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株待兔——這就是宋語冰的計劃。

上一次,她主動去和夏嬋搭訕,夏嬋和身邊的男保鏢女助理都對她很警惕,宋語冰根本沒能問出什麽有效信息。

而這一次,她搶先一步包下所有的神女,甚至連原本在休息的神女都沒有落單。如果夏嬋執意要請神女,那她不得不來找她商量。

正如她所料,在神女獻舞儀式開始之後沒有多久,姍姍來遲的夏嬋出現在宋語冰的麵前。

宋語冰表現得像是初次見她一樣,態度格外冷淡:“我知道你,夏嬋,你現在很‘有名’。不過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夏嬋看了看身邊越聚越多的香客,畢竟這裏是最負盛名的佛寺,有很多中國香客前來祭拜,她不想引人注意,便問:“與冰老師,能否借一步去亭子裏說話?”

宋語冰裝作遲疑的樣子,猶豫了一陣才同意。

第二次踏入亭內,“VIP區”還是那樣簡陋,兩把長椅相對擺放,一台飲水機、兩台電風扇、和一缸不知做什麽用的水。

唯一不同的是,她們這次的座位調換了。

上次宋語冰是被邀請的,隻能坐在水缸對麵;而這次主動權在她手裏,她就選了水缸旁的座位。

直到她坐下,她才發現,原來這缸深水裏飄著幾朵小小的荷花,每一朵還沒有掌心大,淺紫色的花瓣細長,層層疊疊,花蕊很小,是在國內從沒見過的品種。

……這是真花嗎?

宋語冰升起了一股不合時宜的好奇心,她探手入缸,輕輕觸碰荷花的花瓣,植物獨有的脈絡質感反饋在她的指尖。她又以手為容器,盛了一掌水,輕輕滴落在花瓣上,纖細的花瓣微微晃動,盈盈不堪其重。

“娜拉。”

看到這一幕,夏嬋忽然出聲。

這是一個對於宋語冰來說很陌生的詞匯,她側頭看向夏嬋,問:“你說的是T國語言嗎?”

夏嬋點點頭,淺笑著又重複了一遍:“娜拉。”

宋語冰想,原來在T國語言中,荷花被稱為娜拉,聽上去倒是有些婉約優雅在的。

她沒再管那些浮在水麵上的娜拉花,開始打起精神麵對眼前的這道謎題。

宋語冰先用一個稀鬆平常的問題開場:“夏小姐,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其實這個問題她已經知道,但這是她和夏嬋“第一次”見麵,該裝傻還是要裝傻。另一方麵,她也想對比一下夏嬋的兩次回答,以確定她沒有在騙自己。

所幸,夏嬋的回答和上次一模一樣,足以證明她的誠實。

在回答完宋語冰的問題後,夏嬋把話題又繞了回來:“沒想到能在異國他鄉和與冰老師相遇,這也算是一種緣分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割愛,讓出二十位神女給我呢?”

宋語冰嗬了一聲:“夏小姐不覺得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了嗎?一共就四十位神女,你張口就要我讓出一半……看來夏小姐要許一個很大的願望。”

“不是許願。”夏嬋給出了一個意外的答案。

宋語冰:“……?”

夏嬋:“是還願。”她眨了眨眼,“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按照這裏規矩,許願時用了多少位神女,還願時就要請翻倍的數量。”

她口中那個“已經實現的願望”,究竟是什麽?

站在夏嬋身邊的那位女助理低頭看表,臉上的表情有些焦急。她小聲和夏嬋說了一句話,不等夏嬋回答,宋語冰突然開口。

宋語冰:“說中文。”

夏嬋:“什麽?”

宋語冰故意皺緊眉頭,決定扮演一個脾氣古怪的大牌作家:“你在國外待久了,你也聽不懂中文了嗎?我討厭別人在我麵前說我聽不懂的語言,你這個女助理應該會說中文吧,當著我的麵,卻故意說別的語言,你們真是太沒禮貌了。”

她的語氣很衝,雙手抱在胸口,一副傲慢的模樣。

那位身材精瘦的女助理被她夾槍帶棒的罵了一頓,表情也有些難看。

夏嬋倒是很快道歉:“抱歉,P’Dina不是故意的。我最近在學T國語言,特意叮囑她平時多多和我說當地話,沒想到會讓你誤會。她剛才隻是提醒我時間不夠了,我晚上有個宴會要參加,我們原本計劃來四麵佛還願後,就立刻出發去化妝,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你。”

宋語冰脫口而出:“什麽宴會?”

夏嬋沒想到她會追問,語氣很謹慎:“是個私人宴會,有個本地朋友做東,請我過去玩。”

“原來是私人宴會,我還以為是什麽製片方的會。”宋語冰拚命回憶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些油膩中年男性的語氣,嗤笑著開口,“之前就有傳言,說在國內混不下去的劣跡藝人都會轉來東南亞開辟新的戰場,我還以為夏小姐也要開啟新的事業篇章了呢。”

“你……!”Dina拳頭緊握,目光威脅性地瞪著宋語冰。

就在此時,夏嬋抬起手,輕輕拍了拍Dina的胳臂,向她微微搖了搖頭。

宋語冰有些失望——她故意想要激怒夏嬋,因為人在生氣之下就會衝動,就會露出破綻。

甚至,宋語冰巴不得Dina和自己有什麽肢體衝突。宋語冰是北方人,身材高挑,個子超過一米七,平時又有鍛煉的習慣,Dina比她矮了半頭,即使Dina真衝上來要打她,她也能全身而退……然後,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報警,拖住夏嬋的腳步。

隻是她沒想到,夏嬋的涵養超乎她的想象。

她已經把難聽話說到這個份上,夏嬋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就和那缸浮著荷花的深水一樣,沒有一點波瀾。

“與冰老師,很抱歉因為我的一些事情,影響了你的作品上映。”夏嬋微收下頜,濃密的睫毛在臉上灑下一點陰影,“我知道不論現在我說什麽,你都會認為我是狡辯,但我想告訴你,我來到T國,並不是為了逃避輿論,而是在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且我現在已經找到了。”

宋語冰幾乎瞬間就聯想到了剛才夏嬋提到的“已經實現的願望”,以及今晚的神秘宴會。

宋語冰藏在身側的手指收緊,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心急,不要打草驚蛇。

“你的意思是,網上那些爆料都是假的?”宋語冰故作冷漠,“先不說那些視頻鐵證如山,還有你曾經合作過的化妝師實名舉報你……就算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做局要陷害你,但所有網友都認定是真的,那假的也成了真的。”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個道理在任何時空都是通用的。

“我現在不能透露太多。”夏嬋低頭思索了一下,忽然說,“不知您在T國要呆多久?”

同樣的問題,宋語冰上次也聽到了。

但這次,她選擇了一個不同的答案:“我會在T國待到後天。”

“那好,”夏嬋又問,“不知道您明天有沒有空,方便的話咱們一起吃頓便飯?”

宋語冰沒有遲疑:“可以,我要去哪裏找你?”

夏嬋有些驚訝:“與冰老師說笑了,既然是我做東,肯定會派車去您的酒店接您。”

宋語冰直接拒絕:“我不想透露我的住處,但是我可以去你的地方找你。”

“……”夏嬋沒想到她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但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同意了宋語冰的要求。

夏嬋向身旁的女助理Dina打了個眼色,女助理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送到了宋語冰麵前。

名片設計得很精致,正麵印著一朵蓮花,背麵則是地址。名片散發著一陣幽香,和夏嬋身上的味道很像。

“這是我現在暫時落腳的地方,”夏嬋如此說,“明天上午十點,我在住處等待您來。”

“——一言為定。”

她們有了“明日再見”的承諾,那麽今晚的夏嬋是否就不會從那紅色的皇冠上一躍而下了呢?

在涼亭裏的時間過得很快,直到Dina又一次提醒時間,夏嬋才起身說告辭。

宋語冰想要再和她說些話,套一些線索出來,改口道:“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可以讓二十位神女給你。”

“不用了。”夏嬋眨了眨眼,眼神裏閃過一絲從未見過的俏皮,“我現在也改主意了。我還會在T國呆一段時間,請神女還願不急於今天。”

“……”

說完,夏嬋便款款起身,走過宋語冰麵前,向著亭外走去。

日頭正足,等候在涼亭外的男保鏢立刻撐起遮陽傘,保護這株亭亭玉立的花朵不被太陽曬焦。明明四麵佛寺裏人聲鼎沸,但是嘈雜的人群在見到夏嬋時,忽然被按下了靜音鍵,縈繞在她身邊的隻有安寧與寂靜。人流自動向兩側分開,她昂首挺胸向前走去,不畏所有的視線。

宋語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衝動,想把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告訴她。

她想告訴她:自己被困在了時間的夾縫之中,而掌握開關的人,正是夏嬋。

被這樣的衝動驅使著,宋語冰居然真的追了上去。

“夏嬋!”她大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夏嬋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了宋語冰。

香火氤氳,佛音嫋嫋,女孩盈盈看向她,那雙眼裏帶著一絲淡淡的疑惑。

宋語冰望著那雙眼睛,盡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夏嬋,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什麽事?”夏嬋問。

“這件事很重要,我隻想跟你一個人說。”宋語冰警惕地看了一眼夏嬋身旁的Dina,故意用很無禮的語氣說,“讓你的助理走開。”

“這麽巧,”夏嬋笑了,“我也想起來,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宋語冰被她反將一軍:“……你說什麽?”

“第一件事,”夏嬋說,“與冰老師,您是一位好的作家,但不是一個好的演員,你不適合傲慢自大的人設。”

“……”

“至於第二件事,是關於我身邊的這位P’Dina——”

夏嬋的目光落在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她的女助理身上。

P’Dina年紀大概三十歲出頭,身材精瘦,短發,皮膚黝黑。她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下屬,在夏嬋和宋語冰說話時,她也沒有放鬆警惕,而是謹慎地關注著周圍的人群。

人群之中,恰好有一位遊客打扮的中國男人認出了夏嬋。他把手機藏在胸包後,一隻手擋住鏡頭,裝作拍四麵佛的樣子,其實是在偷拍夏嬋。

Dina二話不說,立刻黑著臉走過去,要求男人交出手機。

男人當然不肯,做賊心虛地說:“你什麽人啊,我憑什麽要把手機給你啊。有本事你讓警察來啊……我艸!”

他一句裝腔作勢的話還沒說按,Dina突然出手,一手如刀猛切向男人的手肘,另一隻胳臂曲臂、用手肘重重打在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沒忍住一聲痛呼,手臂彎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上下牙相撞咬到舌頭,一絲血瞬間從嘴角淌落!短短幾秒鍾,這個色厲內荏的家夥就疼到跪地!

他明明是個將近兩百斤的大胖子,但是在身高隻有一米六的Dina麵前,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Dina麵無表情地奪下他手裏的手機,眾目睽睽之下把手機摔到地上,又狠狠跺了幾腳,直到屏幕碎裂到無法開機,她才停下動作,轉身又回到了夏嬋身旁。

從始至終,整間四麵佛寺裏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更沒有一個人敢製止她的動作。

寂靜。

夏嬋抬眸看向駭到失聲的宋語冰,莞爾一笑,眉目流轉間藏著一抹頑童般的得意。

“與冰老師,你好像誤會P’Dina了。”夏嬋說,“她不是我的助理,她是我的貼身保鏢。”