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餐
屏幕前的傑森·陶德身上仿佛有一萬隻螞蟻在陰暗地爬來爬去。
“不對勁，不管怎麽看都不對勁。”傑森死死地盯著屏幕裏的【阿爾弗雷德】說道，“這個【阿福】的反應怎麽會是這樣？”
雖然說16歲找回家的女兒是有點離譜，但經曆了大風大浪的【阿爾弗雷德】怎麽會被這點困難打倒，這甚至還不如【韋恩】去馬戲團看了個表演然後就拎著個【迪克】回來準備收養他讓老人震驚。
【阿爾弗雷德】的表現裏確實有震驚，但更多的，傑森不知道要怎麽描述那種表情。他看向西爾維婭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場悲劇的發生，一場會把所有人都吞噬進去的、無法挽救的悲劇。
西爾維婭踏入了那扇鐵門，仿佛就踏進了這場悲劇中間。推開她會讓人受傷，不推開她也終有一日會被傷害。西爾維婭站在舞台中間，並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麽，而僅僅是因為——
她站在了那裏。
“請坐，西爾維婭小姐。”【阿爾弗雷德】把西爾維婭帶到了莊園的客廳，他讓西爾維婭坐在沙發上，然後自己去準備了茶水。
西爾維婭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到處亂瞟，她好像不小心闖入到了國王的城堡，周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與格格不入。
“請，是紅茶和一些餅幹。”【阿爾弗雷德】把托盤上的食物放了下來，“如果你還沒吃午餐的話，我現在可以替你準備。”
“我吃過了。”西爾維婭把那份巧克力當成了午餐，她不怎麽餓，尤其在這種緊張充斥著她的每根神經的時候。
“那請稍等一下。”【阿爾弗雷德】說，“我還需要確認一下信息，介意我抽取一點你的血液嗎，小姐？”
“請隨意，【阿福】。”西爾維婭擼起袖子露出小臂。
【阿爾弗雷德】像變魔術般變出一根針管，然後輕輕地從西爾維婭小臂那裏抽了一點血。他還給西爾維婭小臂上的傷口墊上了一點醫用棉花，叮囑她過一段時間再放開。
獲得了西爾維婭DNA的【阿爾弗雷德】讓西爾維婭等他一下，他甚至為她準備了電視遙控機和switch。西爾維婭看著手上那個遊戲機，她不知道要怎麽操縱這個。
她
把遊戲機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然後伸出手拿了一塊小甜餅。
“……真好吃。”西爾維婭被小甜餅的味道震驚住了，和這個比起來，她之前吃的巧克力簡直就是非人類零食。
她張牙舞爪地盤子裏的所有小甜餅都吃完了，還用手指頭把裏麵的殘渣也刮了一遍，茶杯裏麵的茶水也被她喝得幹幹淨淨，一滴也不剩。西爾維婭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她看著旁邊鍾表的時間一分分過去，終於，她站了起來開始到處走來走去。
莊園的每間房間都大得驚人，西爾維婭所在的客廳都比她之前在犯罪巷住的公寓要大。西爾維婭用手戳了戳放在櫃子上的青花瓷花瓶，她欣賞不了莊園內部的裝飾藝術，但毫無疑問，這些東西都很昂貴。
西爾維婭走出客廳，她在拐彎處樓梯那裏停了下來。她往上看去，往樓梯上走幾層就能看到那個被黑布遮住的相框。那應該是一幅巨大的照片或者什麽藝術品，放在了誰都能看到的樓道中間，隻可惜現在被黑布遮起來了，西爾維婭隻能瞥見它漏出來的相框。
西爾維婭伸出手，她想偷偷看看後麵是什麽。
“那是【韋恩】的全家福畫像。”她的背後傳來【阿爾弗雷德】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老管家和她解釋道：“你可以打開看看，西爾維婭小姐。”
“不用了。”西爾維婭果斷從樓梯上跳下來，她有些遲疑地問道，“檢測結果出來了嗎，【阿福】？”
“還需要點時間。但不用擔心，西爾維婭小姐。”這幾乎是鼓勵的話語了。
西爾維婭暗自鬆了一口氣，她接著問道：“我什麽時候能見到【韋恩】先生呢？還是說他現在不在美國？”
【阿爾弗雷德】開口：“我正在聯係老爺，相信他聽到你的消息會立刻趕回來的。”
他表現得毫無破綻，西爾維婭看不出來管家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阿爾弗雷德】把她帶到了二樓的房間，管家指著裏麵說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暫時住在這裏。我會為你收拾出新的房間。”
“不用不用。”西爾維婭看著房間裏夠四個她在上麵打滾的床和隻在YouTube視頻裏見到的衣帽間，有些惶恐地說道，“這就足夠了。這間房間非常好。”
她和【阿
爾弗雷德】一起把樓下的袋子和手提箱提了上來。西爾維婭不想浪費袋子裏麵的食物，那些罐頭還要等兩天才會過期，在過期前她可以解決掉他們。但在莊園管家麵前吃這些東西會讓她有些羞恥，西爾維婭決定等到晚上偷偷地把他們吃了。
“莊園裏麵還有其他人嗎？”西爾維婭把電腦箱子放在了**，她朝後麵的【阿爾弗雷德】問道，“我看新聞裏有說【韋恩】先生收養了不少人，他還有個親生的兒子。”成年人很少有和父母住一起的，西爾維婭覺得自己應該能見到還沒成年的那個。
西爾維婭原本以為她會在莊園裏見到他們，但自她進來之後，這個莊園仿佛和外麵隔絕了一樣，除了【阿爾弗雷德】，她連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阿爾弗雷德】原本擦拭袋子裏的罐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沒有看向西爾維婭，而是把罐頭放在了櫃子上，從袋子裏麵又取出了一個。【阿爾弗雷德】打量著手裏的罐頭上麵的生產日期和保質期：“你的袋子裏麵有些東西已經過期了，我需要將他們處理了，西爾維婭小姐。”
“什麽？”西爾維婭趕忙走過去看著那些被【阿爾弗雷德】挑出來的罐頭，她試圖從管家手裏拯救他們，“他們還可以吃，【阿福】！隻是需要微波爐加熱一下而已。”
【阿爾弗雷德】眼都不眨地盯著她，像個頗具威嚴的士兵首領，西爾維婭第一次從老人眼中看出那麽明顯的不讚同。他開口：“微波爐也無法改變他們的保質期和裏麵富含的營養價值，小姐。你需要更健康的食物，在你這個年紀可不能吃這些東西。”
“但……”西爾維婭還想說些什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看來自己的表現是在無理取鬧。
【韋恩】很富有，他們不需要去超市買快要過期的打折食品，他們無法理解西爾維婭並非是他們的錯誤。
隻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了。”西爾維婭低下頭，“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先生。”
“我不是這個意思，西爾維婭。”【阿爾弗雷德】放下手裏的東西，他耐心地說道，“我很抱歉，對於你在犯罪巷的經曆。我希望在你回家之後我能給你提供更好的一切。”
西爾維婭啞口無言，【韋恩】的管家比她遇到的任何人
都要溫柔，以至於她再也無法對他說出拒絕的話。
她主動把袋子裏快要過期的東西全部拿了出來，現在那裏麵就隻剩下零食和【戈登】給她的那把傘了。
西爾維婭朝【阿爾弗雷德】笑了笑：“我能和你一起共進今天的晚餐嗎，【阿福】？”
“當然……”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可下一秒，西爾維婭看到他後退了一步。【阿爾弗雷德】扶住耳朵裏隱藏好的耳麥，他扭過頭朝門口走去：“我還有一些緊急的事情要處理，西爾維婭小姐。”
“你可以通過手機聯係我，裏麵的軟件有莊園的電子地圖。”【阿爾弗雷德】沒留給西爾維婭反應的時間，他恨不得推開門的瞬間就能趕到下一個地方，“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邊，小姐。”
他幾秒後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西爾維婭看著被取出來的罐頭，【阿爾弗雷德】走得太急了，他甚至沒有拿走他們。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然後又把他們全部放回了袋子裏。
“她這個習慣一時半會可改不了。”傑森替屏幕裏並不知道這件事的【阿爾弗雷德】說了出口，“那邊的【阿福】真忙……”其他人也不知所蹤。傑森可是看出來了【阿爾弗雷德】故意跳過了西爾維婭關於其他家人的話題，管家看上去並不想回答這個。
他甚至還趁著拿DNA去檢驗的時間搜尋了西爾維婭的資料，她來自犯罪巷的信息也是那時候查出來的。是個貨真價實的“便士一”，傑森已經明確這點了。
說真的，比起什麽見鬼的魔法劇本，越來越詳細的細節一點點被揭露出來之後，傑森又開始懷疑他的那個猜測了。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至於那些不對勁的地方、那些被【阿爾弗雷德】跳過的話題，他們就像隱藏在這部《公主日記》裏麵的一塊塊血腥暴力的拚圖，隻等著傑森和西爾維婭把他們一塊塊拚湊起來，才能發現那裏的真相。
屏幕的下一秒直接關上了西爾維婭的門，一個轉場，門再次被人打開了。
隻是臥室和走廊的燈也亮了起來，現在早過了晚餐時間。
西爾維婭拿著【阿爾弗雷德】給她的新手機走了出來，她摸著咕咕直叫的肚子走下了樓梯。手機裏的地圖軟件還是實時定位的，西
爾維婭輸入了廚房，很快就看到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個藍色的箭頭指引她走向廚房的方向。
無論走到那裏，莊園都空無一人。
【阿爾弗雷德】像是從這裏完全消失了般，西爾維婭一路走過來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莊園的廚房裏有很多盤子，更重要的是，還有西爾維婭最喜歡的微波爐。她把從超市袋子裏拿出來的速食意麵倒在了盤子裏，然後把他們送進微波爐裏去加熱。
西爾維婭加熱了兩盤意麵，她還開了一個鷹嘴豆罐頭。她把食物端在桌子上，長長的餐桌看不到盡頭，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的西爾維婭糾結了幾秒，又換到了旁邊的位置。
她打開手機，界麵停在她給【阿爾弗雷德】發消息的那裏。西爾維婭兩個小時前開始詢問對方忙完了沒，一個小時前沒有得到回話的西爾維婭又接著問起了【阿福】的晚餐安排。直到現在，兩條消息都沒被對方看到。
西爾維婭給自己做的意麵拍了幾張照片，她發給了【阿爾弗雷德】。
{我已經做好晚飯了，先生。}
{我在餐廳那裏等你:-D。}
這次應該也不會被看到，西爾維婭不抱任何希望地趴在餐桌上。熱氣騰騰的食物就放在她的麵前，她卻一點都不想吃。
突然，西爾維婭看到消息狀態下麵的那個圓圈變成了藍色，這代表對麵的人看到了她發過去的消息。
西爾維婭甚至還來不及坐起來，她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阿爾弗雷德】匆匆從其他地方趕來，他看著錯愕地坐在餐桌旁的西爾維婭和桌上的速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真的很抱歉，小姐。”管家垂著他的眼皮，【阿爾弗雷德】充滿歉意地開口，“我沒看到你的消息。”
“這完全沒問題。”西爾維婭不自在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你看上去很忙，【阿福】，是我在打擾你。你吃過晚飯了嗎，我多做了一份？”
她摸著旁邊座椅的靠背：“如果你吃過，那沒關係的，我的胃口很大，我可以吃兩份……”
“謝謝你的邀請。”【阿爾弗雷德】坐了下來，他優雅地拿起叉子，“我已經開始期待你的手藝了，西爾維婭小姐。”
“……其實微波爐發揮的作用比我大多了
。”西爾維婭不好意思地承認道，“速食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發明。”她眼睜睜地看著【阿爾弗雷德】把那份速食意麵卷了起來，然後放進了嘴裏，一絲醬汁都沒留在外麵。
【阿爾弗雷德】沉默地咀嚼著意麵，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西爾維婭快要停止呼吸的緊張麵龐。
他太忙了，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快要擊垮他。這份廉價的意麵一點都不好吃，【阿爾弗雷德】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塑料的味道，可當它順著喉嚨滑下去的時候，那股熱意也融化在了胃裏麵，暖洋洋的，像無法照到蝙蝠洞地下室的太陽。
【阿爾弗雷德】說：“它很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意麵。”
得到認可的西爾維婭心情不錯地扭過腦袋，她狼吞虎咽地吃著自己的那份意麵，還張著嘴巴給旁邊的老人推薦：“這個牌子的肉丸意麵也好吃，就是肉丸有點小……”
“其他人會喜歡我做的東西嗎？”她問，“比如【韋恩】先生。”
【阿爾弗雷德】用勺子挖了一勺鷹嘴豆，他笑著把那些豆子咽了下去才回答西爾維婭的問題。粘稠的豆子在他的胃部翻滾，像是蝙蝠洞地下室裏的那一聲聲狂笑，永無止息。
他說：“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西爾維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