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世界充滿愛!

台上,楚獨秀依舊在表演,她上場前的緊張被歡笑驅散,話語及動作越發輕鬆自然。

“大家懂我為什麽講脫口秀了吧,主要就是我會男人的幽默。”她微笑道,“當然還有個原因,是這個行業男女比例懸殊,各位今天應該能發現吧,女演員特別少……”

觀眾席裏有人點頭讚同。

“男演員真的太多了,我之所以講脫口秀,也跟這點有關。男人很聰明,不會讓自己吃虧,就連在地鐵上,都要岔開腿坐,多占一些空間。”

楚獨秀認真道:“因此,我相信他們的選擇,男女比例越失衡的行業,我越要去選,絕對有利可圖,比如單口喜劇!”

台下笑聲陣陣,甚至有人拍腿。

“再比如我最向往的崗位,就是招聘時注明‘僅限男性’、‘男性優先’的那些。”楚獨秀低下頭,歎息道,“好想選,但不要我。我問為什麽我不可以做這個,他們說因為我是女生,幹這行會比較難。”

她詫異地抬頭,反問道:“這是什麽邏輯?難道有人會說‘因為你是男生,幹這行會比較女’,話是這麽說的嗎?”

“語文老師聽完都落淚了,照這個奇妙思維,我隻能說……”

“男人不愧是男人,到處為我們製造不必要的難題!”

“對——”

場內有人大笑,隻差起立歡呼。

“而且不光是說話邏輯,有時候他們聽人說話,都能特別沒有邏輯,還不懂幽默。真人真事,我寫過一個調侃老總的段子,正式表演的時候,當事人坐在台下。”

楚獨秀抱緊自己:“嚇人吧,多尷尬啊,我都怕他上台揍我!”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眼神追隨她的動作,嘴角也始終翹起。

“但令人驚訝的是,他看完沒有生氣,還邀請我去他公司入職。你們聽到這裏,是不是覺得特感動,宅心仁厚的老總,不拘一格降人才。”楚獨秀見有人點頭,無奈道,“我開始也這麽想,但後來發現誤會了。”

“真相是他沒聽懂,他以為我在台上讚揚他的行為,沒明白有種藝術技巧叫‘反諷’。那一刻,我作為演員,真感覺輸了!”

她憤慨道:“這個不懂幽默的人,他生活中隨意流露的滑稽和離譜,是我靠矯揉造作的喜劇技巧都無法模仿的!”

“古人講天人合一,我以為我和我的段子天下無敵,不料老總和他的可笑合二為一!”

激昂表演如巨石砸進海裏,濺起層層疊疊笑的浪花,在封閉的劇場內回**。

楚獨秀等待觀眾笑完,她才收起憤怒情緒,慢條斯理道:“不過正因如此,我才敢寫今天這個段子,這點得謝謝他。”

“我剛寫完時,講給室友聽,她說非常擔心我,害怕男觀眾罵我。”她聳了聳肩,迷茫道,“我當時特費解,不明白她的憂慮,我有冒犯到男觀眾嗎?我明明都誇男人聰明又厲害,特別會做選擇。”

“但我不忍辜負她的心意,就安撫道,‘哎呀,別這麽說,男的才沒那麽小心眼兒’。”

楚獨秀從容地擺擺手:“再說他們聽不懂,我這是加密語言,就跟被我調侃過的老總一樣。”

“等我講完這一段,他們隻會聽到‘男人聰明又厲害’,隻會讚同我的看法,不會罵我的!”

隱晦而鋒利的笑話點爆全場,學員同樣都被炸得頭皮發麻。

開放麥時常會有些敏感話題,卻難得激起如此大反響,場內的笑聲就沒有停過,完全超出其他演員預期。

小蔥興奮地抖腿,抱頭道:“瘋了瘋了,這段殺瘋了!”

路帆佩服地鼓掌:“都有點國外專場表演的感覺,完全不是幾分鍾的小段子了。”

“大家不要笑,你們笑什麽啊,我對天發誓,我不支持男女對立。”楚獨秀一隻手指了指天花板,真誠道,“我覺得有時候彼此都有誤會,其實跟部分男性很容易交流,換一種表達,雙方就特友善。”

“比如你要堅持不婚不育,你別在網上直白地闡述,因為必然有男網友會在下麵評論‘大齡剩女,淒慘一生,老了沒人收屍’。”

她平和地建議:“你要換一種方式,換個角度表達人生理念,直接說自己‘不要彩禮’。”

“他們隻會誇獎‘你是個值得幸福的好女孩’。”

“你看事情明明沒變,單純換一種說法,雙方都變得友好。你不婚不育很幸福,他讚不絕口很友善,社會風氣一下正能量起來!世界充滿愛!”

笑聲歡暢,掌聲如潮。

楚獨秀在滿堂彩中下來,即便台上早就沒她的身影,劇場的喝彩聲卻久久不息。

不少觀眾笑癱倒在椅子上,兩隻手依然不停拍著,發自內心讚美她的表演。

沸騰的劇場內有人高喊“安可”,直到主持人露麵維持秩序,才讓爆笑的人群稍微平息。這無疑是紅雁劇場今日觀眾情緒最高漲的時刻,明明還沒有進行投票,就已經誕生無冕之王。

尚曉梅:“這回培訓營的新人太強了吧!”

後台的工作人員盯著屏幕,讚歎道:“黑馬啊,這絕對是這季節目黑馬。”

觀眾席內,其他學員也被折服,熱議楚獨秀的表演,嘰嘰喳喳討論不停。

“菜豆哥呢?”小蔥看熱鬧不怕事大,幸災樂禍道,“怎麽沒見他?”

旁邊人不屑道:“聽一半就跑了,沒臉在這裏待!”

“自尊心過不去唄,前半段風格相同,卻被新人摁著打,那天還說人小姑娘不敢冒犯呢。”

菜豆狼狽而逃,讓眾人看笑話。

楚獨秀前半段風格跟菜豆相仿,段子效果卻比他強不止一星半點,連觀眾給的反應都不是同水平,更不用說後半段提升到新階段。

菜豆自覺顏麵無光,竟是不等投票結果,提前離開紅雁劇場,以免被同行們譏笑。

化妝室內,演員們齊聚在屏幕前觀演,有的在整理著裝,有的跟同伴閑聊,場麵稱得上熱鬧。

“獨秀!”王娜梨打開門尋覓一圈,沒在屋裏看見好友,撓頭道,“奇怪,人呢?”

化妝室裏人來人往,學員們都忙著上台。

王娜梨索性先去候場,打算過會兒再來找人。

後台的二層,被鎖的逃生門前有個小樓梯,恰好跟牆壁形成隱秘角落,能在此處聽到演出聲響。四周沒有光線,莫名顯得幽深,不會被人注意。

“你躲在這裏種蘑菇?”

楚獨秀原本抱膝蹲坐在角落,她聽到低沉的男聲嚇一跳,抬眼就瞥見白衣黑褲的謝慎辭。他從一樓上來,不知如何發現自己,真像神出鬼沒的貓科動物。

楚獨秀往角落裏縮了縮,好似不想被人注意,嘀咕道:“我在恢複。”

謝慎辭:“?”

“你在緊張?”他納悶道,“不都演完了。”

她的表演大獲成功,觀眾反響特別好。

“不,不一樣。”楚獨秀捂住腦袋,自暴自棄道,“別人延遲滿足,我是延遲焦慮,待會兒怎麽見人啊……”

楚獨秀承認,寫這篇稿有賭氣成分,她以前聽過菜豆段子,故意向對方複仇,彰顯自己攻擊性。但演出爽完了,理智回籠了,她的熱血也開始冷卻,不知道如何麵對旁人。

她居然真說了一些出格詞匯,王娜梨等人會不會不舒服,覺得自己跟菜豆一樣低俗!?

而且班裏有其他男學員,一會兒勢必得打照麵,也不確定什麽情況!

她句子末尾的“啊”還有顫音,像什麽音色獨特的詠歎調,別提有多詼諧幽默。

謝慎辭忍不住想笑,卻怕被她視為嘲諷。他隻得抿一下嘴角,故作平靜道:“你準備焦慮多久才回去?”

楚獨秀仍然在捂臉龜縮:“等男觀眾散場吧,我現在害怕被打。”

台上坦然表演,台下要苟一點,畢竟還沒學搏擊,多少得小心行事。

“這是法治社會,不會有人打你。”謝慎辭道,“真要這麽說,我給你改稿,還算是男性叛徒,要打也是先打我。”

不得不說,這話挺能安慰人,讓她躁動的情緒得以平複。

楚獨秀都不明白自己接觸單口喜劇後,為何總是自卑和自信中瘋狂切換的狀態,一會兒覺得自己的表演好放肆,一會兒覺得台上講得特別好,簡直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不過,謝慎辭的話轉移她的注意力。謝總儀表堂堂,都曾幫她調整稿子,那內容應該不算太過分?

如果真的過火,他也被拉下水。

楚獨秀撤下遮臉的手,躊躇地瞄他好幾眼,像縫隙裏鑽出的小蘑菇,搖搖擺擺。她欲言又止:“嗯……”

謝慎辭挑眉:“這是什麽表情?”

她眼神閃爍,偷偷摸摸道:“想要開個玩笑,但害怕冒犯您。”

“沒事,就當你還在舞台上。”謝慎辭心生好奇,寬宏大量道,“這算是表演的彩蛋。”

楚獨秀猶豫不決。

他堅持道:“說吧。”

楚獨秀確認他敢聽,這才慢悠悠道:“我想說,您改稿被男性視為叛徒,但是獲得了女性的認可,沒準還能擁有殊榮,一個隻有真正優秀的男性,才配被女生這麽叫的稱呼。”

謝慎辭疑道:“什麽稱呼?”

“姐妹。”

“???”

一聲姐妹大過天,這是多高的殊榮!

謝慎辭被她逗樂,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奇思妙想,好像永遠沒有創作瓶頸期。他眼看她蹲坐台階上,索性伸出手拉她,淡然道:“走吧,姐妹,我護送你。”

居然就這麽認下了。

楚獨秀著實佩服謝總,相比大多數老板而言,他真沒什麽架子,脾氣好到出奇。

他該不會是特意來找自己吧?

她望著他懸空的修長手指,又見他唇角似有若無的弧度,莫名就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拉著他借力起來,反而用手掌推著地麵起身。

謝慎辭隻得放下手。

楚獨秀低頭,盯著自己鞋尖,不太敢直視他。她故意拍拍褲子,抖落身上的灰,借此掩蓋心跳,附和道:“走吧,姐妹!”

劇場內,座位上已經沒有觀眾,隻有紮堆玩鬧的學員,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楚獨秀和謝慎辭進門時兵分兩路,前者去找其他演員,後者去找工作人員。

楚獨秀遙遙瞧見王娜梨和小蔥,她忙不迭小步快跑,過去跟同伴們匯合。

王娜梨朝她招手:“我們還找你呢,跑到哪裏去了?”

楚獨秀:“表演完冷靜了一下。”

“殺瘋了啊!蜜汁雞排飯!”小蔥終於見到楚獨秀,迫不及待地分享快樂,“今天的稿子專治菜豆,你是沒看到他臉色,最開始還是青的,聽一半就漲紅了!”

王娜梨哭笑不得:“感覺你比她還激動。”

“這是蔬菜演員的責任和使命感,菜豆要不處理熟,可是會食物中毒。”小蔥道,“你作為梨子也該榮辱與共。”

菜豆就是四季豆,沒熟生吃會有毒。小蔥有點才華在身上,還玩起食材特性梗。

楚獨秀:“所以別的圈子著書立說,脫口秀圈子是撰寫菜譜?”

“沒錯,《單口喜劇王》別名《中華小當家》,其實也是烹飪節目。”

三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讓楚獨秀放鬆了下來。她一向不怎麽冒犯別人,還怕其他演員指責自己的稿子,沒想到同伴們都接受良好。

路帆都走過來誇讚:“今天講得好棒,不是零散的笑點,已經有明確主題和批判性思考了。”

雖然楚獨秀前半段內容沒法上節目,僅僅是對菜豆的反擊,但後半段明顯有升華,打磨後必然更不一樣。

楚獨秀不好意思道:“謝謝路老師。”

沒過多久,謝慎辭、尚曉梅等工作人員過來,跟培訓營學員們齊聚一堂。投票箱內的門票被傾倒出來,由專人來計票及唱票,選拔排名前三的學員。

“朋友們,下麵來公布今日開放麥的排名。”尚曉梅眼看學員們圍攏過來,她將手裏紙條遞給謝慎辭,“謝總。”

謝慎辭:“你來吧。”

“好嘞。”尚曉梅高聲道,“今日門票總共八十張,每票能投三名學員,有效票數共計七十八張,首先是開放麥第三名的學員……”

王娜梨抱緊楚獨秀,小聲道:“有點緊張。”

楚獨秀沒說話,同樣屏氣凝神。菜豆的現場掌聲也不少,不知道最終排名有多高。

好在尚曉梅連續公布兩名學員,都沒有聽到菜豆的名字,反倒另一位熟人榜上有名。

“開放麥排名第二名,共計六十七票,小蔥!恭喜!”

小蔥喜笑顏開,連忙直角鞠躬:“謝謝謝謝,沒寫獲獎感言,失策了……”

眾人被他逗得笑出聲。

楚獨秀和王娜梨同樣為他高興,拚命地鼓掌,宛若小海豹。

“接下來,就是今天的善樂最強新人王。”尚曉梅望向楚獨秀,笑道,“我覺得很多人都猜到了。”

楚獨秀跟尚導的眼神接觸,當即大氣不敢出,緊繃地咽了咽。

周圍人見狀,索性搶先道:“楚獨秀!”

“獨秀——”

“尚導,不要搞綜藝套路,還不是正式節目呢!”

眾人在現場嘻嘻哈哈,學員們呼喊楚獨秀的名字,如同聲浪般一波比一波高,更讓她心髒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看來是眾望所歸啊。”尚曉梅終於公布名字,痛快道,“恭喜楚獨秀,開放麥排名第一,共計七十三票,當選善樂最強新人王——”

她笑意盈盈:“期待你在節目上的表現。”

楚獨秀還沒來得及回答,耳邊就炸起狂歡的喝彩,被激動的王娜梨和路帆揉來揉去。

眾人一窩蜂圍過來起哄,所有的表演全部結束,歡樂和輕鬆也彌漫劇場。

工作人員們很快加入起來,輪番高呼著前三名的名字,一會兒喊著“楚獨秀”將她擁住,一會兒喊著“小蔥”將他抬起,別提多熱鬧。

培訓營的課業也要告一段落,再碰麵就是海城節目海選。大家借助慶祝的氛圍告別,趁現在肆無忌憚瘋起來,或許單口喜劇就是這樣,笑中帶淚,淚中帶笑。

尚曉梅揉了揉眼睛,感慨道:“所以我每次看到這種畫麵都很感動。”

即便尚且不知脫口秀是否有明朗未來,但隻要看到這幫青春洋溢的喜劇人,就會讓人覺得一切皆有可能。

謝慎辭注視著歡鬧人群,神色也難得柔和下來。

散夥飯後,培訓營全體學員合照,老師及導演也參與其中,唯有菜豆不知所蹤。有人還特意詢問聶峰,要不要將菜豆叫回來。

“別管他,剛給我打電話,說不上節目了。”聶峰嗤道,“愛來不來,大喜的日子顧不上他。”

聶峰也不想將菜豆找來,培訓營馬上就要結束,不要最後弄得不開心。再說楚獨秀的票數毫無水分,演員本來就靠觀眾獲勝,菜豆輸得徹徹底底,現在耍橫也是玩不起。

工作人員呼喊眾人照相。

閃光燈亮起,培訓營照片被定格,學員們就要各奔東西。

楚獨秀知道王娜梨訂了明日的車票,對方是來燕城培訓,現在隻得依依惜別。

王娜梨掏出一個筆記本,將其翻得嘩嘩作響,炫耀道:“看看這是什麽。”

“你還留著呢。”楚獨秀定睛一瞧,發現是自己簽名,是她們第一次上課時交換的。

王娜梨一抬下巴,得意道:“當然,這可是傳家寶,我要等著升值。”

楚獨秀笑了。

“我不是開玩笑,其實第一天見你,聽完你課上的段子,我回酒店自卑好久。”王娜梨坦白,“因為從來沒見過那麽厲害的演員,你還比我年紀小,我都不知道大老遠跑來燕城上課,是不是在浪費時間,白花了車票錢……”

這是王娜梨的心裏話,懷揣勇氣離開家鄉學習,沒想到同桌的新人演員遠超自己,連她都不確定該不該繼續堅持,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單口喜劇的天賦。

楚獨秀一愣,不料有此事。

“不過現在調整好心態啦,你就是我覺得最牛的脫口秀演員,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王娜梨摸摸鼻子,她索性張開雙臂,伸手抱住楚獨秀,歡聲道,“我們海城錄節目再見吧,到時候我也給你秀兩場,不能繼續這樣混下去了。”

楚獨秀回摟住對方,不知為何眼眶發酸:“好,我就等著你簽名升值了!”

“下回還可以給你帶我老家的香腸。”

兩人重新嬉鬧起來,她們年齡相仿、性格相投,又是班裏為數不多的女生,短暫的培訓就建立起深厚情誼。或許靠相仿的笑點,或許靠真誠的態度,即使互相暴露弱點和瑕疵,也都可以憑借玩笑來消解。

楚獨秀很難形容這種觸動,不僅僅隻是喜歡脫口秀,還喜歡借此接觸的很多人。

如果非要描繪的話,那就是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正常,唯有她精神不佳、時常發瘋,但現在卻順利找到瘋人院,可以跟臭味相投的同伴們插科打諢、分享糗事,在這裏沒人嘲笑彼此又弱又沒用,隻會互相佩服地誇讚“你真幽默”。

一如她今日的表演,放外麵保不齊被罵,但多數演員能一笑而過。

她不知道其他脫口秀俱樂部如何,但待在善樂培訓營的日子快樂居多。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楚獨秀和王娜梨告別後,某個猶豫許久的冒險念頭,終於在喧囂夜後有所決斷。

夜幕降臨,街邊的路燈昏黃,不遠處是地鐵站,人來人往很熱鬧。

紅雁劇場門口,學員陸續離開,唯留工作人員。

謝慎辭目送學員離去,突然見楚獨秀折返,頗感意外地挑眉。他一隻手插兜,以為她來道別,鎮定地揶揄:“還是怕被打?”

楚獨秀垂著眼,扭捏道:“謝總,我想上節目,該怎麽報名?”

燕城的秋天總是短暫,炎熱夏季一過,氣溫極速轉涼。紅葉的秋高氣爽沒堅持兩天,凜冬的颯颯寒氣就撲麵而來,讓早晚騎自行車的人都凍得打顫。

培訓營結束後,楚獨秀稍微安寧一段時間,主要忙著學校的畢業論文。她最近總算跟導師敲定終稿,又要等待各地考公報名開放,時不時跟家人匯報一番近況。

楚獨秀背包從學校出來,路上跟楚雙優打電話:“姐,我又不缺錢,幹嘛突然轉賬。”

今日,她從宿舍醒來,剛一打開手機,就被轉賬金額嚇到。楚雙優還是淩晨掐點,無奈她昨晚早就睡了,居然沒有看見。

耳機裏傳來溫和的女聲:“你不是過生日?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那不也是你生日!”楚獨秀厚顏無恥道,“我可沒錢還你雙倍,眯了眯了。”

兩人是雙胞胎姐妹,生日本就在同一天。楚獨秀早挑選好禮物,但是明天才能到手,還沒來得及寄出去。

楚雙優提議:“沒事,我過些天到燕城,你陪我轉轉就行。”

楚獨秀一怔:“你要來出差?”

“對,前兩天會議比較多,但周末就有時間。”

“好的,正好我論文也定了。”

楚獨秀在心底盤算起來,那禮物可以當麵送出,等楚雙優來燕城的周末,自己少去一趟開放麥,什麽事情都不會耽誤。

“那到時候見。”楚雙優柔聲道,“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姐姐。”

楚獨秀愉快地掛斷電話,在街角轉過身,就看到了招牌。不知不覺,“台瘋過境”的霓虹燈牌近在眼前,隻是白天沒有亮起,在小巷裏樸素低調。

門扉被推開,叮鈴一聲響。

楚獨秀踏進去環顧一圈,發現謝慎辭難得早到了。他陷進落地窗邊的軟沙發,正在懶散曬太陽,還朝她抬手打招呼。暖融融的日輝將他的白襯衣照得發亮,讓她微眯起眼,如同直視陽光。

這是近日常見的景象,他沒有回海城,時不時來酒吧。

自從楚獨秀決心參加節目後,她向謝慎辭請教如何報名,但錄製是在寒假抵達海城,距離現在還有段時間。考公日期目前沒有公布,從往年看是在寒假前,她可以考完試錄製節目,然後開學回校答辯畢業。

時間緊,任務重,畢業、複習和節目都不好耽誤。

楚獨秀偶爾還跟遠在老家的王娜梨閑聊日常,她們相約海城重聚,最近都在試新段子。不過,楚獨秀是來“台瘋過境”酒吧,王娜梨是在老家的演出場地。

酒吧內,楚獨秀跟陳靜、聶峰打過招呼,背著包走到謝慎辭的身邊。周圍空間也不大,她左右思索一圈,沒有坐在謝總對麵,而是將包放隔壁桌。

謝慎辭眼看她拉開旁邊椅子,索性將筆記本電腦挪了挪,騰出不少位置,一指對麵沙發:“最近段子寫得怎麽樣?”

楚獨秀一聽此話,微不可聞地歎息,當即領悟躲不過。她低頭拿包跟他同桌,小聲道:“還好,有幾個了,但沒有試。”

果不其然,他眨了眨眼,直接道:“讓我康康。”

“……”

這個梗究竟要玩多久?他就沒有新花樣嗎?

楚獨秀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鼓起勇氣吐槽:“看來蟹老板最近沒寫新段子。”蟹黃堡依舊是老配方。

“沒事,我都直接看你們的段子。”

可惡的資本家。

楚獨秀隻得掏出電腦,將新稿子遞到他麵前。

謝慎辭興致盎然地接過,他還抬起眼觀察她一番,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在心裏罵我了?”

楚獨秀不料他看出來,忙道:“……我哪敢。”

“不要偷偷罵。”他麵無表情道,“寫成段子罵。”

“???”

這是多麽荒謬又變態的要求!為什麽他總會說些怪怪的話!?

這段時間,楚獨秀對謝慎辭有新認識,雙方基本就沒有斷過聯係。即使開放麥沒有碰麵,隔一兩天也會聊聊天,最開始內容比較官方,基本是謝慎辭突然發來一條“最近段子寫得怎麽樣”。

她第一次收到微信時誠惶誠恐,那感覺就是論文被老師詢問,恨不得從宿舍**爬起來給他發新攢的稿。畢竟她已經決定參加節目,過去是無欲則剛,敢跟老板開玩笑,現在就該懂事些,平時交流客氣點。

她第一次回複時,還編寫客套的詞,第一句就是“謝總您好,最近在忙學校論文,新段子還沒打磨好,但是已經有初稿,請您過目”,那叫一個禮貌恭敬。

謝慎辭回得也很正常:[收到。]

片刻後,他就將批注過的稿件發回來,然後再跟她“辛苦”來“辛苦”去,雙方假惺惺地寒暄兩句。

然而,同樣的事發生幾次,楚獨秀有點吃不消,感覺他問得好頻繁。

善樂文化是在海城,謝慎辭經常兩頭飛,平時工作也挺忙碌,但一閑下來就問她。

按理說,這代表領導對下屬工作的重視,隻是楚獨秀有兩天忙著改論文,焦頭爛額也沒琢磨出新段子,索性破罐破摔說交不出來。她的用詞相當委婉規矩,態度卻是“要段子沒有,要命一條”。

這是她第一次嚐試反抗,不能縱容老板過度壓迫。

但謝慎辭的回複卻讓她極度震驚。

他回道:[好的。]

接著發來一張圖:[小黑貓流淚.jpg]

楚獨秀看到黑貓流淚表情包都懵了,並不是高清真貓照片,而是低像素卡通小貓,黑色貓頭泫然欲泣,眼睛裏像含著淚光。

這玩意兒是謝總發的!?

謝總還能發這玩意兒!?

她看完整個人都傻了,一度不知道如何回複。

如果是王娜梨或路帆發來微信,楚獨秀可以自然互發表情包,什麽親親抱抱揉揉都亂用,反正女生間聊天沒有顧忌,但謝慎辭是男的,還屬於高層領導,並非簡單的朋友。

謝慎辭確實幫她改過反擊菜豆的稿,經此一役雙方的革命感情有所升華。在她眼裏,他是還不錯的男性友人及領導,盡管一本正經冷幽默,但專業能力挑不出錯。

隻是互發可愛軟萌表情包對她還是太超前了。

楚獨秀忽略表情包,不失禮數地回複完,過兩天有空就寫稿,第一次主動發給他。

謝慎辭回應也迅速,風格甚至有所延續:[小黑貓比心.jpg]

黑色貓頭的尖耳朵翹起,正上方蹦出一顆愛心,像被兩隻貓爪捧起來。

楚獨秀看見他的回複崩潰了。

救命,難道他不是督促工作,而是單純想看她的稿?

她那一刻才幡然醒悟,最初的客氣好似笑話,據說謝慎辭一年高強度全國看表演,時不時還到國外看英文專場,他應該是發自肺腑喜歡單口喜劇,沒準是蹲守著她想要讀最新內容。

她就奇怪其他演員明明不常換段子,為什麽他隔兩天就要詢問新稿子?

敢情拿她當晉江作者追更呢!

自此以後,楚獨秀和謝慎辭網上聊天隨意起來,很難再將他當老板尊重,隻有麵對麵看到了真人,才會被其凜然氣質所震懾,短暫遺忘微信的黑貓表情包。

酒吧內,楚獨秀一邊瀏覽批注完的稿,一邊借屏幕的邊緣偷瞄謝慎辭,眼看他專注地雙手打字,衣袖口露出手腕骨節,儼然是高冷精英做派,她心裏愈加覺得古怪。

無法想象冰雕有顆喜劇人的心。

沒過多久,小蔥準時抵達“台瘋過境”,陪聶峰調試起現場設備。

今日照例是開放麥,演員們會來試段子。菜豆在培訓營跟聶峰鬧掰後,再也沒來過“台瘋過境”表演,楚獨秀並不了解燕城的俱樂部構成,但她頻繁地出入酒吧,跟陳靜等人更加熟悉。

室內的白色幕布放下來,聶峰和小蔥在擺弄投影。

“你們手機是什麽接口?”聶峰拉扯著一根電線,問道,“能不能幫我試一試投屏?”

謝慎辭:“是需要轉接口?”

“好像是,但我不確定線壞沒壞,先連個設備嚐試一下。”

楚獨秀主動遞出手機:“我的可以嗎?”

聶峰瞄一眼:“這個好像就行。”

楚獨秀正在用電腦,索性將手機遞過去,讓聶峰連接好電線。

隻見白色幕布亮起,接著就有畫麵彈出,恰好是她的手機鎖屏,寫有“心平氣和”的毛筆字封麵。

聶峰見狀嚇一跳,嘀咕道:“好家夥,還沒畢業的年輕人,封麵已經大徹大悟。”

謝慎辭聞言也側頭看過來,瞧見幕布上老年人畫風。

楚獨秀無奈:“事情太多,心情就躁。”

聶峰:“現在操作正常?”

楚獨秀配合地解鎖,果然見屏幕也變換,出現她的微信聊天頁麵。最上方是一顆Emoji愛心,不知道置頂的是誰,最新聊天記錄是[已收款5200]。

謝慎辭愣神,看了她一眼。

“可以,那我去找轉接口,這根線沒問題。”聶峰拍拍手,“謝啦,手機拔線吧。”

楚獨秀作勢要拔電線。

“嘖嘖,你說說,調試設備也不關掉微信,這不就被我們撞見隱私。”小蔥站在幕布邊,感慨道,“男朋友財大氣粗,幸好我女朋友沒來,不然我就撞上內卷!”

楚獨秀滿目茫然:“什麽男朋友?”

“喏。”小蔥猛然跳起,拍打幕布上方,顯眼的愛心置頂。

謝慎辭見小蔥戳破,不動聲色地觀察她,黑眸盈著光。他像在聽八卦,又好似沒表情,不知在想什麽。

楚獨秀撞上他們的目光,忙不迭道:“這是我姐過生日發的!”

這絕對鬧誤會,那人是楚雙優。

“給你過生日,發那麽多嗎!?”小蔥深感震撼,“你姐還缺其他兄弟姐妹麽?”

楚獨秀正要解釋,她不知思及什麽,又突然咽回去,猶豫道:“不是,算了,說出來好像段子……”

謝慎辭一聽段子,頓時就來了興趣:“說說。”

楚獨秀見他堅持,她隻得長歎一聲,坦白道:“我姐說,我上大學後要有貴重禮物,才不會被男生的小恩小惠騙走。當然,她想象力也挺豐富,不懂她怎麽想事兒的。”

別看楚雙優談吐不俗、進退有度,實際深受霸總文學荼毒,總幻想自家妹妹會遭遇入室搶劫式愛情,必須提前適應被人甩大額支票的劇情,才能在物欲橫流、金錢至上的社會裏保持自我。

因此,她掙錢後就時常拿錢砸楚獨秀,憑一己之力活成霸道總裁樣子!

對此,楚獨秀隻想說,姐姐想得太多,對方低估男大學生的摳門,還高估了男大學生的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