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排除法
陸銘知道，通過提前預測限定時間內，某個限定地點的天氣狀況，來達成有針對性的令一架飛機墜毀，這個推測，恐怕已經可以被己方排除掉了。
那裏並不是一個封閉性的係統，而是開放性的，它內部的變化，與外部的變化密切相關。
要預測那裏的細微變化，就得連外部一定範圍內的變化也一同預測。要預測外部一定範圍內的變化，就得預測更大範圍內的變化，一直到整顆地球。
但隻一顆地球恐怕還不足夠。地球之外，月球、太陽、宇宙射線也會對地球氣候造成極大影響，恐怕連它們的因素也需要考慮進去。
到那時候，就不隻是預測一顆地球了，而是……一整個宇宙。
這和“未卜先知”有什麽區別？
而，既然這個可能性被排除，那麽，可能性便隻剩下了惟一一個。
那個隱藏在孫力德背後的隱秘組織，通過某種未知的手段，“操控”氣候，有意令氣候呈現出如此狀態，通過氣候的影響，導致那架飛機墜毀。
陸銘沉吟一下，繼續向司浩教授詢問：“我們有沒有什麽手段，有意操控那一片區域的氣候，令其呈現出這種‘恰好可以導致飛機墜毀’的狀態？”
司浩教授意外的看了一眼陸銘，似乎在驚訝於他怎麽能如此異想天開。
“這怎麽可能？這不可能的，這太荒謬了。這樣說吧，就算是動畫模擬，想要模擬出一定精度的自然界的細微之處，都艱難無比，更不要說在真實世界之中操縱了。”
另一名教授補充道：“你們應該聽說過，動畫電影之中，水流，毛發之類的東西，是最難做出來的吧？”
這一點，陸銘倒是聽說過。
最主要的是，它們的細節太多，太過複雜，且影響因素太多的緣故。
譬如一條河流，表麵看河水在靜靜流淌，將其用動畫的形式表現出來似乎一點都不難。但精度一旦提高，其難度便會呈現出巨幅增長。
因為河水之中的每一個波紋，每一個小股逆流，河水和岸邊每一處石塊的互動，這互動所引發的與其餘水流的互動，一片落葉落下引起的波紋，等等等等，綜合起來考慮的話，就是一個巨大的混沌係統。
動物的毛發也是如此。
這種東西，模擬的精度提升一點，所需要的算力便提升至少十倍。
這便是電影觀眾們，在看到一副較為真實的，細膩的動畫河流、動物毛發之類的畫麵時，就會驚呼“我看到經費在燃燒”之類的話語的原因了。
“那隻是虛擬模擬，就已經如此艱難，現在，你說要在現實世界之中，像是模擬動畫那樣，來操控一片巨大空間裏的氣流流動？這難度，不敢想象。”
司浩教授連連搖頭。
另一名教授繼續道：“這不隻是如何操縱的問題，隻是先期的建模，恐怕將我們人類世界所擁有的所有超算投入進去都做不到。”
“呃，張警長，陸警長，如果你們還是理解不了這其中的難度，那麽，我可以這樣說。相比起你們所懷疑的，‘隱秘組織通過操縱氣候導致飛機墜毀’，你們不如懷疑‘隱秘組織直接擊毀了這架飛機，但隻是偽裝出了氣候所導致的表象’。畢竟，後者的難度要比前者低太多了。”
陸銘再次吃了一驚。
隱秘組織直接擊毀了這架飛機，但隻是偽裝出了氣候所導致的表象？
這豈不意味著，程宇教授所帶領的事故調查組，從每一片飛機殘骸上所獲取到的，與當時環境的交互數據，每一片飛機殘骸所受到的氣候的影響，全都是偽裝的？
這其中的難度，大到陸銘不敢想象。
但就算如此，這相比起自己之前的推測，竟然也還是較為容易的那個？
程宇教授思索著說道：“要偽裝出足以騙過我們的表象？好吧，我知道相比起另一個推測，這個更簡單，但我還是要說，這不可能做到。”
陸銘歎了口氣，心中感受到了一點無奈。
這次會議就此結束。
原以為，在這麽多專業人士的幫助之下，自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以驗證自己的想法。但卻沒想到，連自己僅有的幾個猜測，也在專家們的數據之下，被徹底推翻。
自己固然可以提出諸如“那個隱秘組織的科技程度極高，超出我們的想象，我們做不到的，他們可以做到”之類的想法，但嚴格來說，這屬於強詞奪理，是耍賴。
因為其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一遇到難題，便將其推到“超級科技”的頭上去，那什麽事都不用幹了。
“不是預測，不是操縱氣候，什麽都不是。下一步該怎麽查，我暫時也沒有想法了。”
麵對張定山，陸銘滿是無奈。
幾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堵死，都被否定。但現實卻實打實的擺在眼前，實打實地顯示著，孫力德就是提前好幾天知曉了墜機事故。那麽，這怎麽解釋？
沒辦法解釋。至少陸銘現在滿腦袋漿糊，什麽都想不出來。
他感覺，這一次的案子，要比之前的山神和凶宅案，都更加困難。
前兩個案子，至少還能有幾個線索讓己方追查下去。而這個案子呢？一個線索都沒有。
“說不定何薇那裏能有什麽發現。不要著急，先等等看。”
“現在，也隻能先等等了。”
陸銘歎了口氣。
此刻，紅羽市治安局，一處特意分配出來的辦公大廳內，數十名治安員正在忙碌核對著一份份資料。
何薇坐在一張辦公桌之後，同樣在麵對著眾多資料，神情專注。
在對於孫力德的調查之中，何薇采取了排除法。
所謂排除法，既是，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線索就一定隱藏在剩下的無法排除的可能之中。
首先，何薇再次調取了有關孫力德詳細資料，並特意抽調了一個心理學專家團隊，由心理學專家團隊詳細分析每一段有記錄的，有關於孫力德的視頻資料，先確定一個孫力德心理狀態百分之百沒有異常的點。
這個時間節點，是七月五號。
經過鑒定，那張紙條上，EU7655這一行字符的書寫時間，是七月十二號。
那麽，再以七月十二號為基點——因為這一天孫力德必然已經知曉了航班即將墜毀的事情，以此為基點，向前推進，再確定一個孫力德心理狀態百分之百出現異常，也即已經知曉了墜機事件的時間點。
最終，心理學專家團隊確定了這個時間點，是七月十號。
也即，七月五號早上九點，到七月十號中午十二點，這一段時間之中，是一個模糊地帶。在這個時間段之中，心理學專家團隊的成員們，既無法確認孫力德知道墜機事件，也無法確認他不知道墜機事件。
而另一方麵，這便意味著，孫力德知曉墜機事件的時間，一定在這個時間段之中。那個隱秘組織，一定在這個時間段之中接觸了孫力德，然後與他完成了溝通，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
確定了這個時間範圍，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排除法了。
何薇並未去尋找“那個隱秘組織何時接觸了孫力德”，而是去尋找“那個隱秘組織何時一定沒有接觸孫力德”。
而後者，可以通過眾多手段來確認。譬如通話記錄、道路監控、進入商場的監控、進入工作場所的監控、就醫記錄、人證物證等。
道路監控拍攝到孫力德走在路上的時候，一定不是孫力德與那個隱秘組織接觸的時間。和同事一同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的時候，同樣一定不是。和同事一起吃飯的時候，也一定不是。
有人看到他走回辦公室的時候，同樣一定不是。
如此，眾多時間段便被一一排除。
采取這種方式，何薇帶領著治安員和調集而來的專家們，在七月五號早上九點，到七月十號中午十二點這總計123個小時時間之中，總計排除了36.5個小時。
剩餘86.5個小時，則屬於嫌疑時段。
依據不同的時段類型，何薇開始將其分類整理。
有一些時段較為特殊，譬如，有時候孫力德在辦公室之中獨自工作，人們隻看到他走進了辦公室，然後一段時間之後走出了辦公室，但他在辦公室之中究竟做了什麽，沒人能證明。
但通過對該時間段的詳細網絡通訊排查、電話通話排查等，未找到任何疑點，那麽，這個時間段雖然仍舊屬於嫌疑時段，但嫌疑很低，便被分類為了四等嫌疑時段。
又或者晚上回家睡覺，孫力德的妻子證明孫力德和自己是一起入睡的，自己醒來之後孫力德也還在睡，但並不知曉自己睡覺的時候孫力德做了什麽。
因為同床共枕，孫力德不可能做了什麽動靜較大的事情，且小區監控顯示沒有任何人進入過他家，也並未有任何通話、通訊記錄等，這便也被劃分到了四等嫌疑時段。
再高一等級的，便是三等嫌疑時段，然後是二等，一等。
沒有監控，沒有任何人看到，無法確定孫力德行為的時段，便是一等。
一等嫌疑時段，毫無疑問是最應該進行詳細調查的。
此刻，大量治安員在何薇的帶領之下，便正在做這件事情。
此刻，何薇麵前的電腦屏幕之上有著長長的一段線條。這段線條被分成了許多長短不一的線段，每一段線段都有不同的顏色。線段之下，則標注著起始時間與終止時間。
它們有的顏色是黑色的，這便意味著這是無嫌疑時段。藍色的，則意味著是四等嫌疑時段，最高等級的一等嫌疑時段，則是刺目的紅色。
此刻，她便看到，那起始時間為七月七號早晨九點三十六分，終止時間為七月七號早晨九點四十二分，總長度為六分鍾的一段紅色線段，顏色忽然間變成了黑色。
這意味著，這個時間段的嫌疑被徹底排除，變成了無嫌疑時段。
她將其點開，一份新的報告便呈現在了她麵前。
“七組人員在核實之中，發現在該時段裏，孫力德並未失蹤，而是前往‘富強煙酒店’購買了一盒香煙。煙酒店內的監控拍攝到了他購買香煙的全過程畫麵，如下。基於此，編號1025時段嫌疑排除。”
何薇將監控點開，便看到了孫力德那熟悉的身影。
他步行進入到了煙酒店裏，短暫交談之後，付了錢，拿了一盒香煙，打開，點了一根，走了出來。
這與編號1026時段道路監控裏，孫力德嘴巴上隻剩下一根煙蒂的畫麵相吻合。
其後不久，編號714時段的線段，其顏色也發生了變化，從紅色變成了代表著四等嫌疑的藍色。
“該時段裏，我們走訪到三名下午下棋的老人。老人稱，他們看到了孫力德從旁邊走過，神情無異常。但因無法徹底排除嫌疑的緣故，故降為四等。”
這總計123個小時的時間裏，便這樣一點一點，一分一秒的被眾多調查人員們調查著，排除著。
現在，這一整條直線上，紅色的線段數量已經極少，僅剩下了四五個。而在這其中，最長的一個，其時間跨越幅度高達三個多小時。
何薇思索片刻，做出了決定。
她將更多的調查力量放在了這個時段之中。
“孫力德在該時段之中，參加了公司組織的爬山活動，與眾多同事一同爬山。但開始攀爬不久，孫力德就開始了獨自行動，離開了眾人視線。沒人知道他去做了什麽。直到活動麵臨結束，他才來到山腳，與同事一起，共同離開了這裏。
“從孫力德‘消失’，到孫力德‘出現’，該時段內，該景區內總計有2635人出現過。
“現在，抽調人手，對這2635人，全部展開背景調查。”
這兩千多人之中，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屬於那個隱秘組織，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與孫力德進行了接觸。
既然不知道究竟是誰，那就全部查一遍。
何薇一聲令下，位於全球各地的至少五千名治安員投入到了這項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