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失事
“媽媽，快走呀！”
機場廊橋之上，一名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著，透過廊橋玻璃看了看外邊的景色，又回過頭來，向著跟在後邊，因為與友人交談而放慢了腳步的媽媽叫了起來。
“彤彤，慢一點，小心摔倒。”
媽媽答應了一聲，加快了一點腳步。
“歡迎您乘坐本航班……”
麵帶微笑的空姐在飛機出入口迎接著這一班旅客。
靠著窗戶坐下後，小女孩立刻湊向了飛機窗戶，興致勃勃的看起了其餘停放在這裏的飛機的模樣。
“請您係好安全帶……”
“飛機即將起飛……”
一股龐大的推背感傳來。在機翼下兩台發動機的推動之下，龐大的機身沿著平整的跑道快速加速。在到達起飛速度之後，機身猛然抬起。
小女孩咯咯笑道：“我感覺像是有人在壓我。”
“噓……不要影響別人休息。那叫超重。”
小女孩壓低了聲音：“是我們的飛機超重了嗎？”
“不是，是重力。就像你坐電梯上升的時候，也會感覺自己變重了一樣。”
度過了爬升階段，飛機上升到了足夠的高度，便開始了巡航。漂亮的空姐與帥氣的空少也開始推著餐車，將一杯杯飲料送到了乘客們麵前。
“小妹妹，想喝點什麽呀？”
“姐姐姐姐，我要喝橙汁！”
“好，給你，小心一點別灑了呀。”
“謝謝姐姐！”
“小妹妹真乖，不客氣。”
航程仍舊在繼續著。此刻，距離飛機起飛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小女孩也沒有了剛上飛機之時的興奮。她仍舊在看著窗外，但已經不再嘰嘰喳喳的說話。
恍惚間，一團火光忽然間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她滿是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媽媽，有人在放煙……”
那個“花”字還未說出口，飛機便猛然震動了一下，刹那間下降所帶來的失重，讓未來得及回到坐位上去的空姐猛然飄起，重重撞在了飛機頂部。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機艙，各種尖叫與哭喊聲混成一片。
此刻，距此數千米的地麵，一名正坐在門口與鄰居們閑聊的大媽滿是詫異地看著天空之中，那一架原本拖出了長長白煙的飛機，此刻竟然拖出了黑煙，且隱約有火光閃現。
“他大姑，你快看……”
“老張！快來看！飛機要掉下來啦！”
“這……得報警吧？”
“快打110！”
機場塔台。
通訊器之中的呼救聲已經消失。調度員們怔怔地看著屏幕之上的雷達圖像，試圖從其中將之前還存在著的那個點找出來。但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那個點，消失了。
飛機墜毀了。
一陣徹骨的寒意籠罩了整個大廳。所有人的心俱都沉到了穀底。
空難。
此刻已經沒有了一丁點僥幸。空難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降臨到了這個世界。而，從此刻所掌握的寥寥無幾的信息便已經可以判斷出，這一次空難極大概率不會有幸存者。
一名年輕調度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緩緩流出。
雖然那架飛機之上沒有他的親人與朋友，甚至連認識的人都沒有。但……
那畢竟是一百五十多條生命啊……
某一處居民小區，五樓。
家中除了孫力德之外空無一人。妻子去工作了，孩子去上學了。而，因為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的原因，孫力德請了假獨自在家中休息。
但他此刻並未躺在**，而是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電視。
茶幾上擺著一罐啤酒，此刻已經開了口。他略有些顫抖的拿起啤酒，輕輕喝了幾口。
醫囑嚴禁他喝酒。但此刻他並沒有顧及。
電視上，幹練的主持人用標準的普通話播報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消息。他似乎在聚精會神的看著，但注意力又似乎沒有在這上邊。他不時的看著時間，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麽。
“下麵插播一條緊急消息。”
孫力德精神一緊，下意識的直起了身子，抓著啤酒罐的手微微用力，將啤酒罐微微捏扁。
“第17號強熱帶風暴已經增強為台風，預計將於今日晚間登陸沿海區域。氣象部門已發布大風和暴雨預警……”
呼……
孫力德輕輕吐出一口氣，身體又放鬆下來，躺在沙發靠背上，將啤酒罐湊在嘴邊，又喝了一口。
氣象新聞播報完畢，主播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畫麵之中。
這一次，孫力德送她臉上看到了一抹沉重之色。
“我台剛剛收到一條突發消息。據民用航空管理部門通報，EU7655航班於20分鍾前失聯。目前相關部門已啟動緊急預案……”
主持人仍舊在講述著有關這一次航班的細節，但孫力德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他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著，牙關咯咯作響，手掌不由自主的用力，將啤酒罐直接捏扁，啤酒直接溢了出來，淋濕了他的褲子和沙發坐墊。
此時此刻，他隻感覺腦袋裏轟隆作響，一句話如同炸雷一般不斷在腦袋裏炸響，讓此刻的他甚至無法正常思考。
“失事了！真的失事了！真的失事了！”
他猛烈地喘息著，直到有關EU7655航班的消息播報完畢，且又播報了其餘好幾條消息，他才慢慢地緩過神來。
手機叮鈴鈴的響了起來。他站起身來想要去拿手機，腿卻軟了一下，讓他差一點摔倒。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兩條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隻能慢慢地挪動，而無法正常走路。
將手機拿到手中，看了一眼來電號碼，他立刻控製著深呼吸了兩次，勉力平複了情緒，才將其接通。
“老孫，你現在情況如何？”
“還……還好。”
“原本不想打擾你養病的，但現在有一個突發事件……”
“我知道，我從電視上看到了。”孫力德略有些顫抖地說道：“空難，空難。”
手機之中的聲音之中愈發多了一些沉重：“是。雖然現在還沒有後續消息，但大家都是業內人士，看這情況，九成九是空難了。現在上級已經主持要成立調查組，要從咱們廠抽調權威工程師過去。我想來想去，這件事情都隻能你去。”
孫力德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我去。”
“你的病，沒問題吧？”
“一點小病，沒事。”
“好，你立刻來我辦公室報道。”
事情的後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明朗。更多的消息逐漸被發掘了出來。
身為EU7655空難事故調查組的一員，孫力德所看到的，都是第一手的消息。
首先第一點，EU7655航班失聯已經明確為空難事故。飛機疑似在數千米高度發生爆炸，隨後飛機便失去控製，最終撞毀在一座山峰的緩坡之上。
飛機碎片最遠則濺射到了十幾公裏之外的地方。
這樣的空難，沒有對地麵人員帶來額外死亡就已經是萬幸。至於飛機之中的幸存者，那是不可能有的。
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不會有。
唯一幸運的是，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在飛機最終墜毀之前，飛機之中的所有人便已經提前失去了意識。
他們的死沒有痛苦。
在事故發生之後大約五個小時，緊急成立的空難事故調查組，包括孫力德在內，終於趕到了現場。而在這之前，當地治安與救援力量已經將現場全部封鎖，且進行了前期搜索。
在人類征服藍天的過程之中，犧牲過無數名先行者，出過許多次事故。正是因為這眾多次事故，因為對於每一次事故的調查與反思，改進，才讓航空越來越安全。
雖然仍舊無法絕對避免事故的發生——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至少做到了將事故率降低到了極點。
這眾多次的事故，也讓事故之後的調查有跡可循，且形成了一整套相當完善的流程。
身為一名有關飛機製造業的權威工程師，孫力德不止一次參與過對於飛機事故的調查。此刻，在他的參與之下，殘骸搜索與收集、分析工作開展的有條不紊。
兩台黑匣子先後被找到且被送去恢複數據，大部分殘骸也被收集起來轉運走。
這用去了大約一個星期的時間。之後，搜索行動仍舊在繼續之中，但孫力德知道，後續的搜索最多隻能再找到一些邊邊角角的東西了。因為所有價值較高的殘骸已經都被找到了。
事故原因分析工作隨之展開。
無數次討論，複原，測試，模擬，一條完整的邏輯鏈漸漸浮現在調查人員麵前。
首先，這架飛機的兩台渦輪發動機之中，右側的那台，渦輪風扇的某一條扇葉存在較為微小的暗傷。因為過於微小的緣故，在日常的保養維護和檢測之中並未發現。
通常來說，這種微小的暗傷會逐漸加重，最終表現出可以檢測到的外在跡象，然後在最終損壞之前就會被人們發現，從而對其作出處置，不至於會引起什麽嚴重的後果。
但在此次事故之中，在飛機開始降低高度的時候，因為某些特殊的氣候原因或者工程原因，也有可能是機械原因——包括孫力德在內的諸多專家都更傾向於氣候原因，導致該渦輪風扇的溫度急劇升高又急劇降低，且重複了數次。這種變化放大、加重了這種暗傷，導致該扇葉斷裂，被直接甩出，並最終導致了右側渦輪發動機爆炸。
原本以這種機型的構造，單側發動機失效的話，其實是不會導致飛機墜毀的。甚至更極端的情況，哪怕兩台發動機俱都失效，飛機徹底失去動力，單靠滑翔，飛機也能滑出很遠，以當時所處的位置，完全有機會滑翔到距離最近的機場緊急著陸。
實在不行，哪怕在水麵、地麵迫降，乘客們也極有可能不會全部遇難，極大概率會有幸存者。
但不幸的是，這台發動機的損毀引起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其中的每一步，都更加將這架飛機推向墜毀的深淵。而，這連鎖反應之中的任何一步發生變化，可能都不會導致最終的慘劇發生。
但慘劇最終還是發生了。
此刻，時間距離慘劇發生才僅僅過去大約兩個月時間而已。此刻還不能說這起空難事故已經徹底調查清楚，但孫力德知道，框架性的東西，此刻已經查清楚了。
未來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對於眾多細節性的東西的調查而已。
它們已經無法對整體結論造成什麽影響。
於是孫力德便真真正正的確認了一件事情。
這起空難事故絕對不是人為的。絕對沒有任何人或者勢力有意推動了這起空難的發生，這次事故純粹是一次隨機事件。
這架飛機的運氣太差了。眾多無法控製的小概率事件疊加起來，最終造成了這個後果。
沒有任何人推動，沒有任何人能預料到，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一次小概率的，充滿了隨機性的事件。
結束了今天的工作，他略帶恍惚的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但他並未直接睡去。在休息片刻之後，他又走出了房間。
一名恰巧碰到的同事向他打了個招呼：“孫工，還沒睡？”
“睡不著，出去散散步。”
兩人錯身而過。
離開酒店，孫力德在燈光之下，慢慢地走到了城市的道路之上。
此刻夜已經深了，除了一些通宵營業的店鋪之外，其餘店鋪都已經關了門。
他隨意走進了一條偏僻的巷道，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大約到一個小時之後，才有一名騎著電動車的人來到這裏。之後，一聲滿是恐懼與急切的聲音傳了出來：“喂，是110嗎？有人死了，快來啊！”
淒厲的警笛聲劃破了安靜的夜空。
當孫力德的妻子與孩子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們所看到的，是孫力德那已經冰冷的屍體。
停屍間冰櫃的低溫，讓此刻的孫力德身體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黑色。
法醫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語氣之中滿是程式化的話語：“初步結論是心髒驟停，猝死。如果你們不認可這個結論，可以申請進行解剖。”
孫力德妻子伸出手，顫抖著摸了摸孫力德臉，忽然間身體一軟，坐倒在地上，扶著推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