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理想卻做錯事,簡直再正常不過。
全場觀眾沉浸在方才的表演,目光仍然追隨著楚獨秀,緊盯她一路奔向選手區。
王娜梨和小蔥朝楚獨秀招手。
其他選手同樣震撼不已,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北河癱在座位上,他擦了擦眼角,又摸了摸肚子:“太頂了,情緒耗空了,笑得肚子疼。”
“她講完每一段,必須等一會兒,觀眾才能笑完。”聶峰道,“狀態好猛,停不下來。”
“後麵那位慘了,這場子好難接,都被炸暈了。”
楚獨秀的段子情緒給得直接,甚至偶爾停下等待片刻,才能繼續往下講。觀眾們不受控製地爆笑,需要稍微緩一下,否則聽不進去了。
然而,歡笑情緒到達頂峰,後續選手會很難辦,不是人人都能接住,勢不可免要被比較。
未表演選手隻剩三位,他們的區域空空****,此刻顯得分外寂寥。
片刻後,下一名選手在呼聲中登台,就僅留下程俊華和另一人。
“幸好我跟新人王隔了一個人。”程俊華搖頭,對旁邊人道,“不然正麵撞直接結束了,風格被壓製。”
楚獨秀今日台風張揚,程俊華卻是內斂路線,連著表演有被碾碎的風險。
果不其然,第六名選手努力活躍氣氛,但很難超越上一場的**。不過他講了一點現掛,調侃自己的倒黴順序,換回一些笑聲。
沒過多久,場上再次響起介紹:“有請下一位選手——程俊華!”
觀眾席掌聲陣陣,諸多選手也在鼓掌,注視著程俊華上台。
“大佬有點懸。”北河一邊拍手,一邊小聲嘀咕,“這把前麵氣氛太好。”
路帆點頭同意:“主要他的段子,稍微品一下,後麵才會笑,不是炸場型。”
楚獨秀沒聽見旁人的話,她全神貫注地望著舞台,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表演。
程俊華不緊不慢地上台,背後的巨型文字瞬間切換,變化為“理想”的霓虹燈牌。
蘇欣怡笑道:“一下就換另一種風格。”
羅欣:“確實,從詞語能看出來。”
每名選手的填詞,都為表演定了調,比如“敢想”的衝勁,比如“理想”的沉靜。
程俊華握著麥克風,他站在原地沒動,聲音綿軟而入耳,照舊是含而不露:“大家好,我是程俊華。不瞞各位,每當我要追逐理想,就經常會突然犯錯,從未一帆風順過。想象得很好,實際並不是。”
他苦笑:“賽前,我想著老夫聊發少年狂,燃起年輕時的脫口秀熱血,放了不少狠話,打算跟新人王比劃一下,奪回突圍賽輸她的兩票。但我看完她的表演,就知道自己又錯了。”
“她講了一場AI單身狗,然後跟AI一樣迭代進化了。上一位選手被擊垮,現在快要輪到我了。”
台下傳來笑聲。
“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追求理想的路上,我就沒有正確過,經常想得美,但做得很壞。”他嘴角含笑,慢悠悠道,“我有一個出色的本領,能將所有事情全搞砸。什麽事都第一遍最好,隻要我折騰,一定會變壞。”
“考試檢查改答案必錯,出門洗車回來就下雨,明明能安穩錄節目,非要找新人王挑戰,現在自尊心被摔得粉碎,摔得像韓國人的吼叫……”
程俊華表情麻木,一字一句往外蹦:“啊,稀巴,爛。”
其他選手見狀,瞬間熱鬧起來,驚歎於程俊華的轉變。
“諧音梗!”小蔥樂道,“大佬學壞了——”
楚獨秀睜大眼:“居然是韓語,不是說從阿美莉卡回來的嘛!”
北河意外道:“大佬今天鬆弛得多,沒有走深沉路線了。”
或許,程俊華看過命題賽網友評價,他逐漸調整自身的含蓄風格,沒有用舊策略迎戰楚獨秀。
程俊華回憶道:“我追逐理想做錯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美國講中文脫口秀,真的,不跟大家吹牛,別看我現在這德性,我在美國發展的時候,中文脫口秀排前三。”
台下有人驚歎:“哇哦——”
程俊華抿唇一笑,羞澀道:“原因很簡單,其他演員是華裔,都快把中文忘了,就我說得比較溜。”
三名笑聲代表噴笑,他們忍不住鼓掌,舞台上亮起一燈。
“肯定有人要問了,你在美國講中文脫口秀,老外聽得懂嗎?”程俊華道,“當然聽不懂,所以我不給老外講,主要活躍在唐人街,中國人專逗中國人。”
“他們也很給麵子,一般聽一半,就放話‘你怎麽說學逗唱隻會逗呢’?”
“我很耐心地解釋,‘那個,我講的是單口喜劇,不是相聲’。”
“他回得也很痛快‘哦哦哦,單口相聲也可以打快板吧’!”
程俊華眉頭緊蹙,哀道:“這是絲毫不顧我的單口喜劇理想,中國人專氣中國人啊。”
“我很絕望呀,拚命地解釋,‘不是單口相聲,是單口喜劇,您懂什麽叫stand-up comedy嗎’?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
下一秒,他從兜裏取出快板,霹靂吧啦地打響,嘴裏當真唱起來:“竹板這麽一打呀,沒準就懂啦,聽一聽我的理想,就像狗不理包子……”
出人意料的道具讓現場炸裂,連帶笑聲都如山呼海嘯,驚得全場人合不攏嘴。
選手們“哇”的一聲,他們瞬間**起來,一邊雀躍地跳起抱頭,一邊興致勃勃看程俊華表演,宛若欣賞大熊貓耍寶賣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帆愣神:“居然真會打快板……”
“可以!大佬這把拚了!”北河佩服道,“這是我跟他對決時沒有的待遇。”
小蔥幸災樂禍道:“這要放在動漫裏,可以算‘對秀寶具’。”
眾人聞言哄笑起來,圍著楚獨秀打趣:“真掏出春晚核武器了。”
楚獨秀哭笑不得,咬牙道:“居然是快板,不是說從阿美莉卡回來的嘛!”
“顯而易見,我在國外搞中文脫口秀沒什麽成效,但成功抹黑了相聲演員的形象。”
程俊華表演結束,慢條斯理地收起快板,歎息道:“追求理想的路越走越偏,不但沒推廣我們行業,還差點帶垮隔壁行業。”
第二燈被拍下,場內喧嘩起來,觀眾都在發笑。
程俊華攤手:“我當然不信邪,隻是做錯一件事,而且沒準不是我錯了,是大環境錯了。我回國上節目,實現我的單口喜劇理想,周圍人都說中文,總能理解我了吧?”
“誰想到回來露餡兒了,語言上沒有優勢了。觀眾說我文本深不好笑,保留英文脫口秀習慣,經常聽不懂,我心裏納了悶了,主要我在外幾年,都是在唐人街混,也沒說英文啊?”
“不瞞各位,我們有些人確實出國發展,但照舊在speak Chinese。”他猛地伸手,再次掏快板,“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
台下觀眾咯咯發笑,現在皆都喜上眉梢。
“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的表演,想要找到解決方法,有個適合我的賽製。”程俊華道,“純英文肯定不行,純中文我比不過,我覺得導演們考慮一下,是時候讓節目國際化了。”
“我們這輪叫半命題,下輪叫半決賽,不然幹脆半中文半英文,這樣摻雜著講單口喜劇。你看國內說唱節目,歌詞照樣好多英文,我們可以學習嘛。”
“旁邊字幕打上,單押,雙押,Freestyle,Punchline,沒事來一句keep real。”他舉例道,“就你聽不清,也覺得很牛,我感覺脫口秀可以這樣。”
“我們也中英夾雜,旁邊字幕打上,呈現,混合,Call back,沒事再來一句keep relax,這樣就算觀眾聽不懂,也不會覺得我不好笑。”
程俊華壓低音量:“他會懷疑是自己水平不夠,是他無法欣賞偉大的脫口秀,是他不夠relax。”
爽朗笑聲回**在演播廳內,舞台上三燈全亮,激起眾人喝彩。
屏幕前,尚曉梅欣賞著表演,驚訝道:“程老師今天不一樣了,比命題賽表現好得多。”
謝慎辭平靜道:“他本來就是為這個才上節目。”
尚曉梅一愣:“什麽?”
謝慎辭:“他看完初選賽,決定上節目,就是為今天。”
雖然程俊華是被謝慎辭再三邀請而來,但謝慎辭本人很清楚,對方的轉變是初選賽。
兩人前期在南城聊很久,都沒有任何進度推展,隻說來聞笑劇場試演一圈,看完楚獨秀表演就變了,很快敲定錄製合約。
程俊華看著隨和好說話,實際上自尊心非常強,內心有點藝術家的擰巴和倔。
他不喜歡競技綜藝,不喜歡將單口喜劇碎片化,不喜歡純為逗樂、毫無表達的內容,認為節目沒準錯誤引導外界對單口喜劇的認知,對善樂文化“先推廣,後修正”的戰略持懷疑態度。
但他也深知優秀的單口喜劇演員是什麽樣。
人在寂靜山巔待得久了,風景看來看去都一樣,但現在旭日初升、輕雲浮起,又暈染出不同的天空,連帶程俊華的精氣神也變化。
或許是有對手刺激,他迫使自己丟掉很多包袱,慢慢適應起新的行業節奏。
台上,程俊華的表演仍在繼續,他的南方腔調毫無莽氣,不靠洪亮的嗓門來壓人,反而如軟布上的銀針,會在不經意間紮人一下。
“我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經常做錯事,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我最近看新聞,產生新思考,釋然了。”
“我是一個人類,有理想卻做錯事,簡直再正常不過,屬於物種天賦。”
程俊華慢吞吞道:“大家不要不信,看看我們的物種天賦,嘴上喊著讓世界更好,有共建地球村的理想,實際排放核廢水、泄露氯乙烯,沒事再搞點病毒、弄些戰亂,人類不都這樣嗎?”
“本來還沒有什麽,越折騰死得越快,跟我也差不多。”他自嘲一笑,“相比起來,我們普通人的理想,搞砸了還沒什麽,明明該更有勇氣,起碼對旁人無害嘛。”
觀眾席響起無力的笑聲,緊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
這一刻,他們無法點評好笑或不好笑,隻能持續不斷地鼓掌,以此表明自身的態度。
“所以,堅持你的理想,錯了無所謂,至少沒錯過。”
“謝謝大家,我是程俊華。”
程俊華長鞠一躬,他在掌聲中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