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句也是現掛麽?

謝慎辭被掛電話也不惱,抬手再打第二通,好在還沒被拉黑。這回他學聰明一點,開門見山地講明來曆,還將碰麵地點約在“台瘋過境”。

酒吧內,楚獨秀坐在軟沙發上,依舊感到一絲不真實。她上午接聽一通陌生電話,對方說想跟自己洽談入職。他在紙簍內撿到簡曆,覺得她適合公司項目,還將見麵地點定在此處。

如果是其他麵試地點,她絕不會赴約,直接視為詐騙。

但“台瘋過境”不一樣,除了大學校區外,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楚獨秀眼看女老板端檸檬水過來,忙道:“謝謝。”

“你接到電話時,是不是嚇壞了?”陳靜莞爾,“他們還叫我跟你通話。”

謝慎辭唯恐楚獨秀不信,專程讓陳靜出麵作證,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倒沒有嚇壞,就以為是騙子,說垃圾桶裏撿到簡曆……”楚獨秀小聲道,“請問是俱樂部招人麽?”

聶峰是台瘋過境俱樂部的主理人,跟小蔥等脫口秀演員常有演出,然而楚獨秀記得陳靜說過,酒吧搞脫口秀基本不賺錢。

“不是老聶招人,好像是他朋友。”陳靜安撫,“他們馬上過來,你稍等一會兒。”

沒過多久,前方傳來叮鈴脆響,酒吧的門被人推開。現在並非飯點,室內顧客稀少,兩名男子一前一後進門,很快就引起楚獨秀注意。

打頭者身材壯碩,率先走到吧台邊,跟陳靜交流起來。他穿著休閑潮服,腳踩一雙運動鞋,正是男老板聶峰。

後麵的人是生麵孔,沒怎麽在酒吧見過。屋外天氣不錯,暖融融的日光透過玻璃,落在陌生男子的淺色襯衫及手背上,宛若一幅光影強烈的黑白水墨畫。

如果現實是言情小說,現在可以來段人物描寫,運用雪鬆、烏木、歲寒青竹等意象,調動精巧細致的如詩文字,刻畫他的出挑相貌及冷感氣質。

然而,小說是小說,生活是生活。楚獨秀看清聶峰身後的男人,回想起電話裏的好聽男聲,心裏隻湧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該不會從紙簍裏撿簡曆、曾被她掛電話的人就是麵試官?

那今天沒準要涼,還沒見麵溝通就拉滿仇恨,她都不懂事情為何這般曲折。

果不其然,陳靜帶著兩人走來,向楚獨秀介紹他們。聶峰是誰,她早就知道,現在隻剩另一人。

“你好,我是善樂文化的謝慎辭,我們公司正在籌備《單口喜劇王》第二季。昨天看完你的表演,覺得你很適合節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謝慎辭烏發墨瞳,態度鎮定有禮,聲音跟電話裏一樣,穩定的低音琴弦。好在他隻字未提電話烏龍,省去她道歉的腹稿,倒是節約不少時間。

楚獨秀微鬆一口氣,愣道:“我的表演?”

聶峰好奇地打聽:“對,你昨晚的稿子寫了多久?之前有上台講過麽?”

“……對不起,但我都忘記昨天講什麽了。”

這不是假話,楚獨秀昨日上台,單純借酒意胡言亂語,根本沒想過語言邏輯。酒吧總是搞開放麥,她耳濡目染懂一點,索性哢哢一頓瞎講,談不上任何準備,更沒有放在心上。

有人由此關注她,撿到簡曆找上門,才是最令人震驚的。

“不僅第一次上台,還全程自由發揮?”聶峰麵露驚詫,他望向謝慎辭,讚歎道,“那確實很有天賦!”

“你聽說過《單口喜劇王》這檔節目麽?”謝慎辭道,“我們會召集全國脫口秀演員錄製競演,表演形式跟你昨晚差不多。如果你對脫口秀了解不深,也可以先參加線下培訓營,係統學習後再參加節目。”

楚獨秀:“節目錄製是在燕城?”

“培訓營在燕城,最近就要開始。節目錄製在海城,應該是寒假期間,差旅都可以報銷。”

《單口喜劇王》是一檔由善樂文化出品的網絡綜藝,召集全國脫口秀演員,圍繞不同話題展開比賽,爭奪“單口喜劇王”的稱號。楚獨秀沒看節目,但聽室友提起過,並非製作高昂的上星綜藝,但在網上口碑不錯,算是觀眾“下飯神器”。

既然有成品節目,公司應該算正規。然而,她在燕城讀大學,酒吧也開在這裏,專程跑到海城參加節目,一來一回耽誤不少功夫,聽起來並不劃算。

楚獨秀思考數秒,弱弱道:“可以問一下,工資多少麽?有沒有區間?”

“參加節目會有賽製,根據最後晉級輪數,酬勞也會有所不同,很難給你準確數字。”

“那有沒有五險一金?”

“如果跟公司簽經紀約,五險一金都正常繳納。”謝慎辭看一眼聶峰,解釋道,“但有的人來自其他俱樂部,以前存在演員約,就是另一種合作。”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這是人如其名,什麽都沒多說。

她最近找工作,已經有些經驗,如果入職前就覺得不靠譜,那入職後隻會更不靠譜。

楚獨秀當即做出判斷,低頭致歉道:“不好意思,我可能不適合做這個。”

“你都不適合,那我算什麽,你比我第一次強太多了。”聶峰驚道,“你要是不適合講脫口秀,我就是講脫口秀讓人不適!”

“不是這個意思。”楚獨秀連忙擺手,“主要我沒考慮過這個發展方向……”

謝慎辭:“你工作確定了麽?”

“沒有。”

“那有其他想做的事?”

“也沒有。”

“既然如此,完全可以試試。”謝慎辭循循善誘,“雖然國內知道脫口秀的人還不多,但未來的發展空間並不小,你有這方麵才能,嚐試接觸一下新事物,我覺得很有人生價值。”

“可是高中政治教過,人不能同時獲得商品的價值和使用價值,生活差不多也是一個道理。”楚獨秀幹巴巴道,“所以有沒有可能,我沒法管價值,必須先維生,再思考人生。”

聶峰怔然數秒,接著大笑起哄:“謝總,這是懷疑你的財力!”

“是擔心收入?”謝慎辭追問,“你的理想薪資是多少?這都可以談。”

“不光是錢的問題,說一句冒犯的話,行業門檻太低了。”楚獨秀破罐破摔,自嘲道,“我是個庸俗淺薄的人,連我這菜雞水平都敢招,對行業未來著實沒信心!”

楚獨秀想破腦袋,都不明白自己表現好在哪兒,需要對方大費周折招攬參賽。她思路清晰,天上不會白掉餡餅,除非餡餅裏有劇毒,否則這好事不會讓自己撞上。

“不冒犯。”謝慎辭淡然道,“而且你說得保守了,不是行業門檻低,是還沒形成行業,必須繼續去努力,脫口秀才有未來。”

“……”

這話多少有點太不把她當外人了。

謝慎辭波瀾不驚,楚獨秀啞口無言。

片刻後,她唏噓:“欣賞您的坦率,但也不用這麽單純自然不造作,偶爾畫點大餅騙騙人,不會被食品監察局糾纏的。”

謝慎辭冷不丁發問:“這句也是現掛麽?”

“啊?”

楚獨秀眼看他輕彎嘴角,黑潤眼眸盈現出光亮。那笑意如冰雪初融,初春湖麵的浮冰,轉瞬就消失不見,淺淡的像是幻覺。

謝慎辭:“道理我都懂,但你總這麽說話,我更覺得你不做脫口秀,有點浪費渾然天成的幽默。”

“?”

大哥,我看你才是渾然天成的冷幽默!

楚獨秀萬分感激謝慎辭的賞識,接著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招攬。她本來還想吃頓蜜汁雞排飯,但麵對謝慎辭和聶峰壓力極大,隻能匆匆跟陳靜告別,一溜煙地往學校裏躥。

酒吧的門叮鈴一響,緩緩擋住女生背影。室內,謝慎辭和聶峰透過玻璃,眼看著她頭也不回,消失在晴天的街角。

“估計沒戲了。”聶峰道,“我聽靜靜說,她經常來聽開放麥,感興趣早參加了,沒必要拖到現在。”

台瘋過境俱樂部一直在招收演員,楚獨秀是店裏常客,肯定早就了解此事。她至今沒報名,答案顯而易見。

“不一定,人偶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在台上講脫口秀的狀態不會騙人,那是一個自我暴露的過程。”謝慎辭收回目光,平靜道,“她確實適合這個,再說我們不是要做行業。”

“這跟行業有什麽關係?”

“單靠演員自己來,那叫做興趣愛好,還不能算是行業,行業是推動演員上台。”

謝慎辭當然清楚,現有的脫口秀俱樂部基本從興趣起家,誌同道合的演員們聚在一起,表演方式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想培養出更優秀的演員,傳統的方式效率有點低了。

很多時候,人都要試過幾次,才知道適不適合。

他很好奇她在更大的舞台表現如何。

謝慎辭思索半晌,問道:“周末演出還能加人麽?”

“你該不會想……”聶峰似有所悟,低頭掏出手機,“我給你問問。”

翌日,大學圖書館,無數寬大實木桌被占得滿滿當當,耳邊不時傳來沙沙的書籍翻頁聲,偶爾能聽見椅腿在大理石地板拖動時的輕響。

明明還是上半學期,這裏已經座無虛席,都是埋頭苦讀的學生。

楚獨秀早起就來占座,認真地學習了一上午,背部感到些許僵直。她將考公材料放一邊,慢悠悠地活動起肩膀,又低頭看記事本上的時間表,都是國考、省考和事業單位考試的日子。

雖然她沒信心能考上,但現在不選這條路,好像也沒其他方向。現有的Offer都不夠好,再不早一點開始備考,母親隻會更恨鐵不成鋼。

楚獨秀出生在文城,有一個雙胞胎姐姐,自己卻是家中不省心的那個。從小到大,她就跟品學兼優的姐姐截然不同,屬於高不成低不就的中間檔,做什麽事都要父母操點心。

高考時,她不顧母親楚嵐反對,毅然決定到燕城讀新聞學,美其名曰畢業好找工作。母親當時就不屑一顧,放話“有本事的人到哪兒都好找工作”,不過礙於姐姐和父親勸和,最後還是放她來燕城。

誰料薑還是老的辣,母親那時一語成讖,早看穿她廢物本質。

她在燕城也找不到工作。

楚獨秀長歎一聲,靠著椅背休息起來,忽然瞥見旁邊女生的IPAD屏幕。或許是學習疲憊,對方看綜藝放鬆,好巧不巧就是《單口喜劇王》。

女生戴耳機看節目,但綜藝都配備字幕,段子的文本一覽無遺。

楚獨秀隨便一瞥,下方文字就在腦海中自動播放,甚至不知不覺跟自己那晚的表演比較。她過去隻聽線下開放麥,沒怎麽看過線上節目,的確感覺有點不一樣。

沒準是視線灼灼,女生都有所察覺。她摘下一枚藍牙耳機,遞給身邊的楚獨秀,悄聲道:“要看麽?”

楚獨秀慌張擺手:“謝謝,不用了。”

她被抓個正著,趕忙端正坐姿,重新低頭翻起書,再也不敢看IPAD。某種隱秘念頭如火苗般燃起,轉瞬又被狂風暴雨一打,熄滅在磅礴雨霧中。

謝慎辭昨日邀請時,她不是沒想過這事,但要讓楚嵐知道,非得撕碎她不可。

楚獨秀都能想象,母親對這種不穩定的項目製工作有多嗤之以鼻,屆時對此事的挑剔及毒舌怕不是能吊打無數脫口秀演員。

不管是為她的未來,還是為脫口秀的未來,激怒楚嵐都絕非明智之舉。

不過,冒險的想法被拋在腦後,沒多久又重新浮出水麵。

傍晚,楚獨秀備考一天,收拾好材料離開。她剛走出圖書館大門,手機就彈出來電,電話號碼極眼熟。

接通後,對麵人的聲音照舊平和:“你好,我是善樂文化的謝慎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