺得她眼熟,眉頭微微地蹙起。
那天,楚獨秀踏進“台瘋過境”表演的前因,就是白天應聘時跟王總鬧得不愉快。
燕城的文化傳媒圈究竟有多小?
她在台上用脫口秀吐槽,都能撞見當事人坐台下!
好在驚濤駭浪就一瞬間,楚獨秀飛速調整心態,寄希望於他忘記自己,照彩排流程開始表演。
另一邊,謝慎辭想跟菜豆告別,哪料對方追問節目,莫名其妙癡纏許久。會場裏,他們聽到主持人介紹節目,眼看楚獨秀在掌聲中登台。
“她是新人吧,我沒見過她。”菜豆凝視著舞台,隨口道,“好多新人第一次開放麥特別炸,都以為自己是天才,換個場子就不行了,這種事挺常見的。”
謝慎辭沒吭聲,徑直盯著台上。
燦星般的舞台燈下,女生穿檸檬黃衛衣,頗有種年輕的朝氣。她是鵝蛋臉,頭發明明沒染過,燈光中卻是深栗色。
楚獨秀一掃候場的緊張,上場後反而輕鬆自然。如果謝慎辭不是見過她焦慮打轉,估計都要將對方誤認為成熟演員。
台上,她從容不迫地開口:“大家好,我是楚獨秀,一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最近在找工作,我發現特別難,難到什麽程度,跟擠燕城地鐵差不多。”
“就這麽形容吧,我早上沒吃飯,坐地鐵出發前,往包裏裝一個蛋糕卷,等下地鐵以後,掏出來的是蛋糕餅。”
楚獨秀一隻手握話筒,一隻手假裝舉蛋糕,在舞台上緩慢踱步:“我捧著蛋糕餅,當時就一個想法,我跟它一樣,卷不動了。”
台下隱約有點笑聲。
“所以今天來頒獎晚會,也不隻為脫口秀表演,主要是現場優秀的MCN公司很多,想借此在這裏找一份工作。各位不要怕我沒法吃苦,更別怕公司待遇不夠好,我們都可以商量。”
她隨意地打趣:“即使上升空間就像蛋糕卷,最後變成一塊大餅,我還是會吃的。”
場子逐漸活躍起來,前排王總麵無表情、巋然不動,倒是他身邊的人笑得咧開嘴。
楚獨秀見狀也沉得住氣,對開場的反響還算滿意。劇場比酒吧大,她看不到所有觀眾的表情,隻能依靠第一個段子試探場子冷熱,就像往湖麵拋擲石子,看能濺出多少水花。
現在有人笑了,不是一片死寂,證明還能繼續。
“有些人覺得誇張,說大學生怎麽會找不到工作,一定是你太挑剔。我認為這就像寫論文,得從工作的定義討論。”
楚獨秀放慢語速,一字一句道:“百科上說,工作是勞動者通過勞動將生產資料轉換為生活資料,以滿足人們生存和繼續社會發展事業的過程,聽起來有點繞對不對?”
“如果有人認為,勞動者工作不為生存,單純是為社會發展。那我確實承認,挺好找工作的。”她無奈地攤手,“不給錢的工作,一抓就一大把。”
台下的攝像機轉動,捕捉觀眾席的笑意。
楚獨秀狀態也越來越好,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表演,甚至無暇再關注王總臉色。
“網上經常聊學曆歧視,說公司欺負學曆低的人。有沒有一種可能,不管學曆是高是低,公司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學曆高的人照樣被欺負。”
“比如有個神奇的現象,公司招聘的時候,沒人敢對體力勞動者說‘我不給錢’,但總有人敢對剛畢業的大學生說‘不要想著薪資待遇,你要想著學習提高’。”
她捂住胸口,煞有介事道:“我每次一聽這話特感動,連我導師都沒說過這話,他隻會說‘不要想著學習提高,快把畢業論文過掉’。”
“世界真奇妙,總喜歡在學習場所搞工作,在工作場所聊學習。我覺得以後該把學費打公司,然後讓大學導師幫我交社保。”
此話一出,頗有奇效。前排嘉賓注意形象,他們笑得還算收斂,後排觀眾卻是震天響,突如其來地爆笑出聲,將候場的工作人員嚇一跳。
謝慎辭側頭看菜豆,他不緊不慢地挑眉:“看來真是天才。”
菜豆思及自己剛才的話,一時無言以對:“……”
場內回**爽朗笑聲,如同翻湧的海浪,衝擊著礁石岸邊,一波跟著一波。
楚獨秀等觀眾笑完,這才繼續往下講:“很好笑吧,這段我給室友也講過,但你們知道她回什麽?”
“她說她真給公司交學費了,單純為簡曆好看,跑到電視台實習,每月交培訓費八百,還要倒貼房租路費,掏空錢包跑去上班。”
台下有人發出唏噓:“哇哦——”
“沒錯,我當時也是這個反應。”楚獨秀擰緊眉頭,“我說‘你這是工作嗎,你都沒法生存了,你這,你這’……”
她豎起大拇指:“你這是推動人類社會繼續發展啊!太偉大了!”
這段Call back徹底將全場點燃,在徐徐漸進的節奏下,使在場眾人捧腹大笑。導播台後的工作人員都聽得饒有興致,一邊調動現場機位,一邊樂得嘴角上揚。
頒獎晚會和喜劇專場不同,觀眾本就不好被打動,博得滿堂彩屬實不易。
但隻要場子燥熱一次,八分鍾節目就算成功。
楚獨秀在滿場掌聲中下台,還撞見激動的節目導演。對方像個蹦蹦跳跳的彈力球,仍浸潤在方才被逗樂的歡欣中。
節目導演輕拍楚獨秀胳膊,她語調提高,興奮道:“講得真好,我們在後台都忍不住笑!”
“真的嗎?”楚獨秀受寵若驚,“……我還覺得前排觀眾反應不大。”
後台內,其他人坐著休息,他們聽到這話,紛紛出言作證。
“當然是真的,後排笑瘋了。”
“前排是公司領導,你不能光看他們,他們什麽時候笑過啊?”
“反正我們被逗樂了!”
眾人在漫長的晚會流程裏深感疲憊,現在剛聽完脫口秀卻精神抖擻,唧唧喳喳地討論起來,一改先前候場時的死氣沉沉。
雖然早有人彩排時聽過稿子,但正式演出有其獨特魅力。劇場裏坐滿觀眾,效果自然會不同。
楚獨秀最初以為客套話,好半天後才確定是真的。她第一次當麵接受那麽多讚揚,多少有點手足無措,懸起的心也終於放下。
隻要沒給人添麻煩,對得起五百元的酬勞,今天就算勝利了。
一旦表演結束,演員就能離開,不必等到晚會散場。說笑過後,楚獨秀跟節目導演確認完細節,便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準備先一步撤出後台。
有人瞧她要走,甚至調侃道:“回去坐地鐵,還帶蛋糕卷嗎?”
楚獨秀哭笑不得:“都吃了,都當餅吃了……”
她跟眾人揮手告別,不知為何心中微動,升騰起奇妙的情緒。
僅僅靠一場演出,他們就拉近距離。原本陌生的人們撤下屏障,在疲勞工作中互相逗樂,甚至由段子延伸出獨屬彼此的打趣。
或許謝慎辭說得沒錯,單口喜劇確實有神奇的能力。
頒獎晚會還沒結束,節目導演也要去忙,唯有楚獨秀徹底解放。
衛生間門口,楚獨秀剛洗完臉出來,流動的冷水帶來清醒,平複怦怦直跳的心髒。她每次表演過後都情緒亢奮,明明手腳已經發軟,大腦卻在高速運轉,必須調整一會兒,一切才回歸正常。
她打算給謝慎辭發條微信,詢問一下還有沒有事,沒事自己就回學校了。
晚會沒有散場,衛生間門口人煙稀少,還能聽到會場的聲響。四周冷清下來,除了保潔人員外,基本看不到參會者路過。
牆邊,楚獨秀正編輯著微信,冷不丁瞥見隔壁拐出一人。
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一邊大步往會場走,一邊扒拉頭頂碎發。他剛才還坐在前排,不知何時也溜出來,正是麵試過她的王總。
楚獨秀見勢不妙,下意識地側過身,不想被對方看到,無奈終究是慢了。
王總都要走了,餘光注意到她,突然停下步子,嘴裏嘶得一聲,仔細端詳起來。他索性退回來,詫異道:“我剛看你上台就想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
這算怎麽回事?上台表演時沒出錯,居然在台下被抓住?
現在人倒黴也跟說唱音樂一樣搞Lay 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