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風水與氣候

此刻,想通了陸銘思路的張定山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重大,太過重要,哪怕一向以鎮定自若著稱的他,也不由得不為之動容。

這是足以顛覆整個局麵,從源頭改變整次事件的大事!

原本以為己方已經走到了絕路,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以廢棄一座城市為代價,依靠一顆氫彈來徹底毀滅恐菌是唯一的希望,但現在看來,竟然,竟然還有別的可能?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都不足以形容這轉變之大。

如果陸銘的推測為真的話,那豈不是意味著,這次事件,其實從一開始,就根本用不到外力插手?

隻要放任樓神指揮恐菌破陣即可——濱海大廈一旦倒塌,鎮龍樁陣法格局便被毀壞,那巧合之間營造出來的,可供恐菌生存的溫室環境便也徹底消失,無需任何人插手,所有恐菌便全都會死去!

難道己方一直以來俱都做了無用功?不僅沒有有助於事態解決,反而白白浪費了資源,惡化了局勢?

如果不是己方插手,上級也不會決心要以一顆氫彈來解決這次事件!

但,退一萬步說,哪怕此刻情況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但隻要此刻能明確陸銘的推測,確認陸銘推測為真,至少,在這次事件之中,己方便不必再付出更多代價,至少氫彈打擊不會再到來,陽原市的人民也不用再搬遷,城市也不用被廢棄!

這是最為重要的。

唯一需要付出代價的,可能隻有行動二隊。

畢竟,一旦確認該推測為真,確認己方隻是在做無用功,無論當初原因為何,從客觀角度評判,行動二隊都惡化了局勢,造成了可以稱之為較為嚴重的影響。

對此,陸銘隱隱有些憂慮。

張定山似乎看出了陸銘的想法,隻輕輕搖了搖頭。

“陸銘,不必擔心我們行動二隊需要承擔什麽責任。仍舊是那句話,隻要不做事,就絕不會犯錯。隻要做事,就一定有概率犯錯。犯錯與失敗,原本就是允許的。再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哪怕這次事件真的如你所推測的這樣,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便能不介入了麽?”

他再次輕輕搖頭:“我們行動處做事,靠的是製度,而不是運氣。這一次案子,假設我們根本沒介入,而最終的結局也證明不介入才是最佳選擇,但……事情的走向不是我們能控製的。這一次我們運氣好,蒙中了正確選項,下一次呢?還要去蒙嗎?還要靠運氣嗎?”

張定山走到陸銘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如果你的推測為真,我們不僅無過,反而有功。”

陸銘點了點頭,心中憂慮消散了大半。

就像交通治安員查處酒駕一樣。可能他們查到的一百個酒駕案例裏,有九十九個酒駕司機最終都不會出事。那麽,對於這九十九個酒駕司機的查處行為,就能算是浪費時間和社會資源了麽?

很顯然不能。

放到這次案子,哪怕最終證明這件案子根本就不應該介入,在這次案子最開始的時候,或者在遇到下一次相同案例的時候,行動二隊便可以選擇不介入了麽?

很顯然也不能。

做事要靠製度,不能靠運氣。

勉強要類比的話,如果陸銘的推測為真,也即行動二隊一開始就可以不介入,那麽情況大概可以類比為,交通治安員查處了一名原本不會出事的酒駕司機,結果這名酒駕司機發怒了,駕駛車子撞死了另外一名無辜者。

從客觀事實與時間線來看,很顯然是交通治安員的查處酒駕行為,導致原本無事的情況,變成了一名無辜者被撞死的情況。

但最終的責任很顯然不能落到交通治安員身上。就像此刻,雖然可能導致了一些嚴重後果,但責任也不能落在行動二隊身上一樣。

陸銘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張定山嘴角泛出一絲微笑:“更何況,就算你的推測是真的,就算這次事件最終的責任要落到我們身上,你便會選擇不公開自己的推測,選擇放任陽原市被摧毀麽?”

陸銘一怔,猛然抬頭。

這怎麽可能!

如果能選擇,他寧願上軍事法庭,都絕對不願意讓一座城市被摧毀!

張定山輕輕敲了敲桌子:“既然我們承擔或者不承擔責任,你都要去做,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陸銘心中最後一點憂慮也徹底煙消雲散。

“好。我們來討論一下你的推測。你的推測看起來很有道理,但我有個想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恐菌這種足以在大劑量消毒劑之後快速恢複種群,且能快速進化適應高輻射環境的物種,在你的推測之中,生命力竟然這麽弱?連正常環境都適應不了?”

這看起來確實有些矛盾。但陸銘略一思索,便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你聽說過鮑曼不動杆菌麽?”

張定山搖了搖頭。

陸銘慢慢道:“多重耐藥性鮑曼不動杆菌在許多重症監護室之中發現過,且感染過許多病人,奪去了許多病人的生命。

“而,重症監護室是對環境要求最高的地方之一。那裏的消毒措施有多嚴格,不用我多說吧?”

張定山微微點頭。

“但就算如此,就算對於這種細菌來說,環境如此惡劣,它們仍舊能生存下來,且能感染人類病患,奪去人類病患的生命。從這裏來看,這種細菌的生命力足夠強大吧?”

張定山再次點頭。

“但,為什麽這種細菌沒能擴散到自然界之中去?它們的生命力這麽頑強,按理來說,應該滿世界都是的。”

張定山若有所思。

“因為事實是,多重耐藥鮑曼不動杆菌,能在環境惡劣的重症監護室之中活下來,卻根本適應不了外界的自然環境。一到外界去,它們就會死。就是這麽簡單。原因則是,細菌耐藥的根源在於通過進化,它們可以合成某一種酶。而合成酶是需要能量的。但這種酶僅僅在特殊環境,譬如重症監護室之中才有用,在自然環境之中,根本沒用。於是,因為合成這種酶而需要額外消耗能量的這種超級細菌,在自然界之中根本就競爭不過普通細菌。時間稍微長點,它們就會被淘汰。”

陸銘攤了攤手:“所以,隊長,恐菌這種能在大劑量消毒劑之後快速恢複種群,且能快速進化適應高輻射環境的物種,看似生命力極強,但其實,不一定。背景環境的一點點變化,仍舊可能殺死它們。”

“我明白了。”張定山說道:“你的推測確實存在可能性。但,我的看法是,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要找到絕對過硬的證據。必須要絕對過硬,不能有一丁點的含糊之處。否則,從大局來看,氫彈都必須要發射,陽原市都必須要摧毀。”

相比起陸銘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陸銘很顯然毫不遲疑的認為,陽原市這座城市,以及一百多萬平安度日的民眾才是更加重要的。

但他同樣毫不遲疑的認為,相比起恐菌泄露所可能對整個人類世界造成的威脅,相比起整個人類世界,陽原市又一點都不重要。

仍舊是那句話,隻是搬遷而已,又不會死人,一座城市而已,毀掉就毀掉了,怎麽可能有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危重要?

在這種重大問題之上,不說上級的決策者們,就算陸銘自己,也絕對不可能單單隻依靠一些推測就做出最終決定。

必須要有證據。要有過硬的證據,要徹底證明,不摧毀陽原市,恐菌外泄的威脅也可以被徹底消除,如此,才能保下陽原市,才能讓這一百多萬民眾的生活不受影響!

這才是問題最為核心,最為關鍵的地方。

沒有證據,哪怕明知道陽原市可能隻是被白白被毀,對於發射氫彈這種事情,上級決策者都絕不會有一丁點猶豫!

原因很簡單,沒人能承受住這種風險。哪怕隻是一些風險而已,涉及到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危,都足夠值得以毀掉一座城市來消弭。

可是,如何尋找證據?

之前,縮小版鎮龍樁這裏的負責人已經很明確的說了,發生在岐生杆菌身上的變化,連他們自己都不確定這究竟是不是異常。

他們正在抓緊排查有可能造成岐生杆菌活力異常提升的因素,但目前為止,尚且一無所獲。

假設岐生杆菌的異常變化,真的是因為鎮龍樁所造成的某種“溫室”效應,那麽,當初在濱海大廈那裏,如此眾多且優秀的微生物專家團隊都找不到環境的異常之處,這裏的科學家團隊便能找到了麽?

希望明顯不大。

這條路走不通。

可是,無法通過科學手段來尋找到兩者之間的直接關聯的話,又何談尋找什麽證據,更何況是“必須要過硬”的證據?

這幾乎不可能做到!

但陸銘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到!

他緊緊地咬著牙,緊緊地握著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

時間還剩下六天左右。

六天!

在這段時間之中,他不僅要找到證據,還要通過實驗來確認證據,之後,還要在濱海大廈那裏實地檢測成果。

時間實在是耽誤不得了!

“隊長,給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再給我準備好水,壓縮餅幹,準備好廁所。”

張定山異常凝重的點了點頭。

這種地方,縮小版鎮龍樁試驗基地這裏就有。

建築群落外側,有一條臨時修建的通行道路。這條路並不長,僅有三百米左右,道路盡頭是一處公共廁所。

整條道路較為平整,道路兩側及中間各有一個探照燈。每一個探照燈之下,都擺著一些礦泉水,還有一些可以迅速補充能量的壓縮餅幹。

此刻,三個探照燈各自打開。

雖然處在山腳下,但此刻室外的溫度並不算低。穿上長袖長褲的話,溫度勉強也能算得上合適。

在嚴格的靜默命令之下,整座鎮龍樁試驗基地所有會發出較大噪音的設備全部關停。所有人員嚴禁離開,嚴禁喧嘩。外側的那條道路上便隻剩下了隱約的風聲,樹枝被風吹動的聲音,以及極為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的一點汽笛聲。

這是極為適合思考的地方。

陸銘便一個人來到了這條路上,從道路的這一頭,慢慢地向道路另一頭走去。

他如果感到口渴,便會在途徑探照燈之時,拿起礦泉水喝上幾口。感覺到餓了,便吃幾口壓縮餅幹。感覺到要上廁所,那裏也有廁所為他準備著。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再一次陷入到了深度的思考之中。

此刻,二樓會議室。一片漆黑之中,張定山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小路上不斷走動的陸銘,神色雖然平靜,但視線之中總是有一抹憂慮。

陸銘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覺,沒有休息了。此刻,在如此之大的壓力之下,還進行如此高強度的思考,他不知道陸銘能不能頂得住。

但他並未對陸銘進行任何勸慰。

情況已經到了最為緊急的時刻。此刻,就算強製陸銘去睡覺,恐怕他也睡不著吧。

這種情況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自己同樣睡不著。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著,夜漸漸的深了。那條小路之上,陸銘仍舊在不斷地走動著。偶爾他會停下,會站在路邊,望著遠方浸入黑暗的平原與山巒沉默不語,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

但往往在一段時間之後,他又會搖搖頭,歎口氣,收回視線然後再次開始走動。

他的思考似乎進行的不太順利。

張定山始終站在窗戶之後,始終在這裏陪同著陸銘,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暗中支持著他。雖然他同樣也好久沒有去睡覺,沒有去休息了。

當鍾表時針指向2和3中間的時候,陸銘的頭終於不再垂著,而是抬了起來。他的眼睛裏也再度恢複了焦距。

張定山看到他離開小路,快速的向著會議室這裏走了過來。

張定山走向門口,輕輕拉開了門。片刻後,便聽到了陸銘的腳步聲。

“我有一個想法,可以嚐試一下!”

張定山微微笑了起來:“說說看。”

陸銘的眼睛因為過於疲倦而布滿了血絲,但仍舊異常凝重認真地看著張定山:“隊長,你相信風水學說麽?”

張定山怔了一下。

“我不怎麽相信。”

“天地五行,陰陽八卦之類的風水學理論,大概率是無稽之談,是古人在對宇宙了解有限的情況之下的臆想與臆測。但具體的風水學技巧,卻並不全是迷信。比如風水之中一般要求房屋坐北朝南,這樣就更有利於采光。要求庭院之中不能有某些樹木,便減少了各種蟲子的威脅。”

陸銘斟酌著語言,描述著自己的猜想:“那麽,就像觀星望月,從另一種角度來看,有沒有可能是一種確定觀測者所處地域的經緯度的辦法?”

人類早期的航海,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之上,便是依靠觀星來確定方向與方位的。而,明確了方向與方位,那麽,依據一些書籍上的數據記載,便能大概確認此地的氣象。

“觀山望氣,從另一種角度來看的話,會不會是在測定河流走向、風向、地質穩定度之類的東西?”

張定山道:“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風水這種東西,是與所處地域的氣象、氣候、地形地質等元素緊密相關的。那麽,身為風水學的產物,鎮龍樁陣法,會不會也是如此?”

“確實如此。但……是又如何?”

張定山反問。

“鎮龍樁如果和當前地域的氣象氣候緊密相關的話,它巧合之中營造出的,那種可以令岐生杆菌與恐菌提升活力的‘溫室’環境,也必然與當前地域的氣象氣候相關!”

張定山凝重道:“這方麵,專家團隊早已經考慮到了。他們分析了多種因素,但並未找到明確的相關因素。”

陸銘搖頭:“我當然也找不到具體的因素是什麽。但我不去找。隻要我明確了與氣象氣候有關就行。我要做的是,直接截斷鎮龍樁陣法與外界氣象氣候的聯係!我要把鎮龍樁陣法徹底從背景環境之中孤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