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藺醫生的冷嘲

“真佩服你,快六年沒回來了,也敢一個人進山。”

這話像是調侃,又像是嘲諷。

沈黎冷而清的五官浮了些許粉色,見他取出無菌紗布,忍痛將羽絨服外套褪至肩頭,露出光潔的皮膚,故作傲氣,羞惱道:“這隻是一場意外。”

藺誠如聞言,抬頭看她,片刻後,才出聲道:“不是說在京市也挺適應,怎麽突然想起來回家了?”

沈黎動了下眉梢,卻很快壓了下來,說道:“師父生了病,又說要把造紙工坊賣了,我怎麽能不回來。”

“放心,既然我們家答應收養你,隻要還沒畢業,該屬於你的那份錢,我們會一分不少地打到你賬戶上。”藺誠如的語氣驟然變冷,把無菌紗布撕扯成兩條,為她裹纏傷口。

沈黎抿緊唇,好像她回來隻是為了錢,他不該如此誤會她。她有心解釋,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為自己開口,默了許久,剛想說點什麽,臂上一疼,身子失了平衡,歪斜倒下。

一隻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肩頭,但下一瞬就極為矜持地收了回去,那股帶著苦楝的木質香的氣息,險險從鼻尖擦過。

“好了。”

這一連串動作快到沈黎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已經結束。

從始至終,他表情都極為自然,沒有一絲波瀾。

沈黎愣了幾秒鍾,被他扶過的地方微微發燙,內心有些許的窘迫,但更多的是不解。直到藺誠如遞來一塊從地上撿起的十來枝野生桔梗花,才緩過神兒來。

“這是你從山上采摘下來的?”

“圖個好玩罷了。”

她小巧的耳垂也跟著染了些桃花色,進山有幾個小時,找了許久,都不曾見到霽崖,隻好隨手把遇見的桔梗花摘了一些。沒想到剛才掉在地上,讓她當著藺誠如的麵兒出了醜。

手機震動幾下,藺誠如低頭飛快看了眼,趕緊塞入兜裏,手掌停留在沈黎的腦袋上空,似乎是想輕輕拍下她,卻又收了回去,催促其趕緊回村子裏。

往前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道女聲。

“很抱歉,那天我不該……”

不該……她有些說不下去,是她主動打破了兩人虛假的“兄妹”關係,現在無論再說什麽,恐怕在他眼裏都是欲蓋彌彰。

藺誠如冷臉道:“說這些又有何用,我一心將你當做親生妹妹看待,誰知道會惹禍上身,你貪戀我身體,以後住在同一屋簷下,叫我怎麽放心。”

“這類事情絕不會再發生……”沈黎被說的麵紅頰赤,年少時不知遮掩情思,做出了許多讓人回憶起來,都覺得有些難為情的事情。可如今她要回來請求師父幫忙造紙,勢必要和這位哥哥搞好關係,否則工作沒法正常開展。

她怕藺誠如不信,忙保證道:“真的,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以後,沈黎反而覺得藺誠如身上冷冽的氣息更濃,他漆黑的眼瞳緊盯著她,半晌才淺笑道:“那就好。”

兩人順著小路往山下的方向走,林中寂然,偶爾有不知名的飛鳥掠過樹梢,樹葉簌簌往下墜。

沈黎想起了他在京市三甲醫院實習,不由好奇道:“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可能就幾天時間,醫院裏忙,待不了多久。”

隻是走路未免尷尬,沈黎盡量找話題閑聊:“聽說咱們村主任想在村裏搞什麽‘美麗文明生態村建設計劃’?”

她從藺老爹口中聽到一些風聲,但具體情況就不太清楚了,她怕會影響到造紙工坊的重新開設,畢竟藺老爹已經有幾年時間沒有開造紙工坊。

“好像被駁回了,建設生態村不是件容易事,占地麵積廣,耗費資金高,反對的群眾居多,縣裏不同意也在常理之中,畢竟一切決策都要從實際出發。”藺誠如語氣很平淡。

沈黎說道:“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資金問題,群眾反對倒是容易解決。隻要生活環境變好,大家在家都能賺到錢,誰還會反對。”

藺誠如回頭看了她一眼,恰好路過一處小溪,落葉浸染石塊,他小心護送她踩上石塊,一步步邁了過去。

沈黎滿腦子都是建設生態村的事情,小嘴叭叭道:“我聽說不久前爛瑚村和咱們古漪村,因為爭搶四公子之一的驪春君故居這一名號,發生了打架鬥毆事件。這些人不外乎是為了爭利益,要是能製定一個連片開發的整體規劃,把兩個村子打造成一個生態文明景點,這樣大家都有利益可得,村民們應該會同意的。”

“你的想法很不錯,但也需要向市級單位請求,幫助整合資源,加大投入才行,說到底還是資金不足的事兒。”

沒錢寸步難行,這是藺誠如工作後得出的一條重要結論。

“別老是盼著市裏撥款,可以借機邀請有資曆的企業加入開發,一些小型的公司和工作室也別放棄,能籌一點資金就算一點。”沈黎自然是一百個願意開發古漪村,她也可以借機和師父討論重新開造紙工坊的事情。

藺誠如沉思了會兒,才道:“我會跟葛主任商議一下這件事。”

不過,他對沈黎觀念的轉變有些驚訝,印象中,這個嬌弱的小姑娘可並沒有這麽熱愛古漪村。

沈黎是個被父母扔棄的孤兒,偶然被藺老爹撿回來收養,成為了藺誠如的妹妹。藺老爹管教徒弟嚴苛,不倫男女,每日淩晨三點就起來學習如何造紙,學徒們手上被刀片劃傷無數次,她應當恨透了這個地方,否則也不會考上大學就不回來了。

雖然沈黎並沒有說跟藺家人斷絕關係,可這樣的做法和斷絕關係又有什麽區別。

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天空由暖色調轉為冷色調,呈現一種極為靜謐的藍色時刻。

瞧見兩人推門進來,坐在堂屋裏的藺老爹重重拍桌,驚得茶杯歪倒,清亮的龍井茶湯跟著灑了一桌。

一把年紀的老頭子臉皮耷拉下來,滿腔怒火抑都抑不住,吼道:“你膽子不小啊,山上豺狼虎豹多得是,也不怕被生吃了?!”

沈黎知道師父的火暴脾性,不為自己辯駁什麽,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帶著涼氣的地磚上。

“徒弟做錯了事情,請師父責罰。”

進山一趟,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樹葉和泥土,胳臂的外套上還殘留有血痕,顯然受了傷,藺老爹那顆剛硬起來的心,此刻軟得一塌糊塗。

他活了六十七年,來來去去收了不下二十個徒弟,其中最有天賦的卻是這個半途撿來的女娃娃。沈黎對色彩敏感,手藝精巧,要是能沉下心來,肯定會大有作為。

可她太年輕了,又生了一副姣好的容貌,心思定不下來,就像是一顆還未經過雕琢的璞玉。

藺老爹撣了撣衣袖上沾的茶水,麵無表情地從鼻腔裏擠出一句,“沒見到上弦月不準起來”,便起身往廂房方向走去。

不知跪了多久,一隻綠色螢火蟲飛到沈黎的麵前,她呼口氣,將螢火蟲吹翻,螢火蟲收攏翅膀,在地磚上爬行,尾端依舊亮著螢火。

“起來吧。”

身後那道目光冷而淡,落在她微低的白淨脖頸處。

藺誠如回來後就去寫報告和計劃書,才洗完澡,身上帶有皂角的味道,路過堂屋見她還跪著,沒忍住開口。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呢。”沈黎愣了下,抬頭看了眼高懸的明月,差不多到了時候,這才雙手撐地,勉強將酸麻的雙腿支了起來。

“剛忙完,也快睡了。”

“嗯……”

沈黎輕捶了下膝蓋,說道:“我之前跟你說的,想要承包山下那塊地,不知道你考慮的怎麽樣了?”那地方靠近後山,方便隨時去挖腐土,不用再額外施化學肥料,用來栽種霽崖最合適不過了。

她之前和陸舟行一塊兒去過徽州找小嶺村的村民詢問灑雲紙,可惜就連當地村民也沒有多餘的灑雲紙,沒有辦法,沈黎隻好想到了自己師父造出的紙張,兩張紙張一對比,沒想到極為相似。

沈黎便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古漪村,想自己造一批紙張。

霽崖就是造紙最為關鍵的一味中草藥,正是這位中藥草可以增加紙張韌勁兒,還可以讓其千年不腐壞。

“山下的土地都被餘婕一家承包,合同期限還沒到,恐怕不能再承包給你。不過她最近都在村子裏,你要是真心想承包,可以和她自行商議,村委會那邊應不會有任何意見。”

藺誠如的語氣沒什麽起伏,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道:“這件事明天再解決,廚房裏還有些紅豆卷和海帶絲,自己去弄些吃了,早些洗漱睡覺吧。”

等人走遠後,沈黎低頭看著塞入掌心的雲南白藥,心裏那根斷了五年多的琴弦仿佛被人重重撥響。藺誠如始終都以兄長的姿態保護她,從小寄人籬下的她難免會喜歡上他。

可他性子清冷,又不好女色,現在兩人看似和平相處,實則他在處處防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